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析良久未言,在我转身走向主帐的时候,身后缥缈地传来一句,“我们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我几乎是跑着奔进主帐。主帐中,奕槿如在等我一般,他气质依然雍雅清和,眼神柔和地脉脉凝视着我,看见他时,身体中仿佛翻涌起无数细小的喜悦泡沫,一瞬间就湮没了我。

我小鸟依人般转入他敞开的怀中,奕槿紧紧地拥住我,下颌抵着我的额发,温柔地唤道:“颜颜。”我闻着他身上宁神静气的淡淡檀香,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奕槿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如捧着至爱的珍宝一般,“好像清瘦憔悴了不少,真不知道你是怎样来的漠北,一路上又吃了怎么的苦?”话语间尽是满满的疼惜。

面对他如此的心疼和呵护,我忍不住簌簌地留下两行清泪,不知是一路而来的委屈艰难,还是重逢的欢欣。复杂的感情从心间涌起却又哽咽在喉头。

“颜颜,不要哭了。”奕槿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珠,“宫中发生的事,七弟已经事先命人告诉我了,我知道这段不在的日子,颜颜收了不少委屈。”

奕槿的话锋忽转锐利,“这薛氏举荐的妖道竟敢污蔑颜颜是狐妖,实在是可恶之极。”薛氏这一步走得太险,若真除掉我也罢,现在我安然无恙,薛氏可是要引火烧身了。

我蜷缩在奕槿温暖的怀中,**着他身上淡淡宁静的檀香气息,啜泣着摇头,“颜颜现在不想听这些事。”

“那好,就先不提了。”奕槿宠溺地刮一下我的鼻尖,愈加紧地拥住了我。

几天来,我与奕槿一同住在主帐之中,我并未刻意隐瞒我是女子的身份。军营中的诸人最初见到我这样突兀出现的女子,都是惊异和失措。渐渐地在奕槿的默许下,对于我的存在也是见怪不怪了。

平时整日我都要待在主帐中,毕竟我一个女子行走在尽是男人的军营中,到底还是不方便的。悠悠长日,百无聊赖,我只能翻阅奕槿的兵书打发辰光,我记得妈妈也曾经教导过我兵法,其中大略涉及攻取、行军、布阵、兵忌等方面。

我将一本翻上几遍的书放回书柜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了斜倚在书上的一管玉箫,尾端缀有浅碧色的璎珞流苏。白玉质地,色泽纯净,一看就知是玉箫中的上品。

我伸手取下玉箫,那细细的碧色流苏“沙沙”地滑过书脊。我试了一下音色,鬼使神差一般吹出了嘉瑞公主的回雁曲: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青。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此时身后传来两下击掌的声音,我知道是奕槿回来,于是放下玉箫,轻快地向他跑去。

“嘉瑞姑姑的回雁曲,颜颜吹得真好。”奕槿温和笑道,“不过军营中不适宜吹这种思乡悲切的曲子,引发士卒思乡之情,会使得士气低落,军心涣散。”

我听他平静地给我解释,支着下颌略一思索说道:“不过颜颜先前遇到一个人,他说士卒思乡情切,反而更能众志成城,合力征战,以求得军队早日凯旋,回归故里。”

奕槿淡然一笑,“那人真是见解独到。”

我聪黠笑道:“颜颜见解就没他这样独到了,不过也是像槿这样想的,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鬼精灵。”奕槿笑着点了一下我的眉心。

我听见主帐外有衣衫窸窣的声音,走进来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人,我一时愣在原地怔怔地看向他。

清虚子道长。

距离上次在集州他将爹爹引上道学,我已有近半年的时间不曾见过他了。清虚子依然仙风道骨,仪华卓然,皮肤紧绷红润宛若初生的婴孩,却是满头银丝,白须三尺,眼眸中透出仿佛经历千年的沧桑,和勘破红尘的超然。令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年纪,好像十分年轻又好像耄耋老人。银灰色道袍上绣有仙鹤展翅云端,惟妙惟肖,灵气四溅。

