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菡婉仪已经看见了我,收敛神色,眼光恬静温雅地看我。

这样恬静得如同秋泓的眼神,令我有些恍惚。我想到那日在太极宫中,丰熙帝曾说过,我跟妈妈长得不甚相像,他当时指的是一个人的神髓气质。其实论容貌,我几乎就是完完全全沿袭了她,而若菡婉仪与妈妈不貌似,却在舞姿和眼神中有几分神似。

我此刻明白过来,丰熙帝既然爱慕妈妈,又求而不得。然而,宫中却没有与妈妈容貌相似的女子,除了免除这样带给妈妈的困扰,还有一点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的是神似,而不是貌似。

我与她见过礼后,缓缓踱步走近,看见庭院中一树树的荫荫绿叶,想来待到春暖之日,樱花盛开满枝,再于漫天樱雨中作此舞,又是怎样一番飘然入仙意境。

我道:“婉仪怀有身孕还在作舞,可要万分小心些。”

我没有看错,在她看清我是谁时,眼中立即升起些戒备的神色,她说道:“多谢颜尚宫,不知若菡是否有幸请尚宫入樱雨轩中坐坐,聊尽地主之谊。”

我点头。

一进樱雨轩中,若菡就屏退了立侍左右的所有宫人。他们出去时,还随手带上了门,她此举到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3

152309-07-31 14:19

紧闭的门窗,令室内显得有些光影暗淡,里面布局雅致的桌椅家具,都浅浅地笼在一层黯色中。

有阳光从镂空的窗格投射进来,一束流转的光,就正好照在若菡佩戴在额际的一枚如拇指大小碧绿玉饰上,玉饰垂落在眉心的**上,淡淡地也映着**也氤氲了碧玉的光泽。

我看着那枚玉饰,正好妆点在妈妈以前贴花钿的位置,妈妈惯于菱花镜里晨妆懒的悠闲日子,却喜欢在眉心贴一朵小小的花钿,用金片银箔仔细地贴好,然后用胭脂笔,细细地描画出依稀花朵的形状。在帝都高官的贵妇夫人中,也常有这样的流言,妈妈倾城美貌是不假,只是白璧微瑕,眉心处有些破相,所以用花钿遮挡。

若菡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道:“我已经不是五楼的人了,可以不再听从来自总部的派遣。”

我恬然一笑,“我知道。”原来若菡是清楚的,尽管她身在宫廷,我就是那个在不久前现身的手执玉牌的人,也是现在五楼的主人。

“那你…”她有些狐疑。

“今日来找你的是宫中的颜尚宫,而不是五大名楼的新主人。”我说道,“不过还是真的太有缘了,不在流樱了,却可以住在樱雨轩。”

“颜小姐。”若菡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用“尚宫”来称呼我,“现在的流樱怎样,应该闹翻了吧。”

我道:“我与百合姨见过寥寥不过几次,可是你与她相处的时日之久,应该清楚她的脾气。嘴上虽然怨着一支百合迟暮,让菡萏攀到了最高枝,但是她心中还是惦记你的,你与她也有半个师徒的情分。”

若菡一勾唇角而笑,“这我清楚。”

“百合姨还说,你现在命中有福怀有身孕,须事事谨慎,顺利诞下婴孩,这样母凭子贵以后不会落得红颜尽老,如弃秋扇的境遇。”我站起来,看着她,“她说宫中险恶,不过从流樱出来的女子,心智机变应胜过一般人家出来的女子。”

她额际的玉饰宛如流转在冰下一泓碧盈盈的水,光芒柔和,没有一丝的棱角。声音平淡地道:“你来不会只是为了替百合姨带话吧。”

我回头正视她。既然,她都已经这样说了。

我深吸口气说道:“你一年前之所以脱离流樱,除了要进宫以外,还有别的原因。”

婉仪若菡沉默下来,“你为什么这样问,难道还有比进宫更大的理由吗?”

