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何时传出娉妃落水的消息,只知道那时印月轩周围,包括东宫的人全被惊动了,奕槿火急火燎地领着一大群侍卫亲自寻找我的下落,几乎是要将我作舞的那个湖整个儿翻了过来。

彼时,我却又是回到了印月轩中。那身被水浸透的舞衣已褪下,逶迤地弃落在一边。我换上一身素白的寝衣,秋夜到底是有些寒意袭人了,我出水时浑身湿漓漓的被晚风一吹,**上起了一阵细小的颗粒,现在感觉手脚还是冰凉的,采蓝细心地弄了暖炉给我暖着。

撷红在身后为我擦拭头发,看得出来这两人都是忧心忡忡的,真也难怪,毕竟外面还在沸反盈天地寻找落水的娉妃,而她们知道我人在印月轩却不及时禀报殿下,万一殿下发怒,肯定免不了她们的罪受。

就在娉妃落水后的片刻功夫,湛露姑姑竟脚下踩着火一般地寻到印月轩来了,我见是姑姑也不躲着,就这样闲适地坐着让她进来。

当湛露进来时,正好看见我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而采蓝撷红两人尽是惴惴不安的神情。她当时就一跺脚,全然没了以往的谨慎和冷静,就劈头盖脸地责问我道:“颜颜,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朝她轻松地一笑,“姑姑来了,快坐啊。这么晚了还劳烦姑姑跑来一趟。”

“采蓝还不到一杯茶来。”我吩咐身边的人道。

湛露此时已顾不得这些虚礼了,直截了当地质问我道:“天哪!殿下以为你落水了还在心忧如焚地找你,你竟然…好好地坐在印月轩中。”

我轻啜一口温泽的茶水,半开玩笑一样,“姑姑,我若不是好好坐在印月轩中,而是不好地浸在水里,殿下不是更加要心忧如焚了吗?”

“我的小祖奶奶啊。”湛露捶着胸口叹道,“你这样不是在戏弄殿下吗?”

“姑姑。”我露出无辜的神色,“戏弄?我又没有说我落水了,也没有告诉过他我是否通水性,更没有让他大张旗鼓地找我呀。”

“那水面上浮着的白绫是怎么回事?”湛露进一步问道。

我一副无所谓的情态,“上岸时手一滑就掉了,不想殿下会以此认为我落水了。”

“不管这些事了。”湛露连连摆手,勉强镇定声音说道,“你还是赶紧现身,去想殿下道歉认错吧,不要把这件事搞得一发不可收拾啊。”

我不怎么想理会,随口说道:“作了半日的舞,有些饿了,撷红你去那些东西来。”

“颜颜,现在还说着这样没正经的话,真是急死人了。”湛露面对我的漫不经心,显得愈加忧急。

身旁的采蓝与撷红皆是唯唯诺诺地应着湛露的话,“是的,是的,小姐,您还是赶紧去见殿下吧,这么大的罪名我们两人是万万担当不起的。”说完两人竟“扑通”一声齐齐跪下,双肩还因惊惧而不住地打颤。对面,湛露亦是一脸愁容地看我。

“你们两人起来吧。”我神色平淡地说道,两人却是相觑一眼,不怎么揣明白我的意思。我拈过一般檀木梳,细细地梳理还有些湿意的如云长发,良久我才道:“慢慢来,现在殿下担心是有,但一定还在气头上,我何苦非要在这时去犯他的雷霆之怒。等到所有的生气都变成担心之后,我再去见他会比较合适。”

“颜颜啊。”湛露眉心几乎要纠结在一起,我认识她时日也不算短,倒极少看到她如此心绪不平的样子。

“小姐…”采蓝和撷红两人欲言又止。

这时,忽然听见有男子粗重的脚步声往这里“嗒嗒”有力地踏来,接着又有斥退宫人的声音。还未等我的思绪有转圜的余地,一脸薄怒的奕槿已然出现在印月轩。

“殿下。”湛露,采蓝撷红见他来,皆是惊得又“扑通”跪下。

跪在奕槿前面的还有两名我这里的粗使看户的丫鬟,瑟缩地跪作一团。奕槿的生性修养极好,温厚待人。也极少在宫人面前发怒。

他的语调中透出隐隐地震慑力,“她不是在这里吗?你们还说不在印月轩中。”

