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旖桢漠然道;“是。”

嘉瑞冷笑着,短促地喝出一声:“果然。”

“妹妹,你看这偌大的宫中竟有多少人,父皇膝下的皇子公主就有近四十人多,但是,你和母后是皇兄最亲近的人。”高旖桢立起身,看着她,动了几分真切心肠,“你以为皇兄会真的会让唯一的胞妹轻易嫁到北奴去?”

“胞妹?至亲的亲人?”嘉瑞眼底似有淡淡的涩意,延伸到唇角漫开一勾苦笑,她幽然阖眸叹道:“尘儿…怕是猜到了哥哥的意思。”

聪颖如她,怎会想不到

高旖尘紧抿着唇,挺拔的眉宇间渐渐凝出一抹坚毅狠绝之色,“妹妹,你自小就比谁都聪明,一直以来你也帮过皇兄很多…”他的声音如冰泉渡浅滩,骤然阴冷,“此次,我们就联手剪除这个北部大患!”

狂虐的寒风扑在窗格上“飕飕”作响,兼着雪霰子打着术棉窗纸的潇潇簌簌声,锋利的寒意直逼人心。

这刻,嘉瑞轻轻两下击掌,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空阔高远的殿粱上萦绕着女子清脆如铃的笑声,空灵中透出几分诡异,她扶着龙案一角,霎时竟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哥哥是要尘儿去北奴做你的内应,然后我们兄妹联手,里应外合,诛杀歌珞,攻破北奴是么?好计谋!好计谋!真的好计谋!”

嘉瑞一手颤颤地支在龙案上,一手拂着心口,冷冷地连声说了三个“好计谋”。

丰熙帝神色中流露出无奈,浓黑的双眉如群峰叠皱,他揉着眉心解释道:“尘儿,你乃皇朝公主,金枝玉叶之身,皇兄断断不舍你久居蛮荒之地,可眼下正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此下策,你但凡宽心,若天佑我朝,大势扭转,事成之时,皇兄自会亲自北上将你接回胤朝。”

“事成之日,皇兄将亲自北上接我返朝?”嘉瑞默默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盈然如波的一双眸子中是说不山的嘲讽,“嘉瑞斗胆敢问皇兄,那时会不会还有旌旗襄举,锦铺十里,更有群臣相迎,百姓夹道?再斗胆问那时的嘉瑞算是什么,是巾帼英雄?是凯旋归朝?斗胆最后问一句,就算真的有那一天,皇兄你难道真的会将此当成盛事宣扬天下,搞得人尽皆知,来庆祝这操纵裙带、玩弄床第的那卑劣低下的手段所夺来的胜利?”

嘉瑞口齿索来伶俐,通通畅畅地说下来一大段,刚开始高旖桢还能勉强忍耐,但昕她说到“操纵裙带、玩弄床笫”那尖刻犀利的八个字时,一贯淡定从容的脸色刹那气成了铁青,而笼在脸上的寒意更深了一层。

那八个字如同轰然巨石毫无留情地击碎了他维持的冷静,厉声训斥道:“高旖尘!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朕不仅是你的哥哥,更是这天下的皇帝!你作为臣妹竟如此出言不逊!”

“是的!你是我的哥哥,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嘉瑞此刻全然无畏地直视他迫人的眼睛,抬起半边的脸,凛然喊道:“可是我的哥哥,还有这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把我当成一场权谋斗争中的棋子,棋子而已,可以任意支配,可以任意牺牲!”

“朕说过你是朕的妹妹!”丰熙帝蹙眉,他高声喝道。

“尘儿一直当你是哥哥,只是…只是皇兄从未当我是妹妹。”嘉瑞似乎感到有些力竭,她疲倦地蹲下来,将两只手掌撑在地上,隔着厚实的狐裘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双肩的耸动,银牙咬紧声声如切冰碎雪,抬首时眼角晕开一抹清光涟涟,“皇兄记得那晚么?观贤殿政变,是我们联手杀了晋王哥哥!祸起萧墙,皇储相残,父皇身染沉疴,因那晚深受刺激而猝然病逝…”

嘉瑞随到这里是说不下去,冷冷双眸中郁结着痛苦之色,连哭泣也是极力克制着,她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皇兄龙袍的下摆,喉头艰涩地哽咽道:“我忘不了那晚…承运十三年十一月廿四…父皇是被我们给活活激死的…那晚晋王一脉党羽被尽数诛灭,我们一起登上养心殿时,我也忘不了父皇那时看着我的表情,半年来我闭上眼就会想起,父皇那双灰白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他的手死死抠着床沿,剧烈喘息着指着我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旖桢看着嘉瑞,那般恍惚无措,哪有半分往日清冷自持的气度,他不由叹息,父皇的死一直是她难解的心结。

太极殿中,沉沉的香气几欲熏得人发晕,他低低说着:“尘儿,你自幼读过很多书,论见识和气度远非一般闺阁女子能比,今日又何必泥足于此等短见。”

嘉瑞跪在地上,以手抵住心口,恻然道:“我倒痛恨如此,若愚笨无知,就不至于看得那么透。”

“尘儿,过去的你可不是这种样子,想当初你自信满满地说过要帮助皇兄。”高旖桢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发自肺腑地说道,“那么尘儿,你再帮哥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等过此事过去后,你要怎么样哥哥都能答应你,你若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哥哥就将他正式封为驸马,你若厌倦宫中枯燥,哥哥就准你出宫游历天下名山大泽,可好?”

