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那剑兰说道:“怎么还在这里啊?”

“那么我来替小姐挪走了它。”纤柔闻言立即机灵地上前搬走了剑兰,我顺势将扇子往她怀里一塞,“这个也拿走,既然晦气怎么还能拿在手里。”

此时纤离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小姐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我看向她,她说得不错,我的确感觉有些心烦意乱,或许是现在实在是平静得太诡异了,却令我愈加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紫嫣那里还是没有消息传出来吗?”我问道。

“没有。”纤离摇摇头。

上次湛露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紫嫣是希望现时身处宫外的我来处理这件事,所以还无意抱怨了一声“死丫头将烂摊子推给我”,不过现在看来又不是,湛露来找我完全就是她自己的意思,而紫嫣好像打定主意一样不让我插手。

“那算了吧。”我起身淡淡道,“她不见得会有什么事的。”

此时,我看见一个银灰色的身影从回廊外走过,行走时的飘然姿态如御风而行。其卓然出世的仙风道骨,压倒满园荼蘼盛开的菊花。

清虚子。

他居然也在这里。

“道长,留步。”我匆忙地跑了出来。

清虚子眼神淡漠地瞥过我一眼,叹出两个字:“何事?”

我说道:“是有一些事情想请教道长,不知道长能否为颜卿解惑?”我见他沉默却不离去,于是我问道:“请问家父现在哪里?”

“自然是潜心研究道学,以求顿悟。”清虚子捻须说道。

我放缓声气,“我问的是他人在哪里?”

“悟道以心静来求得与外物平和,如此只要心素已静,红尘纷繁中也没有一处不是静的,自然何处都可是。”清虚子说话时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澈的古湖。

我知道他根本就是在敷衍我,话锋不由带了恼意道:“道长为何要瞒着我呢?他虽已入道,也毕竟还是我的生父,难道你们道家是讲究一入山门,就连血缘之情也可以断绝?更何况,以道长如此的盛名,这样的做法,就不担心被指摘离间人家父女感情吗?”

清虚子不以为忤,反而朗声笑道:“颜卿,你未免太不客气了吧,如果不是本道,你现在还背着狐妖的名声呢,你不谢本道也就算了,竟然还质问本道。”

提到“狐妖”,我就感到心间一阵的粗糙,“我谢你做什么?”我反诘道,“道长是家母的故人,又被家父尊为道中师傅,现在…恕颜卿胡乱猜测,怕已是作了太子殿下的东宫幕僚,道长名义帮的是我,可还是全看了他们三人的面子,既然如此,怎么也轮不到要我道谢。”

清虚子神色平静地看着我,世间人对清虚子道长皆是仰慕不已,而今我怕是第一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人了。

尽管我不知道很多事,可是我揣测着他与妈妈之间交情匪浅,我朝他浅浅笑道:“而且,如果我是狐妖,那么我的母亲是什么呢?”

终于,清虚子长叹一声说道:“玉修说过他膝下有一**,生性狡黠刁钻,空有小慧难成大德。不喜读女德女贤闺礼之训,而喜政要兵略男儿所读之书。自小不服管教,行事往往不和常规。玉修对此管教甚严,只求磨砺其心性,使其性情温婉,淑娴识礼,不背离女子贤德。可是多年来收效甚微,也令玉修十分的头疼。这说的不正是你吗?”

“生性狡黠刁钻,空有小慧难成大德”,我感到心头微凉,原来这就是爹爹对我的评价。

清虚子继续道:“玉修说可是此女偏偏容颜殊美,又是如此聪黠的性情,他曾日夜忧患此祸水矣!”

我想起爹爹说过“女子容貌过盛,祸也;况女子无才为德,狡黠多智,灾也”,我漠然笑道:“是啊,这说得的确是我,道长又觉得如何呢?”

我直视清虚子犹如寒潭一般的深邃眼眸,“道长觉得颜卿是否担得起‘祸水’的名声?”