清虚子看见我时,寒潭般的眼神平静无澜。

奕槿似乎对他十分的敬重,亲自拱手道:“道长请坐。”清虚子入座后,奕槿也随即坐下。

我有些忐忑地看着那位谪仙人,一时难以捉摸奕槿与他现在的关系,以及他的来意。

奕槿说道:“父皇求道心切,礼遇天下得道之人,本是赤诚热心,竟也招来了这等妖道,在宫中蛊惑人心,兴风作浪,无端生出许多是非。”

我听着好像是在说帝都中清合道长的事情,那个薛氏的爪牙,我心中轻蔑地想到。

清虚子拈着长须叹道:“此人冒充本道的师弟清合子,在外为非作歹,玷污我道家的清白名声。”

“这种欺世盗名的江湖术士,何来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欺瞒皇族,简直罪不容诛。向来也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奕槿严肃说道。

清虚子处变不惊,“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这个人若是殿下心中清楚也就不重要,若是不知道才是最危险的。”

奕槿的话中带着些锋芒,“还有那妖道竟然以狐妖来污蔑颜颜,还要以三味真火烧死颜颜,实在可恶至极。”

“所以恳请道长出面,肃清道学,也还颜颜一个清白。”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奕槿是希望由久负盛名的清虚子道长出面,证明我并非清合道长所说的狐类,否则我将一辈子背着狐妖的恶名,受人指摘。再者,一并剪除这个薛氏安排进宫的棋子,以绝后患。

清虚子沉吟道:“殿下,事关门户清誉,本道定不会推辞。”

奕槿见清虚子答应,笑意轻松地携过我手,说道:“颜颜,还不谢过道长。”

我愣了一下,还是恭顺地向清虚子屈膝行礼,“颜卿谢过道长。”

清虚子看了我一眼,神色淡然出尘,优雅地起身告辞。

“等等!”一直沉默着的我忽然出声道,奕槿目光狐疑地看我,我顾自问他道:“道长,请问家父颜晸现在何处?”

清虚子已如御风一般出了主帐,邈远的声音随风送了进来,“没有颜晸了,只有道士玉修而已。”

我不由怅然,看来爹爹已入道,号为玉修,是彻底绝了红尘之念了。

“颜颜。”奕槿见我沉思,他扳过我的双肩,令我与他对视,他柔声道:“不应担心宫中的事,我自会为你处理好。还有关于老师入道的事情,既然入道修行是老师的心愿,颜颜也不要过于难过。”

我一时忍不住想说出:他这样潇洒地入道而去,丢下我伶俜一人,半年来对于我不闻不问,他可还记得我是他的女儿。

我轻轻别过脸问道:“不知槿与清虚子道长是如何有故?”

奕槿看着我说道:“源于老师从中的引荐。”

我不禁酸溜溜地说道:“他待你这个学生,比待我这个女儿可真是要好多了,最起码还会告诉你行踪下落,对于我,他是管都不想再管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来风满楼2

243709-08-27 13:09

我与奕槿同在主帐中时,对于一些朝中或者前线传来的奏折,奕槿并不刻意地隐瞒我,有时看完之后,也会随意地递给我看,更甚至有些奏折还让我念给他听。我知道奕槿这样做,是尽量地不想将他的事情隐瞒我,回避我。

他想我们对彼此了解更多,对于彼此的处境和掣肘更为理解,我们之间也能更加亲密。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愧对他,我有太多的秘密未向他坦白。就连这次我为什么在抵达漠北之后,会无端失踪。我也只是以遇到沙盗敷衍塞责过去,并未告诉他我被索诺掳走的事实。有时我想向他坦诚这些事情,总觉得太多的秘密积压在一起令我无从说起,每次只是一延再延。其实我心中怀有小小的忧虑,怕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对我所有的事情都一笑了之。

这几日,军营中收到了朝廷中传来的星火即令,上面说丰熙帝经上次的狐妖魇咒后,病情一度恶化。在星火即令中虽为明言,但从字里行间可以揣摩出丰熙帝的这次发病是即将油尽灯枯的前兆。所以为了防止一旦山陵崩,朝中无人的混乱局面出现,才会发出代表危急的星火即令将太子召回。

