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废黜的耶历弘再次成为统治北奴的君王,我也总算是完成了当日合作叫许下的承诺。

连日的雪暂叫停了,冷冽的寒风翻卷着吹开空中沉沉云幕角,露出湖蓝色的天空,格外的纯净高远,黄浊的云团滚滚涌动,像是在严寒和死寂中酝酿着下场铺天盖地的落雪,迎面扑米的风益发的寒气侵人。

“驾。”洁白的雪地上错落地留下马蹄印子,我抬头看着那林木深秀,白雪皑皑的山峦,顶上坐落着一阙精致的院舍,粉墙黛瓦,院丹四落,建筑风格清新工丽。

“圣女姑姑,那里就是繁逝吗?”琅染手指着山顶惊异地问道,她身着蔷薇色缎子水红锦袄,外罩胭脂红猞猁裘,容光明融地骑在白马上。现在的她青春少艾,朝气篷发。

“是的。”相比之下,我身上一袭轻秉雪色孤裘,其下隐约始出脉镪始挑绣梅花纹玉色裙裾,显得素净淡雅。我远眺云坪山顶,不由心生感慨,那里就是我曾居住了l1年的繁逝啊。

我轻盈地翻身下马,见到琅染依然在马上,神色略微迟疑。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和颜笑道:“琅染,你陪姑姑上去走趟。”

琅染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一张芙蓉花瓣瓣般的小巧秀脸俏美笑着,握住我伸出的手跃下马来。

我朝身后的人下令道: “其他人就在山麓等着我们回米。”

我携着琅染一起前往繁逝的时候,我发觉琅染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看我,我侧过脸正好对上她探索的目光,柔声问道 : “怎么?我离开没几日功夫,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的,姑姑。”琅染低头看着脚下,支吾道 ”“琅染是觉得姑姑生得极美…”她斟酌着说,“就像是…已不是人世间的美貌了。”

我闻言浅笑,看着渐渐临近的繁逝漫意说道.“小丫头,自己不是美人吗?”我看见台阶上的积雪有几处斑驳,像是被人踩过样。

琅染的双颊溃淡地晕染开桃花般娇美的粉色,衬着她如新剥鲜蒸般的白嫩皮肤,益发棠媚,她绵软地说道 “琅染不及姑姑一分,就连已经故去的琅修姑姑也不及您。”

“还有…” 一双春水眼眸中闪过盈然亮色,她道,“姑姑一直都不会老…”

我听着愣了下,指尖轻轻滑过下铺的肌肤。蓦然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日日开镜梳妆,菱花镜巾的容颜的确一点都没有变过,好像就停驻在大约十六、七岁。我看着身边十四岁青稚未脱的琅染,年纪上我足以当她的姑姑了,可是著两人的样貌,我似乎仅是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

不过我思忖着妈妈嫁人¨,在颜府十余年,容貌丰盈鲜润一直保持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姥姥年逾五十,这半百之年换做其他女子已是鸡皮鹤脸的老妪,而她俨然鼎风华正茂、气度高贵的美妇。我淡淡笑,由是想想这也是不奇怪的。

我轻拍她一侧的肩膀,说道 “体现在还小,说不定以后也是这样。”

走进繁逝,“吱嘎”被雪紧封的门推升后,寒风凛冽,草木肃杀。地上厚厚地积了一层雪,无人打扫。放眼望去房门紧闭,檐梁间漫出一篷干枯瘦剥的哀草,沾满细小的雪粒在冷风中失神地晃动。触霸之景,如此冷清,里面原先住着的侍女们应霞闭战事雨被尽数遣散了,这座向来无人问津的别院,也就彻底地空置下来。

我对繁逝巾的草木都极为熟稔,毕竟一住就是五年,人生中最失意,最落魄,最黯谈的一段漫漫岁月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我熟门熟路地从前门绕到后庭,繁逝虽是弹丸之地,但是内部房屋布置结构精巧,我这样走过去没有绕点远路。

寂静的后庭中,疏疏落落的几株梅花正是盛开时节,幽幽略香袭人,白雪压满枝头,其间零星地闪烁着朵朵嫣红润泽的梅花,花开五瓣,单薄如绱的花瓣衬着乱琼碎玉,有着说不出的清丽与倔强。

