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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却恨恨地甩开,说道:“姐姐,你现在还不打算去见那个人吗?”

“现在唯有他…”

妈妈的语气温和中带了不可回驳的坚决,“没有用的,也不可能。”

姨母突然放声大笑,声音哀婉凄厉。

“我要保住我的一双儿女…”

“那么…”妈妈冷漠道,“你要如何做都随你吧,你…”

我的身体贴着冰凉的墙壁,夜深露重,**起了微小的颗粒。没有比我接下来听到的更为令我惊悚战栗的了。

载着我们的马车已行至京畿郊野,春夏之交,草木葳蕤,在旷阔的地面上渲染开一大片一大片的墨绿色。马蹄行至之处,白茫茫的草絮飞扬,仿佛氤氲开朦胧腾升的雾气。我握紧紫嫣有点发凉的手,巍峨的皇城已在我们身后绵延成一段暗色的影子。

爹爹罢相,谪贬至漠北集州,担任集州刺史,集州地处极寒,气候恶劣,而且靠近邻敌北奴,常有敌军进犯,形势动荡,处地不安。不过,如此而已,保全颜氏上下性命,也可谓大幸。

这一切都源于我的姨母,浣沁。

据将军府的人说;姨母决意追随已故的姨父,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三日,水米不进,容颜消瘦,状如枯槁。最终在将军坟前,割腕而亡,殷红的鲜血浸湿了整个坟头的土,更称怪的是,鲜血浸润之处,竟长出了一丛丛色赤如血的花,据宫中的相师言是,象征女子贞烈的婆陀赤花。我朝向来看重女子贞烈,天降祥瑞,一时皇宫内外传得沸沸扬扬。太后闻知此事,也深有感触。由此,下旨免了将军府上下的罪责,对颜氏也是从轻发落。

我知道这是妈妈与姨母联手导演的,但我不知道祥瑞婆陀赤花从何而来,或许如何接通宫中的相师,总之,对妈妈而言,这都不是什么难事,最难的是将自己的胞妹亲手推上这条不归路。

我从一开始就明白,我偷听了妈妈与姨母的密谈,我更不能向紫嫣透露半句,或许她会因此怨恨妈妈,毕竟这与妈妈有莫大的联系。同时,也只有我明白妈妈多日来的愧疚,这不仅仅是失去胞妹的悲痛。

紫嫣脸庞素白,纤手轻撩窗幔,看着那如泼墨般暗淡的皇城。我心中触动。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荆钗布裙1

六月初,我们已达鄙远之地,集州。因地处极北,因此时处夏日,也十分凉爽,只是气候干燥,与京都四季分明,温暖湿润的气候大不相同。

集州城北面环山,群山连绵,怪石嶙峋。重峦叠嶂,如碧青屏障逶迤相连。其间奇峰迭起,参差人云。巨大的山体挡住了北部的冰寒之气。因此集州城的气候要比其他地方温和宜人一些,比我们原先预想要好了很多。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爹爹拜相多载,为皇室殚精竭虑。一朝落难,圣上还是有所体恤。马车缓缓地经过集州城的主街,我忍不住撩开窗幔,外边市集喧闹,人声鼎沸。商铺栉比,摊位林罗,其间走动着棕发碧眼,颧骨很高的胡商,不乏艳装俏丽的少女,民风开放。

刺史府建在城西,其建造、规模自然不能跟丞相府相比。可也拾掇得干净,庭院宽敞。舟车劳顿,妈妈令我与紫嫣早早在一间收拾干净的厢房休息着。自己指挥仆人安置物什,同时命人采购兰木竹桂,植于庭间院落,细心侍弄,衬着简朴的房落,生得也是葱茏,更显出几分清幽、超然。

妈妈向来喜欢这些高雅素洁的植物,往日植于绮霜阁,总与奢华富丽的府邸不相映衬。现在椽木而造,褪尽珠翠宝石,雕栏彩绘,反而显得相得益彰。

妈妈随遇而安,她曾笑对爹爹道:“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日食杞菊,而貌加丰。我们若是超隐于世,这也是个好地方。”

