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之中人丁单薄。颜澈,凝玉还有芳芷都是过继给颜氏的。”我让颜凝玉走近我身侧,凝玉是个沉静懂事的孩子,乖巧地立在我身边。

“收养男孩以继承颜氏香火,让颜氏不至于绝后。”奕析看到颜凝玉,“你还收养了两个女孩,好好调教,成为出众的士族千金,将来再嫁出去,为你们颜氏拉拢…你这莫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这个七王说话一向犀利的,我装作未听懂的样子,让颜凝玉走得再近一些,“王爷觉得我家妹妹长得如何?”

“差不多,还行。”奕析很是不在意地回答。

看他意趣冷淡,我俯下身将脸庞与凝玉比对着问他:“别人都说凝玉与我长得像,王爷看看,我们长得像吗?”

奕析的眼光在我身上凝滞一下,干干脆脆扔给我两个字,“不像。”对我背对身去。

“哦。”我有些惊讶道,“一点也不像吗?那么…”我走到他的对面,极其认真地说道:“王爷既然说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那么…我这位妹妹等到长成之后,送到你的王府上,王爷千万不要拒绝啊。”

“不要。”又是干干脆脆的两个字,不过这次他声音拨高了许多,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与凝玉具是一惊。

被他这样利落地拒绝,“不要?”我有些尴尬,令我想不到的是,我身边的颜凝玉竟然“啊”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制不住地往下掉。

我被凝玉的哭声搅得心烦,用绣帕为她抹去眼泪。忍不住埋怨奕析道:“不要就不要,干什么喊那么大声,吓坏了我家妹妹。”

奕析脸色僵硬了一下,应是再也忍耐不住留在这里了,口气生硬地说了声:“告辞。”就大步走了出去。

“唉。”我低声喊了他一声,他却是罔若未闻地不理睬我,身旁的颜凝玉还是哭得心碎欲绝的,我少不了要柔声安慰她几句,奕析却是走远得快没了踪影。

正当我心烦的时候,又是在墙头,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怎么一来,就听见有人在哭?”

我一抬头,来人竟然是自凤翔楼相会后,多时未见的元君,只见她宛如云间白鹤一般地轻旋,然后就飘飘然落在我面前。我蹙眉,看来丞相府的墙壁造得太矮了,怎么每个人都是翻墙进来。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碧芦红蓼秋归日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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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还是豆蔻年华羞涩稚气的女孩儿,刚才韶王的拒绝是过于直截了当了,多少伤害到了凝玉女孩家的颜面。颜凝玉纤秀白净的瓜子脸上蕴着满满的委屈和难堪,眼泪珠子般不住地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见她如此,我不禁懊恼。方才的问话却是唐突一些了。“凝玉,莫再哭了。都是姐姐不好。”于是尽量柔声地安慰着哭泣的凝玉。

元君虽是第一次来相府,却是十分地随意。轻盈地从墙头飞到一处的石凳上坐下,姿态闲雅得宛若漫意栖息的白鹤,衣衫雪色皎然,神情中犹自含着玩世不恭,隐约透出一丝的孤傲,就像我初见她时一般。

“他是谁呀?”元君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朝着奕析匆匆远去的方向,一脸泰然自若地问我,“高奕槿吗?”

我暗自抽气,不得不佩服这位神秘莫测的元君的胆识,这天下怕是没有几个人敢如此大胆地直呼新君的名讳。

“不是。”我淡淡说道,“是大胤的七王爷。”

“七王?”元君狭长的丹凤眼眸半眯着,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笑意。

我为身侧的颜凝玉哭得头痛心烦,正好召了凝玉的引教嬷嬷过来,将凝玉带出去。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递了个眼神给玉笙,让她亲自过去看看。玉笙在我身边久了,是极明白我的心意的,不必细说就会意,按着我的意思去办了。

“元君,你怎么来了。”我转身问道,已经多日未见,她倒是白衣一袭,半点都未变,牡丹姨说元君常在外游历,可是她的身上却一丝羁旅的落拓风尘都无,如同在悠然闲居一般。

元君倒是不回答我的问话,指尖轻点着下颌说道:“原来不是高奕槿啊,拿来找你做什么?聊交情?叙旧情?”