清虚子却是沉默不答,转身预备离去。

“难说啊…”叹息声缥缈地传来。

我追上前疾声问道:“那你跟家母什么关系?”

清虚子微微一怔。

我感觉有人从后面拉住了我的手,回顾一看正是奕槿,他温和的语气中带些薄责,“颜颜,不许对道长这般无礼。”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情急之下出口,我连最起码的“道长”都不用,而是无礼地说“你”。

“道长,留步!”我见他正要走开,出声喊道。

清虚子回头眼神疏离地看我一眼,“玉修说此女不循闺礼、最难管教果然不假。”说完便如御风一般离去。

我感到有些懊恼,用力地将手从奕槿手中抽出来,奕槿笑着问我道:“不循闺礼,最难管教,老师真的是这么说你的?”

您那位老师还金口玉言地说我是“祸水”呢,我心中怏怏地想道。

奕槿见我如此的闷闷不乐,话中带着一丝促狭说道:“反正再难管教,以后也要交给本宫来管教了,颜颜说是不是呢?”

我与奕槿别过之后,就回到了房中,此时纤离和纤柔皆在房中等我,神色郑重,纤离见到我回来,拿起桌上一支镶有翡翠的珠花,将翡翠钿扭开,尾部中空,里面藏了一卷小纸。

我感到心间一沉,从纤离手中接过,凝神看了起来。

果然是紫嫣从宫中传出来的。

我瞥过纸笺上的字,瞳孔骤然放大,身体一颤抖有些跌撞地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纤离、纤柔在一旁察言观色,顿觉我的神色异常,忙不迭问道:“小姐,紫嫣小姐究竟怎么说?”

暗奴是我们的心腹之人,我根本没有必要隐瞒她们。

“紫嫣说经过几日与薛氏的周旋,趁着现在薛氏稍微放松对颜林的压制,她已将李佑他们三人成功藏到帝都中一处秘密的地方。”

她们忧心忡忡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以手支着额角,细碎的额发顺着手指的弧度轻轻地垂落下来,遮住了我此时不平静的眼波,嘴唇翕合间吐出几个字,“紫嫣让我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即使是如此轻缓的语气,当我说到那个“杀”字时,不免也染上一层清冷的寒意。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来风满楼6

301009-08-28 12:07

随着颜卿是狐妖的谣言不攻自破,丰熙帝亲自下旨册封颜卿为太子娉妃的消息,立即在宫中流传开来。

我重新回到宫中时,走过之处,总有宫女太监在一侧窃窃私语,我已无心去分辨他们是纯粹的惊讶,还是怀有恶意的攻讦。

我走在通往凤仪宫的路径上,抬头看见古柏荫荫,盘曲的枝干遒劲蜿蜒。秋日里清澄的天空,缱绻的流云也很少,如剔透的玉质,笼盖着宫墙高耸,殿宇繁森。

葱郁的古柏四季常青,我记得当初懵懂地应邀入宫时看到的也是这般的景色,现在想想已经相隔了一年多的时光了。

现在宫中因为与北奴的议和,事务繁多。而且丰熙帝病势日益加重,太医都言回天乏术,关于国丧的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筹备。除此之外,还要筹备新君的即位,一个新的朝堂即将开始,各种积压起来的事情更是千头万绪。

十七年秋十月十六日,丰熙帝于太极宫中颁下旨意,传位于胤朝储君高奕槿,将自己封作丰熙太上皇,从此居于天颐宫中,正式放手皇权。

新拟定的国号为“轩彰”,《集韵》曰:轩,檐宇之末曰轩,取车象,有高扬敞亮之意,彰,明也,《书·伊训》曰:圣谟洋洋,嘉言孔彰,取义美盛鲜明。两个都是极尽祥瑞的字,也是对新王朝前景的美好喻示。