令我不安的反而是紫嫣,一路上她沉默缄言,与她先前明快泼辣的个性大相径庭。她聪明灵慧,正是我担忧之处。妈妈曾隐晦地提及希望表妹紫嫣、表哥桁止莫念翻案报仇之事,或许妈妈已觉察出些什么。

我们在集州城安顿下来,除却了高官显位,锦衣玉食,我已不再是往日身份矜贵的丞相千金,不过如此而已,荆钗布裙,小家碧玉女。我的性格中承袭了妈妈的宁静、素雅、淡泊。

妈妈现在要料理全府,收支出人都要细细对账。可尽管如此,妈妈还是空闲了许多。闲来经常教我与紫嫣读书,从诗词讲到史书文献再到修身养性,其中甚至囊括政要、治国、兵略。以前妈妈教诲我,总是十分倦怠,点到为止,并不深究。其间多为闺训,女德。现今,妈妈的一反常态,令我大为不解。

静心,平气,修身,养性,自从那场变故之后,紫嫣心结难消,或许是磨砺她心中的乖戾之气。

渐渐来到集州已是一月有余,集州再北与北奴接壤,两国常有战事。但商业来往,人员流通也颇为频繁。本地百姓风俗习性也多受影响,衣着装饰较之京都多有不同。

我贪容易,常常不梳髻,而是将长发垂下,结成小辫,尾稍绑各种漂亮的琉璃宝珠坠脚,身着绫蓝、缃黄窄袖宽襟裙,十分像集州本地的十五、六的闺阁少女。

天气晴好,凉风拂面。我倚着石栏,看下人刚栽下的金桂树,调护得当,树叶油绿,枝干遒劲。因此地偏凉,此时,枝头、桠杈已簇了几星花蕾,青涩坚实,仿佛有幽香扑鼻。假以时日,园中就会溢满花香。

“姐姐,姨母叫去吃晚饭。”紫嫣立在石桥上唤我。

我应了一声,与她一起向厅堂走去。

妈妈已坐在桌旁,身旁属于爹爹的座位空着。妈妈为丞相夫人时,从不理会府中日常事宜,开销采置,全由管家做主。每日读书、佛琴。下棋,闲逸得如同世外仙子。现在操持府中事宜,也是井井有条,不紊不乱。

“爹爹呢?”我问道,靠着妈妈坐下。

“去后山找清虚子道长论道去了,不用等他。”妈妈说道。

不知怎的,爹爹经仕途遇挫后,格外痴迷上了道学,从而结交了一群道中人。怕是向往入道了。想到当今圣上也是痴于道学,爹爹早年常侍左右,耳濡目染,也是大有影响。

妈妈抬眼,看着另一个空座,“桁止在军营中有要事,这几天也不回来。”

我听得紫嫣轻应一声。

表哥林桁止,年纪尚轻,已是武艺卓然,见地深远,若无此难,应是前程似锦,年轻有为。本是罪连,可是由于浣沁姨母的缘故,皇上下令罪不及后世,不过仕途也是比以前艰难。现在,在边远之地担任参军一职,不能不说是委屈他了。

这时,妈妈又将目光转向我,赞叹道:“我的卿儿,果然怎样着装都好,不过,这样,你爹爹怕是不喜欢。”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荆钗布裙2

134809-08-05 20:53

次日,爹爹从后山归来,山野之地,饮食过于清淡寡味。显得身形略微有些消瘦,但目光清矍。与妈妈畅谈是,眉梢袍角,显露出洒脱清逸之气。着府中,能与爹爹谈论的,也只有妈妈了。

果然,爹爹看见我的装束,蹙了蹙眉,但并未多言。求道之人,讲求心境平和,喜怒不形于色,置于尘世之外。爹爹是入得道的内涵,还是对我失望,不得而知。我上前照例问了安好之后,冷漠地便挥手令我下去。

我心中难受,快步走了。紫嫣追上我,扯着我的衣袖道:“姐姐,为何偏要做得让姨父不喜欢?”

