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玉笙欲言又止,“玉笙想劝小姐一句,不要过于亲近三少爷了。就是亲生的姐弟,也要顾着男女之别。更何况何人不知三少爷是颜氏的继子呢。”

玉笙咬了咬下唇,为难却还是说出来,“现在倒还没有什么,只怕时日一长外边的谣言就要起来了,这对小姐的名誉是万万不利的。”

玉笙在我身边多年,对我甚是忠诚,事事为我着想。我微微颔首,“知道了,玉笙。我会多加注意的。”

刚才谈到颜澈的功课,令我想到了一些事,“我记得妈妈生前主要整理编纂了《文政》与《武纬》,我昨日翻找了一下,《文政》全册都在府上,可是《武纬》却是不全的。”

“小姐您忘记了。”玉笙提醒道,“《武纬》的后半册是夫人在集州时所写的,夫人将它…给了紫嫣小姐。”

“哦。”我有些疑惑,“在紫嫣那里?”

“恩。”玉笙点头。

“备车。”我吩咐道,“我要即刻去一趟将军府。”

“啊,小姐您去将军府?”玉笙一脸的惊愕,好像我去将军府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一般,“找紫嫣小姐?”

“是的。”我凝眸笑道,“你不是说我们这样僵着不好吗,自己不愉快,也让别人看笑话。我现在就去联络联络感情,姐妹之间千万别生分了。”

“哦,玉笙马上令人去准备。”玉笙正要退下。

我沉思一下道:“叫来颜澈与我同去。”正好让颜澈去林府上见见林庭修、林庭茂两兄弟,看看人家现在是如何光景。

将军府并不远,我们坐马车很快就到了。看着赭色大门上高悬的横匾,于这里我是十分的熟悉,因是爹爹与姨父是连襟,关系亲密。幼时我也曾在林府住过一段时日。

我与颜澈下车之前。看到一个官员服饰打扮的人进去,我看清后,不由蹙眉。颜澈见此不解问道:“姐姐为什么看那个人?”

我浅笑道:“因为那人讨人厌啊。”我不再说什么,而是与颜澈下车,直接从林府的侧门进去,免掉了许多曲折的弯路。

“告诉你家小姐,她的表姐来了。”我对上前伺候的小厮道。

不等他回禀,紫嫣已是从室内匆匆地迎了出来,就着细细的喘息道:“姐姐真是见外,我们两人见面还用得着禀报吗?”

因循礼数,颜澈恭歉地唤道:“表姐。”

紫嫣看着颜澈,眉眼含笑道:“这便是颜澈吧。听闻已久今日才第一次见到。”

颜澈向来性格腼腆,有些羞涩地垂首立在我身侧。

紫嫣说道:“在表姐这里拘束什么。我家的庭修与庭茂与澈儿一般大,正在后院的场地上练功,带澈儿去见见他们好吗?”

颜澈看向我,问我的意思,我颔首:“去吧,澈儿。看看人家怎样练功的。”

我与紫嫣一同走着,话说得有些少,不免冷清一些。最后紫嫣开口道:“不知姐姐来找我有什么要事,还是就找妹妹聊天谈家常?”

顿了顿。我道:“阿紫,妈妈所著的《武纬》是在你这里吗?姐姐有个地方遗忘了,想看看原本。”

“哦。”紫嫣掩唇而笑,“那么姐姐跟我来。”于是我们一同走近了紫嫣所在的书房。

这间书房,横梁高大,轩敞开阔,三壁设窗,光线充足。其间还有几处闲来看书时用的珠帘隔开的小室,正中间横着一架巨大的深紫檀木的书架,小格间塞满了成册或成卷的书籍,底下还有不少布衾装着的竹简与经卷。

同色的檀木桌陈列着笔墨之类,用的是洁白的玉帛纸,并无精致绮丽的桃花笺,薛涛笺。桌角上一盆文竹长势翁翁郁郁,枝蔓舒展。虽是女子的书房,却并没有过多的脂粉气息。

紫嫣走近书架,俯下身来。将一处的抽屉打开,取出一册装帧精细的书卷来,书的页眉上简约地书写着《武纬》其三卷。

她小心地将书递给我,我接过道:“你保存得倒是仔细。”

“姨母的东西,自然要好好爱护一些的。”紫嫣起身道。

我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随手翻阅了几页,看见桌上的徽墨砚台上犹自残留着一痕浅浅的墨,“最近还在练字吗?”