我将这些念给奕槿听的时候,忧心忡忡地查看他的脸色,现在储君回朝已成定局。其间据安插在北奴的眼线来报,督战的北奴王子也将今日返回鄢都。

我想起那夜听到的索诺与侍从的谈话,不由唇角勾起一抹清雅的笑意,病危,都是父皇病危了。回去各自的都城继承皇位,老的一代君主逝去,新君登上帝位,这天下又将出现怎样波云诡谲的局势。

奕槿返回帝都时行进疾速,一路上他却是神色凝重,偶尔对我会有温和的笑颜,其余时间都是眉峰耸蹙,薄唇微抿,一副不快乐的样子。

等到我们抵达帝都城外的蓂山时,奕槿突然宣布停下来,带领随性的人暂时住进了蓂山行宫。对于此举,随行之人皆是愕然。一路上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快到帝都时居然又不急着进宫,反而悠闲地住进了行宫。

我虽然琢磨不透奕槿此举的含意,但是我却可以对于奕槿不想告诉我的事保持缄默。遵从奕槿的安排暂时住进了蓂山行宫。

因为薛氏已察觉我与凤翔楼的关系,而且对我与韶王之间也多加怀疑。所以我虽然人已在帝都,却迟迟没有再次与五楼接通联系,与韶王也不敢再如以前那样频繁见面。

所以我现在一切消息都闭塞得很,也不知道锦溪案的后续事态究竟发展如何?紫嫣那里的情况又是怎样?不过朝中大的风波未起,而且颜林两家也是安然无恙,这令我在焦灼不安中有了些微的欣慰。

尽管身处在远离宫廷的蓂山行宫,还是有只言片语传到我这里来,自从颜尚宫“失踪”之后,林氏女紫嫣在皇后的安排下接替了尚宫的位置。

皇上现已因狐妖魇咒而病危,薛贵妃说出当时是皇后坚持要从甘露台带走狐妖,才会导致狐妖逃逸,不能一举清除,而遗患无穷,暗中将矛头指向皇后,将皇后退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些事情传到我这里时,都是经过了无数宫人的口,是否可靠都无从说起,是被刻意隐瞒回避了事实,还是被添油加醋地夸大了。

一日,我坐在行宫中池塘边,悠闲地看着水中的锦鲤,将手中的鱼食抛给它们。此时在北地已是寒冷彻骨的飘雪天气,可是在帝都中还是刚刚凉爽的入秋,夏日的炎热已消褪尽。朗朗秋日里空气洁净、清凉、芬芳,也是一段难有的静好时光。

我此时身着一袭鹅黄色裙衫,衣襟、袖口处都用丝线挑绣了密密簇簇的淡黄连理杏花,精致的刺绣间垂下细细的流苏,花络纹理间缀满了米粒大小的水晶,在日光的映射下,整个人仿佛都坐在一层淡淡如烟的清晖中。

此时池中的素白秋芙蓉开得正好,肌理润泽的花瓣映衬着墨绿色的团团荷叶,娉婷袅娜,风姿嫣然。再看到池塘对岸一丛丛宫人精心侍弄的菊花,也是适时地开着,一大朵一大朵的洁白、深紫、绯红、瓣瓣丝管状的花瓣攒心,**的花型宛若绣球,薄薄的日光倾泻其上,那细长的花瓣仿佛在浅金色的光华中颤颤地跳跃。

尽管我没有与五楼取得联系,但我也并不是对于外面的情势就一无所知,最起码会知道那层蒙在事物上的表象,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感到莫名的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叹道。

将手中的最后一把鱼食抛了出去,引得水中的锦鲤纷纷争夺,立侍于一旁的纤柔问道:“小姐,要再拿一些鱼食过来吗?”

我摆摆手,“鱼食就不要了,你下去吧,我再在这里坐一会。”

此时,我感到身后有人步履轻缓地走近,我不回头就知道他是谁,我蓦地起身直扑到他怀中。奕槿原先是想吓唬我吧,倒是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我伏在他怀中“咯咯”直笑,“我在水中看见殿下的倒影了。”

“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奕槿笑道,握着我手与我在池塘旁坐下,“最近在做什么?”