高旖桢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而她却依然是僵硬地沉默着。

“旖尘谢过皇兄。皇兄待旖尘真好,只是这好却来得迟了些。”嘉瑞面无表情地昕着,蓦然朝他一笑,鄢神情明净纯粹,轻轻咬着唇,“如果我说不愿意。”

她的话语极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为什么?”高旖桢刻意压低的声音中藏着雷霆之怒。

“因为…”嘉瑞柔唇间淡谈吐出,“我已怀有身孕,先不论我是否情愿,但试问北奴王还会要我这样的女子么?”

“你居然和他已经…”高旖桢感觉额角暴出的历历青筋悚然一跳,激怒交加之下,他遽然起身,想要扬手给嘉瑞一巴掌,手扇到半空,却生硬地被一只纤纤玉手格挡下来。

“旖尘不值得皇兄动怒,也不值得皇兄掴一个巴掌。”嘉瑞平静地说着,就慢慢地退了出去,回首凄然一笑,“今日皇兄说的话,旖尘回去自会好好思量,趁天色未全黑,旖尘再去看看母后罢。”

高旖桢错愕之余,她已离去,整个身子重重颓然地落回龙椅上。

颜倾天下 番外嘉瑞之冰雪林中著此身3

日影稀薄,疏疏地斜披在鎏金殿顶上,宫室间开着几簇胭红的早桃,原本就不精神的红色被未化的残雪映得模模糊糊。

一名青农小婢在前边带路,嘉瑞笼紧身上的羽缎鹤氅。跟着慢慢走着。她浅关,这宫中举目看去倒是一切都未变,不过想想这感慨也是没来由,十数百年都是如此,短短的半年又会有什么变化。

宜芬宫。

在侍婢左右地护持下踏进门,嘉瑞略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殿中的光线有些暗,透进来的漾漾亮光在空中虚浮着。里面的器具玩物依旧,不见得件件都是上好珍品,也体现出主人一番别致的清玩雅趣。

嘉瑞挥手让随从退下,一阵莎莎的脚步声后就静寂下来,她的目光在此漫意流连片刻。转转绕绕了一会,她走近一间僻静的屋子,里面陈设极其简单,像是平常囤积杂物之用,一张黄木桌案上亮着一对蜡烛,一双莲蓬跳动的白芒,犹如寒冬人嘴里中呼出的一大口白气,紫铜烛台压着些薄脆的白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显得有些怪异。

浅银透明的帘子后,勾勒出一名女子单薄瘦弱的剪影,她微微蜷缩着身子坐在一把黄木椅子上,听闻声音转过头来。

嘉瑞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盈盈浅笑着,“暮语,半年不见,你还好么?”

“尘儿!你回来了!”她霍然从椅子上直起身,惊诧地看着突然来到的美丽女子。被唤作暮语的女子正是出自王氏的二小姐,往日东宫选侍现已是圣上的德妃,亦是当今皇后王暮韬的亲妹。

嘉瑞笑意清浅,曼然上前几步说道:“无论如何,这皇宫始终是我的家,我总要回来的。”

王暮语轻叹口气,默然不语。一如刚来时般,仍旧坐下双眼空洞无神地看着前方。

嘉瑞看着这个熟稔至极的旧时闺友,半年不见,她似乎瘦得多了,面容柔弱清颐,反绾髻上斜插着三四枝银簪,纹理质朴,不镶宝也不饰流苏,身上的衣裙亦是家常颜色,看不出贵重,纤细的手腕上各套着两只白玉镯子。

嘉瑞走到那张黄木桌前,两团苍白的烛焰映在她一双乌眸中涟涟摇曳,“哧”地一声,她忽然将两枝蜡烛都吹灭了。

暮语搁在椅靠上的手颤抖一下,神色间似有震动,却不曾说什么。

嘉瑞转过身来瞧她,素白的侧脸浸在光中犹如一枝半开缠绻的白梅,她道:“暮语,其实你又何必呢?你能为他点着这一双烛,你也不能在牌位上写上他的名字,谁知道在飨用香火的是谁,何况枯坐于此平添些烦恼,还是罢了吧。”

暮语的眸中似泛起晶莹一点,却极快地湮灭无踪,低低道:“尘儿,我不是你,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勇气抛弃一切追逐所爱而去。而我什么都没有,就连凭此念想的东西也没有。痛苦到无可抑制时,也只能点着一双烛火静静地看着,我能管飨用的人是谁?”

“你是在怪我扼杀了你的勇气么?”嘉瑞语气一紧,一缕苦笑漫出唇角,她走进些,姣好的面容上映着日光,随着她的移动由明亮过渡到黯淡,她抬手将要覆上暮语的侧脸,将要触及时,手指却一根根握牢收了回来,“当初我扇你的一个巴掌,痛不痛?”