“不练了。”紫嫣说道,“偶尔写了几张都是不尽意的,所以索性不写了。”

我淡淡抿嘴而笑,我所知道的紫嫣擅于草书,凝神屏息,一气呵成。每个字中的竖必挥洒得如剑刃出鞘般锋利。妈妈曾言:通篇的铁画银钩,气势凌人,看去那不是字,而是一幅兵戈相斗图。写这样字的男子,必是成大器的人物。可是对于女子,却是福祸难言。

而我擅于行书,韵致深涵,藏而不漏。

我看向四周,一幅美人图正悬挂着,像是在晾干墨水。我仔细一看,画上的竟是宜睦公主,婉吟。

见我疑惑,紫嫣施施然道:“宜睦公主说什么也不肯让翰林院的画师画像,我看过她的容貌,于是凭记忆画出一幅,也了却了皇后的一桩心事。”

我端详一下,画中的却是是婉吟,头佩明珠凤冠,身着红茜纱的嫁衣。

“姐姐觉得像她本人吗?”紫嫣问道。

“怎么连你平日里的五成画工都没有使出来。”我道,“相比你以前所画的那些,平庸了许多。”

“何必非要在这上面出什么风头。”紫嫣笑道,“用个三四分力气,画她个貌似也就行了,何必劳神去力求神似呢?”

“倒也是,你将画献上去,我可是不想再见到那位公主了。”我手中的《武纬》正好翻到用兵险巇的一章:困厄如瓶颈之势,有破方进。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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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的书房地势高,修建门户可出,四面围有防护的阑干。我们凭窗望向外面,其下正好对着林府空旷的操练场,以来练武而用,四周满当当地摆放了各色的兵器。

我们在高处看去,颜澈与林庭修像是在玩摔跤一般。我看着,只见两相对峙发力之际,林庭修脚下一伸,颜澈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冠歪斜着,有些狼狈。

一旁林庭茂见林庭修占了上风,鼓掌欢呼着“哥哥真棒”。

我正想出言阻止,身侧的紫嫣却是按住我的手道:“姐姐不必忧心,男孩子间的游戏罢了。我们多日未见,妹妹带姐姐四处走走。”说着就携着我离开。

我回视窗外一眼,想到颜澈近来练武进步神速,应该不会吃什么亏,于是也就微微放下心来,与紫嫣一同出去了。

将军府中多种植耐寒的针叶松柏,一眼望去色调郁郁的冷绿、峭拔。不似丞相府中几日来落叶的缱绻风情,透出秋深露华重,簌簌花零落的样子。

可是现在的林府在紫嫣的意向下,行事低调。房室装饰尽量的简约为上,其中一些空置的房屋也就随它继续对着旮旯杂物。

我与紫嫣并肩走着,依然如往昔时一般。我记得当初在帝都也好,在集州也好。我们作完晚课就这样一起走着。

“呀。”紫嫣忽的尖叫一声,一手拂上了耳垂,“坠子落了。”

我看到她一侧洁白的耳垂,确实少了一只耳坠。紫嫣俯身察看,在一处封闭的门槛前,找到了那只靛蓝蝴蝶的坠子。

我有瞬间的失神,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紫嫣脸上露出单纯欣喜的神色,“幸好掉在外面了。我现在可没有胆量再到里面去找了,万一再冒出个那样的人怎么办?”说着将坠子佩戴在了耳垂上。

我想起来了,当日在集州时,我们作完晚课回房,紫嫣的耳坠就是不小心滚进了一处旧制的柴房的缝隙中。那时紫嫣心性倔强,非找到坠子才肯回去。我虽怕黑,又不放心她一人,无奈地只好与她一同去找。

