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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喜欢姐姐夺了她的风头。”紫嫣面露促狭,“不穿那件衣服是对的,否则,她不就成了效颦的东施吗?”

这时,远处有一年长的宫女在唤紫嫣,我示意她去,自己继续闲逛。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深闺初成6

我伏在水池边的一块黝青大石上,折一支细长的草叶挑弄水中的锦鲤,圈圈水纹倒映在白皙的脸上。

水中悠游过一条五彩锦鲤,素白的鳞上,随意晕染开一圈又一圈红、黄、绿、靛、紫等色彩。

我玩心大起,冲身后的碧竹喊道:“碧竹姐姐,快拿些鱼食给我。”

碧竹只当我是想喂鱼,立即寻了来给我。

我掏出袖中的罗帕,将四角绑在一支硬实的小木棍上,罗帕正中撒些鱼食,小心地浸入水中。

碧竹问道:“姑娘是想要鱼儿吗?”

我令她噤声,此时那条五彩锦鲤已游到罗帕中央,开始吞食鱼食。

“姑娘,好费劲呀!”一个声音自我头顶传来。

我蓦地一惊,手中的木棍差点滑落,一回头看见一位约莫与我同龄的俊美少年,黑发如漆,束一顶精致小银冠,剑眉星目,面如美玉,薄唇微抿,英俊不凡。

可要命的是,他正俯着身子看我。我一转身,鼻尖几乎擦到他的下颚,十分暧昧。我不由得粉红了脸颊,感觉脖颈处一阵发烫,急急后退。

“小心!”他箍住我的手臂将我拉离池边,我感觉身体向下坠,又用力地被人拉起,接着鼻梁就重重地撞在他坚实的胸前,一阵发晕,痛得不轻。

我用力地捋下他握着我手臂的手,碍与矜持,我不好为鼻子上的疼痛,作任何言语上的反击,只是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他稍稍整理前襟,笑容和煦。我这才开始仔细注意他,身着刺绣精美的浅蓝色锦袍,系靛色腰带,上配一通体翠绿的环状玉佩,垂着青色流苏,打成璎珞结。

这时,碧竹毕恭毕敬地上前请安,尽管声音细如蚊讷,我还是听到:“奴婢见过七殿下。”

我一惊,七殿下——高奕析。

高奕析笑得促狭:“你就是母后说的,容貌殊美,举止大方…颜相教女甚严,怎么你…”

兄妹俩说话如出一辙。

我正要反驳,不顾碍于颜氏的脸面,还是恭顺地向他行礼,“参见七殿下。”

高奕析轻轻笑出声,“免了,看来还是挺识礼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怎么也不谢谢我呀,要不我拉住你,你可就跌进水池里去了。”

“多谢殿下。”我闷声闷气地说道,心中却是在咒他,要不是他无事在我身后大声说话,我会惊吓得差点跌进水池吗。

高奕析满意地笑了,将一物什塞到我手中,正是我的罗帕,其间裹着那条五彩锦鲤,隔着薄薄的丝缎,可以感觉它的心跳呼吸。

心中些许不快如风吹走烟云,溢满小小的欣喜。冲他嫣然一笑,表示感谢。

七殿下略有动容,道:“快回去吧,这鱼儿离水久了怕养不活。”

我与碧竹回到凤仪宫,时日尚早。

传来一阵香风笑语,不远处,端雩公主一行人正走过,小公主颐使气指,神色骄傲,宋琰宜跟在她身边,手捧一束娇粉欲滴的桃花,衬着绿叶,煞是可爱。

公主用余光瞥见我,并不搭理,只是指挥着宫人,“快些,舀些干净的水来,用瓶子将花插上。”

既然如此,我顾自捧着罗帕走向含芳殿,皇后赐予我与紫嫣的住所,身后忽然传来公主甜甜地叫唤:“七哥哥,你来了。”