“殿下息怒,息怒!”两人忙不迭地磕头认罪,同样在我的身边,还有默然跪着待罪的湛露她们三人。我看着有些不忍,出言道:“犯不着责怪她们,我是从后院爬窗进来的,她们当然不知道。”

奕槿朗朗的目光在我的脸庞上凝滞一下,嘲道:“泅水,爬窗,颜颜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说完,话音拂落,又要转身离去。

我欲挽留却一时不知说什么,以眼神示意湛露等人全部出去。正当奕槿要迈出印月轩时,我忽然极痛楚地叫出一声,“哎呦,怕是上岸上踩到芦苇的旧茬了,脚底疼得钻心。”

奕槿闻言,果然即刻驻步,衣袍夹带着风一般冲到我身边,眼神中满是关切地问道:“伤到了吗?严不严重?”

我此时身着宽大的寝衣,下面的裙摆却开得有些短,露出一双柔若凝脂的玉足,和骨肉婷匀,圆润**的小腿,奕槿想看我脚下,我此时坐在软榻上,狡黠地将脚一缩藏进裙摆之中。声音娇糯地说道:“槿还生我的气吗?”

奕槿沉默一下,“先让我看看你的脚下。”

我接着道:“我要是真的躲你,也不会在印月轩中坐等着让你找到了。”我的动作到底没有奕槿敏捷,还是一把被他握住了足腕,“颜颜又在撒谎了,脚下一丝未损,还说是踩到了什么芦苇的旧茬。”

奕槿的手心很暖,贴着我微带凉意的**,我感到有些羞涩,想将脚缩回。他却是不肯放手一般握紧了,唇角犹自噙着一丝笑意看我,就像那日在东宫他也是这般的看我。

被他捏住了足腕,足部的**莹洁如玉,骨骼分寸玲珑,指甲上嫣红的色泽犹如小小的桃花瓣,娇嫩到惹人怜爱。

我试着用力将脚从他手中抽回,不料想身体一斜竟从倚着的软榻上滚落下来,却跌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中,我闻到他衣襟中气息幽淡的悠悠檀香。

“颜颜…”迷离的声音在我耳畔轻语,接着几个细致的吻落在了颈部的**。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碧芦红蓼秋归日2

270709-12-12 21:37

我披着件宽大的衣衫,不着半点钗环,任由长发松松垮垮地垂着,几缕还柔顺地披覆在双颊,奕槿从身后抱着我时,拈起我鬓边的一缕青丝,“鬓云欲度香腮雪。”

我倦意迷蒙地浅浅一笑,温驯地倚在他的肩膀上,只觉得唇角被温暖润泽地轻点了一下,“颜颜这个样子真是懒啊,连梳妆都不想了。”

“采蓝还说生怕那描眉的螺黛污了颜颜的容貌呢,不上妆也罢了。”我益发撒娇地黏在奕槿身上。

“小精灵鬼。”奕槿刮了一下我的鼻梁,揽着我纤细的腰身在一处座椅上坐下,我揉揉眼睛,看到面前红棱雕花金漆饰的桌上散落着一叠叠奏折,一侧山峰笔架上横卧着一直笔锋含墨**的玉管狼毫。

我眯缝着眼端详着那些奏折,在奕槿这里看官员呈上来的奏折,我已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在没有奕槿默认的前提下,我也不敢过于放肆。

奕槿却是眼疾手快地从中挑出三本,在我的面前一字排开,我正惊愕时,他笑着对我说道:“颜颜来挑一下,看看你能不能拿准那本与你有关的。”

“我?”我一指自己的鼻尖,“大臣上书的奏折会跟我有关吗?跟颜氏有关到还说得过去。”但是奕槿的神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看着三本规格一致奏折,微蹙眉间,三中取一。犹豫片刻,我指着一本暗红封皮的对奕槿说道:“我挑这本。”