我默默地数着蹲在一棵树下,用支素银簪去拨凝结着薄冰的冻土。应该就是这里吧,虽然当时埋下衣冠冢的时候,我末做任何的标记,但是我有直觉就是在这个位置。

“姑姑,你在做什么?”琅染疑惑地半弯下身子了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眼下的坑已经刨得很深了,握着银簪的手微微感觉冷得麻木,还是没有挖到我当初埋在这里的东西,石榴葡萄樱子红底的婴儿肚兜,倒是找到颗浑圆的玄石珠子,莹然有光,我放在手心仔细看了,好像是装饰在虎头鞋上的虎眼珠了。

别的,也许都找不出来,我心中想着。轩彰六年,身怀六甲之叫骤然先了,邢种像是从身体上生生撕裂下块的痛苦。在这里流的限制已经够多了,心中再大的悲恸经过制水的层层稀释,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能平静了。

我紧握着邢颗玄石珠子站了起来。琅染神色惊诧地看着, 一 脸上稚气地问道 “姑姑,你到底在找什么?琅染可以帮你吗?”

“不用了。”我清浅一笑,“也找不到了。”积在枝柯上的雪簌簌地摇落,半句话就隐在落雪声中听得有些恍惚。

我抬头看着一处扬起的灰黯檐角,重重青瓦上层积着雪的孤洁与清煞,是繁逝中的祭祀堂。现在人去楼空,荒芜已久,不知道那里又是怎样凄然的光景。

我示意琅染跟我来,她向来极听我的话,乖巧地跟在我身侧。末走出几步,我眼角瞥见几株梅树间掠过一痕荻青色的影子,厉声问道:“谁!”

“嫂嫂。”低沉的声音传来,眼前人影一闪,耶历弘神色阴鸷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动声色地问道,雪玉团袖之下,修长的指间缠绕着柔韧的白绫,未一刻松懈。我之前因谋事之需,跟此人有过几次接触,但是他总给我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嫂嫂,虽然你在这里住了五年。”耶历弘的唇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意,“但是确切的说,孤王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不一定。”我闻言,笑意幽凉地说道;“和议的事情到现在还未尘埃落定,说句冒犯的话足下的这块土地是谁还说不准。”

“嫂嫂这是在逼我吗?”耶所弘冷然旧道,“你先前承诺帮我夺取王位,如此一来,无立锥之地的王位又有什么意义?”

一方庭院中,梅树褪落了经历过一春一曼孜孜生睦的叶片,光秃秃的枝桠蔓生交错,清淡的阳光像是透过筛子般萧萧疏疏地漏在雪地上。

“你言重了。”我浅笑,“就算能建立像当年圣祖皇帝那样的功绩,兵临鄢都,城下之盟,在滇漠塞外,北奴还尚有二万四千里的退路。你所谓的‘立锥之地’,又何处此言?”

“还有…”我收敛笑意,语调冷峭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嫂嫂。”

“那么…琅嬛圣女。”耶历弘略略沉吟,“我有一事想问圣女…”

我轻咳一声打断,眼神清冽地直视他,反问道:“我们当初又是如何约定的?你为我铺平通往鄢都的陆,我也只保证了你可以再次成为北奴汗王。耶历歌珞殁逝的耶晚,我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应该找七王爷去谈,对此我说不上话也插不了手。”

被我这般毫无余地的回绝,耶历弘眉宇间隐隐有恼意,却是藏而不发。我顾自向祭祀堂走去,不经意地回头,发现他不发一言地跟在我身后。

最无聊旧日,尘笺蠹管,断闯经岁慵赋。踏进祭祀堂,里面蛛网密布,浮尘漫飞。正中放置公主灵位的桁架上,一盏盏莲花灯玉脂枯竭,蒙染尘垢的素幔一例斜斜地垂地,如同鸟耷拉着的颓然断翅。

“带着火折子吗?”我淡淡旧道,堂中储存添在莲花灯中的桐油已经干涸,我将一束贡香点燃,上下扑灭冒起的火菌后,双手恭敬地将其插在供案上紫铜双耳绿猊炉中。

“原先在繁逝的那些侍女,现在又在哪里?”