我淡淡说道:“爹爹,向来不喜欢我的。”

紫嫣小心说道:“据妹妹所知,颜珂表姐,论容貌,涵养,聪慧都不如姐姐,可姨夫就是疼爱她多些…”

我示意她直说无妨,姐姐颜珂长我八岁,自我记事起,早已出阁,回省几趟,相处是日寥寥无几,彼此感情淡薄,虽为亲姊妹,其亲密还不比我与紫嫣。

我苦笑道:“爹爹说‘女子容貌过盛,祸也;况女子无才为德,狡黠多智,灾也’。”

我又想到,嘱咐紫嫣道:“若非爹爹提起,别提妈妈教导我们的事。”

紫嫣点了点头。

我心中恼着,用指甲弄着绑在发梢上的琉璃珠子,珠子呈幽蓝色,表面雕刻的细纹连成一朵莲花的形状,正是我所喜欢的。一不小心,用了劲,圆圆的珠子竟掉了下来,骨碌地滚进了一个树坑的凹陷处,顿时,我的发辫松松的散开。我急忙拉着紫嫣寻找。

远处跑来的玉笙,跑至我跟前,气吁吁地道:“小姐,别玩了,老爷叫你们过去,表少爷也在。”

书房。

房间的一壁凿空做成书架,其间放置着各类书籍,阁层甚至还有一捆捆的竹简,牛皮羊皮书册,爹爹向来不焚香,房中别有一番清净的气息。桌案上简单的放置着几支笔,和一盆冷绿的文竹。

表哥桁止也在,他此时还穿着军营的铠甲制服,整个人英气勃发。紫嫣甜甜地唤他哥哥,相比我与颜珂姐姐之间淡漠的关系,他们兄妹感情一直很好。桁止想伸手摸摸紫嫣的头发,迫于爹爹在侧,如此有些不合礼仪。又缩回手,笑着问了声好。

桁止哥哥又看了看我,他盯着我的眼神令我感觉一丝慌乱,此时我的一根发辫松松的散开,样子一定有失雅观。

顿了一顿,他说道:“颜颜,喜欢北奴女子的装饰吗?”

我不曾回答。

紫嫣已是满脸欣喜地拽着他问道:“哥哥,这几天在营中做什么呀?”

桁止紫嫣十分宠溺。正要答道,却被爹爹截住。

严肃道:“紫嫣,这事岂是女孩儿家该问的?”

紫嫣不服地吐吐舌头,改口道:“哥哥在营中可好吗?很辛苦是吧?”

爹爹本来无事,将我们三人训导了一番便叫我们出去了。

一出门,紫嫣便拉着桁止的衣袖道:“哥哥,就告诉我吧,在忙什么?”

我俩身在闺阁,鲜少出门。桁止略一思索,向来我们知道也无妨。便道:“是北奴那边来了探子,竟给他潜入军机要地,将军责令我们搜查而已。”

桁止话说得云淡风轻,我却着实惊了一下,北奴的探子来刺探军情,难道两国的形势又出现不妙,纵使不是,可是桁止他们严防不当,也会受到惩戒。

桁止见我脸色微变,笑道:“早知道不说给你们听了,男儿保家卫国,你们女孩子不必忧心这些事情。”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荆钗布裙3

224209-05-02 07:40

日子已渐渐临近七夕,每年的七夕乞巧是未出阁少女的大事。

夜幕还未降临,府中的丫鬟已对月摆好了香案,桌子上置茶、酒。水果、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其中的应节食品以巧果儿最为著名,巧果儿又名“乞巧果子”、“笑厌儿”、“果食花样”,原料主要是油面蜜糖,图样则有捺香、方胜等。

然后,我们就会焚香对月祭拜织女,在日影在投针于碗水中,顷之,水膜生面,绣针浮于水面,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谓乞得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则输巧。

妈妈静静地立于一旁,看着我们玩。我们正伏在桌案上,以五彩丝线穿九尾针,先过者为巧。妈妈仰首望月,说:“你们玩吧,这都是女孩子的事。”