“颜颜好聪慧啊,拿起来看看吧。”奕槿见了笑出声来,在他让我挑奏折之前,我看见他的目光在那本暗红封皮的奏折中停顿一下,又不想直接给我,所以想了这个法子来逗我玩。

听他如此说,我也不必推辞,翻开了那本奏折,里面所呈上的事果然与我有关。奏折中所言的正是颜氏之女颜卿,林氏之女林紫嫣,二女出身高贵,兼以姿容殊美,心思敏慧,却于女德女行不足,女子容貌过盛实为祸事。一同嫁入新君后宫,恐非吾皇之福,怕是一双赵飞燕与赵合德之祸。

我捏着奏折的手指用力到透出发白,赵飞燕与赵合德,飞燕乃汉成帝刘骜的第二任皇后,合德乃汉成帝昭仪,姐妹两人受成帝专宠近十年,贵倾后宫。二人心肠歹毒,陷害以温婉而著许皇后,迫害作团扇歌的班婕妤,二人专宠却不孕,于是就疯狂地摧残宫人。。“生下者辄杀,**无数”。当时,民间就流传着“燕飞来,啄皇孙”的童谣。更荒唐的是汉成帝,色迷心窍,年已不惑,膝下尤虚。为讨好赵氏姐妹,竟两次杀子,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好阴毒的心思,居然将我们两人比作赵飞燕与赵合德,我刚刚才除了白狐的妖名,现在又要我担这个祸水之名!

“颜颜。”奕槿细心看着我的反应,见我蹙眉,安慰我道:“朝中的官员如此惯了,颜颜不必与他们计较。”

我将奏折拍回桌上,切切道:“我计较什么?只是这人也是没眼力的,居然将殿下比作汉成帝那荒淫糊涂的皇帝,真是可恶。”

“哦。”奕槿倒是不以为意,“我倒没怎么在意此事。”

“这干文臣没事就爱搬弄笔墨,赵飞燕的盛名,我还真是担不起啊。”我恼意地咒骂道:“腐儒,腐儒,真是一个腐儒!”

此时,低眉在一旁立侍的小太监伶俐地上前,恭手道:“娉妃娘娘,厨房中有新腌好的玫瑰杏子腐乳,端的是色泽红亮,入口香醇,请问要不要为主子取来,好下了早膳。”

此腐儒非彼腐乳。

奕槿听闻不禁大笑起来,我却是不为所动,那小太监露出懊恼的神色,嘀咕道:“原想着博娉妃一笑,奴才也好得些打赏,无奈这娉妃美人就是不笑。”

奕槿轻轻托起我的脸,如端详一件珍宝一般,“千金始一笑,岂是几块腐乳可以逗乐的。”

他说话的神色极其认真,闻言我忍不住“扑哧”一声,旁边那小太监亦是笑意舒展,我奕槿身边,慧黠说道:“人家求赏心切,槿将那几块色泽红亮,入口醇香的腐乳赏了他吧。”

小太监露出愁苦的容色,奕槿点了我的鼻尖一下,口气中是爱怜:“小丫头心思真坏。”

我伏在奕槿怀中,当时我看清了奏折上的落款,资政殿学士,尚源。这个名字对于我已是不陌生了,上次那本弹劾桁止的奏折就是出自他的手。尚源,我默念一遍着那人的名字,看来他是真的彻底打算要与颜林为难了。

许久,奕槿似是漫不经心地对我说道:“只有飞燕,又何来的合德呢?”