我一愣,怕是刚才赠我锦鲤的七殿下,于是加快几步进入房中。

“姐姐,走得好心急啊。”紫嫣已在房中,慵懒地躺在秋香色软榻上,尝着宫中的点心。

我顾自将锦鲤放养在一个荷叶状的碧绿瓷盆中,盆底铺了一层细细的沙,几枚漂亮晶莹的卵石,锦鲤自在地其中游弋。

紫嫣凑上前,将手中的栗粉糕掰一些,丢入瓷盆中。

“紫嫣,你倒闲得自在。”我拈起一个金黄色卷状豆糕,尝了一下,果然酥软可口。

“我当然是闲,哪比得上宋琰宜人前人后的忙啊!她怕是恨不得能长居宫中,作公主的侍读了。”紫嫣虽机灵聪慧,但性格却是承袭林姨夫的直率,想着什么,就脱口而出。

我自是知道这样不妥,但什么多说。

这时,紫嫣靠近我,带些神秘冷静,道:“今天,娘托人传了一封书信给我,姐姐知道为何事吗?”

“有些猜到了。”我怏怏说道,靠近紫嫣,“那么妹妹,对于姨母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我?”紫嫣略略一迟疑,她缓缓地站起来,良久才道,“紫嫣心中也没有什么非嫁不可的人,所以也并不怎么在乎嫁给谁,一切听从母亲的安排。”

我看着她郑重的神色,她会这么说我倒是不奇怪。

“那么姐姐呢?”紫嫣问道。

我轻叹一声,并不回答。心中却是一黯,姨母之意我自然洞然,以前被养在深闺,许多事不得而知,如今在宫中几日,宫人们流言蜚短,对于姨母提到的形势也通彻了一些,皇后在宫中并不得圣上宠爱,薛贵妃却是宠冠后宫,朝堂之上,薛氏掌权。我们颜、林两家虽贵为将相,门第显赫,鲜花着锦,可在薛氏的政权之下,屡受排挤…姨母是想我们姊妹能依傍皇族,圣上老迈,自然不舍得让我们入宫为妃,那么最佳的人选便是风华正茂的太子,我朝储君——高奕槿。

心中如此想,自然口中无味,我无心再理会这些精美的点心。

此时,碧竹在门外唤道:“两位姑娘,娘娘传晚膳。”

渐已入夜,我梳洗之后,伏在卧榻之上仍是辗转难入眠。心中想着姨母的话,紫嫣于此事却是不甚以为然,早早地就安寝了。

我轻轻地下床,尽量不惊醒在外闺陪寝的宫人,独自出了含芳殿。

门外一弯明月,烟云霏敛,朦胧的光华幽静地映照着殿前的九曲白玉石阶。东侧墙上千竿翠竹葱茏,斑驳的纤影随风而动,竹下的青石间似有清泉淙淙溶溶流过之声。

我在玉阶之上倚栏独立,凤仪殿已隐入沉沉暗魅之中,雍容富丽中更透出沉郁阴森,极目望去尽是明明灭灭的灯光。

这时,我听见玉阶之下有细微的言语声,好像是两个宫人。

“我这辈子没少见过美人。”

又一人道:“你觉得进宫来的那位姑娘生得如何?我说是娘娘青眼有加的那位!”

我静静听着,尽管不怎么清楚,但似乎说的好像是我。

“当然生得美,毕竟是浣昭夫人的女儿,我看来好像犹胜当年的浣昭。”

一人打断她:“浣昭夫人美貌倾世,当初又多少俊儿佳郎仰慕其风华,就连圣上也对她…”接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我正想俯身细听,身后衣裙窸窣,顷刻人已至。

“颜姑娘。”身后苍老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一惊,却立刻收敛心神,温顺地回礼道:“嬷嬷好。”

高嬷嬷身后跟了两行宫装宫女,各执拂尘、香炉等物,应该要去皇后那里伺候。

“姑娘,夜深了,又处春寒料峭,还是早点歇息,莫着凉了。”高嬷嬷淡淡道,却透着几分关切。

“颜卿觉浅,故出来走走,现在也乏倦了,正要回去。”我道。

嬷嬷目光盯住我,“姑娘要回去了正好,降更以后,还是不要在宫中随意走动。”

