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的话,若是郡主自己喝了倒岜罢了,谁想到邢小祖宗竟然拿来浇了书房外的苔辞。”说到这里,高嬷嬷露出些强校不得的神色,“更有趣的是,郡主还兴冲冲地跑去问她父王,为什么那些革不开花,是不是喝了莱莉雀舌毫就能开花,太后您说这事…·”

太后听后置之一笑,云淡风轻地道 “摧若年幼无知,有叫爱胡闹,赇儿好歹都算是她的庶母难道连这点气量都没有,何必跟她训较。”

侯夫人今日来就带着三分恼意,因是在自己亲姐面前无需拘礼,睫磷不平道 “摧若是年劫,是无知,那么七王掘,他怎么都不肯说说他那个宝贝女儿,樱若胡闹,他还助着摧若胡闹,不拦岜就罢了,居然还能无事人一样地夸她聪删。”太后眼角的余光瞥向高嬷赃,高嬷赃面有难色地点头。

“小七自幼在哀家身边眭大,他的秉性哀家最了解,他绝对不是存心要给赡儿难堪,许是仅仅一时玩校罢了,不甚开过了头倒让殊儿误会。”太后不疾不徐地说着,“至于樱若,小孩子罢了,仅是淘气贪玩,哪米什么坏心。今日碰巧说起这事,其实哀家岜一早觉得樱若这孩子是有些娇宠过头了,女孩子宠得无法无天的,又成什么样子。哀家日后自会找机会跟小七说说,这疼爱女儿,电不能事事都放任了她,迟早纵容坏了。”

从进来到现在,已过去一虢荼的功夫,玉阴候夫人的气性岜渐渐平了,叹出一声·“姐姐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妹妹还能在说什么。”

侯夫人脸上的愁色如乌云叠现,字字恳切道 “姐姐莫误会了妹妹的来意,妹妹今日司不米兴师问罪的。妹妹思忖良久,情真意切地想要求求姐姐。”

“什么事?血值得你这般看重。”太后容色恬泼地问道“殊儿说七王对她态度冷淡,还不如以前当袁兄妹叫来得亲近些,姐姐能否劝劝七王。”侯夫

太后沉沉地叹声气,将茶兼地放在案上,邢荼钟盖子许是未放稳,磕碰出“玎”清越的声音极轻微的响动,却让在场的侯夫人和高嬷嬷齐齐一隐。

“妹妹这时候想起为姊来了,那么你以前绕过为姊,直接去向皇上求情说项的时候,叉将为姊置于何地?”

摆在案上的细颈五彩团花纹瓷瓶中,插着数枝正开得嫣然芬芳的蝴蝶兰,舒展的玫红花瓣甜香轻薄,利得侯夫人的面色有点发白。

太后说道 “小七那性子颇有几分倔强,昂好身边能有个温柔体贴的人迁就些,照顾些,而殊儿倒是要别人来迁就和照顾她,为姊当初就说过,殊儿和小七两人性格合不米,你当初来求我,为姊电劝过你多次,司是你偏偏不听,非要求到皇上那里去。现在司好,你们逼着他不能抗旨,依他的脾性自&给好脸色看么?”候夫人面上赧颇,一时语塞。

太后接着道 “况且,你夜应该约束一下女儿,你看殊儿,性格骄纵跋扈,随话刻薄伤人。容姐姐说旬不中听的话,就算让她为正妃,凭她的根底气性岜弹压不住底下的妾室,打理不好府上冗杂繁多的事务。再譬如邢日,殊儿忽然就在众人面前提到婉辞其母庶出的身份,殊儿或许是无心,但当着众几的面,她是否想过婉辞会难堪,好在婉辞素有涵养,只说不相F,此事就过了去。你看婉辞,再看看她,她连个小孩子给的难堪都受不住。”

“二姐,妹妹何尝想这样,可当初殊儿为这事闹得厉害,我若不依她,她就是连死的心都有。

”侯夫人脸上的愁苦之意愈加深重,眉心哀戚的一点神色如发皱焦黑的柳叶,她紧握住太后的手,动了心肠道 “二姐,想当年爹娘过世得早,王家的几个兄弟亦是英年早逝,长姊十多年前就殁了,前些年小妹也去了。想我王氏子孙旺盛,今日唯剩下我们姐妹孤苦伶仃两人。二姐,妹妹这一辈子福薄,命中注定就只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比不得睦姊、二姐这般深厚的福分。”

“我们姐妹两人命出一脉,王家败落后相互依存,若是二姐再不帮妹妹,妹妹就真的连最后个知疼着热的人都没了。”侯夫人如此缓缓说来,那幽幽的声音如司雨滴芭蕉,夸人顿觉悲凄

太后的服底似有些漾漾的湿意,)睦着仰首的功夫将涌起的情绪都压抑下去,与她对视,依然还是雍容端庄的模样,声音微有些暗哑,道 “三妹,你今日就回去吧,为姊感到乏了。”

侯夫人昕太后这样说,必不能再纠缠了,心里且有些不甘,还是由侍女;I着送了出去

太后将头垂得低低,两只手掌托住前额,仿佛极力克制,但枯瘦的手腕仍不住地颤抖着一删的无助之意,如司碴波逐流在湖水中无根亦无茎的青萍之末。

高嬷嬷看着眼前这一幕,摇着头,屏息叹道:“要知道王家四名小姐中她的福分是最深厚的,三小姐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那里知道大小姐、二小姐你们的苦。”