由于宫中正值多事之秋,所以将奕槿与我的婚期拟定于十月廿七日,黄道吉日。其实关于侧妃的迎娶,可有可无,甚至在下旨后直接入侍也可以。可是我知道奕槿想给我一个正式的婚礼,以表示对我的看重和心意之诚。

凤仪宫中,皇后依然雍容端庄,可是眉梢眼角难以掩饰淡淡的憔悴和倦意,我进去时,她坐在凤座上闭目养神,高嬷嬷轻缓地为她揉着太阳穴。

看见皇后时,我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皇后就要成为太后,那么薛贵妃,她会成为贵太妃吧,这般绮艳的美丽在这个秋天,怕是要燃烧到完结了。

皇后微微地睁眼,缓声道:“你来了。”

我向她屈膝行礼,“参见皇后。”

“这孩子倒如此的乖巧。”皇后和颜笑道,示意我起来,“这段日子还是住在宫中好了,现在的颜府中只有你一名女孩子,万事也不周全,住着令人担心。所以皇上与本宫商议还是让你留在宫中,也好令殿下放心。”

“令陛下和娘娘如此挂念,真是颜卿的过失。”我道,“在颜府中也没有什么不周全的,毕竟我从小在颜府中长大的。”

皇后不理会我的推辞,“就安排在印月轩好了,那里环境安静些,离殿下也近。”

原本我已经恢复颜府千金的身份,是可以住在颜府中等待出嫁之日,可是皇后坚持让我留在宫中,据说也是皇上的意思。我现在已不是尚宫的身份,于是令我在廿七日以前住在一处名为印月轩的宫室,接近太子东宫。

我先是试探了一下能否推却,见皇后语气坚决,也就立即偃旗息鼓,答应了此事。其实有一些事情我也想与紫嫣当面问清楚。

“如此美意,那么颜卿唯有遵命了。”我恭顺说道。

皇后见我答应,温柔地握住我的手道:“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也了却殿下一桩心事。”

我见她好像还有话要说,此时进来一名太监,禀报道:“娘娘,翰林院来为芷阳公主画像的画师到了。”

丰熙帝已正式下旨将郡主婉吟定位和亲使者,远嫁北奴。这芷阳公主正是丰熙帝赐给婉吟郡主的封号,对此嘉叶长公主不知哭着在太极宫求见了多少回,希望这位皇兄看在兄妹之情上,不要将婉吟嫁往北奴。毕竟北奴距离帝都路途遥遥,嫁去之后此生要再见一面都难;而且北奴虎狼之国,和亲的公主能在那里平安地等到红颜老,已是最好的结局,更多是在绮年玉貌的时候就香消玉殒。

看历代以来的和亲公主,即使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嘉瑞公主,没有一个不是境况凄凉的。

听到“芷阳公主”,我感到心中如被毛毛的爪子抓了一下,生出些莫名的疼痛。我不知道我应该对那个女子怀有怎样的感情,丰熙帝下得两道圣旨几乎是同时到我们手中,于我,是册封为太子娉妃,从此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侧,与他厮守终老;于她,却是册封为芷阳公主,从此远嫁北奴,天地悠悠,道阻且长,此生不再相见。

我不敢想象一个对奕槿如此爱慕的女子,在接到被册封为芷阳公主的时候,是怎样悲凉绝望,几欲发疯的心境。

那日在蓂山行宫中,奕析分析得一点不错,不可能是皇上的亲女,也不可能是庸伯王门楣不高的养女,更不可能是雄踞南方的定南王的女儿,剩下的人选就唯有婉吟郡主。

即使知道她爱慕的人是太子,也正因为如此,本是应该漠然以对的薛氏,才会极力地促成此事。

婉吟郡主,现在更应该说是芷阳公主,已被接来皇后的凤仪宫中,明言是皇恩浩荡,要把她像皇上亲生公主一样出嫁,其实是变相的软禁。

“哦。”皇后轻轻地应了一声,“既然来了,就命人带他去公主的含芳殿吧。”