一双玉璧,飞燕与合德,坐享齐人之福啊。我掩唇笑道:“怎会没有,殿下到时别醉死在‘温柔乡’就好了。”

“颜颜。”奕槿知我是出言奚落,可是我又岂是不明事理之人,要扶持林氏,给以荣耀。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从林氏中娶一个女儿。奕槿迟迟不说,是怕我介怀。其实我何必拈醋,容得别人,又怎会容不下妹妹。只要他心中有一个我足以,也是只能这样足以。

我轻巧地转移话题道:“这尚源可真是一位才子啊。我在闺中时就听过他的才名,不知是怎样一位**倜傥,才华出众的翩翩才子啊。”

奕槿说道:“颜颜长在深闺之中,对于外面的事怕是不怎么了解。这尚源是个才子,不过不是翩翩才子了。”

“哦。”我问道。

“他的女儿都有你一般大了。”奕槿抚着我的发丝说道。

我轻轻吐出三个字:“老才子。”

“诶。”奕槿沉思一会说,“他的女儿好像也要出嫁了吧。”

“嫁给谁?”我好奇问道。

“好像是一门姓黄的,据说跟跟薛相有些亲缘。”

“哎呀,莫非是薛相的外甥,那一门姓黄的…”我惊愕地说道。

奕槿看着我的神色,狐疑道:“颜颜认识那门黄姓吗?可是老师闺教甚严,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我心道:何止知道,那个姓黄的不可一世的薛冕外甥,还曾在我的凤翔楼中横行霸道,那个嚣张的模样,我怎么会不认识。

“唉唉。”我连连叹气,“才子这件事做的可不明智了,将女儿嫁给他…”

“颜颜这话怎么说?”奕槿问道。

“也是以前的事了。”我思忖着踌躇了一些,“大约是我十三岁的时候吧,那人带了很多聘礼来我颜府上求亲。当时我觉得好奇,就偷偷地躲在后堂看了他一眼,那一眼…”

“怎么了?”奕槿追问我,脸色也有些难看下去了。

“长得像天曹判一样,吓死人了。”我道。

“那么再后来呢?”

“爹爹以我年纪小的缘故回绝他了。”我恨恨说道,“不过那人真是嚣张极了,一进颜府就目中无人的,张口闭口就是舅舅如何,就算薛相的儿子也不曾有这般的气焰。说是求亲可那气势却是逼婚一样。”

奕槿的脸色彻底地难看下去了,“还有这般放诞无礼的人。”

“好在爹爹当时态度强硬的拒绝他了。颜府可不是他放肆的地方。”我朝着奕槿嫣然一笑,“不然颜颜如何遇到殿下这样的浊世佳郎。”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碧芦红蓼秋归日3

303809-12-13 12:01

在皇后的允许下,我终于可以出宫回到丞相府。我多日不在府上,丞相府中多处已经修葺整治,不复我初次来时的荒凉没落,小径上的芜杂衰草已尽数砍去,一溜开去摆上了时令怒发的菊花,锦绣如梦,往事如烟。绮霜阁前的一汪湖水也在秋日里益发明澈透底,倒影得宛若一切如旧。

旧日的凋敝被今日漫溢出的生机完全的遮蔽过去,如此偌大华丽的府邸中,惟一惆怅悲凉的,怕是只有心境了。这里,只余了我孤身一人。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连从前那些熟识亲近的奴仆也在集州时被遣散了。

如果不是有颜澈三位弟妹在这里,这样孤寂的颜府我也是不想再回来了。

颜澈从过继入颜氏那日开始,就接受作为一名士族子弟应受的全面正统的教育。我对他寄予厚望,修文习武,磨砺心性,将来成为支撑我颜氏的砥柱之人。

仆人在青石地面上扫出洁净的一块地方,几片打着卷的黄叶悄无声息地飘落而下,我神态平和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颜澈恭谨地立于我身侧,态度谦顺有礼。

我伸手轻轻为他拂落鬓发边的一枚枯叶,就像长姐关怀幼弟一般,和婉地问道:“澈儿,这几日来在周儒士那里学了些什么?”