“大都已经遣散了。”耶历弘答道,“还有五六个比较固执的不肯走,现在留在宫中做一些杂役。”

“她们中可有一人叫绿萝吗?”祭祀堂中燃起缭绕的纸烛之气,萦纡在半空显得这里更加压抑。

“应该有的。”

“让她们在祈请使之列回胤朝吧。”我叹了口气,自言忆般,“在北奴过了二十余年,她们都那样老了,总不忍心真的要一抨黄土地埋在这里。”

颤倾天下星雨坠梦夜无声4

歌珞死了。虽然不是我下的手,但是那把要了他性命的匕首却是至始至终握在我手中。

先前被废黜的耶历弘再次成为统治北奴的君王,我也总算是完成了当日合作时许下的承诺。

连日的雪暂叫停了,冷冽的寒风翻卷着吹开空中沉沉云幕一角,露出湖蓝色的天空,格外的纯净高远,黄浊的云团滚滚涌动,像是在严寒和死寂中酝酿着下一场铺天盖地的落雪,迎面扑来的风

益发的寒气侵人。

“驾。”洁白的雪地上错落地留下马蹄印子,我抬头看着那林木深秀,白雪皑皑的山峦,顶上坐落着一阙精致的院舍,粉墙黛瓦,院开四落,建筑风格清新工丽。

“圣女姑姑,那里就是繁逝吗?”琅染手指着山顶惊异地问道,她身着蔷微色缎子水红锦袄,外罩稠脂红猞猁裘,容光明艳地骑在白马上。现在的她青春少艾,朝气篷发。

“是的。”相比之下,我身上一袭轻柔雪色孤袭,其下隐约露出一脉银丝挑绣梅花纹玉色裙裾,显得素净淡雅。我远眺云坪山顶,不由心生感慨,那里就是我曾居住了五年的繁逝啊。

我轻盈地翻身下马,见到琅染依然在马上,神色略微迟疑。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和颜笑道:“琅染,你陪姑姑上去走一趟。”

琅染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张芙蓉花瓣般的小巧秀脸俏美笑着,握住我伸出的手跃下马来。

我朝身后的人下令道:“其他人就在山麓等着我们回来。”

我携着琅染一起前往繁逝的时候,我发觉琅染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看我,我侧过脸正好对上她探索的目光,柔声问道:“怎么?我离开伏眠没几日的功夫,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的,姑姑。”琅染低头看着脚下,支吾道:“琅染是觉得姑姑生得极美…”她斟酌着说:“就像是…已不是人世间的美貌丁。”

我闻言浅笑,看着渐渐临近的繁逝漫意说道:“小丫头,自己不是美人吗?”我看见台阶上的积雪有几处斑驳,像是被人踩过一样。

琅染的双颊淡淡地晕染开桃花般娇美的粉色,衬着她如新剥鲜菱般的白嫩皮肤,益发柔媚,她绵软地说道:“琅染不及姑姑一分,就连已经故去的琅修姑姑也不及您。”

“还有…”一双春水眼眸中闪过盈然亮色,她道,“姑姑一直都不会老…”

我听着愣了一下,指尖轻轻滑过下颌的肌肤。蓦然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日日开镜梳妆,菱花镜中的容颜的确一点都没有变过,好像就停驻在大约十六、七岁。我看着身边十四岁青稚未脱的琅染,年纪上我足以当她的姑姑了,可是看两人的样貌,我似乎仅是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

不过我思忖着妈妈嫁人,在颜府十余年,容貌丰盈鲜润一直保持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姥姥年逾五十,这半百之年换做其他女子已是鸡皮鹤脸的老妪,而她俨然一名风华正茂、气度高贵的美妇。我淡淡一笑,由是想想这也是不奇怪的。

我轻拍她一侧的肩膀,说道:“你现在还小,说不定以后也是这样。”