这时,高嬷嬷忽然停下按摩的动作道:“娘娘,这芷阳公主不愿意让画师给她画像,已经赶走好几位…”

“那几位画师画得都不好,本宫看了也觉得不入眼,难怪公主会生气。”皇后云淡风轻地说道,秀美的凤目瞥过她一眼,“嬷嬷也是宫中的老人儿了,平日处事谨慎小心,现在怎么松懈起来了。”

高嬷嬷听了训斥,沉默不言,继续为皇后揉着太阳穴。

那太监急忙接口道:“是的,娘娘,今天来的那个可是翰林院的丹青高手,绝对让公主看了满意。”

“那就好。”皇后听了,会心一笑,转头问高嬷嬷道:“紫嫣人呢,叫她领着画师去公主的含芳殿,顺便为本宫办些事。”

听到紫嫣的名字,我才发觉从入宫到现在,我还未与紫嫣见过一面,仔细查看她也不在凤仪宫中,不禁觉得有些狐疑。

“娘娘您忘了。”高嬷嬷说道,“林尚宫病了,这两天严重得连床都不能下了,还一直咳,小脸病得煞白煞白的,看了真令人心疼。”

“哦,你看本宫这记性。”皇后抚着额头恍然道。

紫嫣病了,怎么忽然就病了,虽然紫嫣也是一介柔弱女子,现在兼以薛氏的沉重压力,一时心力交瘁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可是我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蹊跷。

“那么颜颜为本宫去走一趟吧。”皇后柔声说道。

我听得大脑“嗡”一声,皇后居然让我去见婉吟!可是以我现在的身份,如何去见她?

她原本就对我怀有些敌意,我现在这样贸然地过去,她会怎样揣测我的来意,是来炫耀我获得的长伴太子左右的资格?还是幸灾乐祸地去看她现在悲凉的处境?她会怎样想,怎样认为,觉得我是在嘲讽,还是在对她施予无关痛痒的怜悯?

“皇后,我不能…”我面露难色道。

皇后此时叹道:“本宫倒又忘了,你现在已是殿下娉妃,不是尚宫了。”

我怕皇后误会,神色窘迫地向她跪下解释道:“不是的…而是因为殿下…我实在不方便见公主…”

“千万别跪着。”皇后急忙出手扶起我,容色和悦道:“你放心,婉吟也是颇识大体的,怎么会不分缘由地将此事迁怒到你身上。”

“可是我…”

“不是单单画像,本宫还有其他的事要你转述给婉吟,怕其他人做得不妥当。”皇后轻柔地拍拍我的手背说道,“婉吟对本宫怕是有些误会,以为住在本宫的凤仪宫中是软禁了她,那时候你告诉公主,本宫绝没有这个意思,她若想出宫看望母亲,凭这面本宫给的令牌,可以随时出去。”说完便将一面小小的金牌放在我的手中。

话已说到如此,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来风满楼7

191709-08-28 13:16

我明知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却又不得不照皇后的吩咐去做。

那名来为公主画像的翰林院丹青高手,看了我一眼就急忙把头低下,正想出口称呼我为“娉妃”时,我就出言截断了他的话,那人也机灵,立即改口称我为“颜小姐”。

现在虽然圣旨以下,可是完婚之前我还不算奕槿正式的妃子,所以不能在这种细枝末节地小事上落人口实。

我看着手中那面小小的金牌,正面是朱红的“凤仪宫”三字,四周镌刻了回旋升腾的祥云。皇后就是让我将这个出宫的令牌交给婉吟郡主,也不算什么要谨慎去办的大事。

这时,我看见一名面容娇美的华服女子向我这里跑来,她**地脸颊因奔跑而透出红润,发髻上一支斜簪的碧玺珊瑚钗垂落的珍珠上下摇晃。

正是多日未见的端雩公主。

“颜卿。”端雩笑着唤我道,“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你终于是娉妃了,太子哥哥也终于得尝夙愿了。”一见面她就叽叽喳喳地一堆话。

“恩,是的,公主。”我点头道。

端雩此时又愤愤地道:“那个臭道士,本公主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信口雌黄地说你是狐妖。”

接着她又切切说道:“那臭道士果然是个冒牌货,亏父皇还这样礼遇他。这臭道士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来皇宫招摇撞骗!”