我不由轻叹,以前常听五楼的阿姨谈起,元君姑娘性情行事如何的放诞不羁,不循礼法。相处得越久倒是越来越得这话得当,形容她是毫不过分。

“哪来的交情跟旧情。他是来找我翻旧账的。”我浅笑中勾勒出些微的不悦,说道,“元君,好意提醒一句。新君的名讳是不可如此无礼直呼的,这里叫人听见倒也没什么,若是到了外面,免不了要衍生出不少的麻烦。”

元君却是不以为意的神色,似是无意地道:“生得倒是俊美如俦,不愧是高家的人啊。”

“为什么?”我有些疑惑,“皇室的人怎么了?”

元君看了我一眼,轻弹去一片飘落在润白茶盖上的落叶,“高氏天颜,萧郎玉貌。他们一则是掌权庙堂之高,一则是逍遥江湖之远。你们长在深闺中的士族女子,不会连这个连不知道吧?”

我摇摇头,“恕颜卿孤陋寡闻,我确实是不知道的。而且生在世代簪笏中士族女子,循着闺礼是不准随意议论别家男子的。”

“唉。”元君似乎有些惋惜,她走近我些,动作轻佻地撩一下我额前的碎发,“先前是忙,现在倒是得空了些,本想带你四处玩玩的。不过可惜你这么快就要出嫁了,也只得作罢吧。”

“哦,这样。那我真是错失良机了。”我叹息一声,她刚才说的“萧郎玉貌”,心间一个念头飞快闪过,我忽的想到些什么。问她道,“你说的萧郎是不是江湖中的萧氏。他们中可有一人名为萧隐的?”

“有。”元君颔首,霎时她收敛先前散漫的神色,手指几乎点上我的鼻梁道:“小颜,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了。你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她朝韶王远去的方向扬了扬脸,“顺便还看上了厨房砧板上的。”

我被她说得一时赧然,碍着女孩儿的矜持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哪有你说的吃碗里,看锅里,还盯上了砧板上的。”

我迎上元君凝视我的视线,雅致地一笑:“而且我不贪心,只要碗里的就够了。”

一声清朗洒脱的笑音飘落,元君已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行至那一丛盛放的大漠红棘花旁,“开得真好。”她语气中透出些微惊讶,“你居然喜欢这种名为‘姽婳’的花。这花开时艳帜高张,颜色压倒世间的一切红,可是花瓣中含刺,无法如一般的花卉那般令人拿在手上把玩,所以一般不得上流贵族夫人小姐的喜爱。”

我道,“我不这样觉得。上次流落到漠北时,顺便带了几株回来,也算不枉此行。”

湛露曾言我像这红棘,可是我毕竟是长在帝都士族中的女子,将来一生或许都要在深深宫廷中度过,前途漫漫,渺然莫测。就算因着这副美貌,那也是开在风尘中的盛世牡丹,而她,飘然自来去,才是与红棘相得益彰的人。

“元君。”我踌躇一时道,“凤翔楼的事真是抱歉,怪我做事不够谨慎,将她们连累了进去。”

“没什么的,而且也不关你的事。”元君意态如常,随意挥洒道:“不过这姓薛的实在可恶,居然敢封我的地方。”

“那么元君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先将这事搁置一段时间,我自然会处理。”元君依然轻松道,“不说这些事了。唉,小颜,那么他几岁了?”

什么,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问的一愣,他指的是谁?

“呃,二十二啊。”我思忖着是否对的上元君的问话。

“什么?谁问你的槿哥哥了。我指的是他。”元君手指一指方才韶王离开的方向。

“他?”元君指的是高奕析,我略略一想,“大概十六岁吧,不是,应该十七岁了,我记得应该还比我大上一岁的。”

元君的眼眸充满兴趣的闪耀一下,“才十七岁啊,怪不得看上去还生嫩。不过这小模样生得真是太可爱了,精致到无可挑剔。”

精致可爱,我有些忍俊不禁,不知韶王听到元君对他如此的评价,会如何感想。不料元君下面的话却是更令人喷饭叫绝的。

“都让人不忍心有老牛吃嫩草的念头了。”她淡淡哀怨地道。

“哈。”我再也顾不上要矜持了,忍不住笑出来,“去吃吧。元君,能被你这样的老牛咬上一口也是嫩草的福气。”