此夜,月色朦胧,月旁有浮云缭绕,风过竟犹如仙女的霓裳羽衣翩跹舞动。想必此时,牛郎织女已在鹊桥上相会。多情的小儿女藏身于茂盛的花架之下,偷听两人相会时的脉脉情语。

我不禁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宋秦观的《鹊桥仙》。紫嫣冲我笑笑,说道:“姐姐莫非也动了凡心了…”

我轻刮她的鼻尖,“就数你最鬼精灵,看我今天还饶你…”

我俩“咯咯”嬉笑作一团。

“姐姐,装喜蛛的盒子呢?”紫嫣问道。

我俩停下胡闹,我这才忆起喜蛛盒子被我落在闺房中。

我起身要回房去拿。

我提着裙裾向内屋小步跑去。回廊外,此时月旁的浮云轻烟已散去,月光皎皎,映得几竿修竹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我一出神,脚好像踩到了裙角,猛地绊了一下。

“表妹,当心!”一人冲出来扶住的手臂。

我晃了一下站稳,借着月光看清,正是桁止表哥,他并未穿军营的铠甲,一身青色家常衣袍,逆光而立,细微的光芒镌刻了他脸部俊朗的线条,英挺之外显出俊秀。

我离他略远了些,欠身道:“表哥,你在营中吗?怎么回来了?”

“颜颜,今日是七夕…”一向直爽的容止竟扭捏起来。

我笑道:“今日当然是七夕,不过我们女孩儿的日子,你也要凑热闹吗?”

这话竟让桁止尴尬起来,欲言又止。

“表哥,我还要拿了东西快回去…”桁止挡在狭窄的回廊当中,并没有意思给我让路。

他的眼睛炯然有神,璨若星子,说:“我想把这个送你。”

他的手中是一只精致的木箧,四角铐嵌着锡银花纹,我轻轻打开,其柔软的丝绒上是一只银镯,镂刻成接连繁复的花叶形状,下边还缀了一颗颗银色小巧的铃铛。是北奴女子的腕饰。

我脸颊微微发烫,想来大概桁止见我近日穿着梳发仿效北奴女子,料想我一定喜欢这种腕饰,所以在七夕节赠我。他常在军营,在家中不过寥寥几日,他却能如此关注我的衣饰喜好。

我明白桁止对我有意,但我对他并无此意。这镯子精美,我自然十分喜欢。若只是哥哥赠予妹妹,我收下无妨。可是,如今他存了这般心思。我又不忍挑明拒绝,戳破他的心事。

这时,他又从袖中取出一颗幽蓝色的琉璃珠子,表面雕刻有莲花图案。

“颜颜那日丢了,恰好我捡着了,现在还给你。”

我心中一动,说道:“表哥,这镯子是送给我的吗?”

容止的眼中折射光彩,一如他手中幽蓝色的珠子,“正是。”

我故作惊讶,扁扁嘴道:“怎么只有一个?”

桁止脸色微变,甚是诧异。

我又作无知,拿紫嫣作挡箭牌,说道:“这样,我若收下紫嫣妹妹就不服了,你送东西给表妹,而不送亲妹妹,紫嫣不要闹吗?”

桁止的表情瞬时僵硬起来,嘴角搐动几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我绕过他,快步走开几步,说道:“表哥,珠子原先就是我的,我拿走了,谢过表哥了。”

我疾步离开。我虽是在装傻,仿佛不解其意,可我多次唤他表哥,拿我自己与紫嫣相较,已表明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谊。桁止向来聪明,一定会明白。

等到我拿着装有喜蛛的盒子出来时,远远地看见,容止还站在远处,背影萧索,皎洁的月光此刻在他身上摇落了一地斑斑驳驳的冷清。

或许是我的回绝,或许真的是因为公务繁忙,桁止总之对我避而不见,即使偶尔打个照面,也是神色匆匆,简约地问候一声而已,没有了往日亲切到聒絮的嘘寒问暖。桁止哥哥当时在京都也是堪称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少年英锐,不少名门闺秀为他倾心。那晚,我虽作愚顽,可已暗示地拒绝了他。这样,一定伤害了他的自尊与骄傲,所以几日不与我言语。