我见她提起以前的事,淡淡说道:“已经过去了,反正那骗子已被正法了。”

端雩盯着我的脸庞,笑谑我道:“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了,所以那道士才觉得你是狐狸变的。”

我还要去婉吟那里的含芳殿,不能与端雩聊得太久,于是说道:“公主,颜卿还要去芷阳公主那里,所以先告辞了。”

“婉吟表姐,你去她那里做什么?”端雩顿时有些错愕。

我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指着身后的画师道:“奉皇后之命,带画师去为公主画像。”

那画师急忙向端雩公主行礼,端雩瞥过他一眼,就令他起身了。

我此时的表情苦涩得扭曲在一起,叹道:“公主,我实在不想见婉吟郡主啊,我这样过去,见面时不知会有多么的尴尬、窘迫。”

“是的。”端雩深表同感,她知道婉吟爱慕太子的事,“因为太子哥哥,你去见她好像并不是十分方便。”

我顺势道:“不如公主代我去吧,也好免去了我受这趟罪。”

“我吗?”端雩指着自己道,随即脸上也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一时竟吞吞吐吐起来,丝毫不像她平时爽快的性格,“可是我…本公主…也觉得…没脸见婉吟表姐…我听宫中的嬷嬷说,如果婉吟表姐不嫁,说不定就要我出嫁了…所以我总觉得,好像是让表姐在代我出嫁一样。”

端雩踢着小径上的一颗石子,她穿着一双软缎绣鞋,鞋尖上一朵娇妍的海棠开起香瓣万千,精致的花瓣在她的动作下微微地颤动。

“可是,我又想见表姐,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了,不想因为这件事而从此生分了。”端雩修眉微蹙,她又提议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含芳殿吧,一个人过去总是有些尴尬的,两个人一起去应该会好些。”

我依然是苦着脸道:“我不想去含芳殿。”

“表姐又不会对你怎么样?”端雩上前携住我手,拉着我就向含芳殿走去。

“可是…”我无法拒绝,只得由端雩拉着向含芳殿的方向而去,我看端雩现在的火急火燎,哪有所说的“没脸见婉吟”的样子。

正当我被端雩拉着怏怏不乐地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时,看见不远处走过一名身着银白长衫,气度轩昂的少年,端雩眼尖,立即朝他喊道:“七哥哥,快过来。”

我一听见是他,下意识地要闪到旁边的一丛花木后面,却冷不丁被端雩一把拉住,她似是无心地说道:“你到底有多少不想见的人啊?”

虽是一句戏言,却令我着实窘迫了一下,不过端雩顾着与奕析打招呼,没注意到我一时的局促。

“七哥哥。”端雩一脸雀跃地看着他,“阿九好想你啊,快陪我一起去婉吟表姐那里吧。”

奕析神情无奈,“不要…又是什么破差事。”

“为什么?”端雩可爱地撅嘴,“七哥哥,你对阿九最好了,陪我去吧。你知道的,表姐嫁往北奴的事,也有我的一点责任在里面。阿九想亲自向表姐道歉,可是又怕表姐还在气头上,万一那什么东西砸我,七哥哥你一定要保护我的。”

奕析瓮声瓮气地说道:“她可不是你,生气的时候会乱砸东西。”

“哥哥。”端雩一脸的委屈,“阿九嫡亲的七哥哥,就答应我吧。”忽然就转头大声冲我喊道:“你说是不是?颜卿!”