暮语的眼底瞬间涌起震惊的神色,她想起那个夜晚,那个铭刻在脑海中的夜晚,漆黑如墨,冷雨萧索,雪森森的惊雷豁亮了廊柱上无数狰狞龙首,她沿着长廊一直跑,跑到竭力也跑不到尽头,直到那一记清脆的耳光如漫天雷声般在耳旁乍响。

“痛。”暮语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让泪水浸洇得有些迷蒙,“有时夜半惊醒时仿佛耳边还有隆隆的回响。但是那巴掌彻底地扇醒了我。尘儿,那晚若不是你让我清醒,我真的不知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什么事情来,然后因为我而让整个王家陷于万劫不复,害死我的父亲,也害死我的长姊。”

嘉瑞看着她,术然问道:“那你不恨我么?”

暮语凄恻笑着,逆光看去长睫毛上沾着细碎泪珠已被风干,握住嘉瑞的一只手,“我连为他点一支香的资格也没有,怎么还有资格为他去恨别人。况且那次是你救了我。我的命运一生不得摆脱,于我而言,人生余下的时日里,每天能有一分一刻属于我,让我独自想想他也就足够了。”

往事已逝,若过于执著伤害的唯有是自己。

嘉瑞靠近了覆在她耳畔,轻声喃喃道:“晋王妃和世子眼下一切安康,了你一桩心事,我也算是偿了一宗罪孽。”

暮语极力克制着,将眼中最后一汪水光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此刻她柔弱清瘦的面庞轮廓多了几分坚毅倔强。

“可是尘儿…”她大叫一声,骤然扑上来抓住嘉瑞的臂膀,细瘦的手指抓得那样深,几乎指甲都要嵌进去,与刚才的温婉柔顺判若两人,她高声质问道:“你已经离宫了,你已经自由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暮语声音过于急促,听起来喊得有些嘶哑,“你不应该回来的,太后凤体并无大碍,根本不是外面传言的病势危急,日薄西山。你不要回来!难道你真的想要嫁去北奴?”

嘉瑞随她这样紧紧抓着自己,神色依然一脉平静地道:“我自然知道母后身体康健。只是…就算是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在骗我,我还是会回来的。”

暮语一时惊愕,抓紧的手脱力般地顺着她的臂滑了下来,溢出喉间的笑声带着短促的喘息,她不住地摇着头,恨恨地咬牙道:“你真傻,我是得不到,你是得到了却要放弃,却要什么身份、什么责任去妥协!”

“暮语,我没有办法。”嘉瑞眼中隐约有幽深寥落的光芒,将头偏过去望着西侧的方向,长叹着:“你知道么?母后不肯见我,第一次我在天颐宫跪了半个时辰,母后打发身边的吴嬷嬷出来,请我回去旧居云韶殿。第二次,见完皇兄后我再去天颐宫,母后说夜了歇息下了让我回去,我求吴嬷嬷转达只消看一眼就走,母后也不愿意。看来母后对我这个女儿真的是心灰了,意冷了。”

“尘儿!”暮语握住她的双手,满脸焦虑地道;“你在天颐宫跪了半个时辰?这可是不要命了,你怀有身孕,若有个万一可是要出人命。太后那里的人竟也无一个来劝劝。”

“我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嘉瑞垂首看着隆起的小腹,宽宽松松的锦裙掩饰不住已有六月的身孕,只是轻轻付之哂笑,却无语。

薯语蹙额,眉心间凝聚起一星忧色,问道;“尘儿,那你现在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么?眼下你一走了之,那么…那个人又该怎么办?”

嘉瑞神色安澜,她怎会不知道眼下情势步步紧逼,自丰熙元年十月,到如今丰熙二年二月,近五个月中胤朝和北奴为议和协商不下数十次,无论胤朝方面开出怎样优厚的条件,都无法说服北奴更换和亲公主的人选。

邱鹿原一站后,胤朝元气大为损耗,经历五代君王努力,而建立起来的兵阵、文道、刑法、礼乐等制度,在此时脆弱得如薄薄的蝉翼。她清楚,他也清楚,此时的大胤是再也经不起战祸了,除了屈辱的议和,别无选择。

嘉瑞一笑间宛若清馨四溢的白梅,纯粹洁白的芯蕊上承着脉脉细雪,不染尘泥,“暮语,我是回来认命的,认我今生是胤朝公主的命。自幼你最了解我不过,我既然回来了,也就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很多事情,也就是由不得自己做主。”

那日在太极宫中,面对她的皇兄,她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妥协了,然而一向要强的心性,却让她无可控制地做出抵抗和反击。

看挚友的眼中忧愁如乌云层叠,嘉瑞恍惚想到,她怕是宫中最后一个肯为她着想的人了,只不过她现在也是深陷在自己心魇的囹圄中,不可自拔,于别人更是无能为力了。

嘉瑞用指尖拭去眼角的一缕湿意,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勉强笑颜道;“暮语,多日不见,你比以前瘦得多了。”

薯语亦是挤出笑意道:“你也瘦多了,不过精神尚好。想来宫外生活虽苦些,却到底心里是自在快活。”