走进繁逝,“吱嘎”被雪紧封的门推开后,寒风凛冽,草木肃杀。地面上厚厚地积了一层雪,无人打扫。放眼望去房门紧闭,檐梁间漫出一蓬干枯瘦弱的衰草,沾满细小的雪粒在冷风中失神地晃动。触目之景,如此冷清,里面原先住着的侍女们应该因战事而被尽数遣散了,这座向来无人问津的别院,也就彻底地空置下来。

我对繁逝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稔,毕竟一住就是五年,人生中最失意,最落魄,最黯淡的一段漫漫岁月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我熟门熟路地从前门绕到后庭,繁逝虽是弹丸之地,但是内部房屋布置结构精巧,我这样走过去没有绕一点远路。

寂静的后庭中,疏疏落落的几株梅花正是盛开时节,幽幽暗香袭人,白雪压满枝头,其间零星地闪烁着一朵一朵嫣红润泽的梅花,花开五辫,单薄如绡的花瓣衬着乱琼碎玉,有着说不出的清丽与倔强。

我默默地数着蹲在一棵树下,用一支素银簪去拨凝结着薄冰的冻土。应该就是这里吧,虽然当初埋下衣冠冢的叫候,我末做任何的标记,但是我有直觉就是在这个位置。

“姑姑,你在做什么?”琅染疑惑地半弯下身子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眼下的坑已经刨得很深了,握着银簪的手微微感觉冷得麻木,还是没有挖到我当初埋在这里的东西,石榴葡萄樱子红底的婴儿肚兜,倒是找到一颗浑圆的玄石珠子,莹然有光,我放在手心仔细看了,好像是装饰在虎头鞋上的虎眼珠子。

别的,也许都找不到来,我心中想着。轩彰六年,身怀六甲之时骤然失子,那种像是从身体上生生撕裂下一块的痛苦。在这里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心中再大的悲恸经过泪水的层层稀释,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能平静了。

我紧握着那颗玄石珠子站起来。琅染神色惊诧地看着,一脸稚气地问道:“姑姑,你到底在找什么?琅染可以帮你吗?”

“不用了。”我清浅一笑,“也找不到了。”积在枝柯上的雪簌簌地摇落,半句话就隐在落雪声中听得有些恍惚。

我抬头看着一处扬起的灰黯檐角,重重青瓦上层积着雪的孤洁与清煞,是繁逝中的祭祀堂。现在人去楼空,荒芜已久,不知道那里又是怎样凄然的光景。 我示意琅染跟我来,她向来极听我的话,乖巧地跟在我身侧。未走出几步,我眼角瞥见几株梅树间掠过一痕荻青色的影子,厉声问道:“谁!”

“嫂嫂。”低沉的声音传来,眼前人影一闪,耶历弘神色阴鸷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动声色地问道,雪玉团袖之下,修长的指间缠绕着柔韧的白绫,未一刻松懈。我之前因谋事之需,跟此人有过几次接触,但是他总给我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嫂嫂,虽然你在这里住了五年。”耶历弘的唇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意,“但是确切的说,孤王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不一定。”我闻言,笑意幽凉地说道;“和议的事情到现在还未尘埃落定,说句冒犯的话,足下的这块土地是谁还说不准。”

“嫂嫂这是在逼我吗?”耶历弘冷然问道,“你先前承诺帮我夺取王位,如此一来,无立锥之地的王位又有什么意义?”

一方庭院中,梅树褪落了经历过一春一夏孜孜生长的叶片,光秃秃的枝桠蔓生交错,清淡的阳光像是透过筛子般萧萧疏疏地漏在雪地上。

“你言重了。”我浅笑,“就算能建立像当年圣祖皇帝那样的功绩,兵临鄢都,城下之盟,在漠漠塞外,北奴还尚有二万四千里的退路。你所谓的‘立锥之地’,又何处此言?”