颜澈微有些赧然之意,低声道:“姐姐,在学《贞观政要》卷四,其中有一篇李百药作《赞道赋》规劝承乾太子。”

“哦。”我略略颔首,“体大仪之潜运,阅往古于来今。尽为善于乙夜,惜勤劳于光阴。故能释层冰于瀚海,变寒谷于螮林。总人灵以胥悦,极穹壤而怀音。”

“正是。”颜澈答道。

我叹道:“体察天地运作的规律,纵览古今的历史经验。要孜孜不倦地日夜做善事,勤劳为政,珍惜光阴…这周儒士现在就开始传授为政之道了,不知澈儿懂了几分。”

颜澈犹豫了一下,“懂得为善与惜时。”

玉笙在一旁道:“不是小姐特意嘱咐要恳切教导吗?”

我只是抿唇一笑,这时刻引教嬷嬷领着颜凝玉、颜芳芷两人来了,一段日子下来,颜芳芷已与我十分亲近,待我就像是亲姐一般,一进来就欢呼雀跃地唤我“姐姐。”依人的小姐一般扑到我怀中,颜凝玉则是安静地立在一旁。

我亦是温和地笑着**一下她绾起的双环髻,一个小厮模样地恭敬上前禀报我道:“小姐,三少爷应该练习武功了,请来的武师正在后边的庭院中候着。”

“是练武的时辰了。”我道,“三少爷现在每日练武几个时辰?”

“回小姐,大概是三个时辰,还有早上的练晨功。”

“太严格了。”我叹了一声,“改成每日两个时辰吧,而且教那武师也不必日日来了。”

“小姐。”玉笙问道,“小姐的意思是对三少爷的课业放得宽松一些。”

我颔首,“我心中自有分寸,毕竟揠苗助长也是不好的。”朝着颜澈道,“好了,澈儿你去吧,别让老师等候得太久了。”

“明白了,姐姐。”颜澈喏了一声就与小厮一并去了。

颜芳芷倚在我的怀中,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看着我,稚气地问道:“姐姐,芳芷以后也要像澈哥哥那样练武吗?”

我为她童真地话一笑,“不用了,芳芷只需好好学闺训礼仪就行了。”

“那芳芷不会武功,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笑她可爱的心思,“澈哥哥学好了武功就可以来保护小妹妹了。”

“哦。也要保护姐姐的。”颜芳芷懵懂地点头,她的目光一转,看见那一丛盛开荼蘼绮艳的红棘花,不由惊叹地叫起来,“姐姐,那花开得好漂亮。”

颜芳芷从我怀中挣脱出来,拉着我的手一蹦一跳地去看那红棘花,我含笑着任由她拉着我走。“姐姐,姐姐,芳芷从未见过开得这样张扬的红花,就好像,就好像天底下只有它盛开得这般热烈,这般的不受拘束!”颜芳芷忍不住赞叹道。

小孩子的慧心,倒是一眼看出这大漠红棘的含蕴。

“姐姐,我可以折一朵吗?”颜芳芷巴巴地看着我问道。

“芳芷小心着手。”我笑道,“这红棘的花瓣中还暗藏着刺呢。”那日在宁州城时,我不知情地去撮捻红棘的花瓣,被暗藏在里面的刺扎到了手指。

我这边正在与颜芳芷说话,安静的坐在树下的颜凝玉忽然尖叫一声,我闻声立即转过头去,只见她又尖叫出一声,一手揉着头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脑袋。

我疾步上前一看,见到地上溜溜地滚着一颗浑圆嫣红的樱桃。我蹙眉,树上是不会掉樱桃的,定是有人在搞鬼。下意识地抬头往树枝上一看,我吸了一口气,不出所料,七王正慵懒悠闲地倚在一处遒劲的树枝上,意态潇洒,唇角犹自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的手指间玩着几颗嫣红的樱桃。

我见到是他,不由怒从心来。不冷不热地嘲讽道:“韶王殿下,您正是在做什么?抛绣球吗?”

奕析看清是我,微微有些诧异,“看错了,我还以为坐在树下的人是你。”

可恶,我心中咒骂道,居然想把樱桃扔到我的头上来,我恼怒道:“王爷你不要太过分了,哪有随便翻人家后院的!窥视人家女儿的闺内情状,还欺负我家妹妹!”