她上前仔细扶住嘉瑞一侧手臂,“这里阴暗也不够暖,你是有身子的人,我们姐妹两人还是去前殿坐坐罢。”

嘉瑞颔首答应,一路走过去如来时一般冷清,宫中的侍从、婢女也不见多,平日里疏于管教皆是神色惫懒。德妃素喜清静,身子骨也不甚好,从前服侍的夜撵出去不少,她不是多事的人,那些人都能偷闲的就偷闲去了,皇后是她长姊,见她这般消极避世,也就随了她,有时亲自看望一趟,明里暗里地帮衬些,也算是不辜负了姐妹情分。

“你过得倒是清净。”嘉瑞漫目看着四周,在一张青绸印暗纹福字的椅子上坐下,眼光落回她身上,“皇兄是无所谓的,你姐姐王暮韬不曾说过什么?”

暮语挨着她坐下,未曾染过的指甲随意拨弄着八角盆中的水仙,那花儿开得亭亭玉立,清芬淡然,她冷言道:“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忙,自然不会管太多我的事。况且,王家只要有一个成器的女儿就足够了。”

那盆水仙正盛开,嫩黄的花穗根根如狐尾,她原本就生得纤瘦,套在腕上的两只玉镯,“叮铃”一声顺着手臂滑了下去。

嘉瑞略沉吟,伸手已将一支水仙花折了下来,把玩在手中,若有所指地叹道;“暮韬是太成器…”

此时,德妃宫中有人进来,走近了细看竟是太后身边的吴嬷嬷,她见两位主子端坐着,仔细着请了个万安,恭恭敬敬地道;“参见公主,参见德妃。”

嘉瑞淡淡地瞥过她一眼,并不言语,倒是暮语和颜悦色地说了声嬷嬷免礼,请她起来。

吴嬷嬷朝嘉瑞道;“老奴原本奉了太后的命而来,但听云韶殿的奴婢说,公主上德妃娘娘的宜芬宫来了,于是就过来…”

“难为嬷嬷要亲自来一趟,母后可说什么?”嘉瑞的态度依然淡淡。

吴嬷嬷尴尬地咳两声,“公主,恕老奴人老了嘴碎,其实太后她老人家打心眼里还是心疼公主的,毕竟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还有就是太后让老奴给公主送附子十香羹来,难怪太后记得,这羹汤是公主素来喜爱的。”她小心翼翼地瞅着嘉瑞的脸色将话说罢,匆匆扬手示意身后端着食盒的小宫女上前。

“嘉瑞谢过母后慈爱,尚肯垂降我这失行罪女。”嘉瑞温雅一笑,转头向身侧的婢女,“去盛一碗来,在宫外多日都快忘了这附子十香羹的滋味了。”

不被留意的,吴嬷嬷像是暗自松了口气。

嘉瑞见她们忙乱的功夫,忽的粲齿一笑,露出些旧时慧黠的神色,她拉近了暮语,覆在她耳畔,那一颦一笑的情状,如同闺阁中无忧无虑的女儿俏皮私语,她声音极轻,唯有她们两人听得到,在耳边呼气如兰,“皇兄说我是他唯一的妹妹,他逼着我嫁到北奴去;可母后也说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呵…”

婢女将一碗羹汤端了过来,嘉瑞从容地用瓷匙搅动着,正好温温的不烫口。

“别!”暮语瞳孔骤然一紧,惊呼一声按住嘉瑞的手,面对殿中众人错愕的目光,她仅是朝嘉瑞拼命摇着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嘉瑞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的手,“我明白德妃的意思,是觉得羹汤烫了让我慢些,嘉瑞先谢谢德妃好意了。”说罢,端起那碗羹汤伸头就饮,转眼已喝进去大半碗。“哐当”地碎裂声响起,那只碗碎在地上,连同剩余的汤汁一同泼了出来。

吴嬷嬷眼瞅着这幕惊心动魄,神色间却有些松弛,天气尚寒,额角沁出些细汗,“公主…”

不消半刻,只见嘉瑞死死咬住嘴唇,脸色竟是一分一分地惨白了下来,她捂住小腹,神色痛苦,脚步一个踉跄要噗通倒下去。

“尘儿!”暮语此刻已顾不得意态,衣裙绊脚地冲过来,细瘦的双臂慌乱地将嘉瑞抱在怀中,她眼睛中尽是难以置信,睁得大大地瞪着吴嬷嬷,喝问道:“怎么回事?”她眼光瞟过打碎在地上的碗,以及泼出来的残汁,“那是不是**药!是不是!”

德妃生性一向与人为善,说话语调也总是细声慢语,温柔和气,何时有这般的疾言厉色,吴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不卑不亢地道:“回禀德妃娘娘,羹汤中不是**药,而是催生汤。”

暮语看着吴嬷嬷的眼睛瞪得更大,“催生汤?”