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宫中不比自家府上,不可随意走动。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深闺初成7

渐入四月,我们随公主进靑菡寺,祈福,求签。

轻风拂面不再带有清凛的寒意,煦阳暖照,扑面而来葱茏草木湿润芬芳的气息。

我与紫嫣同坐一辆马车,马车装饰华美,地上铺了厚厚的长毛毯子,上好的皮垫,壁上用金箔拼接,朱笔描绘成祥云缭绕、团花蝴蝶图案。

宋琰宜本是与我们同座,来时却上了公主的马车,在她恭敬地表示要换去公主的马车时,紫嫣毫不客气地嚷道:“去,去,我与姐姐两人好坐得宽敞。”她当时就红了双颊。

进人靑菡寺,众女焚香,求签,再往寺后的一眼灵池,象征性地淋水,表示沐浴,以求洁净。

归途中,我与紫嫣都有些困倦,慵懒欲眠,我挑起窗纱,我们正在顺山路盘曲而下,路旁大朵大朵地盛开着浅紫、纯白的野花,大而单薄的花瓣在和风中微微颤抖。

我无意地说道:“对于宋琰宜,不要过于苛刻了,若心中不满,尽可忍着别说出来。”

紫嫣轻轻地“噢”了一声。

“毕竟她父亲与姨夫共事,你若与她闹僵了,姨夫也为难。”

这时,只听见马忽的厉声长嘶,车厢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我顿时倦意全消。撩开马车锦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颤声道:“两位小姐,我们怕是遇上拦路的盗匪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离我们约一丈远处,公主的大马车已被拦截,几个蒙面人正与禁军交战,刀剑相砍铮铮作响,车中陆续传来女子惊惧的尖叫声。

紫嫣却是秀眉一挑,冲车夫喝道:“抖什么?有皇宫的禁军保护,怕他们几个小贼。”

我不由得佩服紫嫣的胆大,临危不惧,颇有将门户女的风范,心也安定了许多。

这时,我听见一声喝叱:“不在这里,转向!”

刀剑声却渐渐迫近,我拥紧紫嫣,心“砰砰”地跳,公主的马车已解围,而我们却处在了厮杀的中心,铮铮的刀剑交响就在耳畔,不时传来绝命的呼喊,又有一道鲜血扬起,落在马车华丽的锦绣上。

有禁军卫喊:“两位小姐,不要惊慌,呆在车中莫乱动。”却是渐渐不支,而攻击愈盛。

我紧咬下唇,我想此时紫嫣是与我同样紧张,较小的身躯微微颤动,脸上的神色却是果断和决然。

她紧攥小小的匕首,指骨发白,咬牙道:“谁进来,我就杀了他。”

我苦笑,这匕首做得精致又小巧,纯银剑鞘,包鲨鱼皮剑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怕是林姨夫赠予她的。我挖苦道:“好妹妹,用它杀敌,自尽还差不多。”

紫嫣镇定道:“姐姐,何必说这么丧气的话。”

我握着她的手心里全是粘稠的汗。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深闺初成8

“啊!”我听得一声撕人心肺的惨叫声,马车的锦帘上已染了一道刺目的血迹,我心跳加速,车夫怕是已经…

我们更用力地环抱住对方,面色苍白,此时脑中一片混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杀人,那么多淋漓的血,如此失控的场面…

这时,一个黑衣蒙面男子用剑柄挑开锦帘一角,走了进来,一双如狼一般闪着精芒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感觉一阵心惊,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朝我低语:“就是她,兄弟们,撤。”然后放下帘子出去,准备驾车掳走我们。

看来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强行梳理思绪,冷静下来,定了定心神,下了一个决定。

我迅速扯过厚厚的毛毯,团团裹住紫嫣,紫嫣惊叫:“姐姐,你要干什么?”