结果就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受伤的耶历赫,也就是索诺。

我深抽口冷气,想到那日被他粗暴地胁持,于是道:“是的,再有掉坠子的事,你自己去找,我可不想舍命陪君子了。”

“想到那人就觉得可恶,胁持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紫嫣切切道,“他也忒是胆大不怕死,居然敢潜入我大胤境内,不愧为北奴汗王啊。”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汗王”两字时,我警惕留意了一下,紫嫣已经知道耶历赫的真实身份是北奴汗王了,我还以为她一直当他不过一名密探罢了。

“哦。”我掩饰一般地点头,“是胆大包天,真是不怕死。”我不愿在逼仄的地方多待,说着就向地势开阔些水滨走去。

“唉。”紫嫣此时叹息道,“我那时偷偷地记下了那人的容貌,事后凭记忆画出,将画像交给哥哥让他去搜寻那人,毕竟揪出北奴密探也算是功劳一件。”

“果然是你将这事告诉的桁止。”谈起往事,我心中并未有多大波澜,“阿紫,当时那把匕首就抵在你的后腰上,你非但没吓晕,竟然还能镇定地记下那人容貌。”

“不料想他胁迫你与他一起出城,使得哥哥因怕伤害到你而迟迟没有动手,才让他逃了回去。”紫嫣垂首看着脚下的鲤鱼,“一想到那人在北奴尊贵的身份,就这样让他跑了,真是可惜的。”

我们立在水畔时,有立侍其后的丫鬟恭谨地呈上来鱼食,我消遣地洒了一些下去,“真是为兄长的前程尽心竭力啊。有你这样的妹妹护航,桁止何愁不能前程似锦。”

“姐姐你在笑话我呢。”紫嫣谦虚道。

“倒是显得我当时有些逊色了。”我摇头,洒了一大把的鱼食扔进去,引得脚下鱼头攒动,争先恐后地张开铜钱般大的嘴来争夺鱼食,我有些狠狠地道:“早知道我就在金创药中下麻药了,一旦麻翻了他,任是他平日武功了得,那时也只得是我们两人砧板上的肉了。”

闻言,紫嫣只是浅浅地笑。

我接着半开玩笑一般地说道:“然后我们将北奴汗王五花大绑地献上去,不就是巾帼英雄了吗?”

紫嫣“咯咯”笑出声,“姐姐想当巾帼英雄吗?”

“不想。”我否定道,“你今天怎么老提起这些旧事?”

“因为…我不想有什么事是隐瞒姐姐的。”紫嫣此时踌躇一会,娇颜中流露一丝隐秘,“还有…因为姐姐这次前往漠北寻找殿下时,又遇见了他,那人真是自作多情又加上胡搅蛮缠,居然妄想将姐姐掳回他们的国都去。”

“什么?”我惊得差点失手将盛鱼食的金盘打翻,回视低声问道:“你那里知道的?”

紫嫣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疑惑我的失态,“怎么了?”见我神色认真,她才缓缓地道:“是七王爷说的…”

我暗自屏神,紫嫣明明知道我在有意回避七王,任她怎么说,我都不可能去找七王对质的。可是高奕析说过不会将我曾身陷北奴军营的事告诉任何人。罢罢,我垂首看着粼粼的流水,几尾鲤鱼还在悠闲地吞吐着鱼食,还有什么好追究的,随它去吧。

我脸上已是轻松愉悦的神情,“干什么去问七王,想知道我在漠北的事,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否则显得我们生分了。”我笑着看她,“告诉你吧,我在北奴军营遇到了一个像端雩那样的人…后来…她将我放了。”

“姐姐欺负她了吧?”紫嫣是聪颖之人,立即明白了。

“姐姐…”见我默然,紫嫣走得离我近一些,我看清楚她一双轻灵的眼眸中隐约有悲戚在滚动,仿若骤雨打湿梧桐叶,滴滴落珠生寒。

“其实。”紫嫣仰首看向澄蓝的天际,轻轻地说出:“要与自己的姊妹共侍一夫并非阿紫所愿。”