吴嬷嬷道:“太后说过公主身孕已有六月,等得到瓜熟蒂落了,这时候若强行催生下来也是能养得活。”

嘉瑞紧紧地抓住暮语的手,单薄的下唇被咬得发紫,隽秀的柳叶双眉像是皱得褶起来,似乎整个人都痛得**起来,她示意暮语不要再说,艰难开口道:“我知道的…吴嬷嬷…你可以让等候在外面的太医进来了…”

“只是…我不想回云韶殿去,就在德妃这里。”嘉瑞勉强朝她舒心一笑,端雅清丽的容颜此刻有些虚浮,“暮语你陪着我。”

“好好,会没事的。”暮语含着泪愈加抱紧了她。

颜倾天下 番外嘉瑞之冰雪林中著此身4

丰熙二年二月十三,嘉瑞公主难产,但终于德妃宜芬宫中诞下一男婴。此事隐秘,在宫中唯有皇帝、太后、皇后及德妃四人所知,其余人等都不知晓。

丰熙二年三月初,皇朝第一公主嘉瑞将远嫁北奴之事基本上尘埃落定,此消息传出,天下百姓皆是唏嘘感慨。

宜芬宫中。

嘉瑞身着一袭红茜纱嫁衣端然坐着,层层衣裙上银丝金线绣成翎羽繁复的凤凰图样衬得整个人明丽华贵。她优雅得体地浅笑,显示出一名血统高贵的公主应有的气度与风仪,一头青丝上参差琳琅的珠翠霎时都失了光辉,真乃绝世不出的美貌女子。

洁白如玉的玉帛纸整幅摊开,一名画师正在为公主作画,他提笔凝神,落笔极慢也极认真,生怕稍稍不留神下笔就失了那绝美容颜的神韵。

生产之后,再加上近日来忧思过重,嘉瑞看上去益加单薄清弱,素若白莲的脸庞隐约含着一抹憔悴支离,却掩饰在一层娇妍台宜的脂粉之下,一双幽深的翼眸明澈若淘濯尽尘沙,乍看时波影千万转瞬湮灭沉寂,令人愈发看不透。

这般过了很久,画师还在作完画便恭敬退了出去,德妃王薯语似是神色焦虑,职手申绞着帕子来回踱步,整个殿中显得静悄悄的。时至三月,去岁的残雪已消融,隔着糊在窗格上的碧纱看去,庭中栽着的几株桃花正开得红粉艳艳,娇软轻盈。

嘉瑞缓缓立起身,身上依然穿着那悉嫣红的嫁衣,满头的渐沥怍意的珠铰流苏也不曾摘下,走近那幅墨迹清新的画仔细看着,这幅画原本是要先送给丰熙帝过目,但嘉瑞开口留了下了,待会再命人进去。

嘉瑞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正心思不定的暮语,道:“暮语,你看看,觉得可有几分像。”

“尘儿。”暮语踌躇片刻,此时股中已无他人,唯有暮语从王家带来的贴身奴嫜尔容,她终于按捺不住,道;“你真的要嫁到北奴击么?”

嘉瑞闻言微愣,旋即回答道;“是,我要帮助哥哥做最后一件事。”她吐息轻邈,却是不容反驳的断然。

“不要去,你们要联手剪除了北奴王…”暮语颤颤地咬着唇,那话说到堆后唇齿间冒出一个哆嗦,竞硬生生地说不下去。

“你猜到了?”嘉瑞看着她一眼,冷静地道

暮语眼中蕴藏的惊忧之色穿过细细的睫毛覆盖而透出,她上前握住嘉瑞的手,她手腕上一取白玉镯,与嘉瑞佩戴的莲花宝珞“玎”地相碰,她道:“尘儿,不要去,真的不要去,你知道的,这龋后一件事岂是容易做到…想以前太宗一朝有位清滴公主嫁去乌闽,地在新婚之夜袖怀匕首刺杀乌闽王,结果她后来…”岳说到这里就像是被扼住了。

嘉瑞面容沉静地凝视她光芒闪烁的眸子,点点玉笋般的指尖理着插在鬓角簪子垂落下来的细细碎银流苏,下手重了些,有一缕轻轻地打在耳边,沙沙作响。

嘉瑞面朝暮语莞尔一荚,“你放心,嘉瑞不会是清墒公主。”

她举起绣纹烂漫的红茜广袖遮去半张脸,近乎完美的笑容中透出三分妩娆三分狠绝,“而且,嘉瑞也不会像她那般愚蠢,就算当年清消行刺成功,乌闽王当场毙命,而她身边强敌环伺,万万也难逃一死。一己之身的生死倒也罢了,只不过此鲁莽冲动之举,非但不得半分益处反招祸殃。纵然那乌闽王已死,有的是儿子兄弟可以继位,倒给他们落着了兴师问罪的把柄。”

“现在北奴王歌珞膝下已有五子,论兄弟更有歌玮等人,欲其瓦解自然不可冒进…”嘉瑞谈论政事时犀利透辟的洞察力丝毫不输于男子。

“尘儿…”暮语蹙着两弯细眉,打断她的话,“我听不懂这些,也不想昕这些,我只关心你的安好!尘儿,我知道体扫幼聪颖,读书甚多,若论心智筹谋许多男人都不及体,体虽足智多谋,可是北奴乃虎狼之所,北奴王又岂是善与之辈,我怕你…”