这元君的不羁放诞还真是名不虚传,她面不改色道:“毕竟秀色可餐啊。不像你们两姐妹,还真是争气,晾着这么完美的七王,却全磕倒在同一人身上了。”

此时再提到紫嫣,我的心态倒是平和的很,对于元君的话我只是浅浅一笑。

“禀告小姐。”玉笙的声音从院落的外面响起,我听她声音急切,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于是立即让她进来了。

玉笙进来看见元君,神色惊愕了一下,面有为难地对我道:“小姐,凝玉小姐不知怎的,还是一个劲地哭,我与几个嬷嬷一起怎么也劝不住。所以来找小姐。”

“还在哭?”我感到简直不可思议,叹道,“这凝玉…”

身后元君却旁若无人地清朗笑出声,“哎呀,这小王爷拒绝得太不留余地了,也不管人家小女孩情窦初开呀,这**才开就碎了,能不哭吗?”

我凝眉,这元君话说得隔岸观火一般。

“要不…”她提议道,“把小王爷请回来,安慰你家妹妹几句,只要她好好地长成一个美人儿,还是有机会嫁给他的。”

“请什么!”我恼怒道,“玉笙,吩咐下去。以后要将韶王拒之门外。”眼睛的余光瞥见院落的墙头,“还有,拒之墙外!”

“做得有些绝了。人家也没有故意要逗引你家妹妹的。”元君道。

“才来了一次。”我拨高声音,颜芳芷缠着要哥哥给的樱桃,颜凝玉又哭得伤心欲绝。“两个妹妹都为着他疯魔了。多来那还好,我将来还谈得上什么待价而沽,全赔到他那里去好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碧芦红蓼秋归日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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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君暂留在颜府中,想看看浣昭夫人生前居住的地方。我立刻应允了她,本想借此问问妈妈生前的事,可是这个元君平时看似散漫无拘,可是口风却极其的严谨,任我怎样地切入,都是无隙可乘,徒劳无功。

正值入夜时候,几星落叶微寒,宛如坠蝶般飘飘悠悠地下来。仆人们细心地扫尽了,可是转瞬间的功夫又落满了庭院。

“以后还是种植松柏之类。”我吩咐管家道,“虽然气味有些不好闻,总比萧瑟飘叶的好一些。”

“缺月向人舒窈窕,三星当户照绸缪…”我莫名浅叹道。

元君淡然一笑,她平日举止放诞惯了,可是对于养生修神却是精细挑剔,一路有熟稔她习性的暗奴纤离跟着侍候,此时桌案上正焚着拂拂的沁露香,幽幽清香中伴着沁凉,令人心神清明舒畅。

“夫人不想你知道的,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元君舒展手心,白璧般的手心宛然飘游着一线的袅袅香烟,她轻轻地拂散了,“你是夫人惟一的女儿,爱子之心。夫人一定为你选了最平坦的路给你走。”

我点头,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最平坦的路。那么我现在走上的是最平坦的路吗?也许是吧,我深吸气,眼前飘一袭泠然出尘的银灰道袍,“那么,元君。我可以问清虚子道长究竟是什么人吗?”

“清虚子?”元君微有诧异,“他吗?”

我所料不差,元君应该是知道这位绝世道长的。

不想她却是秀脸一板,神情中流露出一些愤愤,“清虚子他老道士,老顽固,一肚子的食古不化,死板到无可救药!”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不禁哑然。

元君犹自不够,“不就是仗着武功深湛,道义高妙,医术不凡吗?就把自己当得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

我笑道:“谪仙人是世人称赞他的,可不是自封的。”

一旁侍候焚香的纤离却是“咯咯”地笑着,“主人忘说了一样,道长还是个风仪绝代的美男子呢。”

这时我更加哑然了,风仪绝代的美男子?,元君居然也不反驳,“可是清虚子看上去除了**宛如婴孩之外,怎么看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叟了。而且看他的面相五官,年轻上五十岁也称不上是美男子啊。”

“哪有七八十岁?”元君道,“按年纪来也算是你父辈的一代人吧,四十岁是有了。不过哪有八十那样夸大。”