太后深深地峨了几口气,情绪终于略略平静些,抬起头叫脸上却是一点泪痕都无,只是一张脸色瞬间然白得竞有些驶人,如司褪尽了血色。

“尔容,她说得没错,王氏到今日的田地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人了。目&下这王氏说荣耀电荣耀,毕竟就连当今天子身上都有一半王氏的血脉,说悲哀岜悲哀,想当年泱泱大族,到如今竟是连个传承香火的后人也没有。”

太后虚虚地朝后靠着,向上扬着脸,空洞凹陷的目&寓直对着那彩绘着华丽的风凰衔祥瑞的殿顶,那身深重的哀叹落在虚空中,犹如一滴琅稠地墨汁落入水中般,沉淀淀地四敞化开,“时间过得真快,眭姊敞去已有十数年了。当年嘉瑞出嫁的州,就对眭姊留下这样的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司睦姊与嘉瑞索来不和,只道是嘉瑞在存心诅咒她,诅咒整个王氏。其实嘉瑞本是好意,劝诫她安心坐好皇后之位就好,留莫再染指朝政,约束族人,戒骄戒纵,方是眭久之道。否则引火烧身,累及家族,后果不堪设想。无奈鲫$不肯昕啊。”

邢语问无尽悲凉,陈年往事,本应是悉数归于尘埃,但真的回忆起来,竞还是做不到释怀。毕竟是舯凡胎的世人,若是真能做到万事旨看浈,想必一身的精血骨肉电是要化八尘埃中了。

高嬷嬷嚅动嘴唇,想劝却不知说什么

太后用指尖揉着两侧太阳穴,高嬷嬷见了忙接上手,力道不轻不重地为太后卅捏着。

“当年长姊说过,她后悔因一己之见而逼迫四妹。当年四妹执意要嫁薛冕,司薛氏与王氏乃是朝中政敌,长姊是断断不容许,最后竞用姨娘的牌位迁出祠堂相逼。让四妹嫁到上官家,因为这件事,十余年问,四妹断绝了与王家所有的来往,就连眭姊临终都不肯来见最后一面,薛冕是四妹一辈子难好的心结,她盛年逝世多半岜是因为这个啊。”

“四小姐这辈子倒岜司惜。”高嬷嬷怔忪着,近乎不受控住地清清嗓子,问道 “二小姐,可有什么难好的心结么?”

太后蓦然回头看她,看着这个与她相处近三十年的侍女,三十年的朝夕相处,她们彼此之间真的太熟悉了,最终抬起手虚弱无力地指着心口,黯然道 “有,其实谁又会没有,死后还要墙着一起带进棺材里面。”

颜倾天下by凌千曳(第三部11-20)

颜倾天下 心伤愁痕剪不断2

我在冰璃宫中静静调养,这段日子中,派去的太监将上林苑和四周十余丈内的的地方,近乎全翻过来,里里外外地仔细搜索一遍,还是未找到半点风来仪的影子,自是焦急如焚。风来仪毕竟是镯子,在深宫内院中总不会自己生脚跑了,搜寻那么久还是未有线索,最可能是被什么人拾了去私藏起来。

那时有个御前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向奕槿进言,试探着问是否要到邻近的宫室搜寻,或者再暗中查查那几日到过上林苑的人,说不定会有线索。

当时灵犀恰好也在,她灵眸流转,眼角那颗漆点般的黑痣朝上轻挑,说这主意好,不过那日她碰巧跟我遇见,嫌疑也应最大,若要搜查她愿意最先奉上甘露官,也好在宫中起个表率,她还直夸奖那人聪明,今后太极宫中掌事太监的职位非他莫属,先要道声恭喜。

一句话将名小太监说得面红耳赤,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辩解着绝无有意要冒犯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我也曾婉言劝过奕槿,原本就不是能张扬的事,现在人尽皆知已是不妥,何况眼下临近太后千秋节,为等微末之事实在不宜兴师动众。

奕槿昕了我的劝说,他近来面色有些沆,他嘴上末明言,我心中亦是有几分清楚,他是恼我遗失了风来仪,且不说风来仪本身就是世间无价的珍宝,在奕槿眼中,它更是见证和记录了我们十数年间一段起起落落、峰回路转的情缘,它不仅仅是一枚千足纯金镶稀世祖母绿的镯子,而是一件有经历岁月沉淀,而承载者特殊意义的信物。

风来仪,就这般莫名其妙地遗失了。更怪异的是,在遗失之后就如同在人间蒸发般再也找不回来,他对此极为震惊,在震惊之后仿佛还藏着一丝莫名的恐慌,藏得很深,让我几乎疑心那仅是错觉。

那天,已是华灯初上的辰光,入夜后满庭花影浮动,寒意渐重,我老觉得喉咙发痒发涩,总是要咳上几声才完。我身着质地轻绵的月旋纹寝衣,手指缩成拳牢牢抵住胸口,猛烈干咳了一阵,稍稍缓过气来,我的手触到寝农下愈发凸起孤峭的锁骨,高高地顶起那层单薄苍白的肌肤,硌得手微有些痛,细心调养那么久,我的模样依然还是清瘦如昔,忽听见外边内监尖声传报,皇上驾到。

奕槿负手进来,俊朗的面容染着一层薄薄的倦怠之色。这也难怪,一日间先是五更天的早朝,散朝后又与几位朝中重臣在御书房商议事宜,连午膳亦是让内监小全子摆到在御书房侧首的一间偏殿中,匆匆用了一些就罢。

他未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走过来将我一把拥入怀中,温润的鼻息正抵住我柔软细嫩的后颈。

周遭伺候的宫人皆是识趣地无声退下,我安静地伏在他的胸膛上,细语道:“你是不是还在恼我弄丢了风来仪?”