“暮语,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嘉瑞轻轻伸手,指尖拂过画中入含笑嫣然的面庞,那画师技艺卓绝,臻于至境。画与嘉瑞半人几乎一模一样,那缕衔在眉梢眼角的清傲高贵,亦在灵动的画笔下流露出淋漓尽致,雪色明洁的脸颊上薄薄地染开一抹红晕,像是新嫁娘欲说还羞的娇怯,嘉瑞看得怔怔,叹道:“画得真像,却又不是我。”

暮语方才被嘉瑞拿话一挡,顿时无言,看嘉瑞的目光依然盯着那幅画,她沉默良久,雪白的贝齿微露,终于咬牙道:“好好,我明白你的性子,从来你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那么我再问堆后一句…”她敛息,“休若离开,那弦子…”

蓦然听得这样的话,嘉瑞的眼神滞了滞,在她的眼底压抑在一波澄明之下仿佛涌动着苦涩和无崇,握住她的手情恳道:“暮语,我唯一能将他托给你了。”

殿中蝉翼般的锦帘轻飘,隐隐地似有婴孩微弱的哭泣声,脆生生地像只乳猫儿在叫一般。

暮语将手“嗖”地抽出,回头命尔窑将孩子抱来,因不足月,婴儿的显得身量格外小,浑身的皮肤红红皱皱的像只小动物,偶尔哭出几声也是短促无力的。

暮语当心地接过来,爱怜地看着那张褶皱的小脸,像是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搏般,将弦予往嘉瑞怀中一推,终于忍不住尖声叫喊道:“尘儿,体走啊,体带着你的孩子离开皇宫啊!他不值得你为他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暮话此言一出,嘉瑞和尔容俱是昕得齐齐惊骇,幸好此刻不曾有外人在,但她这话实乃是大逆不道,若是被有心人窃听去,不知要惹出多少惊涛骇浪的事端。

嘉瑞将弦子交给尔容,箭步上前就堵薯语的嘴,急道;“暮语,你毕竟是宫中的人,这种话万万不可说了!先不说别的,就是你睦姊听闻也容不得你!”

暮语一把捋开嘉瑞的手,倒不似平日半分柔弱的样子,眼中光芒愈盛,切切道:“尘儿,其实你心中也清楚,我可有半句说错了?不值得,真的一点都不值得。他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江山,可有半分为你设身处地想过,满口亲情道德只会拿来糊弄别人,什么‘舍一己之私而全大义’说得如此正气浩然,他可想过,为了他自己毒杀兄弟、逼死先皇而夺来的江山,要推着你入火坑的时候,他才是最大的自私!”

“不要说了!”嘉瑞直感觉胸口滞痛,听得“毒杀兄弟、逼死先皇”八个字时,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一下,溢出唇角的一句呓语轻轻,“那件事我也有错。”

“为什么不要说!”暮语此刻全然不同以往温柔婉默的性情,厉声厉色地逼视道;“尘儿你到现在还自责么?其实不全是你的错,毕竟你也想过要弥补的,当初晋王死后…”说到晋王二字,她的声音还是颤抖一下,“你是如何地求他,求他饶恕晋王府一千人等,呵是他却怎样,到最后非逼得你走上盗取令符、离官远走这条路!”

暮语冷笑道:“你曾经说过在皇族只有同母所生才有可能是手足,是的,你一直当他是兄长,这么多年来,体真的已经为他做过太多事,而这些原本都不该是女儿之身去担当,可是他难道真心当你是妹妹,对你尚且如此,我何能求他对晋王讲什么手足之情。”

窗外浸涸着残雪的胭红花瓣无力地飘落,一如高旖尘此刻苍白间泛起奇诡酡红的脸色,终于暮语的声音平静了些,炽热的情绪冷却下来,她的眼眸上蒙着一层润润的潮湿。

“说完了么?我知道这半年来休一直都压抑得很难受。”嘉瑞勾唇淡笑,恍若斑驳迷离的落花,“暮语,嘉瑞一生的荣耀光芒都是这个皇朝赐予的,嘉瑞不能,也做不到在皇朝最需要我的时候弃他而去。”

她一开始就说过丁,无论如何,哪怕虚伪的亲情之后掩盖着怎样的不堪和算计,皇宫始终都是她的家,这里始终都有她的生母胞兄。

嘉瑞抬头看着被宫殿飞扬的檐角逼仄成小块的碧蓝天空,恍惚忆起那些飞逝的日子,天下百姓间盛传嘉瑞公主的雍容娴雅,外具天人之姿,内涵锦绣才思,诗词歌赋旨流传于世,为天下女儿之典范。

暮语以帕遮脸,连绵不断的泪珠还是一滴滴淌了下来,低声抽泣着,她看着嘉瑞走了出去,却怎么也拉不住她。

“尘儿!”暮语焦急喊着,抱起男婴想冲上前击,跑到高起的门槛前险些绊一跤,堪堪地让侍女尔容给扶住了,只见那一袭嫣红的嫁衣在众多娥眉杏眼的宫女簇拥下,渐渐不见,向着她所说的命而走去。

暮语顿感哀凉空茫之意漫上心头,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青。雁飞高兮避难寻,空断肠兮思情倍…说得应是如何心酸,看那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