我想起那晚笼罩在他身上清冷的月光,和他难以掩隐的失落,我不禁心中难过。紫嫣年幼,对男女之事,我向来迟钝,可她却颇为了解。小丫头擅于察言观色,心思灵慧。当日七皇子赠我玉环,她就觉查出七皇子对我有意。可是,尽管他人对我已生爱慕之意,情芽初萌,而我的心中仍是毫无波澜。以前是,现在也是。

紫嫣甚至以此事暗示我,我对桁止的拒绝表达得含糊不明。可对紫嫣所问之事,我是挑明了,回绝得直截了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心中明白,桁止于我有意,可能是颜林两家之间曾有婚约,将相联姻本是门当户对,两家都有有意亲上加亲,曾在我们尚年幼时,有过口头之约,到子女略年长之时再写下文书。而等到我十岁左右时,姨母突然与颜家解除子女婚约,当时我懵懂,现在想想,姨母应是在那时就作了打算,要将我与紫嫣送入宫内,只不过她失败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荆钗布裙4

272209-05-02 07:41

漠北的夜空较之京都更加湛蓝深远,近在咫尺,却是万里之遥,那蓝色深得已接近于黑,深郁,内敛,像是化不开的墨,几点孤星缀在深色的天幕上,光芒璀璨,但清冷。

我提着灯笼,与紫嫣并排走着。作完晚课,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向我们的闺房。府中的仆人少,多是从先前府中跟来的老奴。妈妈体恤他们,一到掌灯时分,就可以各自散了,回房休息。园中寂静,与原先悬挂七彩丹青琉璃灯,明烛高烧,仆人如织,现在的颜府寥落了不少。

园中花影树影团团,回廊中只有我们行走时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手中的灯笼在纸上照出一个“颜”字。

这时,紫嫣说道:“姐姐的意思我懂了,我会将这个意思转达给哥哥,说得既委婉,又断了他这个念想。”

我轻松地笑着谢过紫嫣,突地听见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像是珠玉之类落地的声音,接着看见亮闪闪的一晃,顺着门缝滚进一扇虚掩的房门。

“哎呀!”紫嫣低低呼道,手指**着一边的耳垂,“姐姐,我的一只耳坠掉了。”

我举起灯笼,借着烛光,果然看见她一边洁白的耳垂上,空无一物。

“这可怎么办?”

我又看了看那间门虚掩的房间,房屋破败,经久失修,里面黑魆魆的,看着令人背脊发凉。而且这里从未被收拾过,我们来之前,就堆满了杂物。紫嫣的耳坠应该是滚进了某个旮旯里。

紫嫣携住我手道:“姐姐,我们进去找找。”这丫头向来胆大,我看着那黑魆魆的室内,有些犹豫,其中那堆积的物什的黑影,犹如怪兽蛰伏,令人生寒。

紫嫣见我犹豫,戏谑道:“姐姐若害怕,就将灯笼给妹妹,我一人进去找。”紫嫣个性倔强,今夜,她若找不着,怕是不能安睡了。

我被她这样一激,惧意已去了几分,深吸一口气,与紫嫣一起进去。

进屋,四壁幽暗,只有手中的灯笼发出明眛的光。风在这些堆积的物什间迂回穿行,呼呼而过竟有呜咽之声,凉意从背脊一点点渗了上来。

“在这里。”紫嫣欣喜的低呼,俯身去拾那坠子。

这时,一股凌厉的冷风呼啸而过,灯笼中烛光剧烈地抖动一下。幽暗中,浮凸出一双如鹰隼一般锋利的眼睛,冰若寒星,闪着冷然的光。恐惧感瞬间就攫住了我,如一根纤细却锋利的丝线,一点点将我抽紧,在**上切割出细小的伤痛。