我示意她噤声,相扶着爬至马车外,那黑衣人现在还在扫除攻过来的禁军,一时还顾不上我们。我咬牙,狠狠心将紫嫣推下马车。

紫嫣用毛毯裹着,应该不会受伤。我心道:可是我不能连累你。

此时,他已扫尽禁军残余,飞速行车。马车已是越跑越快,我几乎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车外的景物被拉伸、扭曲,远远听见被风模糊了的声音,“七皇子带禁军来了!”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濡湿了我的罗衫,我拾起紫嫣留下的匕首,心中不断的安慰自己:颜卿,坚强一些。

我用指尖轻轻地褪去剑鞘,刃口雪亮略向里弯曲,通体散发寒芒,姨夫身边的果然是好东西。

“停下,前面的贼人,停下!”马蹄在夯实的土地上踏得“噔噔”回响。

我冲到马车口,那人正专注于驾车,宽阔的后背一起一伏,我握紧鲨鱼皮柄,手心以沁出细汗,用力地刺下去。

此时,那人却忽的回过头,狞笑,如恶狼盯着羔羊,兔起鹘落,一掌劈在我的腕骨处,我整个人蓦地向后倾,额头重重地撞在马车的后壁上,眼前一阵晕眩,脸颊贴着冰凉的地面,手腕也生疼,莹白的**淤青了一片。

他狼一般的眼神盯着我,威胁道:“小丫头,别再给老子耍花样。”

“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马车像是撞在了一起,马厉声长嘶。停了下来,我听见有刀剑相斫的声音,有一人惨呼,渐又平息。一人冲进马车,急切道:“颜卿,你还好吗?”

我意志尚存,握紧匕首用力一挥。那人低呼,上前托起我道:“颜卿,你倒看清楚再伤人。”

我仔细一看,竟是七皇子,奕析,顿时泪水盈睫。他穿着银黑两色的禁军制服,更显得面容俊朗,身体颀长。

我见他手背上被剑刃曳开一道浅浅的伤痕,心中很是愧疚。他却是,嘲弄般地笑笑:“我就说是被贼人伤的,否则,与贼人交手不伤分毫,却伤在一个柔弱姑娘手里,太让人笑话了。”

我正向面对他,因为疼痛委屈,眼泪一滴滴淌下来。

他锁眉严肃道:“颜卿,你额上好大一块淤青,我尽快带你回去诊治。”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抱上他的马。

头上地伤令我头痛欲裂,我服帖地靠在他胸前,鼻间充溢着青草、芷兰清香。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梨花着尘1

含芳殿中,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令人静心平气的熏香。

我额上的伤,经太医诊治、上药,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太医走后,我关切地问紫嫣:“伤着了吗?”

紫嫣盈盈的眼波中充满感激又是责怪,半响只低语道:“不曾伤着。”

我瞥到她刚上了药的手背,那里有几处划伤,在洁白的手背上显得十分扎眼。我闭上眼,另一只手却淡淡地,如流水般浮现出来,指骨**,手背上是被我曳出的伤痕。

因为这次的事,皇后提前遣我们出宫,据说端雩公主经这次遇劫,惊下病了,夜间高烧不退。皇后遣我们出去,也是为了宫中女孩子多有碍公主静养。

因祸得福。

紫嫣对此十分不屑,“她可真是娇贵…”我用一块核桃酥塞住了她不中听的后半句话。

载我们的马车行至宫门口,一个面生的公公拦下了我们,我心中疑惑,难道皇后变了主意。

公公上前递与我一个锦囊,我问何物,他指说是我落在七皇子身边的匕首。我当时没多思索,就拿了下来。

马车上,我抽开锦囊,里面除了紫嫣的匕首,还有一通体翠绿的环状玉佩,垂着青色的流苏,打成璎珞结。正是那日在水池边相遇时,他所佩戴的。

与匕首一起赠予我,怕我不收吗?