我乖巧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胛处,撅嘴埋怨道:“很是无聊啊,每天就是喂鱼,看看开了的秋芙蓉。”我看着水中央摇曳生姿的秋芙蓉,一时顽皮之意大起,“殿下既然来了,就为我采一朵过来吧。”

奕槿有些无奈,“远观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拿在手上亵玩。”

我执拗道:“我可不是那种酸酸的文人,偶尔做些有伤风雅的事情也无妨。”

奕槿终究拗不过我,施展轻功,在水面如蜻蜓点水般一点,掠过水面时飞快地俯身采下一朵芙蓉,转瞬间就回到我身边,将那支犹自含露的芙蓉递给我,我欣喜地接过,不禁清吟道:“轻妆照水清裳立,娉婷缥缈美人幽。”

“娉婷缥缈美人幽。”奕槿问我道,“你怎么不问本宫这几日在做什么?为什么来见你的如此少?”

我的指尖轻触花瓣中央嫩黄的莲子,其实尽管奕槿不说,我心中也已揣摩了个大概,应该就是在处理甘露台狐妖的事情。

我转过身伸手搂住奕槿的脖子,像小猴一般挂在上面,神情可爱,“我不想猜,你也不要告诉我,到时候再给我惊喜好了。”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惊喜。”奕槿饶有兴趣地问道。

此时,已有一名侍从见我们如此,有意站得远了些行礼,像是有事要禀报的样子,奕槿在我的额间落下轻羽般的一吻,便向他走去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来风满楼3

188809-08-27 14:21

我的手指轻轻地旋转着那支素白的秋芙蓉,此时刚才密集的锦鲤已经散去,我有些出神地看着脚下一圈圈荡漾开的滟滟涟漪,心绪也如这水面细小的波纹一般微妙地变化。

“小姐。”纤柔向我领来一人,我仔细一看,竟是久有未见的湛露姑姑,一时不禁又惊又喜。

湛露上前握住我的手,欣喜地说道:“可算你还是平安的,只是清减了不少。”

我亦是握紧她的手,“让姑姑担心了。”我眼神示意纤柔在旁为我们守护,警惕有外人偷听我与湛露的谈话。我见到湛露时,先是故人重逢的喜,然后便是忧,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否则湛露也不用千方百计地亲自来见我一趟。

湛露收敛神色道:“颜颜,先不管我是怎样出的宫。我只能在宫外待上几个时辰,我们时间非常紧迫。”

我生出些不详的预感,还是使自己镇定道:“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可千万不要隐瞒我。”

湛露眉宇间含着未褪尽的忧色,“是与锦溪案有关。”

“到底怎么了?”我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紫嫣,她还想用李佑等人牵连出锦溪案的真正主使,来打击薛氏的地位。可是她过于冒进,又低估了薛氏的实力。反而被薛氏察觉。”

“现在凤翔楼已经被查封,凤翔楼主人也不知所踪。薛氏现在正在不予余力地在帝都中搜捕李佑等人,想以他们再作人证来打击颜氏和林氏。”湛露说道。

凤翔楼被查封,李佑等人被人搜捕。我听闻不由怫然而怒,“紫嫣她,我临走之前是怎样千叮咛外嘱咐,让她千万要沉住气,她倒好现在惹出一堆的事端。”

湛露说道:“紫嫣已经竭力在处理这件事,可是恕湛露眼拙,即使阅人无数我也实在看不出紫嫣的心思,反复思量后还是决定来告诉颜颜。”

“紫嫣…”我恼怒道。

湛露劝我道:“现在情势危急,先不要再怪她了。”

我深深屏息,问道:“那么李佑等人现在哪里?还在我们的势力范围以内吗?”

“现在还在。”湛露道,“可是重生的颜林家族势力,根不能不能与在帝都根深蒂固的薛氏相比,薛氏现在暗下进行全城搜捕,这样下去迟早会让他找到。”

“现在也不可能将他们弄出城去,一旦离开帝都城,只会越来越远离我们手中势力能达到的范围。”我以指尖揉着眉心道,“还有凤翔楼已经到了,不能再赔上其他四楼。”

“颜颜,你现在可有主意吗?现在薛氏可是步步紧逼…”湛露忧急道。

我感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我当然清楚,绝不能让这些与锦溪案有着至关重要联系的人,落到薛氏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一直觉得砍掉了薛氏大树上李勣、汲殊、欧阳三人的枝条,来为颜林两家翻案,这事情成功得未免轻易了一些,果然啊果然,薛氏是要一朝发难。

