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随公主进去,而是如一些位份较低的宫女一样,立侍在一道冰绡质地的帷幔之后,冰绡薄如蝉翼,色泽透明如冰,并不遮挡视线。

透过帷幔,那个端坐在皇后左侧的女子应该就是太子妃了,她身着一袭正红色绡翟凤轻罗锦衣,外罩一层浅金流彩纱衣,上面亦是用金丝纹着朵朵祥云。梳了一个繁复的高髻,两边各戴上几只珍珠翡翠珊瑚碧玺凤凰点翠多宝簪,簪顶垂下条条金流苏,底端缀着菱花状红宝石。

她容色清妍,眉目间透着明丽柔和,不似她的姑姑薛贵妃那般的惊艳动人,如冰的冷傲,像一支鲜红娇艳却藏着尖刺的玫瑰。而她似乎却是性情婉约的女子。

我听见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母后,旻婥多日未来参见了,不知母后凤体是否安康?”

皇后雍容道:“东宫中诸事繁忙,还有劳你这般挂念着。”

她颔首道:“何来的繁忙之说,殿下为忙国事常未在东宫中,旻婥也十分的清闲。”

皇后不动声色,而依偎在身边的端雩却是掩唇而笑,她这个样子倒是极像向婆婆抱怨丈夫不顾家的媳妇。

此时,皇后对她道:“本宫这样病着,宫中的事务免不了要劳累贵妃了,不过就她一人,眼看春宴将近,也要有人为贵妃分忧。你身为储君正妃,对于后宫中的事务,也应帮衬着贵妃一些。”

薛旻婥有些微微的尴尬,饮了一口茶盏中的茶水,皇后这番话中,既委婉地指责她不应只放眼于东宫中女子之间的琐屑小事,叹自己清闲。又点出她可以参与协调后宫之事,一时间令她有些失措。

薛旻婥饮过茶之后,盈盈笑着对端雩,“九妹,也好些日子未见你了。”

端雩眨眨眼,聪黠道:“皇嫂是在怪您每次来时,阿九都懒于出来参见皇嫂吗?”

她道:“九妹,说话还是这般的可爱,皇嫂怎的怪你了。”

皇后淡淡责道:“九儿,不许无礼。”

薛旻婥却道:“我倒喜欢九妹这无拘无束的性子,九妹…”忽然间她话锋一转,“今日既然难得见到你了,皇嫂求你一件事,可好?”

冰绡之后的我心一紧,手指将柔滑的冰绡握出细小的褶皱,莫非…

端雩不觉有什么不妥,问道:“皇嫂有什么好求端雩的?”

薛旻婥含笑道:“是求一个人。”到此时端雩才后知后觉地变了脸色,“是谁?”

她郑重地一字一顿道:“颜—卿—”

此时皇后的神色略有波动,而端雩却是霍然站起,“什么。”

薛旻婥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是为殿下求一个心仪之人,望公主还能割爱。”

我一时懵在那里,脑中嗡嗡的只有一个念头:她果然是为求我而来!

皇后未发一言,薛旻婥依然言笑自若,她此刻多么像一位宽厚淑娴,有容人之度的贤妻,不骄不躁,不妒不恼,反而心平气和地为丈夫求一个心仪之人。

端雩阴沉着脸道:“是皇兄令你来的吗?他是储君,天下的花花草草任他去采撷,怎么偏偏瞧上了我宫中的人,兔子还不吃窝边的草呢,他倒好,打起我身边人的主意了。”

端雩不服地闹起来,一番话中将奕槿说成拈花惹草、性格佻挞之徒,左右的人皆被她的话吓得惊悚起来,这种话也只有她敢说了,若是别人,如此的诋毁储君,是要问罪的。

薛旻婥处境大窘,忙安慰道:“妹妹,别这般说,这全是我一人揣测着殿下的心思,殿下断断不曾提过。”

我松了一口气,端雩是不会放人的,而且奕槿未反悔我们的半年之约。

端雩恼意未消,“希望真如皇嫂所言,皇兄喜欢谁就上外头的名门闺秀堆里挑去,就不准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薛旻婥勉强笑道:“好好,这事我就不提了。”