夜间庭院,蒸腾而起的水汽溟濛萦纡在枝梢叶尖,流连得久了就颤颤地抖落,斑驳地盛满清冷无尘的月色,宛如一星半星潮润的泪珠。

晕黄如醉的烛光映着他面部柔和的轮廓,呢喃细语,仿佛是不想惊碎这安谧如一片平湖的宁静。

奕槿他抱得我很紧,箍在我身上的双臂收得很紧,我感觉气息一闷,全身骨骼都要齐齐地向胸腔的空隙压迫而去。

“没有什么东西会来得比你更重要。”此时,他的眉心漾开褶皱,“只是这些年风来仪一直都在身边,一时无端地找不回来了,颜颜,我是害怕…害怕,这会是一个不祥的兆头。”

奕槿澄澈如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恍惚之色,他一直都是雍雅淡远,这是我从未见过,他湿热的唇埋在我的如云发丝间搜寻柔软如珠的耳轮,舌齿蜿蜒轻绵地勾勒出耳垂的弧度,“此刻不见的风来仪,我是害怕,下一刻不见的会是你…”

他亲吻的气息愈来愈深,愈来愈密,“颜颜,你会离开我么?”

“我…”我一时愣住,手脚霎时都僵硬起来,不知应如何回答。无觉中他已将我抱起,顺势压倒在莲紫滑丝锦被,锦而银丝织就千回百转的如意团纹,针脚细密,裸露的手臂挨上后有些轻微的刺麻,他眼神朦胧,缠绵地吻着我白腻的侧脸和脖颈,修长而清凉的指尖触及我纤纤的锁骨,要将宽松的寝衣朝一侧挑开。

我的耳后如火烧般烫灼,胸腔中一颗心“砰砰”地惊跳,下意识地“啊”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奕槿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前一刻我还是温驯柔弱地倚在他怀中,见他放手后,我倏地从锦被上坐起,脸色微红地垂着头,下巴低低地直要碰到微敞的衣领,细如蚊蚋地说道;“太医说过我们不能…”话刚到一半,我脸色酡红之色一层层漫上如晕如醉,羞怯地咬着牙却再也说不下去。

太医曾委婉暗示过,以我身体的状况,若是侍寝只会加重病势。

殿外传来一阵阵橐橐凌乱的鞋声,想必是守候在外面的宫人们听见我的尖叫声,以为又是旧症复发,此刻正胆颤心惊地立满了门口,严阵以待地,只等里面的吩咐。

窗外斜斜地照进一片月光,投射在墙上恍如一璧清凌凌的流水,夜风拂动微光涟涟,映得人心里亦是一道透彻的明晰,一道恍然的暗昧。

我不敢抬头看他,奕槿却是仰首“哈哈”一笺,手掌覆上我的肩膀,神色自若道:“今晚是朕莽撞了,夜已深,颜颜还是歇下罢。”他说完就大步朝殿外走去,我坐在床上,手指头绞着锦裳触感柔滑的一角,竟是抑制不住的一阵心烦意乱。听见外面接连着传来簌簌跪送行礼的响动,间或着肩舆抬起的声音,想必奕槿已经走远了。

连着好些日子来阳光明媚,日晒充足。四月中旬的天气,渐渐地有热起来的势头。我在侍女的陪同下,时常来太液池畔走动。一顷碧波,深辙幽邃,那湖水纯粹得如色泽沉沉的一汪玉璧,万千弯如黛眉的柳枝垂下柔曼丝绦,洁若飞雪的飘絮之后,冒出无数细长的叶子长得已是郁郁葱茜,芊芊柳色间,偶尔空灵地传来清脆的鸟鸣,抬头看见一道娇黄或黑色影子翅膀扑棱棱地飞窜过去,由不得想起前人的一句词,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

我摈弃喧杂的众人,身后唯让玉笙一人跟着。在日头下走了一会,紧贴背脊的衣衫蒙了薄薄汗意,玉笙手中拿着一柄白玉骨滚绸索纱扇,将手臂举得高高,为我遮去些日光。

玉笙柔声劝我回去,说这太阳猛,虽是四月间,但我的身体是万分马虎不得,若中了暑气又添一层病。我执意不肯,说是近来烦闷想要散散心,玉笙知劝不过,就扶我先到阴凉处坐坐,待她去取把伞来,叮嘱我千万别自行走开。

我点头应下了,轻摇着扇子,顾自看着远处碧湖上圈圈散开的涟漪,层层漫漫地拥着初生莲叶,一片片圆圆的小如青钱,水润清透之意扑面而来。

此时刚过正午,各宫里的人大概都午歇去了,太液池旁人烟稀少,寂静无聊。看着漫目欣欣向荣的景色,直觉得心中空落落,我的脑海中唯有这两年半来在冰璃宫养病的记忆,我心知这不是我人生的全部,却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三十七,三十八…”忽然间,我听见细脆的声音穿拂过重重林荫披离枝叶传来,隔得有些远,恍然有些不清晰,“四十一,四十二…”