紫嫣俏目流盼,“咯咯”笑着:“这匕首妹妹可拿走了,这玉佩,怕是有心人赠予姐姐的。”

我嗔怪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可胸襟中溢满归家的喜悦。

绮霜阁

梨花如雪。深深浅浅的洁白花瓣簇在枝头,如同皎皎的月华。风过则片片飘落,如蝶舞翩跹。拂面生香,柔软的花瓣,铺在青石地上,踩上去竟有些不忍。

庭前桌案上,瑞兽金炉中焚着悠悠的兰草香,妈妈身着纯白色冰绡质地的长裙,髻中挽着羊脂玉簪。素手抚琴,曼声吟道:“白玉兮为瑱,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正是屈原的《九歌》。

一颦一笑,一吟一颂,犹如不染纤尘的世外仙子。我立在庭前的水池边,水中倒映出淡淡的影子,我已长得越来越像妈妈,我莫名地想起那日无意间听见的宫女的密谈,或许真的比妈妈还要美丽。

水中几尾红鲤嬉戏,我不由想起留在凤仪宫中的五彩锦鲤,怅然不已。

“卿儿,头上的伤好些了吗?”妈妈柔声问道。

这几日,我常用额前的头发梳下来,遮掩淤青。“好些了。”我沉默着,回想起那日,我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很疑惑,卿儿为丞相之女,长居闺阁,不曾得罪过人,为什么有人要掳走卿儿。”我将心中的疑惑直言道。

此次靑菡寺遇劫涉及公主,兹事体大。可是上报刑部之后,寥寥几日调查后,便只说不过是一般聚众的盗匪,为财物而劫持宫中人,并且以保护不周罪惩罚了那日负责保护的禁军将领,然后便草草结案,不再深入追究。

“你觉得疑惑?”妈妈眉目间笼有忧愁之色,“那些人是想劫走你啊,那日同往的少女,若论身份高贵,还有公主,可是为什么目标偏偏是你。”

“咚”一曲收住,竟有裂帛之声

我默然问道:“妈妈怎么不弹了?”

妈妈用指尖拈起一瓣梨花,淡淡道:“它落在了两根弦间,琴者惜花,所以不弹了。”

我心中一阵无法言说的不安战栗,妈妈所要言会我的到底是什么?抬头看见远处的天空,湛蓝之下,天边有阴云积压,颜色淡如兑了水的墨,仿佛有一股压抑的气息在酝酿,大军压境。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梨花着尘2

接连几日,霪雨霏霏。

我在回云阁中,倚楼看雨。心中也被这雨水洇漫得湿润起来。妈妈绮霜阁前的梨花经雨淋后,飘落了不少,洒落在积起的雨水中,或陷在泞脚的泥淖里。经府中来往的丫鬟、小厮践踏,怕已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我额上的伤已渐好。梳髻时,可将前面全部的头发梳起,不用再刻意的落下几缕,遮掩伤痕。

雨水停后,积水也渐干。午后的阳光,橙黄温暖。

我在阁中,绣一幅春风桃花图,端着花棚子,素白锦子为底。刚用丝线做了几个花瓣,丫鬟玉笙便说道:“小姐,又错了,这针应该压脚了。”

玉笙在一旁为我劈线、捻针。她擅于刺绣,妈妈曾亲口称她为绣娘。

我轻叹一口气,只得慢慢地回针。玉笙见我这笨拙的样子,笑道:“小姐,还是换块白缎子吧,这里都被您戳了好几个窟窿了。”

我知她是在玩笑我,回击道:“你就别笑我了,小姐教你写字,你还不差点把一砚台的墨水全洒在宣纸上。”

玉笙有些发窘,“小姐,又拿这事取笑奴婢了。”又道:“小姐再这样,那么剩下的刺绣,奴婢可帮不了忙了。”

一时间,闺阁中笑语细细,我心中也轻松明快了不少。

丰熙十六年春,对于同为胤朝重臣的颜、林两家注定是动荡、晦暗的时日了,两仞曾高耸入云的高峰,先是从基部出现裂缝,如触须般慢慢地延伸然后在瞬间轰然倒下。

祸起于林家,丰熙十五年岁末,北国北奴大有蠢蠢欲动之势,在边界攻城夺镇,与胤多次发生冲突。姨父林瀚玄被派往漠北边界之城锦溪城镇压动乱,以备北奴突发袭击。

今开春以来,姨父仅守于锦溪城,未收复被北奴侵占的一镇一郡。时值冬春之交,边界之民因遭北奴劫掠,流离失所,粮食短缺,饿殍满地,一时间民怨四起。皇上对于此事早有蓄怒,加上朝中诸官,尤为薛冕丞相之党,平素多与颜林两家不和,趁此奏本进言,亦触发圣怒。