我一时惊愕于她如此直接地,就挑破了隔在我们之间,却都默契谨慎着不去触碰的一层薄纱。

我感到一时的语缺,想不出应该说什么来回答,原来在心中反复思虑过无数遍的从容得体的言辞,如同凝结在舌尖一般。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的眼神清幽,绰约有一丝光亮在闪动,“姐姐记得我曾经在凤仪宫中说过的话吗?”她又是停顿一下,仿佛是在等着我一般,可是此时我感到心头乱糟糟的,想不起她指的是哪一句。

“若心中没有什么非嫁不可的人,我愿意一切从家族的利益出发,为我的家族而嫁。”话音虽轻却透出难以撼动的坚决。

我闻言只感到心神一震,她才十五岁,就可以说出这般的话来!指尖拢了一拢鬓角被轻风吹得纷乱的发丝,唇边悠然吐出:“我不如你…”

“姐姐何必这样感叹。”紫嫣凝视氤氲在清波之上的水烟迷蒙,“我怕的是你与我生分,而我绝没有意思要疏远你。”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群鲤鱼密密匝匝地挤在我的脚下,让我看得眼花心烦,一扬手将鱼食抛得远些,水中的贪食鬼们便蜂拥到另一处去了。

我笑音清灵,“看哪,一口鱼食就可以将它们驱使得到这里,到那里的来回奔命。”这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并不在意这般意味深沉,暗中映射的话,以紫嫣的灵慧聪黠听了会作何想。

然而她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背对我深沉叹道:“姐姐…我想对你说句肺腑之言,是真真正正的心里话…”

紫嫣的神色极其的诚恳认真,目光炯炯地盯住我。

“是什么?”我问得**的。

“我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七王…”

手中喂食的金盘“嗖”地滑落,盘中的鱼食纷纷落落地洒了一水面,争食的鲤鱼又前拥后挤地游来,脚下又是一阵的鱼头攒动,密匝匝地张开铜钱般大的嘴,让人看了眼花。

“真是对不住了,好端端地让我弄没了一只金盘。”我云淡风轻地道。

紫嫣说道:“这又有什么,还不就是在我林府的水底吗?”

我忽然朝她“咯咯”开心地笑出来,一派花样年纪女孩的纯真烂漫,“我的妹妹呀,这圣旨都接下了,嫁衣也做好了,难不成叫我现在说反悔吗?”

说完我就离开水畔而去,紫嫣从后面追上我道:“既然姐姐不乐意听,就把阿紫的话当成刚才沉底的金盘一样,就这样淹没了吧。”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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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畔一路沿着萦纡的回廊走来,我远远地看见了刚才几乎与我同时进将军府的那人。看到他,我微微蹙眉,轻声覆在紫嫣耳边说了几句。

然后我就顾自向他走去,林府中七折八绕的回廊我熟稔得很,轻巧地就绕过了那人,当他惊异地发觉我而俏然立在面前时,我已是充满礼数朝他浅笑,“尚大人,别来无恙。”

我没有看错,他就是先前弹劾我的父亲和桁止,再后将我与紫嫣斥为赵氏姐妹之祸,资政殿学士,尚源。

尚源对于我的出现些微一愣,但随后还是富有涵养地向我回礼,“颜小姐,怎么会在林府?”

我轻起唇瓣道:“将军府的前主人是我的姨父,现任主人是我的表哥,怎么?我出现在这里会很奇怪吗?”