我静静凝神昕着,那声音轻微若断,却连绵不绝。我直起身,带着三分好奇,寻着那声音而去,芊绵的细草上飘落着无数芬芳的花瓣,鞋底踩上后索索有声。

一路拂花穿叶,我寻着声音渐渐走近,看到树下系着秋千,上面晃悠悠地坐着一名小女孩,俏丽伶俐的眉眼,细白甜美的瓜子脸,小得不盈一握,那不是樱若是谁。她的全部头发拢向顶心,梳成乌亮的小髻,其上点缀两枚碧玉环,玲珑剔透,衬得她愈加俏皮可爱。她今日穿着一件浅杏子红单绡,轻薄柔软的质地,在秋千架上被风吹得悠悠拂动,露出纤巧精致的软缎绣花鞋,鞋尖上绣着一双展翅的蝴蝶,那翅脉上坠着细亮的银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颤动。她若有所思地数着数,轻轻地荡动秋千,恍若也是一只灵动翩跹的小红蝶,在风中盈盈欲飞了。

“六十三,六十四…”她白皙的小手握着秋千的绳索,聚精会神地数着,猛然抬头看见我走近,满脸惊讶地低呼出一声:“宸妃娘娘!”

我环顾四周,看到只有她一人,不由奇怪道;“郡主怎么是一个人?乳母们哪去了?”

樱若鼓着小腮帮子,在秋千上垂下两腿,来回踢荡着,她朝我甜甜一笑,表情中带些神秘地说道:“樱若原本是在九姑姑那里的,九姑姑赐了乳母很多酒菜,她们现在正吃喝着,以为我们午睡了,我和三哥哥趁她们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来。”

我听闻浅笑,樱若看着我,眼睛弯成两道纤细的月牙儿,嗓音清脆中带着稚气,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赤子心肠,才能如此无忧无虑,我忍不住笑出声,俯下身柔声问道:“那么只有郡主在荡秋千,三殿下人呢?”

樱若微微扬起小巧的下颌,头顶的发髻正中嵌着的那双碧玉环,宛转地投射着温煦明亮的阳光,也映着她一脸天真烂漫的神情,笑着:“我们正在玩捉迷藏呢,三哥哥先藏起来,等樱若数到一百再去找他。”

我点头,看到这个被千极高,以樱若娇小的身量,要是站在地上,也只能用手碰到秋千架,不由疑惑她是怎么上去,问道;“秋千这么高,你怎么爬上去的。”

樱若双手抓紧秋千的绳索,“咯咯”地发出一阵如玉佩环鸣的笑声,神色陶陶然道:“那是三哥哥驮着我上去的。”说语间有嫣然的花瓣旋舞着飘落,恰巧落在她鞋尖翘起的蝴蝶上,恋恋不去,此景可爱,先人都说蝶恋花,倒是花亦恋蝶。

“哎哟!”樱若像是想起些什么,骤然惊叫出声道:“不好了,我忘记刚才数到哪里了!”她看着脚下的地面,尝试着想下来,但见到如此的高,却有些胆怯。

“这么高,樱若下不来了。”樱若苦着一张粉润柔嫩的小脸,自言自语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她撅着嘴,眼底汪着些水样的晶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都硬不下心拒绝。

“宸妃娘娘…”她看看我,那童音脆生生地喊道。

我明白樱若是想让我抱她下秋千架,与她虽只见过寥寥几面,心底却对这个俏丽调皮的小女孩有些莫名的喜欢。我离她走近些,屏住口气,伸开手臂抱住她绵软娇小的身体,樱若年仅五岁,分量不重,可是我未想到我身体虚弱到这种程度,连个小女孩的重量都支撑不住,两道纤细的胳膊只一使劲就不住的打颤,手臂脱力般地一松,竟是再也抱不住樱若。

“啊!”樱若捂住眼睛,尖声叫着。

正在这时,我忽然感到身后有个温若春风的力道将我扶住,樱若安然无恙地落在地上,我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到那人的胸膛,仲春时节衣裳单薄,隔着澹澹罗衫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他身上如同骨子里透出的清宁淡远的气息,隐约浮动着那瞬间兜头兜脑将我笼罩住。

“你没事吧。”清远融淡的声音传来。

“我…”我一时面色微赧,回首刹那,双眸中撞入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庞,俊美如俦,湛然若神,眉宇间衔着一抹清傲疏狂,周身气质纯粹得宛若玉树琼苞。

那瞬间,天地静止。

那瞬间,万籁无声。

那瞬间,我惊得瞪大眼睛,透过他黑澈的瞳仁,只看见里面映出我愣愣失神的一双淡薄剪影。

那瞬间,他亦是在看我,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黑色幽深的眼眸中静静地沉淀下去,唯在唇际若有若无地含着一抹稀薄的笑意。

“父王!”樱若转着一般灵动的眼珠,看着我们,清脆地高喊一声。

我们像是被遽然惊醒,我挣开他踉跄地退出几步远,他亦是放开了握住我皓腕的手。

樱若欣喜地张开双臂朝他跑去,身上轻盈杏子红薄衫翩然若蝶,她的两条小胳膊亲昵拥住他的脖颈喊道:“父王,你来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抱起樱若,昂藏低首时,仿佛漫天璀璨的阳光都化作流金从他峻拔的眉峰缕缕抖落,眸心折射出湛湛的金色,看不清其中蕴含的神情。

我如是一名旁观者,一名手足无措的旁观者般怔怔地站着,一时心中轰隆隆地回响樱若喊他的那声“父王”,既然樱若喊他父王,他,岂不是韶王!