“紫嫣!小心!”我大声惊呼,一黑影向我的方向投掷来,霎时小腿处一阵剧痛,我一个不稳,踉跄倒地。手中的灯笼也落在地上,摇曳的火苗渐渐吞噬了薄如蝉翼的灯笼纸。

烛火幽光下,我看清眼前的男子大约二十左右,身形高大,肩背宽阔,瞳仁竟是浅浅的蓝色,如鹰隼一般清炯犀利,剑眉斜飞入鬓,鼻梁英挺,肤色白皙,长长的深褐色鬈发在脑后梳成一束,穿一身粗布旧衣,小腿处还流着汨汨的血,看面貌应该不是集州的百姓。

此时的他一手制住紫嫣,一手握着一柄短剑,剑尖正抵着紫嫣脖颈处的**,面无波澜,犹如嗜血的玉面修罗。

我强忍着疼痛支起身体,语气微弱:“别伤害她!”

“哦?”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轻轻地旋转剑身,神色冷漠,仿佛只是在雕琢作品的木匠,可那锋利的剑刃稍一靠近就会割破紫嫣的咽喉。

紫嫣面容苍白如纸,娇小的身躯颤动。如被擒在猛兽利爪下的猎物,可她已注意到了那人受伤的小腿。

我感觉背脊上渗出粘稠的汗,像一条滑腻的蛇,盘踞在上面,诚恳地说道:“你想怎样,才能放了我们。”

“放了你们?”他说汉语十分流利,几乎不带一点胡地口音,“只是,你这位小姐妹好像没有诚意。”

我看见紫嫣用尖尖的指甲去戳他小腿上的伤口,想趁他剧痛之际逃离,不料那人即使受伤,身手还是异常敏捷,兔起鹘落间,他仅用一只手,已将紫嫣的双臂制在身后,紫嫣吃痛得低呼。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威胁道:“不要乱动,小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说着剑刃已在紫嫣白嫩的脖颈处压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我已是噤若寒蝉,急道:“你别伤害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你受了伤,如果不及时止血,过不了过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因小腿上的伤势,他的面色已渐露苍白,尽管如此,此人身怀武功,我与紫嫣还不是他的对手。他现在要取我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但这样僵持下去,对他也是有害无益。

果然,他指着我,淡淡地开口道:“你去拿伤药来…”

院落寂寂,爹爹又去了后山。容止哥哥人在军营,妈妈怕是已经歇下了,妈妈同样是柔弱女子,我找她只会将她也牵累其中。

庭院,夜深露寒,冷风扑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房中轻手轻脚地拿来了金创药,找不到纱布,按照他的吩咐,将干净的旧衣撕成条状,正要用温水擦拭他伤口旁凝结的血污。

他冷冷地环视我与紫嫣,说道:“你将她的两只手绑起来,她,我可不太放心。”

我与紫嫣交换一下眼神,她额上已有细细的汗珠,她乖乖地伸出双手,任由捆上。

趁那时,我在她耳边轻轻道:“紫嫣,镇定一点,别乱动。”我想此刻紫嫣也是不敢乱动了,因为他在上药时,都没把那柄短剑放下,剑尖抵在紫嫣的后腰上。

此时,我反而镇静下来,将他伤口周围的血迹洗尽,轻轻地旋开金创药的瓶塞,正欲倾倒药粉。

他却一伸手,捏住我的皓腕,我听得腕骨“格格”的响,痛得龇牙。

然而他并不打算放手,蓝色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警觉,厉声问道:“你没有在药中作什么手脚?”

我不禁要汗颜他的多疑,眼神哀怜:“我们两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我怎么敢在药中做手脚?”横一横心,又道:“我们就算要害你,也会做得光明正大,不会用卑劣的手段。”我后半句话直戳他手段卑鄙恶劣,胁持我们两人。

他略有动容,任我上药、包扎。顷刻,血已止住,他也如约收回了抵在紫嫣腰上的剑。

我快速的抽离他身边,与紫嫣一起跟他挪开约一尺的距离。

他冷笑,英俊的面貌在烛光下氤氲了一层邪魅,“没有用的,只要我不放你们,离我再远也没有用。”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将一只鼓鼓的锦囊放在地上,里面装满了银两,恳求道:“你放了我们吧。这些银两足够你雇最好的马车去关外。而且,你若不放我们,一旦惊动全府,你想走也走不了。”

他邪笑着,掂量这一袋银两,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道:“年纪不大,却已懂得割舍钱财让自己全身而退,而且你怎么确定我就要去关外?居然还要挟我。”

我愤然道:“要说要挟,是尊下先胁持了我们两个弱女子。”

他丝毫不在意我对他的讥讽,“那么你。”他指着我道,“再为我偷一样东西。”

“是什么?”