“可是…”我还想说话,忽的想到那日从通州外的土窑子脱险时,那位名叫丹姬的神秘女子在转瞬功夫里给我易容了一张病恹恹的脸,想来也许清虚子是用了易容术之类的吧。

不过想到在蓂山行宫中,他曾言我是祸水,这人虽是绝世出尘的人物,我还是不大喜欢的,于是切切地道:“不错,真是一个老顽固。引得我爹爹将我撇下,顾自修道去了。”

“这老道士呀。”元君却是勾唇一笑。

此时,晚风已渐渐起了,吹散了案上柔曼的香雾,晚风的寒意已将沁露香的沁凉完全覆盖了过去。

元君伸手一折,那支细细的幽香就折断了。她对纤离说道:“不焚香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纤离谨慎地领命,将焚香的纯银质地的器具小心地收好。

“小姐。”一名上些年纪的嬷嬷恭身上前,顺眉回禀道:“三少爷他们来向小姐请晚安。”

“让他们过来吧。”我的指尖拂过耳垂上悬着的红宝石坠子,碎银流苏细细地打在颈项上,这晚秋的夜是有些冷了,玉笙在我肩上披了一件薄锦羽织的罩衫。

“你们这样的人家就是规矩多啊。”元君叹道,“礼数做得太足了,反倒容易疏远了人伦之亲。”

我笑而不答,对着身旁的玉笙问道:“凝玉现在可好些了吗?”

“应该好了吧。”玉笙面露难色。

“这凝玉…”我微蹙眉,却是言而又止。心想:以前只是觉得凝玉沉静默然罢了,现在觉得她的心性过于柔弱,只怕优柔寡断的,一副难成大器的样子。这样看来倒是年幼的颜芳芷,性情开朗可爱,行事颇是有几分主见。

见我蹙眉,元君料想我是想到白天的事,揣测我的心思道:“看样子你比较喜欢芳芷妹妹,年纪小了些却十分的伶俐。”

“哦”我轻巧地绕过话题,“那个小丫头,还不是为了几颗哥哥的樱桃而闹了半响。”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依次尽了晚间的礼数。接着就让颜澈回去了,毕竟闺阁之内他身为男子不好长时逗留。我瞥过凝玉一眼,她安静沉默地立在一旁,像极了她平日里淡淡的脾性。

颜芳芷素来与我亲近许多,应该是不怨我将奕析给的樱桃扔了去做花肥了,亲昵地腻在我的身侧,乌溜溜地眼睛看到元君,甜甜地喊了声:“元君姑姑。”

“姑姑?”元君的一双丹凤妙眼含笑道,“叫小颜姐姐,叫我姑姑,倒显得我是这群人里的长辈了。”

颜芳芷挽着我的手臂,**的嘴唇嘟着,“芳芷问元君姐姐安好。”

元君心情愉悦地摸摸芳芷的双环发髻,“这小丫头蛮讨人喜欢的,还是叫姑姑吧。”

知道元君是在逗她,颜芳芷调皮地吐吐舌头,接着就缠着我抓些桌案上各色的点心与她。

我抓了一把赤红凝结糖霜的酸梅,放在她细白的小手上,芳芷乖巧温顺地倚在我的怀中,将梅子塞在嘴中,小腮帮一鼓一鼓的,意态可爱。说实话,我与颜珂向来感情冷淡疏远,紫嫣表妹心思太重,记忆里少有姐妹亲密无间的印象,但是与芳芷相处的几日,我却是感到姊妹间单纯的亲情。

我看到似笑非笑的元君,不禁想奚落她道:“你不是想要吃嫩草吗,怎么这时候还在我这里。”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呢。”元君哼了一声道,“难不成让我深更半夜地去攀王府的高墙?”

“那么…”我有意开玩笑道:“光天化日的时候再去吧。”

“小蹄子。”元君佯作嗔怒道,“人家那是‘逾其墙搂其处子’的采花贼,我元君莫非要当前无古人的采草贼吗?”

还真是前无古人,我忍不住“咯咯”掩唇而笑,“你自己说要吃嫩草的。”

倚在我怀中的芳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们,因为嘴中含着梅子,含糊不清地道:“为什么姑姑要吃草?姑姑又不是羊也不是牛啊。”

我点点她圆润的小鼻尖,“因为姑姑说那嫩草生得真是太精致了,简直无可挑剔。”

“那么…”颜芳芷充满稚气地问道,“谁是嫩草啊?”