在他们兄妹谈话的时候,我佯装在嘱托画师一些要注意的事情,猛地听见端雩在喊我,勉强顺着她的意思说道:“是,公主。”

奕析看了我一眼,神色如常,却没有说什么。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来风满楼8

408709-08-28 16:35

于是我们三人,还有画师,同往芷阳公主所在的含芳殿走去。一路上我都沉默不言,倒是端雩唧唧喳喳地一堆话,不过在临近含芳殿时,端雩忽然安静下来。

我们进去时,芷阳公主身边一名叫佩儿的侍女向我们请安,说公主正在为画像更衣、梳妆、请我们稍等片刻。

那画师趁这个功夫,将一张洁白的玉帛纸平摊在宽大的桌面上,接着又拿出了大小不一的毛笔,一只只盛满各色颜料的小瓷碟在桌上整齐地排列开。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公主的玉颜落于纸上。

我看着一只瓷碟中,盛得满满一泓嫣红,那色泽**莹润,衬着瓷碟洁净的白色,愈加显得那红色光彩夺目,盈盈欲滴。这是由磨细的朱砂,混合十余种红色花浸出的花汁制成的,落于纸上,色泽鲜亮,经久不褪,画成后犹带着馥郁芬芳的花香,乃是颜料中的上品。用来绘制那喜庆热闹的红色嫁衣,还有再兑水将颜色淡褪些,勾勒出待嫁女脸上娇美的红润。

我曾在文渊阁中,看到过嘉瑞公主远嫁北奴前留下的画像,被当成至宝一样用黄金翡翠珠玉细心地装裱起来。画中女子身着正红色嫁衣,整个人宛如洁白纯粹的玉质包裹在层层叠叠的红色薄丝绉纱中,嘉瑞是坐着的姿态,迤逦委地的裙角恍若一段绮艳的流霞。金黄色凤凰玉带随着裙衫垂落在脚边,饰有金色缨络霞帔妙曼轻盈地挽在玉臂间。

在画中嘉瑞优雅地微笑,那一笑之下的容颜,惊世骇俗,却带着一丝清泠,哀婉。

以妈妈的容貌足以傲视天下群芳,可是嘉瑞却是能与妈妈平分秋色的倾世美貌。

我看着那嫣红的颜色,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声,端雩走近我抱怨道:“表姐怎么还不出来。”

我平淡地安慰她道:“更衣、梳妆起来还是要一段时间的。”

此时,端雩猛地站起来,朝着我身后大喊道:“七哥哥,不要走啦!”

奕析脸上的无奈之意更深了,说道:“不会有事的,一群名门淑女还能打起来不成?”

“哥哥,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什么事的。不像太子哥哥事多,母后说让他亲自去靑菡寺接良娣姐姐,我等了好久了,她终于快要生…”端雩忽然就止住不说了,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看看我的脸色,她立即转过话题,前后不搭地接了一句,“这个…再说了我表姐也是你表妹啊。”

我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端雩是不明内情,以为我心中会不痛快。此时我感觉奕析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正当说话间,婉吟已有两名侍女地搀扶下曼步而出,她此时身着与嘉瑞出嫁时一样正红色的嫁衣,一头青丝以参差不齐的华丽珠玉流苏挽起,发髻正中簪着纤丝镂空金缕凤,圆润的珍珠正好垂落在额际,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精致的妆容下还是可以看出淡淡憔悴的痕迹,我想到第一次看见她时,她一袭淡粉色轻罗纱宫装站在娇美鲜亮的端雩身边,眉目灵秀,淡淡若含忧,浅饰脂粉,散发着贵族女子典雅的气息。

我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我将那面金牌轻轻地放在桌上,我想她看到金牌,应该会明白皇后的意思。然后就悄悄地躲到一处花架后,想趁殿中的人全在注意婉吟时就静静地溜出去。从路上到这里我一直沉默着,还尽量地待在僻静的角落,就是希望端雩不要注意我。

不料我才一转身,端雩就眼尖地拉住我问道:“颜卿,还没画完像呢,你去哪里?”