“还有…”我收敛笑意,语调冷峭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嫂嫂。”

“那么…琅嬛圣女。”耶所弘略略沉吟,“我有一事想同圣女…”

我轻咳一声打断,眼神清冽地直视他,反问道:“我们当初又是如何约定的?你为我铺平通往鄢都的路,我也只保证了你可以再次成为北奴汗王。耶历歌珞薨逝的那晚,我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应该找七王爷去谈,对此我说不上话也插不了手。”

被我这般毫无余地的回绝,耶历弘眉宇间隐隐有恼意,却是藏而不发。我顾自向祭祀堂走去,不经意地回头,发现他不发一言地跟在我身后。

最无聊旧日,尘笺蠹管,断闯经岁慵赋。踏进祭祀堂,里面蛛网密布,浮尘漫飞。正中放置公主灵位的桁架上,一盏盏莲花灯玉脂枯竭,蒙染尘垢的素幔一侧斜斜地垂地,如同鸟耷拉着的颓然断翅。

“带着火折子吗?”我淡淡问道,堂中储存添在莲花灯中的桐油已经干涸,我将一束贡香点燃,上下扑灭冒起的火苗后,双手恭敬地将其插在供案上紫铜双耳绿猊炉中。

“原先在繁逝的那些侍女,现在又在哪里?”

“大都已经遣散了。”耶历弘答道,“还有五六个比较固执的不肯走,现在留在宫中做一些杂役。”

“她们中可有一人叫绿萝吗?”祭祀堂中燃起缭绕的纸烛之气,萦纡在半空显得这里更加压抑。

“应该有的。”

“让她们在祈请使之列回胤朝吧。”我叹了口气,自言一般,“在北奴过了二十余年,她们都那样老了,总不忍心真的要一抔黄土地埋在这里。”

颜倾天下星雨坠梦夜无声5

从祭祀堂退了出来,仰头看见远处负雪的山峦衔着一痕天际阴沉,半空中细小的雪霰子又断续地落下来,被寒风吹得飞舞散乱,看这般光景一场席卷天地的雪又要下来了。

跟在我身边的琅染回望一看,明埠盈盈地说道:“姑姑,那里的每座灵位上刻着某某公主,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公主祠。”我浅浅一笑。

“绿萝她们是难得的忠仆,定是舍不下嘉瑞公主的遗物。”我一时想到什么,手指一点祭祀堂朝耶历弘说道,“祭堂中的东西于你也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们带回胤朝。”

耶历弘点头。

我暗暗叹息:五年悉心照拂之情,一朝舍命相救之恩。在有生之年回归故国,我能报答她的也只有这些,不过刻在繁逝石壁上的离殇,势必要留在这里了。

隐约听见脚步声传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极轻微的崩塌声。

“姑姑。”琅染轻轻唤我道。

我示意她噤声,只看见灰黯墙角一抹苍白的缟素掠过,纤纤的人影投射在雪地上。看清来人面容时我霎时一惊,芙娜!

芙娜,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从我假死逃离北奴到现在,掐指一算我们已有一年多未见。我有些怔忡地立在原地看她,而她也在看我。

一袭宽大的重孝素衣下,原本姘小玲珑的身躯现在瘦削伶仃。面色宛若清晨的寒霜般煞白颓然,眼角尚残余着未千的泪痕。记得当年初见时,她还是性情开朗、漫无心机的贵族少女,喜爱穿着蔷薇红、大丽红、粉霞等鲜亮轻妩的颜色,整个人一团红艳艳的可爱,面颊如玫瑰花瓣般嫣然丰润,笑靥常绽,现在然而黯淡的眸中射出的恨意却凌厉如白刃。

我被她这样的眼神生生地一禀,像是冬日里灌下的一口冷水猛地呛在喉间。

耶历弘对于荚娜的出现显然也是感到惊愕,一时间在庭院中迎面碰上的三人皆是愣住,本来就逼仄的后庭中气氛凝滞。

“颜卿。”荚娜眼神直直地盯着我,冷声说道。

我沉默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你没有死。”荚娜鄙夷地美出一声,言辞辛辣地说道:“我知道是你,莫说你现在仅是蒙着面纱,就算你脱了一层皮我也认得你。”

“她是谁?姑姑。”十四岁的琅染疑惑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又看着神色异样的我。

薄如蝉翼的冰绡覆在脸上的凉意一点点渗透进肌理深处,良久我沉声道:“芙娜,的确是我。”