尚源细长的眼睛看着我,“若本人记得不差,颜小姐现在应是在闺中待嫁,就算是再亲厚的外戚也要回避一些,看来颜小姐颇有胆识,如此举动也不怕招来非议,不但有碍于自身名誉,带连着也损了前颜相的脸面,还有殿下的脸面。”

被他这般锋利地攻讦,我脸上未流露一丝愠怒,声音却是泠泠的凉,“我是想爱护女儿家的清誉的,还有家父与殿下。可是尚大人的一篇才思横溢的《飞燕赋》,就这样将祸水的帽子给小女子扣上了,让我想爱护也无从着手。”

尚源悠然地拈着下颚的一缕胡须,说出四字,“实至名归。”

我轻松地笑道:“人道是‘燕舞宫闱乱,燕啄皇孙死’。我自认平庸,可是担不起这赵飞燕的盛名啊。”

“能言强辩、措辞不让,我恐非是宫妃之德。”尚源说道。

我心下一横,看来这人是跟定了薛氏,要与我颜林作对了。于是仰首曼声吟道:“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李太白的清平调中其二。”

尚源看似不解我为何忽然要吟诵此诗。

我音色瞬时转冷道:“想当年,才华倾世的李太白就是因为‘**巫山枉断肠’与‘可怜飞燕倚新妆’两句,让高力士抓了把柄向玄宗进言,说诗中暗藏谤意,用了襄王、飞燕的典故来讥讽贵妃与玄宗,使得诗仙遭到外方,断了在长安的仕途。”

“尚大人,想想当年李太白那煊赫的盛名,而且诗中尚有‘云想衣裳花想容’与‘名花倾城两相欢’的佳句,就因为飞燕的典故用得不好,就遭了流放的下场。尚大人才不及诗仙,可是胆色看来远远过之,一篇《飞燕赋》中,直截了当地将我们姐妹两人,比作为汉末的赵飞燕与赵合德,掩袖工馋,狐媚惑上。大人猜猜你会如何?”

我话中直指尚源不过依仗才子之名,可是他的才名远不及李白,却敢写下如此辛辣的文章来对我中伤,他是真的以为薛氏能保他无虞吗?

“看来新君的身边不乏高力士这般的人啊。”尚源面不改色,“看来颜小姐也是个有胆色的,将新君比作那唐玄宗啊。”

我清雅一笑,“怎比得过尚大人将其比作汉文帝来的犀利呢?”

尚源毕竟是颗老姜,不会被我的几句话给镇住,他徐徐说道:“现在外面关于颜小姐还有一说正流传得甚嚣尘上,虽然是街巷间的无根谣传,颜小姐姑且听听,他们说新宠娉妃的美貌美得狐气,还说娉妃并非凡人,而是狐妖所化,所得来的如此殊美的容貌。”

我感到眉尖颤动一下,原来以为我为白狐的风波,已随着甘露台一事的了结,与假道清合子的处决,从此烟消云散了。可是关于我是狐类的谣言种子已经滋生,想要彻底铲除是如此不易。

在尚源要饶过我而走的时候,我轻声轻语地道:“共贺令嫒出阁之喜。”

果然尚源惊疑地回视。

我意态优雅地对上他的目光,“嫁给薛丞相的外甥黄侍中,殿下是不知下面的事,随意说才子真是为女儿择了一处良枝。”

“可是…”我的眸光洞然如炬,“这黄侍中真真地乃是帝都中一恶少,仗着舅舅的权势,横行霸道。”

“我奉劝尚大人一句,就算是卖女求荣,也要将女儿卖个好去处,才不枉为人父母。”我一字一顿地说完。

尚源此时已没了先时的从容不迫,几乎是带些气急败坏道:“你在向殿下挑拨,果然,果然是擅于进谗言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听得他惊惧地大叫一声,接着就有硬物触地的声音,尚源顾不得才子高傲的仪态,吓得连连后退。

我看到是一支去掉锋刃的箭,射在了他刚才站的地方,所以引得他如此的惊恐失态。

正当这时,紫嫣携着林庭修匆匆地过来了,霎时,赵飞燕与赵合德就这样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庭修昂首挺胸地傲立着,手中还握了一把弓箭,朝着尚源张扬地挥挥弓箭,犹带着童音戏谑道:“姑姑,你看那人胆子真小,跟芥末似的,我不过拿支无头箭吓唬吓唬他就趴下了。这种人要是上战场,还不立刻就缴械投降了。”