他正轻轻抚摸樱若的额发,笑道:“是不是又甩开乳母,独自跑了出来?”

“父王一定不会责怪樱若的,是不是?”樱若调皮地吐舌头,腻在他怀中撒娇,这时,她抬起只手臂指着我,面朝着我笑,一脸稚气地说道:“父王,你不认识她罢,她是皇伯的宸妃娘娘。”

父王,你不认识她罢,她是皇伯的宸妃娘娘。

听得这话,我莫名感到一瞬锥心般的刺痛。

“宸妃…”他声音略略低哑,安澜无波。

他转首看我时,那双瞳仁中满满地盛着跃动明亮的金色光芒,偶尔透出斑斑驳驳的底色,亦是看不清晰。在那对视的须臾,我感觉心口无端端地溢满窒息的痛楚,让我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我咽喉像是被掐住般,艰涩地发不出声音。眼中唯看见樱若神态娇憨地腻在他身边,一脸稚气地说着,父王,你不认识她罢,她是皇伯的宸妃娘娘。

神思恍惚间,好像来了个侍从模样的人,低声说着什么请他过去。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他离我已走出半丈的距离,萧索孤清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看见樱若正乖巧地趴在他的肩上,转过头冲我甜甜的一笑。

上林苑,春深似海,漫目的杏花灿若云锦,梨花薄若冰绡,风吹过,浅白绯红飘然若雪,卷着芳馨润泽的香气直扑人面。我伶俜地站在原地,发间钗环细微的玲玲碰撞,一袭宽松的镂空纯白轻丝玲珑罗裙,在风中空空落落地扬起,柔曼的衣料轻绵无力地紧贴着身体,将原本清瘦的身形勾勒得愈加单薄纤弱。

芊绵柳色中,清光粼粼的千鲤池畔,身着娇艳红色衣裙的及笄少女,俊秀飘逸的少年,小小的锦鲤在掌心跳动,亦是在回首的刹那,少女的秋水明眸,正好对上了少年的纯澈星眸。

我脑海中不时地交叠出现幻象,无数重复的画面一掠而过,在将要看清晰的那刻,霍然如水迹漫漶,模糊地消散开去。

“小姐。”目光昏暝的眼眶中看到玉笙拿着伞跑来,她看到我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着实吓了大跳,她急得拼命大声喊我,我却依然是眼神直直地盯住一个方向,那里未余重重叠叠的碧涛绿浪万千,哪还有什么人影。

我感觉身上像是生病般通心彻骨的一阵冷,又是一阵通心彻骨的热,近乎无意识地撑开那把乌木柄的伞,手中的力气如同抽丝般一寸寸剥离,忽然一阵猛风,那柄缠枝合欢白绸面伞从我手心“嗖”地飞出,如同纸鸢般摇摇晃晃地飘了出去。

颜倾天下 心伤愁痕剪不断3

庭落中苍翠郁郁的蕉叶舒展,迷蒙绿雾间氤氲着风露清气,在檐角摆开一排长势正盛的文竹,叶层层展若青青羽翼,纤秀挺拔的姿态,映着窗上水意漾漾的江南烟雨纱。天颐宫僻静幽深,并无太多桃红杏黄的明丽旖旎景象。

太后神色安闲的歪在海棠式贵妃榻上,高嬷嬷坐在张小杌子,手中拿着美人槌为她捶腿,小心地把持着力道,不轻不重。

奕析走进去时,瞧见一名女子纤细的背影,她向太后落落一福告退而去。两人在锦幔珠帘下恰好擦肩而过的那刻,她朝奕析侧过脸,惊鸿一瞥,钟灵毓秀的面容,眸色盈盈,右眼角外侧一颗漆点般的黑痣,亦是恍若眼珠般盈盈。

“七表哥。”她浅笑着,声音轻灵地唤道。

奕析墨色沉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愕之色,随即已是神色如常,悠然道:“向灵犀夫人请安。”

上官婉辞细眉淡蹙,轻啐了他一口,“平白地让人恼你,当着姨母的面怎么还如此见外。”

话落婉辞已走了,太后略略起身,神情亲切地招奕析来她身侧坐下,眼底满满地漾起温暖如春之色,拉家常般问道:“方才是怎么了?”

脑海中莫名跳闪出她眼角的那颗盈盈若眼珠的堕泪痣,恍如女子上妆时刻意描长的眼绒,将整个眼角拖得微微朝上飞翘,清丽的面容衔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妩媚。

痣生眼角,不祥之兆。奕析些许犹豫,随意道:“看着她有些眼熟。”

太后闻言笑出声,松垮垮地堆叠唇角的褶皱舒散开,笑道:“胡说罢,你哪里可能见过她。说起来你那婉辞表妹也可怜,据相师说她出生的时辰不好,乃是克父伤母的命格,自落地起就为她生父不喜,尚在襁褓中就被送到道观中寄养,一直在那里长到十多岁,她父亲还是不肯将她接回上官府。六年前你小姨过世,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终归放心不下,临终将婉辞托于母后照拂,婉辞自十三岁时到母后身边,从未离开帝都。而那时你早己不在皇宫,哪里能见过她。”

奕析若有所思地点头。

太后轻叹道:“婉辞自幼为父母所弃,孤苦伶仃地在道观中长大,但也算她命中有造化,能拜在谪仙人清虚子的门下。”

“婉辞是清虚子的女弟子?”奕析眉峰忽地挑动,竟不由得脱口问出,自言般喃喃低语:“这未免也太巧罢。”

他面朝太后,神色中颇有三分郑重地问道:“母后是否笃定她十三岁进宫后,就未离开帝都一步?”