“咳。”元君重音地干咳一声,“芳芷,姑姑与姐姐大人之间说话,小孩子听不懂不要插嘴。”元君说着传了个眼神给我。

我用手捏捏芳芷柔嫩的脸蛋,温言道:“已经不早了,芳芷还是与凝玉姐姐一起回房休息吧。”说着将她们两人交给各自照顾起居的嬷嬷。

临走时我又嘱咐嬷嬷一句,“仔细伺候着,莫让芳芷吃得太多了,不然夜间积食。”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碧芦红蓼秋归日7

231510-04-03 16:51

她们走后,留下我与元君两人。

夜间的风愈加紧了,我披着薄锦羽织的罩衫犹自感到一丝的凉意沁进来,四下寂寂,云淡风清。积了薄薄一层落叶的石砖上,落下我们对面而坐的暗淡剪影。今晚的月倒是一直很好,清雅柔和,素衣盈月华。

此时元君才正色说道:“你知道吗,据我手中的线头来报,似乎有人在暗下调查你在漠北那几日的行踪。”

“确切吗?”我声调平静地问道,“针对我的?”

迟疑一下,元君却是摇头,罕见她会有犹豫的神色,“不知道。不过说给你听,就是提醒你在这里留些心思,谨慎一些。”

“哦,我知道了。”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想到高奕析保证过他会当什么都不知道,也觉得没必要对此忧心。

兀自沉默了良久,我渐渐觉得在夜风中坐得困乏了,指尖揉揉眉心想要站起来。

当我回视时,却看到一袭白衣隐逸在了泼墨般的夜色中,“我想去夫人的旧楼绮霜阁看看…”

“你千万别后悔…”幽然的声音宛如追逐晚风而来,清清泠泠,一下一下坠落在心弦上。

我当时心神一禀,我会后悔甚么?!

回云阁中,玉笙为我解散了发髻,玉梳蘸着润泽的香膏细细地梳顺,如墨发丝柔软地披落在肩背上,正待换上寝衣。

我眉心却蓦地跳了一下,起身道:“我想去一趟绮霜阁,看看元君还在那里吗。”

“那么差人跟着小姐。”玉笙向来对我服帖,给我披上一件厚实些的斗篷,“夜间冷,小姐当心着凉。”

我从回云阁出去,身后跟着十来个身着铠甲的侍卫,他们都是奕槿安排在我身边随行保护的人,我不喜欢被众人跟着,更不喜欢持刀拿剑的人去打扰母亲生前居住的清静之所。

所以到了绮霜阁,我就令他们全部守在外面,不准踏进绮霜阁中,独自一人踩着蒙着晚露的簌簌落叶进去。绮霜阁构建精致的房室安静地伏卧在夜色中,没有一星的光亮,暗影幢幢。

没有光,却似乎有人声。

“你来这里作甚么?在伊人已逝后来凭吊吗?”女声冷冷地问道。

我屏息走近,我听出是元君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纱帘里面似乎还隐着一个更加深郁的影子,漠然地道:“与你无关。”

“原来你还有脸来。”元君讥诮道,“若非拜你所赐,夫人怎会…死在漠北…”

我的心冰冷地瞬间紧缩一下,扶在门框上的手忍不住震颤起来,元君说什么,妈妈她…她的去世与里面的人有关…

她的话被粗暴地打断,“你认为是我杀了浣昭!”

“哈哈,是的。”元君朗声笑道,一改刚才有意压抑的轻声,“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呀,你让夫人死了…”

我听得只觉得心中旧事翻搅,惊涛骇浪。电光石火间,门从里面被暴力地踢开,我一时躲闪不及,寒意迎面袭来,我看到从深沉的暗色中浮凸出一双比夜愈加幽邃的眼睛,犹如鹰隼锋锐的眼眸一般,冷意迫人。我感到似曾相识,只是这双眼睛中更透出经历沧桑的犀利与老练。

当他看清我时,眼中竟有无可掩饰的震惊与失神。

“啊!”我霎时惊叫一声,那团深郁的影子从先前隐逸的暗色中脱离而出,动作狠绝地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腕。

元君却是冷眼旁观,辛辣地嘲讽道:“你可看清楚了,她可不是浣昭夫人!”