“有。”极轻极轻地一个字,说出来如同水珠落在尘埃中,被立即吸干,落地无声也无影。

若菡脸上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许久才喃喃道:“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

我为她忽然冒出的话感到些微的惊讶,她居然说见过我。

“不过只是仿佛而已…”她幽幽地说道,“应该是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人吧。”

浣昭。与我很像的人,却不是我。

我曾经明里暗里地向牡丹姨探试妈妈生前与凤翔,以及神秘的元君姑娘的联系。而牡丹姨总是躲躲闪闪地回避着,她嘴风很严,有时只是推说当元君来到帝都,让我亲自问她。牡丹姨定是知道一些事情,虽然不是全部,但我确定她在隐瞒我。

“那人是我的母亲吗?”我问,“你见过她?”

“我曾经在凤翔楼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虽说是一面之缘,但只是我匆匆一眼看见了她。”若菡回忆道。

妈妈会出现在凤翔楼倒不令我感到奇怪。

“别的呢?”我追问,“这和你最后脱离五楼有关吗?”

回答我的只是静默,她也许还在犹豫着摇摆。

“若…”

这时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她,霍然站起,额际的玉饰忽的一跳,换了一副声色道:“一丁点关系也没有。信不信都随小姐。”

若菡吩咐立侍在轩外的侍女,令她们送我出去。

我见她忽然就下了逐客令,心中也疑惑,不过还是语调平常地向她告辞后,退出樱雨轩。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4

189109-07-31 14:21

我手执一支朱笔,仔细地批阅勾画宫中的账目。

今年的七夕节与往年操办的完全相同,就是沿袭了薛贵妃以前的行事模式。我草草地看了一下礼教尚宫的筹划,果然没有喜蛛乞巧的一项。可是端雩一直缠着我,要我将此事办妥,所以我看见她一次避之不及一次。

因此现在与端雩接触较多的人还是紫嫣,毕竟端雩已是半个被拉进林氏的人了。在宫中时,与宫外的桁止鱼雁往来,紫嫣在其中殷勤地牵桥搭线,一个尽心职守的小红娘。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佩服紫嫣的聪明,或是狡黠,还是更应该汗颜与端雩的单纯,或是有些笨。一场《公主选婿记》的计划完成下来,端雩真的就对桁止“一见钟情情初开”之后,就傻傻地“一往情深深几许”地陷进去了。

紫嫣正在抱怨桁止给端雩的回信,写得不够文采飞扬。

我放下狼毫玉管笔,在朱砂砚上轻轻地扫了一下,带起笔锋一侧嫣红的颜色,没头没尾地说道:“是你太聪明了,还是端雩笨呢?”

紫嫣笑道:“还是算我聪明吧,毕竟夸人家聪明容易接受,说人家笨心里怎么听着都不乐意。”

我也笑道:“就你刁滑,端雩想要的喜蛛也拜托给你了。”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悄悄地给她,第二天再悄悄放了,不让别人知道就行了。”紫嫣自信道。

我摇摇头道:“她可不想就悄悄地在云意殿办了,她还想着带到七夕节时各宫嫔妃、公主聚会的对襟楼,放在楼顶那张朝拜织女的大桌上,好让天上人感到她乞巧的诚心。”

这不是要弄得人尽皆知吗?紫嫣此时放出来四个字,“无话可说。”

我搁下账本,看着一笔笔朱红的拨出款,有感而发道:“我真的敢对天发誓,我除了往里面倒赔钱之外,没有私吞过一文钱。”

“行了行了,我的姐姐呀。”紫嫣有些奚落我道,“这话您还是咽回去吧。上面知道,人家可要查了你哪来的大笔银子;如果下面知道,肯定要笑你居然一滴油水也没有揩到,还赔出来一些。”

“好了。”我打断她,问道,“现在婉仪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我发现你对婉仪还挺不错的嘛,几天前她发乡情,想要什么老家的糖皮糍粑,你也通过百合姨为她寻了来。”紫嫣有些不服道,“上次她对你这么无礼地下逐客令。”

我沉默不言。

“姐姐,你真的觉得她会知道姨母的事吗?”紫嫣一直对此事报以怀疑的态度。

“不知道。”我说,“没有把握,也是真的是我在瞎猜。不过就是看她跳了一支类似凌波的舞而已。”