尚源有些跌撞地从地上爬起,气得双手都剧烈颤抖,“这就是你们林氏的好家教!本人要去见林少将军,今日侮辱的事不给一个交代休想有了断。”

紫嫣摆出当家人的架势,“哥哥事忙,尚大人若有事对着我说也是一样的。何况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德行高深,还望多多海涵。”紫嫣这般话说得不容得他回驳。

“哼。”林庭修哼了一声道,“大人还是快快请回吧,大吵大嚷的,想让府上的人都知道大人刚才的英勇事迹吗?”说着还调皮地刮刮脸皮,“羞都羞死了,是不是呀,姑姑。”

紫嫣象征性地嗔怪一下,眼中却是赞许的笑意。

我看那才子的肺估计都要被这小孩子气炸了,怒声喝道:“竖子!本人今天一定要见林少将军,怎容得你一个野孩子这般的狂妄。”

“好,就给你一个交代。”林庭修尚年少,但是处事颇有成人的气度,他挥手向不远处的林庭茂,信心满满道:“弟弟,拿无头箭射我一箭,来给大人消消气。”

此言一出,四下惊愕。

我想出言阻拦,可是紫嫣递眼色给我,让我不必插手,而是拉着我离开庭修一段距离。

林庭茂应声引箭,林庭修脸色自若,犹如闭目养神,那支无头箭“嗖”地打中了林庭修左边的肩胛,可是他竟然如碉堡般纹丝不动,安之若素。

我不禁惊叹,尽管面对的是支无头箭。可是如此的镇静,是连一个成人都难以做到的。这个林庭修小小年纪如此胆魄,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紫嫣唇角噙着一丝骄傲的笑意,对于林庭修她无疑是赞赏与满意的。

尚源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超出常人的少年,庭修“嘿嘿”笑道:“尚大人不要以为我是怕了你,我是不想你去打搅叔叔的,要知道叔叔可不像你们那些无所事事的文官,他是很忙的。”

“大人,我家庭修放诞无礼惯了,请大人见谅。”紫嫣拍拍庭修的肩膀,吩咐小厮,“替我送走尚大人吧。”

今日被一个小孩折辱,尚源虽是心中愤愤不平,但还是一拂袖告声“告辞”便出去了。

紫嫣亦是冷哼一声,“他不要当林府上的每个人都好说话的。”

我就知道这其中有紫嫣的授意,不过还是走上几步,朝着林庭修赞道:“好厉害的小子。”我初见他时,正好风尘仆仆地刚来帝都,整个人看上去消瘦疲惫,还带着一些病色。刚来不久就病了一场,我当时当他病怏怏地难成什么气候,现在看来那时真是大错特错。

不过几月的光阴下来,他就已经颇具备了帝都中世家公子的气质与仪态,棱角尖锐却又不乏圆柔变通,看他面相眉角斜飞,双目炯然,鼻如悬胆,唇薄坚毅。难怪紫嫣对他会如此看重,相较之下,颜澈倒是显得逊色了。

我由衷叹道:“天资聪颖,若是好好调教,这林氏之中应是又要出一位人物了。”

林庭修以孩子特有的聪黠的目光看我,“当然是颜表姑厉害了,庭修对表姑十分的敬仰。”

“好伶俐的孩子。”我不由笑道。

紫嫣在一旁给小厮下令道:“以后别让尚源来了,我看他印堂发黑,一副要倒霉的样子。莫把晦气沾惹给林家。”

我奇怪问道:“你说他印堂发黑,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的看相。”

紫嫣以袖掩唇,笑得清越动人,“我哪里会看面相,不是姐姐说他快要倒霉了吗?”

“我哪里说了?”我道。

我们还在说话,听见林庭修挥着手,大声地招呼颜澈道:“颜兄弟我们继续去玩摔跤,看你这回还败在我手下吗?”

这小孩子倒透着一股疏狂气,必要时要杀杀他的威风。我从身后一把抓住他扬起的手,浅笑道:“庭修,你既然喊我一声表姑。那么颜澈是我的弟弟,你不该喊他一声叔叔吗?”