“坠崖而亡?”她的情绪陡然激动,美容凄厉地指着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不过是你用来逃离北奴的手段而已!别人居然还说宜睦公主忠贞节义,简直可笑。”

“是的,很可笑。”我神色淡淡地说道,“况旦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殉葬。”

“难道你不应该陪着他吗?不枉费他对你的好。”芙娜看我的眼神近乎恨得要勾出腾腾烈火来,“颜卿,五年来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你,如此宽容你,可是你丝毫不为所动。这五年来,你要不就是漠然得像块石头一样,要不就是冷言冷语,连笑脸都不曾多给一个,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心肠冷硬的女人!”

“是的,当初是我逼着你殉葬。而现在我真想杀了你,开膛破肚,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石凿的还是木刻的,竟然可以麻木到这种地步!”

芙娜话锋偏激,琅染毕竟年少,昕了愤愤不平,正欲出手。

我隔着雪狐衣袖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却无端地想起那日在变析病榻前,丹姬莫名地说出那句:我还以为你生来就会漠视和践踏别人对你的好,丹姬说话时的嘲弄与眼前芙娜充满恨意的面容一起来,如幻影重叠。

我眼神泠然地隧道:“芙娜,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往后日子还长,你我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就带着琅染离开,与她擦肩而过。

“姑姑,小心!”忽然间感觉身后一道白芒暴闪,卷起寒栗的阴风地直刺我而来。“玎”的一声,金石相击,霎时间利剑如八鞘般光芒收敛,我手中的白绫紧紧缠绕上美娜手中的剑锋,一时对峙的两人僵持。

芙娜反转手腕,想要将缠在剑上白绫寸寸绞裂。我将手一扬,已将白绫收回,相持的力道猝不及防地一撤,芙娜握剑不慎向后趔趄着退了一步。

“芙娜。”我依然神色渣然,“你现在这样子,不见得杀得了我。还是回去吧,好好当你的王后。”

“颜卿,今天除非我死,否则你就休想再踏出繁逝!”芙娜说话时的狠戾与其姐缔娅如出一辙。恍惚记起以前也就是在繁逝,深埋在记忆中最不堪、最无助的一夜,绮娅对我步步紧逼,她迫近我阴恻恻地说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回首若有若无地叹道:“难道我们之间也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是。”芙娜执剑而立,萧瑟冷风中如一支清瘦削长的寒竹,剑尖抵着地上的积雪,清澹的雪光擦亮了剑锋清幽的锐芒。

耶历弘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我们。当庭院四围的屋檐间凭空地耸峙起一簇簇翼芒凛凛的箭镞,然后那些箭镞齐齐压低对准我们时,他终于微微色变。

“要杀了你,不可能单枪匹马地来了。”芙娜冷笑道,“姐姐当初一共折了三十七名高手还杀不了你,我能不谨慎一点吗?”

我看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人,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行事莽撞的小姑娘,而她现在就像当初的绮娅一样,咄咄相逼地要取我的性命。

“芙娜,你这是做什么?”耶历弘厉声喝问道。

面对他的薄怒,芙娜丝毫不畏惧,噙着一抹挑衅的笺在唇畔,“你当时是如何承诺的,让颜卿死,我就嫁给你,给你的还有整个翁成家族的支持。而现在她并没有死…”芙娜眼中冷光忽闪,举起手指着我,声音狠毒如淬鸩毒,“你现在杀了她,我也可以算你履践了那时的承诺。”

“真是姐妹通脉。”我眼风剐向站在身边的耶历弘,嘲弄道:“你那夫人都撂下这样的狠话了,你怎么说?”

重围之下,耶历弘怒气莲蓬地质问道:“荚娜,休这是在逼我吗!”

“你若不肯,这乱箭齐发之下,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芙娜唇角那抹挑衅的意味更浓了。

耶历弘双日一赤,震惊叱道:“疯子!简直反了,你难道还想弑君弑夫不成!?”