七夕。

凉风吹玉露,河汉有幽期。今晚的夜空如墨色的丝绒一般的柔软,星芒皎皎,其间有细丝一般的白色游云缠绕萦纡,宛如仙娥飘飘轻盈的衣袂翻飞。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我想到一年以前的七夕之夜,我还尚在集州,那时我们在庭院中对着朗朗清月拜织女,妈妈温和地浅笑,一如那夜的月光,“你们玩吧,都是女孩子的事。”一年之后,我身在宫廷,妈妈与我亦是幽冥相隔,看着似曾相识之景,一时竟恍惚地生出人事皆非的错觉。

“快点,给我把水满上。”端雩一脸兴奋的神色,一群宫人匆匆地来回忙碌。

一张香案上,摆放着时令新鲜瓜果,细长的钧窑美人觚中插着新折的带露芙蓉,一只碧色花盏形玛瑙碗放在香案正中,盛了涟涟的清水,对着月光将针投在水中则会浮起,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为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不成图样,为拙。

端雩一脸的虔诚,将针投在水中,水纹轻动,宫人们都围上去看。

我坐着懒得动,只听见一位眼尖的宫人忽然叫出来,一群人都挨挨挤挤地围着观看,于是问绮芙道:“公主得了什么。”

绮芙一脸神秘地笑道:“公主得了什么,这让奴婢可什么说呢。尚宫还是自己看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看见远处站着的端雩一脸幸福娇羞的神色,那样的愉悦的少女神情在月光的包融下,显得尤其的明丽又柔和。

我走到香案前,围观的宫人自觉地为我让出一个空隙。我看见在盈盈碧色五瓣花的碗底,安静地伏卧着的针影,深深浅浅的暗色拼接在一起,犹如一个“止”字,桁止的止。

我算是知道端雩如此羞赧有欢乐情状的原因了,此时有人说道:“真可真是织女娘娘指给公主的呀。”

“求巧却求了一个好儿郎。”

我静静地看着那针影,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因围观的人多了,难免碰撞一下,水面波动,那个“止”字的笔画稍微有些疏散。

此时,却进来一人,是皇后身边的高嬷嬷,端雩拉着高嬷嬷将玛瑙碗指给她看,嬷嬷看一眼就笑了,脸上满是笑意道:“公主,先别在这里玩了。皇后让你去对襟楼。”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5

236209-07-31 14:22

七夕节,宫中以彩色锦缎结成楼殿,为对襟楼。楼高百尺,在楼上陈列瓜果酒炙,对月设有祭坛,已拜牛女二星。妃嫔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侯,并许愿乞巧。动清商之曲,加有绚丽的烟火助兴,宴乐达旦。

丰熙帝身着明黄色龙袍今日也在对襟楼中,皇后神色得宜、举止端庄做坐在他身侧,若菡婉仪素来喜静,也在宴会之中。她身着一身碧湖色蓝藤花丝绣的裙衫,发髻上簪一只馏金镶蓝宝石扇形钗,眉目浅含微笑,十分的低调。

宴中如花美眷的宫女曼声而歌:“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回。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我想既然端雩已经得了“止”字了,有了织女赐的佳郎,应该不会稀罕那乞巧的喜蛛了。不料在宴席之间,她又提起了喜蛛的事。我想推脱过去,不想她一脸正色道:“有了佳郎,却没有灵巧的女红,这种两全不其美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在我端雩公主的身上?”

我被他逼得无计可施,点头答应道:“那么颜卿一定为公主将此事办好。”

端雩顿时心花怒放,一张红润的俏脸上满是欢愉的笑意,“放心好了,出了事有本公主担着,父皇最疼我了。”

其实喜蛛我早就准备好了,装在一只小木匣中,随时备用。不过在云意殿中祭拜织女时,我见端雩差不多被织女赐予“止”字的喜悦心情、幸福憧憬给兜头兜脑地包住了,想来也忘了那末不足道的喜蛛了,所以临时故意将装喜蛛的木匣落在云意殿,到最后还是要劳驾自己去取。

取了木匣出来,抬头看见一钩清浅的月衔在树梢,殿外的景物在夜色中的剪影,淡如泼墨,勾兑了水一般,斜斜地拖曳在地上,安静也是寂寞。

从那黯淡的树影中,走出一人,他的影子与树影重叠在地上,仿佛极淡的背景中,用笔锋扫出一带浓重些的墨影,渐染了一层轻薄如翼的寂寥落寞。

我与韶王迎面而遇。

我对他礼节性的浅笑示意,他看见我时眼光僵硬了一下,我看见他脸上的抓痕已经完全好了,一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不过看他的神色,好像还没有忘记与我在公主府中的旧账,真是狭路相逢。

奕析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颜尚宫,怎么又遇上你了,你这回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坏事,可别尽让本王撞见?”