“她死了。”那人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目光冷如寒星,声调中竟有一丝悲哀,“这副皮囊长得再像也都不是她。”

我此刻只觉得心惊胆寒,那人用力地一甩手,松开对我的束缚。那人完全未顾忌我是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那轻轻一甩的力道对于我大得惊人。

“小心。”元君疾步上前接住了惊魂未定的我。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几乎是话不成句的,“…他与妈妈究竟什么关系?”

“颜颜。”元君凝视我疑惑的眼神,一时沉默。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颜府?”我指着那人大声质问。

他罔若未闻,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更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他眼眸清冷若寒星,“脾气倒是跟她十分的像。”

沉沉的声音中染了不可名状的寂寥,说完就要拂袖离开,在那身黑袍要融入夜色的刹那。

“颜卿你躲远一点。”我被推倒一旁。只听冷然断声喝下,元君宽松的袖间白虹般飞出一道白绫,直击那人的后背。

兔起鹘落间,那人狠厉地打落了去势凌厉的白绫,元君此时以轻功腾跃而起,挡住了那人的去路,白绫在指尖来来回回地缠绕,挑衅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那人冷啸一声,声音甚是轻蔑:“姽婳,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那样的眼神令我心神一悚,深邃得看穿我的心思一般,“不要想着叫外面的人来,他们更不是我的对手。”

“手下留情,只是不想在浣昭的地方杀人罢了。”

元君手执白绫的动作瞬间僵硬一下。

我抬头仰视他们,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的狂妄,放肆!

在我们齐齐被震慑的瞬间,那人一拂黑袍,如暗夜的枭鹰般离去。

“站住!”元君怒叱一声,化作白影亦是追了上去。

空旷的绮霜阁中霎时留下我一人,守在绮霜阁外的侍卫闻声皆是持剑冲了进来,“小姐,属下守卫来迟。”

我瞟见他们手中寒光凌厉的剑刃,不由心头厌恶。其中几人还想搜查绮霜阁,我厉声道:“出去,全部出去。我母亲生前的居室岂是容别人随意搜查的!”

侍卫皆是为难,“若在府中藏了什么人来对小姐不利,我们无法向殿下交代。”

“出去。”我的口气是斩钉截铁的不容回驳,“殿下那里我自有交代。可是我母亲的旧楼却是断断容不得别人碰的,一根指头也不可以!”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碧芦红蓼秋归日8

289210-04-03 16:55

那夜之后元君追着那个神秘人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颜府。想来她也是行为无拘的人,自由来去,可是那夜在绮霜阁出现的人,那双鹰隼般犀利锋锐的眼睛,却在我的脑海中拂之不去。因为先前元君的刻意隐瞒,我已无意再去追问妈妈的生前。可是那人的出现,却使原本关于妈妈的旧事蒙上一层迷雾般,更加得扑朔迷离。

我的母亲,慕容浣昭,错综复杂,隐秘重重的人生,能与尊贵的皇朝嘉瑞公主,神秘的漠北侠女琅嬛,鼎足并称天下三美的她,真的只是南国一位商贾的女儿吗?

“小姐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的。”玉笙在身侧伺候着。

我回过神,不觉手中浇花的舀子已在半空僵持许久,里面的清水已嗒嗒地流尽了,“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前的一些事罢了,以前想不明白,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我淡淡地说道。

“小姐还这般的年轻,怎么说出怀旧的话来了。”玉笙笑道。

我默然不应,继续一舀清水向红棘花浇去,在颜府中的几日我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养花,看书,有时闲闲地指点颜澈的功课,偶尔与凝玉和芳芷聊聊闺中女儿的密事。悠然地度过我身在闺中的最后几日静好时光。

“颜澈现在还拜在周儒士门下。”我无意地说道。

玉笙点头,有些不解道:“可是我记得小姐说那周儒士死板顽固的。”

“唉。”我放下浇花的舀子,“谁府上的公子不以能拜在周儒士门下为荣?颜澈为颜氏继子,若不成为他的门生,日后不免遭到其他士族中人的讥笑。”

我笑道:“不过是想为他找个像样的师承,若是真学得周儒士那一身的酸腐气,我可受不了。”

玉笙点点头,“小姐为三少爷考虑周到。”

“只可惜不久我就要入宫,不能再时时指点颜澈一些。”我道,想到紫嫣的林庭修与林庭茂,不知他们现在在林府调教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