奕析没有反驳我,而是轻盈地一个回旋从树上跃下,到了我面前。颜芳芷躲在我身侧,等着一双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这个从天而降一般的俊美少年。

“这小妹妹长得好可爱啊。”奕析朝着芳芷说道,将剩余的樱桃尽数放在了她白嫩的小手中,“这些全与了你吧。”

颜芳芷目不转睛地看着奕析,竟然欢天喜地接下了,声音甜甜地谢道:“谢谢美丽的哥哥。”

我看着满腹的火气,从芳芷手上拿过那几颗樱桃,一把全扔到了红棘花的花丛中,“全部去做花肥。”芳芷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在她眼中我一直是温和知礼的姐姐,何时见过我这般,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满满的委屈,“姐姐,我要。”

我感到头疼,“玉笙带五小姐去买一箩筐,真是头疼死了。”

“可是我要哥哥给的。”颜芳芷不依不饶地嘟囔着

头疼,面对一脸无辜的高奕析却是愈加气不打一处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当然有事。”奕析笑得狡黠,递了个眼色给我。

我会意,让玉笙先带着被樱桃砸了而委屈的颜凝玉,与没得到哥哥樱桃而难过的颜芳芷离开,等到这个小跨苑中只剩下了我与奕析两人,我再次问道:“说,找我什么事?”

奕析见我问得明白,也是开门见山地道:“那晚皇宫中的此刻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被问得心间抽搐一下,我极力想忘记的那晚在骤然被挖掘出来,就像一块旧疮疤被再次捅破。那晚的惊惧,血腥又画面深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努力平复心情,“王爷怎么会拿这事来问我,你觉得跟我有关吗?”

“你敢说跟你一点关联也没有?他们两个死了。”奕析进一步问道。

听到“死”,我感到眼皮不知怎的挑动一下,依然淡淡笑道:“说有刺客的可是薛家人,应该跟他们的关联才大一些吧。而且王爷是宫中长大的,耳闻目睹,宫中死上个人应该不是很奇怪吧”

“颜卿。”奕析有意地压低了声音唤我,声音中隐约透出一线魅意,“那两个人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他们的面孔因惊恐而扭曲变形,双眼吐出,像是死不瞑目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要了他们命的人,舌头还吐得很长,很长,流着恶心的白沫…”

“啊。”我蓦地尖叫出一声,让他住了口。奕析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撞在我的心上,他描绘得越是清晰,就越让我想起,那晚林家少年骑凄厉的死状,仿佛缠绕不休的梦魇一般,一丝一丝地在心间收紧。

奕析脸上的笑意收敛,“颜卿,你…”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碧芦红蓼秋归日4

292509-12-13 14:08

此刻我的心头却明晰了许多,看着眼前对一切洞如烛火的人,我还隐瞒作甚么,于是心一横,朝奕析声音镇定地说道:“是的,的确与我脱不了干系的。”

我对上七王的视线,“薛氏察觉出了锦溪案的端倪,为了寻找关键人物少年骑而对颜林步步相逼。”我顿了顿,“其实那夜根本没有什么刺客,刺客只是薛氏假托在宫中搜查他们的说辞。”

我发觉奕析的神色有些凝重,“那么在整个宫里搜查刺客的时候,你们藏在哪里?”

“我们…”我面有难色,迟疑着要不要告诉他,“我们…我们藏在端雩公主的云意殿中…”

“好啊。”奕析冷哼一声,“原来阿九在为你们挡驾,亏得她还不自知。”

我面有愧色,端雩公主是奕析的亲妹,我们这样利用她,这位亲哥哥怎么可能高兴,“她没事的,我们并没有惊吓到公主。”

“那么桁止…”

我一拂衣袖,神情中流露出些无可奈何,背对他道:“刺客不死,搜宫就不停止。”

“你让桁止杀了他们…”奕析口气中带了一丝不可置信,“桁止他难道就没有问问是为什么呢”

我浅笑道:“哥哥好说话嘛。”

奕析瞪了我一眼,“是对你比较好说话。”末了又问道:“那么现在李佑人在哪里?”