这时,怀中柔软的弦子动了一下,短促地哭出一声,才蓦然惊到了暮语,心里由不得发涩,可怜这孩子,生母到最后都末肯看他一眼,暮语轻拍着他,柔声哄道:“莫哭,莫哭,小七…”

颜倾天下 番外嘉瑞之冰雪林中著此身5

远处,丰熙帝负手而立,似乎久候多时。此时两名体格健壮精瘦、身怀武功的男子向嘉瑞屈膝跪下,简短有力地道:“参见公主,臣今后昕命于公主,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嘉瑞目光幽然扫视过他们,冷峻刚毅,令人竞不敢逼视,她抬起一只手做了个“起”的动作。

高旖桢缓缓道:“旖尘,此去险象环生。你要汜住,北奴朝中中有这几人万不可掉以轻心,北奴王之王弟歌玮,及翁戌赤璋和出身回鹘国的公主姬雅,尤其是翁戌赤璋,他被封作貔貅将军,此人是个难得的将才,年轻有为,现任北奴王对其甚是倚重,况且翁戌家族与北奴王族世代联姻,在朝中的地位与影响皆是不可小觑。”

嘉瑞眼神清明,道:“这半年我在外面,也听说不少关于貔貅将军的事,据说此人不仅用兵果敢,兼之善于权谋手段,就连王室中人都要敬翁戌氏三分。”

高旖桢道:“可恨我朝中就无如此锐不可当的将才,否则邱鹿原一战本是胜券在握,也不会反被重创如此。”

“皇兄何必作未觅骊珠的感叹,我看朝中的林瀚玄将军虽不比赤璋,却也是勇武过人。”嘉瑞蹙糟,眼光中含着一丝轻蔑,如是戏谑般地说道:“若有才智不输于翁戌赤璋的人愿向大胤称臣十年?”

高旖桢略略沉吟,正欲开口细问,却被嘉瑞拦住。

“皇兄,妹妹此去,有两件事相求,望皇兄一定要答应。”嘉瑞隔着累累白玉珠珞看向他,眼波被柔和的烛光摇曳得若流影溟漾。

高旖桢微愣,随即朗声笑道:“妹妹请说。妹妹临别所求之事唯有两件,定不是什么易事。”

“皇兄真当是洞察人心,这两件事若说与别人而言不难,但于皇兄来随却是不是易事。”嘉瑞浅箕,此刻的神色极其认真,一改刚才的嬉笑,却不急着说,再次强调道:“我若说了,皇兄一定要答应。第一,请皇兄下旨赦免晋王府其余家誊的罪名,贬为庶民即可,水不追究。”

高旖桢昕此迟疑片刻,凝眉思量一番后,缓声道:“可以。”但随即又接着道,“妹妹,既然要施恩倒不如再透彻些,不必依你所言贬为庶民,皇兄可以直接下旨,令他们迁回原先的府邸居住,除了不得再担任官职,其他俸禄供养一切如前。”

嘉瑞一双墨黑的眼眸剔透明净,泠泠若霜雪,仿佛容不得半分的尘埃,她看着他,忽然伸手,一根玉葱般的手指点住了龙袍上赤龙腾飞的一朵祥云,正是指着心的方向,她幽幽叹道:“皇兄,你放心,他们不过就是些孀母弱子,你惮忌还什么。遮宫外半年,虽远比不上以前的养尊处优,倒也是好好活下来了,要搬回原先的官邸做什么?”

高旖桢经嘉瑞一番话,脸上一阵青白不定。他这个妹妹,就是看人看事过于犀利透彻,她眼中揉不进一颗沙子,什么事都要这般直截了当地戳破,也不顾及是否给别人留有转圜之地。

他尴尬地咳两声道:“那么第二件事?”

嘉瑞漫意拈着袖口亦有繁复的捻金风纹刺绣,金线描成的闭案辉煌华丽但摸上去有些粗糙,她斟酌小会,道:“就是,皇兄即刻下旨为浣昭赐婚。”

高旖桢蓦然抬头赢视她 嘉瑞在他严峻的目光注视下,依然从容道,“这一朝臣子中人才济济,其中不乏年轻有为的皇兄随意指一个人配给浣昭,也不至于误了她。”

字字坚定,吐词清晰。

“什么!”高旖桢昕了神色大为震动,当下拒绝道;“不可!旖尘,皇兄唯有此事不能答应你 嘉瑞脸上依然含着一抹清远的笑意,其实这个结果早已是意料之中,她神色骤然冷下来几分遵 “皇兄一向敏思冷静,莫因为她而情令智昏!”

高旖桢寒着脸,道:“旖尘,其他事还有商量余地,但这件事绝无商量的可能!”