我想我若还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若亲口来要我,皇后是无任如何没法推辞的。幸好是遇见了端雩这般任性刁蛮的公主,若是别的公主,怎敢如此的得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薛氏的女儿。

我舒颜一笑,看来颜卿的运气还不错。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若待御苑花似锦4

143409-05-28 18:40

悠悠的阳光透过雨过天晴纱投射进云意殿内,照着插在美人觚中的几支粉色的桃花。有宫人新淋上了清水,莹洁得如珍珠般凝在花瓣上。

端雩与众人都出去放风筝,正是奕槿前些时候送来的几只。端雩嘴上说不高兴,心里却是十分喜欢那几只风筝精美绝伦的式样。

我独自留在云意殿中,嘉瑞公主的《珠玉词》的第一卷也将告一段落。我正执笔在玉帛纸上书写。听得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我知道是他,却故意仍端坐着,直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手臂一环,猝不及防地几乎将我整个人从椅子上凌空抱起。

我知他在身后,不料有这么一手,惊得扭动身子道:“快放开我。”手中笔来不及放掉,含在笔触中一滴墨汁沾在了他的明黄色螭龙朝服上,他却愈发的放肆,坏笑着来吻啮我耳垂处的**,密匝匝的胡茬刺得我**酥痒。

我嗔怪道:“槿就喜欢捉弄我。”

他终于将我放回椅子上,笑道:“颜颜一向机敏,这回我都站在身后,怎么没发觉。”他应是刚刚下朝回来,未换下觐见时的朝服,衬得他愈加眉目俊美,器宇轩昂。

只是我的那一滴墨正好落在他箭袖的一只金线龙爪刺绣上,这宫中用的是极好的徽墨,谓其“落纸如漆,万载存真”,誉为“千秋光”,看来好好的一件衣裳算是毁了。

我伸出指尖摸摸他一处下颌的**,果然有些微的胡茬,心生顽皮道:“太子殿下,今**看起来怎么这般的老呢?”

奕槿眉峰蹙起,迅疾地垂首,几乎咬住了我的手指,唇齿间一用力,我惊得将手缩回。

他靠近我,笑:“十六岁的小丫头,嫌我老了?”

我带着一股醋意,笑道:“怎么,我到巴望着你再老一些,省得让帝都中那些名门豪门的待字闺阁少女,都翘首仰望殿下风华。”接着我又学着端雩的口气,“那么多的奇花异草,任君采撷…”

他倏然俯身吻住我的榴唇,硬是令我生生地将下半句话咽下去,宛如一片轻羽清凉地覆上来,轻轻齿啮我娇软的唇瓣,唇息间问我:“谁传给你这些谣言,是不是端雩。”

“颜颜吃醋的样子还是这般可爱…”

这话是端雩说的不假,可是每当我想到这一层,心湖就泛起圈圈忧悒不快,于是从相吻的旖旎中抽身而出,没好气道:“你管我哪里得的传言,有贤妻如此,何愁将来既能春色环绕,留恋戏蝶,又能妻妾和睦。”

奕槿问我:“是不是旻婥来过了?”我不搭理,他又郑重地起誓道:“这绝不是出自我的授意,我答应等颜颜半年,就绝不后悔。”

我笑视他,我自然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我现在并不知道薛旻婥的性情究竟如何,若像她姑姑一般,那真令人不寒而栗。我是没有家族后台的人了,在凤仪宫中,尚有皇后和公主的庇护,奈他怎样,也是鞭长莫及,而如果以侍妾的身份在东宫,她若真想捏死我,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他的怒气被我眼中的笑意激起,怪道:“你个促狭的小东西。”他一手制住我,一手伸到我的胳肢窝下,我向来怕痒,一时“咯咯”笑个不停。

忙求饶道:“别闹了,这让人看见成何体统?”奕槿放开我,立在我身侧,静静地看我写字,即刻又恢复到雍容优雅,高贵疏离的太子殿下。

我继续写字,“这才是好。”

他拿起一张玉帛纸,溢满清新的墨香,“这是嘉瑞姑姑尚在闺中时写的。”又看了附在旁边的写有音律的纸笺,道:“颜颜是将它谱上曲了?”