她这样一说,婉吟也已看见了我,看我的眼神清清泠泠的,如秋日里飘洒的冷雨一般。

“公主请坐。”那名画师恭敬地作揖,“我们开始吧。”婉吟却是罔若未闻,继续保持站着的姿势。

“表姐。”端雩跑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低声地道:“你可不要不理阿九啊。”

“阿九何必什么说,我这是替定南王叔家的郡主嫁过去,或者庸伯王叔家的郡主嫁过去,怎么也轮不到是替你啊。”婉吟声音疏离地说道。

端雩再不懂得察言观色,此时也清楚了婉吟是要与她生分了。

“表姐,不要这样陌生地对阿九。”端雩娇美的脸颊上浮现出难过的神色。

此时,婉吟却是不看端雩了,而是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声音泠泠地道:“颜卿,更或者说是娉妃,你又来做什么?”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婉吟与端雩,她们两表姐妹的性情相似,都是爽快直接的性子,喜怒哀乐明白地摊在脸上,本分也忍耐不得。

不过婉吟因为自幼丧父,所以性情稍稍收敛一些,没有像端雩那般被宠得娇纵野蛮。不过也是生性爽朗,原本女儿家说起情爱之事都是羞赧忸怩的,而她却可以在宫中内外都知道她爱慕太子的情况下,安之若素,实在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得到的。

我不卑不亢地答道:“奉皇后之命,领画师为公主作画。”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娉妃是来看芷阳公主的笑话的,倒劳动你亲自来一趟。”婉吟话中含有锋芒道。

“表姐…”端雩喊道。

此时含芳殿中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奕析眼神示意我忍耐,我深吸口气,婉言道:“公主多心了,颜卿并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娉妃自己心中清楚吧。”婉吟话中含着嘲讽道,“其实我也觉得十分的可笑,从此你可以名正言顺地长伴在他身边,而我却要嫁到那不见天日的北奴去了。”

“你应该觉得很高兴吧,我走了也就少一人与你争殿下了,是不是?娉妃。”婉吟讥诮道,看我的眼神刚才是冰冷,现在却又是能冒出火来。

婉吟一次又一次地称我为娉妃,话中极尽嘲讽,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我尽量放缓语调道:“不是如公主所想的那样,如果公主不想见我,我马上离开便是。”

“别走!”婉吟匆匆上前几步,身侧的宫女急忙扶住她,生怕她被繁复的嫁衣钩倒。

“当然不是,因为殿下喜欢你啊。所以你才觉得更有资格怜悯我,是吗?”婉吟发髻上的珠玉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上下跳动,她冷哼一声道:“能让殿下这么喜欢你,你们颜家的女儿真是好本事啊,我倒是忘了,若不是颜氏在锦溪一案中倒了,你早就是太子妃了,还用得着稀罕这娉妃吗?”

“当初与太子妃失之交臂,你是不是感觉很不甘心?”婉吟幽幽地说道,“你很聪明啊,懂得怎么把握时机,懂得怎么东山再起,殿下当时去了漠北之后,你就…唉,如此厉害的手段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她恨恨咬牙道,“到底还是让你得了殿下的心,相比之下,薛旻婥得了太子妃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表姐,你别这样。”端雩急着握住她的手,“根本不管颜卿的事。”

婉吟刚才那话说得实在辛辣,明里暗里都直指是我不甘没了太子妃之位,趁太子北上之际,刻意地迷惑太子,话中隐约还含着对颜氏的嘲讽。

我强压下涌起的怒意,声音平缓地说道:“公主既然这样猜测,颜卿也是无话可说。”奕析此时在我身侧,轻声说道:“忍耐一下,不要与她起冲突。”

我思忖着应该这么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