“就这件事绝无商量的可能?皇兄还真是把话说绝了。”嘉瑞的声音尖了几分,她“哗啦”地用手拨开垂在面前的白玉流苏,泠泠的目光与他赢接对视,忉齿道:“皇兄,你知道么?旖尘除了最后悔晋王哥哥的事,还有一件事至今仍是悔恨不已。”

“你还记得么?当年我们跟随父皇南下游玩,我偷偷独自外出时遇到一名绝色女子,身边的随从婢女皆感叹其容貌不在我之下,更兼有锦口绣心,气质出尘。我那时也是暗自惊讶,特意恳请父皇令她留在我身边。”

“她”是何人,他们彼此皆是心照不宣。

说起往事,嘉瑞深深敛息,尽量地平复内心不断地激流涌动,嫣然薄唇微微颤着,“我那时是心性强,可是我若知道她温顺柔婉的外表下包藏如此祸心,我是绝对不会将她引荐给你们兄弟!让她有机会离间皇族子弟,刻意激化夺储之争。”

高旖帧糟心肌肉悚动,“尘儿,其实那些事与浣昭无关。”

“无关?你跟晋王哥哥以前虽不甚和睦,也不至于非要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难道不是受她挑拨?”嘉瑞闻言鄙夷地挑动一下眉尖,说道,“皇兄妄你一向聪明,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浣昭的来历过于诡异?”

“诡异!旖尘你怎么能随出如此荒诞的话。”高旖桢如是再忍耐不得,黢黑的眸心瞬间进出无法逼视的凌厉。

嘉瑞全然无惧,凛然回视道:“皇兄你细想想,又岂是小门小户的商贾人家能培养得出来?还有是因为谁而胜券在握?纵然她天资聪颖,通读诗书精妙的兵法布阵?”

慕容浣昭且不说她容貌,单是这般的见识学问,你刚才也说了邱鹿原一战原是胜券在握,那么前面的都可以说得过去,那么她从何学来如此。

“这个…”高旖桢一时语塞,面对嘉瑞伶俐口齿,竟然说不上来。

嘉瑞半分都不给他喘息,进一步道:“我说过了,幕容浣昭的来历定然不简单,此人谋略老成,又居心叵测。”她话锋冷冷一转,目光迫向她的哥哥,“皇兄,现在觉得第二件事可以答应我了么?”

高旖桢显然还是迟疑不决,他可以依着嘉瑞放过晋王府的余孽,但让他舍弃浣昭却是断断做不到,他大笑两声,神色松缓道“尘儿,休多虑了,浣昭索来敏慧,闲时多读了几本兵书也是无可厚非,她心思玲珑,倒让你错认为是城府深沉。皇兄与浣昭相处多时,她并不是奸邪之人,若是浣昭有异心,她毕竟女流之辈,皇兄自信也能制得住她。”

嘉瑞冷哼一声,诮然道:“女流之辈?皇兄可不要小瞧了女流之辈。皇兄自己不也是坚信,旖尘这个女流之辈能抵得上胤朝十万大军么?”

嘉瑞话中含着的讥讽嘲笑之意,流露得淋漓尽致,直戳软肋。高旖尘纵然再好的涵养,俊面上亦是覆上一层怒到极致的青郁之色,眼眸因极力克制涌上来的怒火而晶亮逼人。

此时,远远地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吉时将至,恭请皇上、公主前往崇华殿。”打昕了他们之间的对峙。

天地寂静,仰首只见皓空高远,澄碧如玉,衬着洁白的云丝浅薄,看着远处一带边角的宫殿幽僻冷清,白石崆螬,红墙环绕间几只纸鸢晃晃地乘着微风浮起,摇摇落落的。

他们站在那里谁也不曾动,嘉瑞身上轻盈的红茜纱迤逦至裙尾散开如云,愈发显得她身姿孤清纤瘦,然而限眸中耶抹刚毅决裂之色却令人心折。

“尘儿,吉时到了。”高旖桢声音沉沉,霎时狠下了心,“不行,这第二件事皇兄不能答应你。”

“你不答应。”嘉瑞像是重复他的话,又像是最后一次的确认,“吉时到了。”她唇际浮起丝缥缈如风的浅笑,慢慢地伸手去将刚刚撩起的珠珞放下。

高旖尘心惊胆寒地看着她貌似平缓地动作,“撕拉”一声,线段珠迸,颗颗拇足有指大的明珠惊得四落分散,未来得厦让人做出反应,嘉瑞已是狠狠将风冠上的珠珞撕扯而下。

“嘉瑞你在做什么!”高旖桢又气又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嘉瑞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想不到的,她扑上前抽出他腰间的佩剑,雪亮的剑刃照出每个人苍白失色的面孔,她咬牙,字字如切金断玉,道:“皇兄,既然如此,嘉瑞也不打算出嫁了,今日就算万死也要为你除了这个祸殃!你自己逼我的!”

高旖桢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竟手足无措。看这时辰北奴的迎亲位已到崇华殿,嘉瑞到此

刻才说出悔婚,这如何向两国交代,而且节骨眼上嘉瑞又咄咄逼人地要系了浣昭,怎不令人焦头烂额。

“尘儿!”高旖桢箍住她的手腕,用力夺下了剑“哐当“扔在地上,一面命宫女上来在为公主梳妆,一面好言相慰着,“尘儿,好,皇兄答应你,绝不会迎娶浣昭入宫,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嘉瑞高耸的发髻上风冠偏了半边,可她的仪态依然高贵,双眸泠然逼视着,道:“哥哥,不会仅仅是为了哄妹妹上花轿,等到妹妹一走便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