我点头。

他拈着纸笺道:“这般看不出精妙之处,需用乐器才好。”说罢从腰间取下玉箫给我。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若待御苑花似锦5

161109-11-14 09:47

我的指尖抚着细腻润泽的管壁,笑他:“好没正经的人,上朝都带着它吗?”

“上朝是解下了,方才又带在身上的。”奕槿解释道,让我为他吹上面的曲子。

我推却道:“想听自己吹吧,槿的这支玉箫是箫中的极品,槿吹箫也定然不差的。”

奕槿用玉箫敲我的额头,笑道:“颜颜这般看得起我,我如果告诉你我不过是当作饰品,并不通音律?”

我一时生坏,眨眨眼睛道:“我偏不吹,我怕吹出殿下的…胡茬…”

他有一下打下来真的用了些力道,我疼得龇牙。

奕槿道:“你真当我是不修边幅的人了,颜颜今天用这个编排我两次了。”

此时,有女子细碎的脚步声,正是端雩,我惊讶怎么只有她一人,难怪没有人通报,走近了云意殿才发觉。

端雩见到奕槿,轻露贝齿,笑容甜美,“哥哥真的喜欢她呀?”

奕槿一幅无辜的神色,“妹妹已经义正言辞地警告过了,哪还敢打你宫中人的主意?”

端雩轻笑出声,道:“若是哥哥喜欢,我也只有割爱了。”

闻言,我们两人都不禁错愕,端雩的态度竟转变得如此之快。

端雩却不理会我们的表情,顾自道:“皇嫂来向我求她时,那日我在她姑姑那里受了些气,所以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脾气。”

的确那日,端雩口中责骂的是奕槿,可是言语中含讽带刺,也令她处境大窘。

奕槿倒是十分的高兴,也不计较端雩那日毁他名誉的事了,他先时还担忧半年之后,端雩蛮横地不肯放人。

这时,端雩眼波流转,俏皮地拉着奕槿道:“那么我赠你绝世佳人,等到**后选婿的时候,你也要为我择个一等的佳郎。”

我真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哪个女儿家论及婚嫁不是羞涩扭捏,而她要佳婿竟要得如此落落大方。这般明朗欢快的心性,就如此时烂漫无拘的春光一般,难怪皇上宠爱她胜过其他女儿。

奕槿对她向来都是无奈的,佯装教训道:“不知羞的小丫头。”

此次设宴在琼花玉台之上,四周装饰着金雕护栏,台面铺设红色锦毡。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丰熙帝与皇后并肩而坐,皇后眉目端然,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

薛贵妃的位次略靠后,一贯的美艳冷傲。皇上虽宠爱她,相比之下,皇后倒是常被冷落,可是未曾在名分上有过僭越。

再其后就是后宫中几位位份较高的嫔妃,皆是精心打扮了自己,观之满目的薄纱水袖,霞丝帔缎,明华流彩,艳丽无匹,尽是香露萦回,黛钗辉映,脂粉飘香。

玉台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近支亲贵、命妇,从丰熙帝右侧一排过去,坐得最近的太子奕槿,赤金冠束发,身着流水云纹纯白绉纱袍。太子妃薛旻婥坐在身侧,因是家宴,梳妆也简约一些,一袭浅色蒂衣,怀玫瑰比目鱼佩,琴瑟和谐,一对未来的帝国第一夫妻。

韶王奕析席位在太子侧,不过开宴一会之后才入席。他未成婚,没有家眷在旁,一个人在偌大的席位上自斟自饮,颇有几分寂寥。

还有几位王弟携妻眷而来,名酒热炙,腊味野珍,时令瓜果,觥筹交错,满室的衣香鬓影,珠环翠绕,言笑晏晏。

箜篌悠悠,俳优调琴吹笙,乐姬闻歌起舞,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不绝。嫔妃公主有此时献舞献歌,如此,端雩也不会落了风头,这一切都由我为她安排稳妥,我觉得作了她的侍读之后,又兼职了她的争宠军师。