“当然还在我手上捏着。”我答道。

“手上捏着?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奕析笑得带些邪意,强调道:“我问的是他人在哪里?”

“这当然不能告诉你呢?”我瞥了一眼他光洁如玉的脸庞,“怕你跟我抢啊。”我说着优雅地在石凳上坐下。

“你太大胆了,竟敢在皇宫之中胡来。”奕析在我对面坐下,“皇兄就一点都不知道?”

我笑意清浅:“他只知道我那夜真的是吓坏了,当然芷阳公主也是吓坏了。”

“我明白了。”奕析霎时恍然大悟道,“是婉吟帮的忙,帮你把李佑他弄出宫去的。”

果然聪明,这个七王,我一点就全部明白了。

“可是据我所知,婉吟表妹她因为皇兄,既不喜欢你的,她怎么肯愿意帮忙?莫非,你答应了她什么?”奕析猜测道。

“是的。”事到如今我已是和盘托出,“因为殿下,我答应设法让她与殿下见一面,她也就一口允诺了我这件事。”

奕析忍不住窃窃笑道:“你就不怕…会出什么事吗?”

“还能出什么事啊?”我漫不经心地拂着披落在肩上的发丝,一颗坠脚的珍珠微微有些松动,“有薛旻婥那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呢,想出事也难有机会啊。”

“只是这位公主啊,真是…”我嘴上说得十分轻松,但一想到作凌波舞的那夜,心中却仍是恨恨的,好你个婉吟郡主,居然以此挑唆我与奕槿,我越对她忍让,她倒是越当我是个善主儿,一次一次地倒要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提起婉吟,你倒是切切咬牙的。”他说话的时候,一片带卷的落叶正好飘在他的发冠上,我目光停顿一下,刚才就是这样我为澈儿拂落鬓边的叶子,“难道你的落水与她有关。”

“什么落水。”我打断他道,“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我是通水性的,那样浅的一泓湖水,怎么可能在那里溺水。”

“对呀,那么浅的湖水怎么淹得死你呢?”奕析低声喃喃道。

这话说得实在不中听,我此时起身,坐在落叶飘零的树下,不觉中我的碧色裙衫和前襟上也落了几片枯叶,黯黄颓败的颜色,我很不喜欢,轻轻地拂去了。

“好了,王爷想问的都已经问了,请问可以送客了吗?”我言语得体地道,“还要劳烦王爷再次翻墙出去吧。否则从前门走,我怕吓坏了看门的小厮。”

说完我踏着窸窸窣窣的落叶走远,这时候的落叶怎么那么的多,打扫庭院的仆人一日不扫就厚厚地积了那么多,想着不禁心中沁入一些凉意,原来丞相府在空置之后,就是度过了这样一个萧瑟荒芜的秋天。

良久,良久。

我蓦然转身时,奕析竟然还在树下,他看着我,缓缓说出:“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看我颔首,他继续道:“你的表妹嫁给皇兄,你真的不介意吗?”

“不介意。”我神色端然地回答,几乎片刻也不曾作想地回答。

又是静默了好久,他叹出两个字,“大度。”端起石桌上一杯茶喝了。

此时,玉笙正好端着糕点进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们两人。

“唉。”我却换上一副轻松的笑意,“我与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相处的情分。小时候睡的同一张床榻,枕的同一个绣枕。连心爱的珠钗也是同带的,我们之间什么不能分呢。”

话音刚落,奕析就被茶水一口呛到,样子甚是狼狈。

我若无其事地薄责玉笙道:“我都说了,你泡的蜜茶太甜,瞧瞧不只我一个人被呛到。”

玉笙却是抱怨道:“小姐,七王明明是被您的话呛到的,居然还赖在玉笙泡的蜜茶身上。”

我一个眼神示意,玉笙就捧上了清水请七王喝了顺气,奕析接过茶杯,看得出他是瞪了我一眼,喝水的时候,奕析眼角的余光瞟见与玉笙同来的颜凝玉,“老师不是只有两个女儿吗?怎么又何来的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