太后觉得些许疑惑,点点头,道 “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问?”

奕析眉目间笑意若流云轻浅,掩饰过去道:“随口问问罢了。小姨自出嫁后,就与外祖家断绝来往,婉辞表妹更是自幼寄养在道观,怎么可能见过。若说眼熟,或许是几年前母后旧病发作,儿臣回帝都侍疾时见过也未可知。”

此时,高嬷嬷撤下美人槌,亲自端茶来。奕析幼年时曾由高嬷嬷抚育,两人情分自然亲厚,嬷嬷突然低呼出一声,道:“唉,今日沏的又是茉莉雀舌毫,这人老了糊涂,怎就记不住殿下不爱喝这个荼。”

高嬷嬷此是玩笑话,借荼影射前些日子玉阴候夫人拜访的事。太后怎会昕不出,余光横了她一眼,并未有责怪之意,笑着道:“你这不是老糊涂,是年纪渐长,愈来愈为老不尊。”

奕析亦是澹澹一笑,他自小就知道高嬷嬷是太后的心腹之人,也只有她敢在太后面前这般无拘束的说话。

太后的眼神徐徐地拂过这一盏白气蒸腾的茶汤,若是想起些事情,闲闲问道.“好些日子未见到樱若了,刚来时老爱腻在哀家这儿,现在倒不肯过来了。”

奕析答道:“儿臣过来时正好遇见樱若,本打算带她一道过来,谁想她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说一直扰得祖母不清静,想到祖母身体不好,她心里也过意不去,等过两天再来,大概正往九妹那里去了。”

“这个小丫头!”太后低声啐道,脸上却是爱恨不得的神色,连连摇头道:“你莫昕她说得那么体面,什么怕扰得哀家不清静,还有什么过意不去.她鬼精灵得很,知道前些日子,你三姨在哀家这里告她一状,生怕哀家训责她,故意找些体面孝敬的推辞说不来。”

“原来如此。”奕析应道,那茶盏中一汪黄亮清澈的汤色,澄澄明明映着他此刻的面容。

此时,太后容色微微一动,心口平伏了方才佯装的薄怒之意,道:“眼下提起来了,哀家也正想跟你说说樱若的事,樱若这孩子如此伶俐机灵,自是好事,心思雪亮些也不怕她将来吃什么亏。只是…”

太后眼中有道极浅的精芒闪过,那是久居宫闱而历练出的敏锐和透辟,“樱若年仅五岁,且早失生母,疼宠娇惯着些也是应该,但毕竟不可宠得太过,哀家还是那句老话,这女孩子管你是公主、郡主,当姑娘时如何的娇蛮任性,好像天下万事皆可任其心意,终归是要到夫家去的。况且作为女子心性宜沉稳内敛,不宜锋芒过露。”

奕析凝神听着,正色道:“母后的话,儿臣记下了。”

“前些日子你三姨来,想必说了什么你心中也清楚。其实那日,哀家何尝有颜而,去斥责你三姨教女无方。”太后无声无息地叹口气,接着说道 “哀家自己也不曾管教好端雩啊。”

提起端雩,奕析低声道 “阿九?”

太后昔日的容貌虽不能与嘉瑞、浣昭等人相较,但亦是中上之姿。眼下年至半百,登上太后之位后又多年疾病缠身,当年清丽秀雅的客貌,经历时间和病痛的销蚀唯剩下淡淡的影子,她无奈一笑之余,眼角唇际蜿蜒的纹路愈加深刻,“哀家这些年一直后悔着,当年未能好好约束阿九,任先皇一味骄纵宠溺着她,养成了今后那飞扬跋扈的脾气。”

太后说话间半是悔意,半是气性起来,“当初她强硬拒婚,扬言非林桁止不嫁。也不知道她什么缘故,她居然会对林桁止一时痴迷到这种地步!她为拒嫁庞家竟连以死相迫的事都做得出来,先皇不得已改了圣旨,遂了她的心意。”

奕析眼底似有细微的光芒变幻着,念及往事,淡声道.“其实,阿九这辈子做得最错的就是嫁到林氏。”

“现在过去那么多年,说这些也没用,眼下她和林桁止所生的长女都有十二了。这些年来,哀家冷眼看着,他们两人之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姻缘,她恨林桁止恨得咬牙切切,若真分开又万般割舍不下。”太后用指尖捏着紧蹙的眉心,悠悠地叹气,“所以哀家说,真真没有那个颜面去斥责人家教女无方,阿九和殊儿都是如此,今日说起,不过警醒你一句,留心管教着些樱荇,之前哀家就跟徽云略略提过,裒家心里也明白徽云的难处,到底不是生母,依樱若的脾性未必肯服她,若是认真起来,樱若不服顶撞她,倒是讨着了没趣。”