“虎符。”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荆钗布裙5

296909-08-05 20:55

天气转凉,园中的金桂已开了,枝头、桠杈簇满米粒大小的花朵,花香馥郁,拂面忘忧。花开最盛的时候,妈妈命仆人在地上铺上素洁的白绢,轻轻摇动枝干,霎时香风细细,花影摇落,收掇起来的桂花可以做美味的桂花糕点。妈妈还可以炮制桂花香,桂花制成的熏香,花香浓郁,也清新宜人,是熏香中的上品。

我却无心欣赏这好景致,病恹恹地病了几日。大夫说是秋日里气候干燥,引发体虚燥热之症,开了一些清火润肺的滋补之药。我夜间入眠后常常梦靥不断,反反复复地梦见,以前企图掳走我的蒙面人,恶狼一般阴郁的眼睛,转瞬间又变成胁持我的那人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睛,令人生寒。惊醒之后,常常是汗发沾衣。

然而紫嫣却是出奇地镇定,恍若没事人,每天照例是读书、练字、作女红。

妈妈近日来为我忧心,见我后几日身体渐渐转好,也才松了一口气。时令秋高气爽,令我与她同去集州城的青阳寺进香,我听得心中一阵雀跃,终于可以出去散散心。

这几日,我的脸色红润了些,不像前几天那样苍白晦暗。午间,用过午饭,在闺房中临摹字帖。写着:闲花照水,形影成双。觉着心烦,想约上紫嫣一起出府散散心。

玉笙劝道:“小姐,后天就要随夫人去青阳寺进香了,还想着出去吗。”

我道:“爹爹不在,妈妈自是不会管我这些。”

到了紫嫣闺房中,没想到这丫头饭后犯困,怠于午睡。我不好唤醒她,于是一个人从府中后门溜了出去。

集州城的主街,我们进城时,我撩开窗幔仅仅只窥见了一角。这里的热闹超过了我原先的想象。尽管已来这里一些时日了,可常在闺中,甚少有机会外出,这里的一切对于我而言都是格外新鲜。

商铺中排列着色泽鲜艳的洋绉布,宝蓝、绛紫、青翠、橘黄,璨若烟霞。还有商铺中雕刻精巧的木雕小人、土偶,用彩笔绘上花纹图案,栩栩如生。其中不乏有小贩叫卖着各式各样的甜品、糕点,香气扑鼻,分外**。

我心情轻松明快。冲一个卖油炸果子的小贩喊道:“给我一包。”

“好嘞!”他轻轻地吆喝一声,金黄焦软的炸果子已被捞起,沥尽油,麻利地包了起来。

他的位置靠里,我不得不走近几步,去接那一包炸果子。这时,忽然从角落里伸出一只手,猛地将我拉进一道狭窄的小巷。

不知是那人的身手过于敏捷,还是那小贩的出现根本就是为了引我上钩,小贩对我的突然消失,竟视若无睹,继续叫卖着油炸果子。

“是谁?!”我警觉地大喊,用力挣扎。他身上宽大的黑色斗篷几乎罩住了我整个身体。那人用手捂住我的口鼻,我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身体一软。他已将我带离喧闹的街道,我听得鼎沸的人声远离,我们已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是你!”我已看清那人的容貌,浅蓝色的眼眸,黑色的斗篷中落下几缕鬈曲的深褐色头发,脸部线条俊朗锐利,正是那夜胁持我与紫嫣的人,也是我一连几日梦靥不断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