我轻蔑地笑出声,“王爷好有雅量啊!”我身后跟着一对的宫女,走近些轻声道:“想想你自己在凤翔楼中对怎么对我的,我在公主府上做的一点坏事,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一颔首,没好气道:“你在凤翔楼时还抓了本王一下,这帐又怎么算?”

我看着他光洁无瑕如同玉石的侧脸,“不是全好了?一点也未损王爷俊美如天人的容貌,而且…”

“你想说什么?”奕析觉察出我话中有话。

韶王是何等不凡的人物。我那时在宫中也经常听到宫人们关于他的流言,还有对他脸上不知来历的女人抓痕的种种猜测。

我戏谑他道:“我是帮着王爷告诉世人,其实韶王也——偷腥。”

“平日里一副拒女人于千里之外的韶王,其实也是食人间烟火的,这回不就带着人间烟火留下的痕迹出现了吗?所以帝都中翘首以待的世家贵族小姐,还是很有希望的…”我这样含着笑容为他娓娓地解释下来,我发现奕析的脸色彻彻底底地阴沉了下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颜卿!”奕析切切地道,说完就要拂袖而去。

我此时已屏退了所有跟随的宫女,疾速跑上几步拦住他,问道:“怎么生气了?”

不理睬我。

我挺有诚意地道歉道:“看你不怎么开心,才开了个玩笑的。既然这样,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奕析停顿一下,脸色微霁,“你在乎我开…”脱口而出却是怨气颇重地吼道:“你管我开不开心?”

被吼了一声,我并没有愠色,平缓地提醒他:“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

我这样一说,反倒令他沉默下来,如同刚才站在树影中时,落满了一身的寂寥。

他与我比肩而走,许久才平静地说道:“刑部尚书李勣,和锦溪总兵欧阳确实在帝都暗中见面,不过他们那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我道:“其实我只是猜测而已,他们两人的祖上是世交,也是仅仅是单纯的故人会面。”

“也许。”奕析严肃起来,“当初的锦溪一案,先冲垮的是林氏,然后再由林氏之罪牵连了颜氏。”

提起旧事,心间蓦地有些沉,我低声道:“确实是这样。”

“对于颜氏之罪,不想林氏那样有确凿的罪证,可是颜氏与林氏私下的交往走动,一些细小的端倪被揭示出来,却都是有理有据的,令人不得不生疑…”

“你想说什么?”我屏息道,“你认为颜氏之中有——内鬼?”只有是颜氏中人,才会清楚的知道与林氏来往间的微末小事。

奕析看着我,点了一下头。

在他点头的一瞬间,我的神色凝重起来,“颜氏的人或与颜氏相关的亲族都不多,若真有内鬼,我仔细去查一遍便是。”

“随你去处理家族中的事吧。”奕析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木匣上,“这里面是什么?”

我说道:“你一见面就问我,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坏事吗?其实还真的——有那么一件。”

“什么?”奕析一脸的惊愕,随即又说道:“那我还是先告辞了,你一个人继续…”

这时,我哪里肯这样轻松地放了他,遇见韶王时,我心中就有了主意,可以求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端雩的喜蛛木匣放在祭拜织女的圆坛上。

“其实也不是我,是你自家的九妹。就算做坏事,我也只是个从犯,那你…”我聪黠地一笑,“是从犯的从犯。”

奕析神色无奈,好像再说,本王有同意帮忙吗?