在场的众人都不料想我会如此说,林庭修也是一愣,随即便委屈地嘟囔起来,“表姑,护短,护短。”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3

381210-04-04 18:50

昨昔碧落云如雪,我在闺中的最后一日光阴也随着彤霞云影的消逝,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

十月廿七日,天高气爽,黄道吉日。

我安静地端坐在回云阁中,任由侍女为我披上红茜纱的嫁衣,嫣红轻盈的裙摆迤逦及地。姿态妙曼地长长拖在我的身后,缀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石,光辉璀璨。金黄色凤凰玉带随着裙衫飘然而下,臂间挽着金色缨络霞帔。

长发被尽数绾起,梳成如意高寰髻,鸾凤缧红珊瑚流苏金步摇,纯金六面镶玉步摇累累垂下的珠络,一枝海水玉缀珠。凤冠上垂落白玉珠十二旒,遮住了我盛妆之下的容颜,眼眸纯澈清若秋水,榴唇娇妍红如含丹。

我命人将那只皇后赠予的凤来仪金镯,尘封已久,今日终于得以开启,千足纯金,上面依稀雕琢凤凰遨游,两端的祖母绿宝石光泽依然。

我凝视高大的落地铜镜,镜中人侬艳如灼灼碧桃,犹带着素荷含露的清妍。不笑时清泠,孤傲,睥睨天下群芳。待到莞尔一笑,惊世骇俗,却是无出其右的倾世美貌。

在侍女们惊艳的目光中,我踏上从回云阁一路铺到丞相府门口的红绸,如同行走在绮艳的云霞之端一般,款步向那座静候已久的风辇走去。

我走得不疾不徐,正好的九百九十九步,寓意长长久久。相府中的清风迎面而来,凤冠上的白玉珠流苏,不时地与耳垂上玛瑙凤凰挂坠相撞,发出“玎玲”玉质轻灵的声音。

喧闹的喜乐震天,炮仗爆破声声连绵。司礼太监已喊过了第一声上轿。

颜澈领着颜凝玉与颜芳芷两位幼妹,向我送别。几句送别的祷词说下来他已是哽咽,身后的颜凝玉与颜芳芷都是掩面哭泣,泪落如断珠。颜芳芷几次想上前抱我,或者如往常一般挽我的手臂,都被乳母制止了,不可弄皱了我的嫁衣。

见此,我心中不免悲戚。以一个长姐的身份温言对颜澈说道:“澈儿,姐姐出阁之后你就是颜氏的一家之主,要牢记祖训家规,勤奋刻苦,习文修武,对内要担起兄长的责任,照顾好凝玉与芳芷两位妹妹,对外进度有度,莫辱没了颜氏的门风。”

颜澈垂首谨诺:“澈儿谨记姐姐教导。”

“姐姐。”颜芳芷泪落满脸地唤我道,“芳芷舍不得姐姐。”

我从重重繁复的嫁衣间抬手,拂一下芳芷的额前的留海,柔声道:“姐姐只是出嫁而已,还是可以见芳芷的。”

我听得只觉耳畔隆隆作响,司礼太监喊下了三声上轿了,这一声后不得不上了。颜澈亲自扶着我的手,送我向风辇走去。

在跨过丞相府高高的门槛时,玉笙说道:“小姐怎么不哭一声。”

我嫣然一笑:“嫁娶不须啼。”

郎君是我自己选的,嫁给他,何须悲戚,所以无泪。

一杯杯酥暖的玉醅,我感到略微的醉意涌了上来,到了脸上化作薄薄一层彤红绯霞,愈发衬得娇颜如花。

一双黄金钩将玫瑰赤红色的床幔挑在两边,雕花床罩雕刻着寓意万福万寿的图案,榻上一幅赤色织锦万子千孙锦被,上面爬满了各种孩童嬉戏的模样。

这满头的行头压得我脖颈发酸,“真是太重了。”我道,正想伸手取下白玉珠流荡的凤冠,只觉得有人从身后将我暖暖地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