宫中共有三位公主,端淑,端仪,端雩,位次在诸妃之后,我见端淑生得清秀纤弱,倒不似两位妹妹一般任性跋扈,真配得上一个“淑”字。端淑已在丰熙十二年下嫁燕国公,现随夫君而坐。

酒过三巡,丰熙帝已隐然有些醉意,皇后依然仪态端庄地坐着,薛贵妃为皇上的金樽中斟上琥珀般涟涟流光的梨花白。身后的嫔妃或是迫于贵妃的威仪,竟没有一个趁着酒劲上来争宠。

反而是端雩公主悄悄地离席,钻到皇上身边,伏在他膝上撒娇,引得贵妃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今日端雩也饮了不少酒,**的脸透出酡红。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若待御苑花似锦6

191609-05-28 18:41

这时,端仪起身,道:“父皇,女儿近日调教宫人习了一支胡旋舞,趁宴酣之余,献给父皇可好?”她是有备而来,薛贵妃难得微笑地看了她一眼。

丰熙帝眼中有嘉许之意,端仪公主向来就有编舞的才华。

端雩正要说话,我示意她别在此时争一时意气,于是她安静地依在皇上身边。这时,八名舞姬翩然而出,云鬓高耸,额上贴雉形翠色花钿,着两色卷草纹十六幅茜纱红裙,怀配珠玉璎珞,皆赤足,舞姿妖娆袅娜,柔美中带着火辣。十分酷似当时在龙吟台,我见索诺带的舞姬所跳之舞。

一曲舞毕,玉台上的人皆击掌,交口称赞端仪公主的才华,端仪眼中有掩隐不住的得意之色,皇上对着浊公公道:“赏。”

这时,端雩自皇上膝上直起身,道:“父皇,姐姐胡旋舞的确是好。女儿宫中人根据嘉瑞姑姑的诗也编成一支新曲。”

提到嘉瑞,皇上分外注意起来,抚着女儿手背,饶有兴趣道:“朕的九儿越来越伶俐乖巧,先是精致的莲花包,这回又要给朕什么惊喜?”

端雩娇憨道:“父皇就看着吧。”

同样是献舞,端仪的偏于妩媚娇娆,而端雩所献的却是清丽出尘,应该更贴合皇上求道的心思。云意殿的宫女曼立于殿外敞阔的玉台之上,风扬起玉涡色的舞衣,轻拂一尺长的薄纱水袖,未成舞姿先有优雅的情致。

“叮”一丛琴音响起,如流水脉脉地漫过浮冰一般婉约,我并未参与作舞,而是隐匿在偏僻的一侧,为她们拂琴伴奏,琴音自我指尖流泻而下,宫女们轻移莲步,水袖翻飞若蝶,曼声唱道:“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紧接着峰回路转,琴声更迭,由女儿闺情的明快化作缠绵哀婉的缕缕忧思,“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后阙是嘉瑞嫁往北奴时而作,音调渐渐低婉下来,在七弦间转圜,犹如呜咽之音,我一失手,指下滑出一个颤音,若是不通音律之人,自然不知。若是精通音律,定已听出琴者有误。

我收拢心绪,回拢反拨。此时,一曲悠悠的箫声和着琴音而起,那若有若无的箫声犹如时幽时明的月光一般,与琴音契合得恰到好处,宛如天成。

我看见一丛碧枝间露出纯白的袍角,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是他,我心生欣喜,居然说自己不通音律,我那张曲谱仅过目一遍,就牢记于心。

歌毕舞毕,喧哗的琼花玉台寂静一下,然后才爆发出亲贵们的掌声。丰熙帝身边的人都发觉他竟有一丝恍惚,半响才道:“很贴合嘉瑞诗中的意蕴,重赏。”端雩俏笑着看端仪,无任如何,端雩都压过她一头。

此时,丰熙帝垂首仿佛对端雩问话,目光却是盯着她皓腕上的莲花宝络,端雩闻言面色微变,又抬头对他絮絮说了什么。

我们换过装束之后,立侍于原位。

薛贵妃看了端雩一眼,对着皇上提议道:“公主的几名侍女都如此的钟灵毓秀,不如就选作为皇上祈福的童女如何?”