奕析笑道 “母后,今同想说的就是这些。”

太后消瘦的脸上浮起慈爱的神色,抬起一只手指着他,道 “要说别的,你白己心里有分寸就好,母后眼看着老了,身了骨也不牢靠,不晓得还能为你们操心几年。你跟阿九两个,也不求你们什么能日承欢膝下,若能让母后省省心,就是在为母后添福添寿了。”

太后这话晓得句句真挚,字字恳切,平缓的语调中带些人往同暮的浅薄哀矜,若不是对着至亲至近的人,是断然说不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

空阔幽敞的宫室中萦纡着薄雾般的檀香,盈在鼻尖极谈的一嗅,隔着糊在窗上的一层浅翠濛濛的江南烟雨纱看去,满院遍植的苍绿芭蕉,墨绿梧桐,青翠文竹经过那层细密如绡的轻纱过滤,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绿色都搅成了一片均匀的绿意空蒙,恍若一幅水墨画中任意渲染开的寥寥几笔。

无情若草术,尚有四季枯荣。更何况是血肉之躯,七情六欲的人。叫问飞逝,不觉中他已喊她将近二十年的母后,太后眼底蓦然泛起薄若蝉翼的湿意,神思恍恍然,仿佛还是那年,她身着一袭红茜纱嫁衣毅然离去,裙裾拂过的每一寸地面皆是嫣红如血。嫣红如血的不仅是她身上的嫁衣,更是一腔经天纬地的谋略与心机。她本是为了杀戮而击,要拼的就是一个你死我活,又如何躲得过销蚀在刀光剑影中的命运。

此时,太后勉强定了心神,而朝奕析,声音带些喑哑地问道 “母后想起件事来,今年四月间你可有忘记,要击帝都城远郊的和音寺一趟?”

“和音寺么?”奕析略一迟疑,道.“回母后,已经去过了。”

太后颔首,神容间颇为称意。太后当年从自己宫里的份例中拨出款用,在和音寺捐了一座通体纯金的宝塔,此塔高约二尺,名曰‘往生’,经得道高僧开光,并且日夜供奉佛前浸洇熏陶祥和之气,是为己故的嘉瑞公主拜祭祈祷之用。

嘉瑞公主逝世于丰熙十年四月十四,丰熙先帝念其功劳不输于公侯将相,开本朝之先例,特为其上尊号“镇国长公主”,在这以前未有一名公主能得此殊荣。距今已有十九年,明年方是二十年的大祭。

自韶王十四岁起,每年四月间,太后都会令韶王亲自前往和音寺祭奠。

“母后,可容得儿臣问一句。皇姑的灵柩己入太庙飨用香火祭祀,祖系帝溢,父皇一朝皇兄一朝接连累上尊号,母后为什么还要再另设祀台,年年拜祭。”奕析大有些不解问道。

太后仅是温和含蓄地一笑,如夜半湖心缥缈虚无的白烟,“母后与大长公主当年尚在闺中时就亲厚无比,自然想比旁人为她多尽一份心。”

“那日你不在,母后也是白问徽云一句,谁想微云说你正与庞雍一起。所以今日想起来要问问,到底有没有将母后多年交代的事情撂下。”太后道。

奕析谦恭点头,道 :“儿臣不曾忘记。”

太后越发慈眉善目地看着奕析,伸手为他拂一拂衣袍上细微的褶皱,“不忘那是最好。总之,每年四月间的那两日,你要记着无论在哪里,再多的事务缠身也要撇下,要去和音寺一趟。”

奕析低头说了声“是”。来了这小半日,絮叨叨地说些闲话,原是正午刚过,看天光已渐渐地迫近薄暮,烟雨轻纱罅隙间缓缓地渗透进来些许绯红橘黄的霞色,掐算再过一个半时辰也快到掌灯了,奕析的神情间似有告退的意思。

颜倾天下 心伤愁痕剪不断4

太后笑着一弹衣袖,和蔼道 “你且慢着,母后还有件事一直藏在心里,想问问你却下不定决心,当下横横心还是要说。”

“母后尽管说。”奕析道。

太后的面容倏然肃重起来,“是关于两年前定南王叛乱的事,当时也闹得惊天动地地,却很快平定下去了。但离奇就离奇在定南王败退后,胤军攻入滇南城中四下搜索,都未寻见定南王的安福郡主和小世子的下落,安福郡主是女子,而小世子那时年仅一岁有余,弱女幼子,怎么可能凭空地就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沉沉,如殿中常年焚着一注宁谧幽深的檀香,无形无质,却一记一记地落在心头,“安福郡主与小世子的失踪…与你无关罢。”

话落不啻于惊雷滚地,脸上的血色一时消褪得煞白。未掌灯,殿中光线一寸寸地黯淡下去,如逼近熄灭殆尽的一捧炉火余烬。

“母后为什么要这样问?”奕析错愕地看向太后,勉强平复声色道。

太后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豁亮,一贯温柔的限眸此刻亦是蒙上了令人不敢逼视的咄咄威势,一字一顿道:“母后只问你,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母后!”奕析紧皱着眉,解释道,“当时儿臣远在漠北宁州,怎么可能沾染滇南之事…”

“你无须跟母后说其他。若你真的与滇南之事毫无牵连,那你现在就当着母后的面起个誓,也好让母后定定心。”太后的语气是罕见的斩钉截铁。

奕析脸上浮现几分不满之意,说道;“母后,根本就没有的事,您何必非要儿臣起誓不可。”

太后神色略缓,难掩眉梢含着的惴惴忧色,她携住奕析的手,言辞恳切地劝道:“自从那事后,母后心里其实一直忧惧不已。母后知道你年幼时,定南王膝下无子却对你甚好,也知道他年逾五十方得了个儿子…可是…可是…你万万不能跟滇南叛乱之事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要知道你皇兄最容不得这种事了!”