我顾自将木匣打开给他看。

他看了一眼,便道:“蜘蛛。”

我吸了一口气,耐心地修正他,“乞巧用的喜蛛。”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6

218609-07-31 14:22

我们一同走近对襟楼,迎面而来的弦歌伴随着宴酣之乐,一派繁荣昌盛,歌舞升平的和睦景象。

对襟楼分为三层,二层为丰熙帝、皇后和几位地位较高的嫔妃、公主所在,底层为一些地位较低的嫔妃和女官所在。第三层是一处四面开阔的空间,如墨玉般幽邃的天空穹庐一般笼盖下来,正中便是祭拜织女的圆坛,此时正值宴兴,圆坛上没有一个人影,缕缕的月光柔和得如织女当空梳妆而倾泻而下的万千青丝,亦是情丝、情思。

我指着圆坛道:“趁现在没人,快飞上去,将匣子放在圆坛上,好遂了公主的心愿。”

奕析看着那三层高的对襟楼,我刚才是多么轻松的一句“飞上去”,他一掌拍在木匣上,小声嘀咕:“我就知道没好事。”

我着急地打开木匣检查,说道:“别拍死了它,织不了网,明天拿什么给公主看。”我看见里面的小家伙安然无恙,才放了心。

“明天?”这时奕析才反应过来,“明天,是不是还要我偷偷摸摸地再把木匣取回来…”

“给公主过目。”我接过他的话茬说道,“你还是好事做到底吧。”

我等在对襟楼下,瑟瑟的树叶声响,惊起了夜栖的宿鸟。衣袂在风中飘飞,几乎是在刹那,令人感觉仿佛一只逐风而飞的大鸟疾速掠过,在交睫之际,飞过一道黑影。

一会的功夫,奕析就已经顺利地回来,我眼见大功告成,明天取回木匣的事也托付给韶王了,甜甜对他笑道:“公主一定会对王爷十分感谢的。”

端雩的感激往往也是令人难以消受的,奕析未进对襟楼,而是照了原路回去。

渐远的声音伴着清新的夜风而来,“我还有事,不进去了。”

走近歌舞靡靡的对襟楼,回到端雩身边,她闲散地拨弄着手中的九孔针,见我回来,便问道:“放好了吗?”

我点头,她兴奋地握住我的双手,神情如得了欢喜之物的小孩,“我就知道颜卿你最神通广大了。”

此时,月已升至中天。此时也应该是千万的喜鹊汇聚成鹊桥,在天穹的尽头,墨色的鹊桥与银色的天河在空中交织成盛大壮阔的十字景象。

宴会暂歇,嫔妃、公主等开始上三层的祭拜织女,四面空阔,只余头顶愈加深邃的夜空,女子对着圆坛乞巧和许下心愿。

祭祀之后又悉数归于原位,圆坛上的人稀落下来,都归来继续宴饮。

我有些微微的疲倦,又百无聊赖着,端雩想对我说些什么。

这时,爆发出一阵宫人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声,“不好了,婉仪在圆坛上被蜘蛛咬了!”

音乐歌舞在此刻骤然停止,一把丝弦的收尾划出很尖锐的尾音,尖锐得如锋刃在人们的心头刻了一刀。

我与端雩都是忽的懵了一下,神色难堪地对视,蜘蛛?!

七夕的宴会因婉仪被蜘蛛所伤而草草收场,刚才喜庆安详的气氛消褪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压迫感的死寂和静穆。

我,颜尚宫,作为此次蜘蛛一案的罪首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前一刻这里还有如花美眷的宫女着轻纱舞衣,翩然起舞,盈盈犹带着她们衣衫鬓角的淡淡余香。

现在繁华事毕,余我伶仃地跪在地上,更深露重而凝集的凉意,从地面一直渗入我的**中。

在甘露台的薛贵妃听闻此事,也从甘露台过来,进来时还是一身银灰色的道服,仙风道骨,长发绾成太虚髻。

此次的事,若只是伤到了一个婉仪倒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可是现在却是攸关皇嗣。我感到背脊在渗出冷汗,贴身的衣衫黏黏地粘着身体,凉飕飕的。不知道我今日是否逃得过此劫。

婉仪已安置在对襟楼中一间用于宴间休憩的内阁中,奉命而来的太医鱼贯而入,去为她诊治。

薛贵妃神色凝重地看着出入的太医,又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我,仪态优雅地说道:“以前本宫掌管宫中事宜时,七夕节是不允许有蛛类的,怕是也是蛛类伤人。”

这话说得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心神一悚,贵妃这话暗中含讽带刺,分明一开口就是在指摘皇后的管理无方。

礼教尚宫颤颤巍巍地跪下,战栗地说道:“回禀贵妃,此次的七夕节的确没有安排喜蛛的事项,这是…”她忙着为自己撇清罪责。

在这瞬间,一道娇小的身影闪出,与我一同跪在地上,正是九公主端雩。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礼教尚宫,截下她的话喝道:“的确不管你的事,但也不用落井下石!”