我暗笑,什么钟灵毓秀?方才薛贵妃并未观舞,而是直盯着在僻静一侧拂琴的我看,她还真是不放过任何对付我的机会。

端雩趁着圣眷正隆,不管不顾道:“母妃,此言差矣。怎么都盯上我宫中的人来了,端仪姐姐那几名舞姬不也生得钟灵毓秀,模样标致,怎么不问姐姐要人?”

无人如此顶撞过薛贵妃,贵妃精致的妆容霎时阴暗下去,最后皇上开口道:“爱妃为祈福的事宜操劳了,至于童女还是另择他人吧。”

宴会继续,端雩回到公主的原座,我问起她我们作完舞之后的事,几番下来,端雩也有几分疲倦,神色慵懒道:“父皇问我这曲是何人所作?”

我问:“公主怎样答的?”

端雩道:“我自然是大大方方地说,是我宫中名为颜卿的侍读所作。”接着又讥嘲道:“不是我作的就不是我作的,才不像某些人,明明是胡地的乐师所编,还说自己编排的。”

我知道端雩话中暗指的是端仪,真是心中藏不住事的人,我示意她小声点,毕竟人多嘴杂。

终于到了宴毕,各宫嫔妃都返回各宫去了,亲贵们也携家眷散了,我抱着琴随公主回云意殿,途中发现系在琴上的一枚璎珞玉坠不见了。

与绮芙商量一下,令她先抱琴回去,我趁天未黑,回去寻一遍。小径上,花木萋萋,碧草芊绵。琼花玉台在漠漠的暮色中浸润得莹润生辉,如一汪盈盈白玉,似乎仍有丝竹管弦凝而不散,我见到一人,站在繁华事散的寥落之中,韶王。

他走至我面前,“颜颜,曾托付我察视浣昭夫人的病情。”

我默然点点头,自从普庆观之后,我对奕槿情愫已生,更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在我耳畔唯留两字。“病危。”

如晴空霹雳般落在心头。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丁香千结雨中愁1

196609-05-29 14:05

病危!

我懵了一下,脸色奇诡般的苍白,双唇不断地颤动。可是奕槿却一直告诉我,妈妈的病已虽日暖而渐渐好转。奕析是没有理由骗我的,难道是他…

我的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可这又是为什么?

当我神思恍惚间,我已回到了云意殿,明烛冉冉,人声喧闹,应该是刚刚由内务府降下了丰厚的赏赐。

端雩慵懒地斜靠在云锦软榻上,已换了一身日常的鹅黄色轻盈纱裙,发髻松松地挽着,足尖轻轻踢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见我进来,绮芙上前问我:“怎么,那玉坠找回来了吗?”

我木然地摇头。

端雩在一旁闲闲地开口,“不就一个玉坠儿,丢了就丢了,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绮芙见公主不怪罪,也为我舒了一口气。见我脸色反常,携住我手,关切问道:“颜卿,怎么脸色这般的差,可是病了?还是太累了?”

我勉强一笑,“没事。”

端雩并未注意我的神色变化,顾自道:“颜卿,父皇已册封你为正三品的文渊阁内尚书,负责编纂宫中的书籍。”

“不过…”她眯着眼笑道,“你还是要做我的侍读。”

一时间,公主身侧的侍女看我的目光无不歆羡,夹着一丝妒意。

可我无意分辨这些复杂的目光,转身向云意殿外跑去,任凭身后的人一片惊诧。

风声自我耳畔呼啸而过,枝干深绿葱茏间,玉兰骨朵**如亭亭的小荷,掩隐着一角金色琉璃的宫室。

太极殿。

我喘息细细,正门飘过宝蓝色宫服的一角,身影熟悉。

我情急之下大声喊道:“浊公公。”