“哈哈。”芙娜此刻的笑音轻嚣银铃,“弑君,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唉。”她缓步走近,身上素服迤逦地拖在雪地上,宛如一大块晦暗阴寒的雪,扬起下钡冷峭,“你们不要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密谋了什么,为什么父汗会在宫中离奇薨逝?”

耶历弘闻言黢黑的瞳孔骤然紧缩,指着她道,“你…你…”

“我今日射杀了你们两人,然后枭首示众,公布你们令人发指的罪行,我难道还是弑君吗?”

芙娜冷笑出一声,“我杀的才是弑君犯上的乱臣贼子,和企图断我北奴国祚的不伧之人,胤朝那边应是不会插手。”

我心中嗤笑,原来一个人的蜕变可以如此迅速。我斜眼看着耶历弘,他神色泰然自若,并不如他说出的话那般惊慌,微扬起的唇角隐着古怪的笑意。

“你若是杀了姑姑,韶王绝不会饶了你。”琅染瞪着圆眸朝她道。

“呵呵…”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清浅地笑着,余光扫过头顶层层突兀耸起的箭支,暗运轻功,步履敏捷地上前一把就箍住芙娜的手臂。

芙娜此时正往后退,我这般冲上来,着实让她冷不丁愣住,一时竟忘了下令放箭。我觉察出她眼中一瞬的犹豫和惊疑。

“你想杀我吗?”眼神相撞的那刻,我幽幽地问道。

我问得气势凌人,芙娜看着我却未答,晚异的死寂渐渐在杀意弥漫的庭院中蔓延开去。

“我若是死在乱箭之下,谁知道是哪支箭要了我的性命。”一袭纯白轻柔的鲼绡面纱之下,朱唇吐出的话中有说不出妖魅在暗涌,眼眸却是宁静如恒,“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呢,好让我是死在你的手里…替他…杀了我…”

芙娜像是被蛊惑般怔住,我握紧她的手臂再上前一步。此刻我与美娜近身相依,若是放箭定会伤到两人。

“颜卿…你…”芙娜见我欺近身侧,心下一急用力地要甩开我的手。

“你想不想看看他在繁逝中留下什么?”我明媚浅笑道,我圈在她手臂的手指却足越收越紧,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中,“你愿意跟我来吗?”

“我们走。”我紧拽着她向一处旧屋走去,芙娜论力气肯定是要大过我许多,可是她却在气势上比我短了一截,一时招架不住竟任由我拉着走去。

我们步履跌撞着临近一间屋子,冷光幽冽的箭镞随着我们两人忽上忽下,我心中暗道不妙,一支箭“嗖”地射来,我轻翻腕问白绫打下,“嗖”,一支箭钉在树皮皴裂的梅树上,又听见“嗖”的一声,门楣上已是中了一箭。

“进屋!”我清喝一声,手中白绫暴长,在房门上猛地敲击后打开。芙娜却是中邪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一支箭破空射来,不是射向我,而是径直地射入芙娜的胸膛。

“啊!”芙娜发出如同裂帛的尖叫声,娇小的身体随着箭势的力道而向后重重倾倒,我急忙蹲下从背后托住她,纤长的手指颤颤地握着那支插在胸前的箭,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唇角一缕殷红的血丝沁出。

我抱着芙娜,感觉到她赢弱的身体上骨髂突起,有些发痛得硌人,想不到她这么瘦。我朝身后冷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耶所弘笑意沉郁,嘲讽道 “她想要杀我,我不过给她一个机会罢了。”

“兔子再怎么急了想咬人,也不过就是一只吃草的兔子。只要狼一出手,就可以立即咬断她的喉咙。”

我看着他,如同无数冰凌碾砗在心里,一把一把尖锐地割痛着,耶历弘多年历练,惯用权谋手段,芙娜如何算计得过他。耶历弘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摆脱翁成家族的控制,将北奴朝政之上的大权完全掌握在手中。现在整个翁成家族股肱之人,貔貅将军翁戌赤璋已战死,翁戌的声势虽不如往日,但余威犹在,不得不惮忌。他要剪除翁成就必须有一个正大光明、不容驳斥的理由,而图谋弑君的罪名就再符合不过了。

芙娜是想杀我,但未必想杀他。但是他却可以事先算计好一切,我会来繁逝,他也会来,我越想越觉得心冷…

“今天的事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我眼中透着寒意,“芙娜所布置的暗杀,在你的眼中简直幼稚。你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杀了她,再压垮了整个翁成家族。”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嫂嫂。”耶历弘笑得一丝玩味,“不过你是从何时看出来,今天的事是我安排?”