礼教尚宫被端雩的气势惊吓地缩退在一旁,只是连连地磕头。

端雩对着上面此时楼中最至高无上的三人,急切地说道:“父皇,母后,母妃,是阿九固执地非要喜蛛,颜尚宫不过就是照阿九的话办事而已,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

我心中十分感激端雩的挺身而出,毕竟这样的事,有多少人避之犹不及,像刚才被端雩喝斥的礼教尚宫,能保持中立沉默,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

“九儿!”皇后极少这般的疾言厉色,她呵斥端雩道:“简直是胡闹,待会自然是要好好治你的罪。”

丰熙帝平淡地开口,眼光看着她,“阿九,这里没你的事。”

此时过来两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宫女,一把托起跪在地上的端雩,两人一左一右地就钳制住了她,任凭端雩又吵又闹,十分轻松地就将她拖拽出了是非的漩涡,驾着她退到一旁,端雩大喊:“父皇,母后,你们听我说…”接着声音就蓦地小了下去,应该是被捂住了。

其实,皇后异常严厉的言辞下,还是维护着自己的女儿,毕竟涉及伤害皇嗣,这是任谁也承担不起的重罪。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7

215909-07-31 14:23

看到这样一幕,心知皇上也是在偏帮女儿,薛贵妃说道:“公主只是让颜尚宫去做此事,而将蜘蛛放在木匣中的人,可不是公主。”

端雩神色忿恨,无奈被两个宫女牢牢的制住,半分也挣脱不得,只得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贵妃。

她这样一说,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我感到仿佛置身在锋利的剑刃丛中,丝毫一动,就会割破**,剜出血肉。

不过我心中惊疑,我放在匣子中的只是极寻常的蜘蛛,体型很小,也无毒。怎么会咬伤了婉仪,而且伤得又来势汹汹。

“陛下,请看。”薛贵妃命人侍卫拿进来一个木匣,正是我先前放的一只,那侍卫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打开。

我凑上一看,一时惊得差点叫出来,四周的嫔妃都是惊惧得连连后退,不时发出尖利的呼喊,胆小的人根本不敢看。

在那只八角匣子中,并不是先前我放进去的,而是盘踞着一只体型硕大,刚毛遍生,身上有着一圈一圈黑白交替的圆环纹理,一看就知道剧毒无比的蜘蛛。

怎么会这样,看到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蛛,我感到心被重重地锤了一下。在放上圆坛之前,我分明打开匣子看过两次,现在匣子还是原来的匣子,可是出现在匣子中的,竟然是一只足足有幼儿手掌大小的毒蛛。

木匣中的蜘蛛已被人刻意掉包了,那人知道我为端雩放置喜蛛的事,而且那人还想借此来一招阴狠的一石二鸟,既置我于死地,又一并除去怀有身孕的婉仪。

在我的震惊之余,匣中的蜘蛛竟是移动着要爬出来,这样更加剧了嫔妃惊恐失措。薛贵妃一个眼神示意,那侍卫立即拔出一柄短刀,猛地一刺,将那只蠢蠢欲动的毒蛛钉死在木匣中,毒蛛微颤了一下,创口处溅出白色的粘稠浓液,令人看了后头作呕。

“颜尚宫,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薛贵妃以凌厉的眼神逼视我。

我勉强自己镇定,“回贵妃,匣子是我放的,可是这匣子中的毒蛛可不是我放的,颜卿何来的能耐,能弄到这样的毒物。”

皇后此时对着薛贵妃说道:“这也有些道理,毕竟颜尚宫是文弱女子,怎么敢碰这样的东西,还有她与婉仪也没有什么牵连,又何必存心害她。”

薛贵妃轻哼一声,“没有牵连吗?本宫可是听说尚宫私下里去了好几趟婉仪的樱雨轩。”贵妃向来跋扈惯了,对皇后说话没有一点的敬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