那人的身形停滞了一下,“小心!”一声喝下,飞快地转身出手。

我趔趄着跌落在地面上,我的面前,两个孔武有力的守卫,已在刹那抽出腰间的刀刃,交错格挡,如此凛冽逼人的寒光,生生地撕裂了日暮时分的幽婉静谧的旖旎。

我的心兀自跳个不停,如此贸然地冲上去,若不是浊公公出手相救,我怕是已撞死在两人的刀刃之下。

看来皇上身边的不是等闲之人,身怀高强武艺。

浊公公见我无恙,继续往里走。

“浊公公。”我曲膝跪在沁着凉意的地面上,“留步。”

“颜尚书,这又是为何?”他紧绷着脸,未见分毫神色。

我声音哀婉,犹带着一点泣声,“求公公让我面见皇上。”

“哦。”浊公公平淡道,“皇上给端雩公主赏赐,真是丰厚,公主自然感念圣恩,不过谢恩的事还是明天再说吧,今日,皇上已经很累了。”

我见他话语间唯提到端雩,心中明白他是在为我脱罪,否则我这般擅闯皇上静养的宫殿,是要被问罪的。

我咬着下唇,固执道:“颜卿不敢为难公公,只烦请公公带传一句话。”

浊公公面色平静,“请说。”

我一字一顿道:“就说是…浣昭夫人的女儿求见。”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

“颜卿就跪在门外,等待公公的回话。”

他与妈妈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任如何,我现在也只有赌,赌一种捉摸不定的情意。

风撩起我单薄的衣袖,泪干涸在眼中,终于,一声高亢的男声:“宣。”

丰熙帝坐在龙椅之上,身着明黄衣袍,明灭的烛光下,鬓角风霜斫刻的痕迹更加明显。

“你执意要见朕,到底为何事?”语调平缓威严。

我俯在地上,努力地压制心中的振颤,这毕竟是我与丰熙帝第一次单独面见,“请皇上恩准出宫。”

“出宫。”他不看我,手指摩挲着质地温润的玉龟纸镇,神情闲适地欣赏着桌案上的瑞脑金兽,吐出徐徐的烟雾。

“现在倒守规矩起来了,我记得在普庆观中,不也是出宫吗?可没有这般郑重地来请示朕。”漫不经心地语气中透着戏谑,和咄咄逼人。

我心中一紧,原来他一直知道。可是当时我只是一名微芥女官,失踪几日也不会有人注意,而现在,我已接连得罪了薛贵妃,薛太子妃,再加上他一道旨意,将我封作正三品的文渊阁内尚书,就算奕槿肯护我,出宫谈何容易。

晶莹的泪水盈睫,顺着脸庞的弧线低低地垂落,我泣声道:“奴婢的母亲病危,望皇上准我出宫见母亲临终一面。”

“碰”他手中的玉龟毫无征兆地落地,那龟甲雕刻得极其圆滑,竟咕噜噜地滚到我的膝旁。

我看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地动容,震惊,凄戚,那种常人的神情一瞬间在他静如古湖的脸上更迭出现。

“请皇上准许出宫。”

他伸出手掌,拢住眉心,将一切神情都遮掩在手掌拖出的阴影之下,喃喃道:“病危了?”

我心如刀搅,含泪俯首道:“求皇上成全,或许是最后一面。”

良久,鎏金阔口蟾蜍的更漏响过一滴又一滴,坐于龙椅上的丰熙帝,语调平缓却是不容商榷:“浊公公,送她出宫,而且是即刻。”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丁香千结雨中愁2

183509-05-29 14:06

我料想若是提及浣昭,心中存了七八分把握他会准我出宫,不过没想到他会做得如此的迅猛利落,不留给我一点转想的余地。

浊公公进言道:“现在如此晚了,宫门应已关闭,皇上真的要即刻就送她出去?”

“你只管备好马车,传朕的谕旨开启宫门送她出去即可。”皇上道。

我叩谢皇恩,此时,浊公公凑近皇上身侧,尽管他尽量的压低声音,只因这空旷的殿中只有我们三人,我还是隐隐约约地听到:

“送她走得如此的急,要不要先知会太子殿下一声?”

“或者…是端雩公主?”

“不用。”皇上摆摆手,轻叹道,“他若是肯,也不会留她到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