可是我现在大脑中乱糟糟的,什么主意也没有,我沉声问道:“这李佑等人中是否有向薛氏示好的,我就不信以紫嫣的本事,就算再冒进、轻敌,也不会摔这么惨的跟头。”

的确,我们现在完全处于被动,而薛氏现在就像猫扑老鼠一样,对眼前的猎物势在必得,而我们除了躲避别无它法。

“有,好像是后来找到两名少年骑。”湛露神色严肃地点头,“卧那日听见紫嫣在发脾气,她说自己在那两人上狠狠地绊了一脚。”

“紫嫣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我重重叹息一声,“以前我在宫中时,薛氏只道是那些事情是我一手谋划的,因她年纪幼小,并未怀疑过她。可那时我已远离帝都城,帝都城中居然还能有其他人操纵这些事情,而且她又当了尚宫,让薛氏也去对付她。”

“是的,所以紫嫣已经开始在慢慢切断一部分与宫外的联系。”湛露道,“虽然不让薛氏抓到把柄,可是这样不是好办法,一旦与宫外的联系全切断,就无异于被困死在宫中。”

“那么我呢,我现在人在宫外,薛氏对我实行各方面的戒备了吗?”我将手中的秋芙蓉抛在水中,亭亭宛如灯盏一般漂浮在水面,恍若未曾采撷时一般。

“不知道。”湛露摇头,“不过无任如何,在宫外的掣肘要比宫中少上许多。”

我啐道:“死丫头是想把烂摊子推给我吗?”

“应该不是吧,紫嫣不见得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湛露道。

我看见清澈的流波中映出我的淡褪颜色的面容,我浅浅笑道:“前一句不过玩笑话罢了,无任如何我都会尽力而为。”

湛露走后,纤离和纤柔两人正好过来池塘边找我,我不咸不淡地对她们说道:“凤翔楼现已被薛氏捏在手掌中了。”

她们两人倒还是平静,纤离问我道:“小姐打算怎么办?”

“这事情好像还不到最糟的时候,还是看情况而定了。”我道。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来风满楼4

323010-06-12 20:30

自从湛露来过之后,我总觉得心头好像有一块巨石压着,令我难以喘息。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却是诡异的平静下来,我原以为紫嫣会想尽办法来与我见上一面,可是现在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通过奕槿我也陆陆续续地知道了宫中的一些事,从前那个风传得如神仙一样的清合道长,在绝代谪仙人清虚子面前现形,以鼓惑人心、兴风作浪的罪名被就地正法,同时由他传出的颜卿为白狐的谣言也在他风光落尽的时候,不攻自破。

可是这清合道长怎么说来都是薛氏举荐的人,而且薛贵妃先前提到他总是溢满褒美之辞,现在被查出来不过就是欺世盗名的江湖术士,这无异于是在薛氏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我那时在蓂山行宫中闲闲地修剪着一株绛紫色的抽穗剑兰,正好看见韶王奕析走过,他身着银白锦袍,玉冠下溢出一缕乌发。

我的指尖触着那**的花瓣,我轻笑道:“贵妃应该很后悔吧,她那天应该立即就杀了我,又不是问东问西的,使得我等来了皇后这位救兵。”

“也许吧,也许不是。”奕析淡然接口道,“万一你真的死了,那么薛氏就不会仅仅在脸面上被抽一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我幽幽说道:“这个耳光的账怕是要记在我头上的。”此时我的手忽的颤抖一下,手中小银剪就剪下了一瓣紫色的花瓣,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我的脚边。

不过无任如何,除去了狐妖这个包袱,我感到如释重负一般。丰熙帝也终于得尝夙愿,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清虚子道长,在病榻上喟叹长叹:“吾生无憾。”帝王如此悲凉的一声感叹,令在场伺候的内侍和妃嫔都不禁簌簌流泪。

在帝都相对安宁的时候,大胤的边境出了石破天惊的大事,胤朝面朝北的三处门户之二盛庸城和通州城被攻破的消息伴随着这一季的秋凉传来,在大胤的朝堂之上犹如投入一块巨石,掀起轩然大波。