我怀中温软的身躯动了一下,失血过多,呼吸逐渐急促紊乱,芙娜的眼睛恨恨地盯着耶历弘却是说不出话来,张嘴就一口鲜血就喷在缟素孝服上。

“你刚才是想保护她吗?”耶历弘增高临下地看我,“嫂嫂,可是她要杀了你。”

我垂眸,看着芙娜苍白的脸庞寥落地说道:“你又何必做得太绝呢,毕竟她现在是你的妻子。”

“这个女子肆行无忌,心有旁骛,当初她嫁给我也不过是为了一笔交易。”耶历弘眼神冷酷,“就像嫂嫂曾经所说的,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我叹息,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不起,颜卿。”她眼神清湛地霍我,在一阵阵地抽搐之后,怀中身体慢慢冷了,那支箭射得又狠又准,直抵心脏,几乎就是一箭毙命。

漫天的雪安静地飘了下来,莹洁的雪花一如她身上素服的颜色,我轻轻地拂去落在她发间的几瓣雪,心道:我是想怜悯你,可是你为什么又非要将自己逼上这样一条路。往日骄矜的贵旌小姐,在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时,可曾想过自己连死都要被人毫不留情的利用。

我将芙娜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放下,而色茕白地朝琅染道.“琅染,我们回去。”

琅染被眼前峰回路转的一幕,惊得愣住,失神地断续问道:“姑姑,她死了?”

死了,面迎着夹带雪花的冷风,我感觉眼眶吹得微有些涩痛,飘雪宁静,雪地上一朵怵目惊心的红花盛开,凄艳妖冶。

站在云坪山麓,叫颦繁逝。州岭秀拔,积雪皑皑,鸿影残断,孤魂远击。

在那座嘉瑞留下小小的院落中,发生了太多事。年少岂知聚散难,尽翻成阿R云愁。往事不堪回首,若真的可以随阿随云而敬就是再好不过。看了最后雅,我想我应该不会再来这里。

繁逝,繁华逝尽逐香尘。世问繁华千万种,而在六台之域飘零落魄的香尘仅此株。红颜零落与其让尘坼侵扰,被纯净清冷的雪静静覆盖着长眠,已是最好的归宿。

空旷世阔的雪地中,马嘶鸣一声,蹄印深浅,人已远去。

弑君作乱的罪名一出,耶历弘终于如愿以偿地剪缘了盘踞北奴朝堂三十年之久的翁成家旌,褫奇兵权,削其荣荫,翁成摩列、翁戌摩琮等人落罪。成年男子律腰斩,未满十四的流放极北之地宁远,妻女律没为官婶。翁戍的旅人向来以强悍刚毅,惯用权术著称,最难得的是生出芙娜这样心无城府的女儿,不过最后败也败在这个女儿。

轩彰八年初,和议诸事顺利,七年前北奴铁骑踏破锦溪、盛庸、通州胤朝北部二大门户,指戈上阳京都的耻辱箍终湔雪。胤朝北线外扩,从雪滴关翻越苍括山岭到狄邪城外嗣,穿过柯尔地接弥杉,鹰断峰斧削一线再到邱鹿原。

轩彰八年二月底,北地气候依旧冷冽,湮尘宫外极日望去银装素裹中,几点挑般的臧绿在寒风中轻轻摇摆,清疏昀阳光萧萧落落地从云间漏下来,过了午后愈加阴霾。

我命人将湮尘中的密室清理整齐,几名侍女将里面的物什仔细地揩拭干净,年久而光汗黯沉的锦缎铺垫都照着垛样换了簇新的料予。当我再次走进去时,恍惚地会生出错觉,好像叫到北奴王陵的密室中,除了晕问祭堂中略有不同,其他每一处摆设真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