太后最后一句话颤巍巍地,令人蓦然有些心惊,要知道你皇兄最容不得这种事了!

“儿臣知道了,母后。”奕析声音生硬地答道,溢出唇角的一线涩然叹息,轻若不可闻,袅袅扰扰地散入满室潆绕的檀香中。

满庭冷绿森然,幽冽深郁,偶有铿然叶落,寂寥孤清得如鸿鹄振羽之声。

韶王走后,太后疲惫地起身,却是不肯歇息,高嬷嬷跟在身后,走走停停,进了一间隐蔽的屋子。里面的黄木桌案上亮着一对蜡烛,一双白芒在暗魅中蓬蓬跃动,那样的律动恍惚是人的心跳和脉搏。她眼神茫然地香着正中那座空白无字的牌位,当年嘉瑞说得没错,何苦深陷在心魇中无法自拔,那时她是德妃,后来是皇后,如今是太后,还是做不到在牌位上写上那人的名字。

凝视良久,太后上前执起三根香,就着烛光点燃了,高嬷嬷在旁侧静静地看着,说道:“二小姐对公主也算是尽心了。”

“尘儿她…十年谋算,毁于一旦。”太后侧过脸,恻然一笑,“让小七年年都去和音寺拜祭,名义上是替哀家,却是暗中成全他为人子应尽的孝道,即使嘉瑞不曾以母子的名分与他相处过一日…我总算对得起她了…对得起他们了…”

奕析一路从天颐宫出来,途径沁芳亭,再绕过玉斋居。假山嶙峋,花木萋萋,面前一汪流波涟涟的池水,猛然惊觉,已到了千鲤池畔。十余年仍然还是保持原貌,依稀还是春意温融的一日,那抹娇妍柔曼的红色身影,伏在池畔黝青色的大石上,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去拨弄里面清凉的池水。

暮色渐深,铺满西方天陲那凝紫橘黄绯红的漫漫霞光,消褪成沉沉淀淀的暗红并缓缓浓缩着透出焦败的黑色,如同一朵萎靡枯谢到极致的残花。

“呵呵,七弟,好久不见啊。”轻挑的笑声传来,走出一名妆容丽冶宫装女子,身着宫锦榴花彩蝶锦衣,款款地系着桃红细罗宫纱锦缎百褶裙,风髻雾鬓簪着数枝金钗,整个人装扮得一团艳丽。她的眉眼与端雩公主略有几分相似,斜翘的眼锋带着些许收敛的厉芒和精明之色,正是端仪五公主。

她并不是独自一人,身后低眉顺眼地跟着一名青衣侍童。奕析目光疏淡地扫过那名侍童,看年纪应该只有十三四岁,他跟在端仪身后一直低着头,看得出其相貌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端仪觑见奕析在看那侍童,丝毫不回避,反而落落大方地介绍道:“七弟,这是甘霖。”说完回首喝道:“甘霖,还不快向韶王殿下行礼!”

那个名为甘霖的侍童被端仪的气势一惊,谨慎地碎步上前行了一礼,轻声细语道:“奴才参见韶王殿下。”他生得身量清弱,眉目娟秀颇有楚楚可怜的女儿之态。

奕析鼻间发出一丝极轻微的鄙夷,其实不用猜就已经知道那名侍童的身份,轻轻一哂道:“五姐此举未免过于堂而皇之了。”

皇族中人皆知端仪喜好年轻美貌的男童,但彼此心照不宣,也从不挑破,但是未曾想到端仪竟会行如此招摇之举,将娈宠带八皇宫内院。

端仪闻言,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啐道:“就算是堂而皇之又怎样?那端雩是个愚笨的死脑筋,这辈子都栽在林桁止那厮身上。咱们那四姐端淑公主明明明里暗地里也偷腥,还偏偏要做出一副贤良淑德、恪守妇德的样子,平白地叫人恶心。还不如我,索性不遮不掩.别人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去!”

奕析声音清冷道,“皇姐豁然大度,可以不在乎口舌非议,那么瑛和侯庞裕呢,皇姐是不是要考虑为他留三分薄面。”

端仪忽然冷哼山一声,含讽带刺道:“果然啊果然,七弟真不愧是一个会饮水思源的人。娶了庞家的女儿后,便开始为庞家说话了。”

面对她尖刻迫人的言辞,奕析仅仅是付之一笑,不与争辩。

再仰首看去,那捧蛰伏在天幕的枯萎残花早已是奄奄一息,被清寒的风中撕碎成无数齑粉而烟消云散。悬在夜空中的那枚有缺口的下弦月,色泽凄清,如同疲惫半阖的一只眼眸。

“呵呵。”端仪用霜绡掩唇,顿时笑出声来。方才还是针锋相对,此刻倒是轻松下来,她道:“七弟这几年可是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