我暗中揣测着,清合道长一事,还有这件事就是薛氏放缓对付颜林的原因。

当下的形势丰熙元年是多么的相似啊,当时是承运帝末年,大胤锦溪、盛庸、通州的三处门户尽数攻破,一时间对于帝都城犹如铁齿被断。而现在丰熙的朝堂已如一捧将燃尽的余晖,也是处在一朝的末年,传来胤朝面朝北的三处门户之二盛庸城和通州城被攻破的消息。

就好像那伤疤的历史又被血淋淋地撕破,皮开肉绽后重新上演,现在朝中还有几位元老极官员是亲身经历过丰熙元年那一场变故,一切皆是历历在目。

因为丰熙元年的旧伤疤痕未褪,随意现在的朝堂之上主和派占了一大部分,纷纷上书要求实行丰熙元年对北奴的外交策略,出嫁皇室公主作为和亲使者,兼以赠送金银、锦缎、牛羊、茶叶等物,以求取边境的和平。

现在的关键就是和亲公主的人选,丰熙帝膝下一共三位公主,四公主端淑已在丰熙十二年下降燕国公,五公主端仪已许配大胤的显赫士族庞氏,拟定于明年开春三月间下降,唯有九公主端雩尚待字闺中,可是端雩公主乃是当今皇上与皇后的嫡亲女儿,皇室之中辈分又最小,是皇上皇后珍爱的掌上明珠,自然舍不得她孤苦伶仃地嫁到漠北虎狼之国。

况且历代以来的和亲公主都不是帝王的亲女,而是选自皇室旁支中的宗姬或者郡主,只有在承运末年,也就是丰熙元年,出嫁的和亲公主嘉瑞才是承运帝亲女,丰熙帝亲妹。

皇室决定仿效历代先例,将皇族中的一名郡主册封为公主,作为和亲使者嫁往北奴。

我将那一片残破的紫色花瓣捡起,置于柔软的花泥之上,我问道:“你觉得会被选中的郡主是谁?”

奕析凝眸看我,“真的要我说吗?”

我确定地点头。

奕析垂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吐出四个字:“婉吟郡主。”

我心中不禁涌起讶异,婉吟郡主是嘉叶长公主的女儿,她爱慕太子殿下的事在宫中几乎人尽皆知,而且皇后也早已默许了将她嫁给太子作侧妃的事。

“在皇族的近亲中女儿也不算多,想来也就庸伯王叔有一女,定南王叔有两女,嘉叶姑姑有一女。可是庸伯王叔的那位是养女,门楣不够高,作为和亲公主难免让北奴觉得轻侮了他。定南王叔多年来镇守南方,掌握一方兵权,又劳苦功高,是胤朝的中流砥柱,自然不能考虑他的女儿。所以剩下的人选唯有嘉叶姑姑的婉吟郡主,嘉叶姑姑所嫁夫婿靖宣将军英年早逝,自他过世后家族中没有了掌握朝廷实权的人,应该算是家门凋敝,是父皇看在兄妹之谊上,对姑姑母女多加照顾,才有了今日的一份光鲜,实际上却是虚的。”

我听得韶王如此冷静地分析下来,此事应该是已成定局。少了一个要嫁给奕槿的女人,原本我应该是高兴的,却觉得有一些沉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不知道。”韶王摇头,“她将自己的心思摊得太明白了,让宫中里里外外都知道了她爱慕皇兄。你觉得薛太子妃会怎么想、怎么做,他们薛氏是不是会极力地促成这件事情。”

“应该会吧,这样的女人真是能弄走一个算一个。”我话中含了淡淡的嘲讽,颔首道:“那么婉吟郡主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

“不知道。”韶王依然还是摇头,“如果她不嫁的话,也许就要端雩嫁了。”他随即问道:“我这样想是不是有些偏私了自己亲妹妹?”