更严重的是,今年三月间从江南调往锦溪城一带赈灾的十万石米粮,竟在临近锦溪城之时,被北奴军队伏击劫掠,颗粒无归。

那日在早朝之时,皇上就发了天威,但念在姨父往日的功劳,只是下令立即革去职务,押解回帝都问罪。

不料朝中有人突然告发,告姨父与北奴有所勾结,才导致数月之间未取一城,而敌方攻势愈盛。十万石赈灾米粮的被劫,与姨父也存在莫大的关系,其中的线索在有无间更加牵累进颜氏。

姨父一生耿直忠诚,性格刚烈。自然不会担通敌叛国的罪名,与朝廷派去的使者屡次发生冲突,自言无罪,不愿回朝。可未等到押解入帝都,就离奇地死在途中,使者上报为畏罪自尽。

原本为姨父的不尊皇命,皇上已是不悦,现在畏罪自尽,更是龙颜震怒。林府已落难,起于林家,牵累颜家。

爹爹主动辞去相位,自甘贬官,此生不回帝都。一时间,从积微成显到事发,如骤降的雷雨般,不过寥寥几日,而颜林两家已是家道衰落,风光不复从前。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梨花着尘3

我听闻此事时,尚在闺房中,针猛地刺破指尖,在手中的白缎子上洇湿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小姐!”玉笙惊叫,夺下我手中的花棚子。

泪水怔怔地淌下来,姨夫已经…那么姨母…紫嫣妹妹…

“小姐。”玉笙亦是慌乱地为我拭泪,“那么颜府会怎样…”

我摇摇头,心中也是黯然和迷惘

我用清水匀面,以掩饰哭过的痕迹,走出回云阁。

玉笙上前急声道:“小姐,你去那里?”

我淡淡道:“绮霜阁,还有,不许跟来。”

我在一个回廊的转角,远远地瞧见了姨母,姨母身着缟素,全身无半点钗环,也不曾上妆。相比先前的华丽,艳光迫人,如今显得苍白憔悴,如被寒雨打湿的梨花瓣。眼角犹自带着泪痕,可神色依然是坚毅,让人想到覆在竹叶上摇摇欲坠的雪。

她并未注意到我,只是径直向妈妈的绮霜阁走去。我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跟随其后。蹲在一扇窗下,窗外尽是杂植的花草,因为雨水,地面还泥泞潮湿。我站在其中,衣裙和缎鞋都沾了泥。

“小姐。”尾随而来的玉笙发现了我,正想劝阻。我淡漠地使她回去,我自有分寸。

又到了掌灯时分,妈妈的房中亮起了烛光,浅碧色的窗纱上勾勒出两个女子纤细的侧影。

我屏息静听。

妈妈说道:“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妹妹节哀,你还有桁止和紫嫣。”

“这就是姐姐想对我说的话吗?”声音中透着悲凉。

接着姨母又冷笑道:“真是人心凉薄,中书令杨宥,姐夫好歹是他的岳丈,他倒好,朝堂之上,撇得干干净净。”

“自顾不暇,他没立马投靠薛氏,落井下石,已是不错了。”妈妈道。

我心中一沉,中书令杨宥正是姐姐颜珂的丈夫,我的姐夫。

“姐姐,薛冕那老贼心狠手辣,做事力求斩草除根,尽管瀚玄已逝,他还是不会放过我们林家上下。”姨母料定这一连串的事,幕后主事定是薛冕。

姨母长叹:“处置罪臣家眷的方法,男丁贬为奴隶,女子充入乐籍…”

“妹妹,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妈妈似乎上前握住姨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