“不算偏私,只是感情向来就有亲疏远近罢了。”我平淡地道。

我将那把小银剪刀放在眼前,浅金色的阳光肆意地流泻下来,在锋刃处凝结出一痕纤细的光亮,仿佛那阳光被剪裁下来一般,转着锋刃的旋转,宛若五色斑斓的锦绣。

我蓦地想起在皇宫的千鲤池旁,他先是恶作剧般吓唬我,然后又捞起那条五色锦鲤给我赔罪。

想到那夜在普庆观的高台上,他说“一切还来得及重新选择”,我却是决然地说出我“从不后悔”。

想到我被他撞见绮霜阁外假扮浣昭的鬼魂,被丰熙帝一路追击,当时躲在绮霜阁书柜中的惊险。

想到在凤翔楼中的不期而遇,我当时还蛮横地抓伤了他的脸,事后却又借这事狠狠地奚落他。

“亲疏远近。”他喃喃地重复我说的话。

“对,也许亲情上是亲疏远近。”我感觉面对他时,总是说不出那些对桁止说过的绝然的话。

此时,我听见纤离急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姐。”

我转身,心一横道:“于我而言,在爱情上是先入为主,不是后来居上。”

说完我便是匆匆离开,感觉身后漫天的阳光如花般盛开出极致的旖旎,投射下来时被密织的心网一层有一层地过滤,在心底落下一壁支离破碎的斑驳。

“小姐,快去行宫正殿。”纤离急切说道,话语间犹带着一丝欣喜。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走进正殿时,我看见奕槿正目光温柔地看我,正殿中还有丰熙帝的亲信近侍浊公公。

浊公公此时身着宝蓝色正一品等级的内侍制服,神色庄重严肃,他从宽大的箭袖中郑重地取出明黄色的一物。

“颜卿跪下接旨。”浊公公和颜说道。

奕槿对我点头示意,我看着摊开的明黄绸缎上两个赤红的圣旨,几乎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于是我依言跪下。

浊公公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颜相之女颜卿,性情婉顺,素有淑德,知书达理,着封为太子侧妃,特赐封号为娉,钦此。”

我瞬间生出一些恍惚,我看到奕槿温雅满意的笑容。他将我留在蓂山行宫,等的应该就是这个,等丰熙帝亲自颁下圣旨,将我正式册封为他的妃子,他的女人。

“娉妃接旨。”浊公公见我依然是跪着的姿势,不由催促我道。

“颜颜。”奕槿眼神希冀地看着我。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我深深屏息,伸手接住了那明黄色的圣旨,拿在手中感觉颇沉,甚至沉重过当初皇后赐给我的凤来仪金镯。

浊公公顺利完成差事,向我们两人打了个千儿就告退了。

奕槿轻柔地将我拥在怀中,覆在我耳畔柔声道:“上次听颜颜念‘轻妆照水清裳立,娉婷缥缈美人幽’,娉婷缥缈美人幽,娉婷袅娜,用娉为你作封号好吗?”

“好。”我将头藏在他的衣襟间,甜甜地答道。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来风满楼5

285209-08-28 09:51

我坐在回廊上,慵懒地倚着一排红榉木的阑干,阑干上雕琢精致的花枝草叶姿态缱绻,栩栩如生。

指尖轻轻地拂过雕饰细密的纹理,闲闲地看着回廊外团团簇簇盛放的早菊,风华正茂,欺霜胜雪,纯白中透露出毫不矫饰的坦荡风骨。

我看着那菊花,忽然转头道:“今日怎么那么热,纤柔去为我拿一把扇子来。”

纤柔依言回房为我拿来了一柄蛱蝶双飞的团扇,“都入秋还嫌热啊。”她轻声地抱怨道:“这个还拿了把扇子在手中,小姐也不嫌晦气…”

这话说得极轻,可是我还是清楚地听见了,身侧的纤离立即向她使了个眼色,纤柔就立即噤声不说了。

我看着洁白纨素质地的扇面,跃然其上一对翩跹飞舞的美丽蛱蝶,色泽鲜亮妩媚得几乎呼之欲出。“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置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乃是汉代班婕妤为赵飞燕所谮,失宠,幽居于长信宫时,随作团扇歌自伤身世。

纤离以为我没听见,我却是不动声色地轻摇了几下,低头时看见了那日被我剪坏的那盆剑兰,花穗上一片绛紫色的花瓣还是残破的,边缘微微有些发黑,像一痕已愈合的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