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后的侍女都笑了,我亦是付之一笑,樱若真真小孩子心肠,天真恪纯,无忧无虑,但那份无忧也着实让人羡慕。

樱若轻快地蹦跳着,偶尔还会停下来,伸出足尖击踢草丛间的一瓣半老的落花,若是看到蜻蜒、蝴蝶等在花丛中翩翩飞着,脚步就愈加挪不动了。

“小郡主似乎跟三殿下极处得来,那以前在王府中谁陪着你玩,乳母还是婢女?”我问道,樱若她是韶王的独生女儿,虽然被千宠万爱着,但无半个兄弟姊妹,也是难免寂寞。

她低首似在沉思,说道 “都有吧,王府中还有几位小哥哥。其实父王不太有空陪樱若的,云姨人很好,对樱若也很好,可是樱若老觉得…”她微蹙眉,仿佛不知应该如何来说,唇齿间忽然“嗤”的一声,她那么小的年纪,倒是将鄙夷的情态学了十足,“殊姨她就不必说了,她巴不得看不见樱若才好呢。”

我浅笑,,想起以前听宫人们提及过,韵淑郡主的生母,先王妃琅嬛早己亡故,而樱若一直不肯喊庞微云“母妃”,也是知道母亲过世一事。

我握着那只小小白嫩的手,纤小到可以完全包裹在我的掌心中,她的手温热柔软,就像一团小小洁白的棉花,几乎感觉不到手心的纹路,肉绵绵的柔若无骨。

这时,她忽然停下来,我垂首看她,这回她不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巴掌大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如大人般的忧愁之色,她细声细语地问道,“寿宴的时候皇祖母还催着云姨呢,若是云姨真的给樱若生下弟弟妹妹,你说父王还会像现在这样疼樱若吗?”

我料不到她竟然会这样问,霎时一愣,若是庞微云为韶王诞下子女…我心里陡然有点针刺般异样的感觉,让我心神蓦地泠泠一惊。但我毕竟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笑意有些干涩道:“要真有了弟妹,郡主就多了玩伴,府上也热闹许多,不是很好么?”

“樱若不想有弟弟妹妹,樱若从小就有的是玩伴,但那些玩伴不会跟樱若抢父王啊,要是弟弟妹妹,父王就会去疼爱他们,就不会疼樱若了,还有云姨…”樱若毕竟才五岁,很多心中所想的事,却不知怎么用言语表达,她吮着一根指头正冥神想着,忽然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眸看着我,那般清澈剔透,不容纤尘的眼神,看得我从心底渗出一丝慌乱,瞬间化作层薄薄的冷汗幽凉地附在背脊上。

其实我是明白樱若未说出的意思,我眼前这年仅五岁的小女孩,真真是个心思伶俐、狡黠过人的孩子!庞徽云向来待她极好,她却是一直不肯与庞徽云亲近,她早已感觉到若是庞徽云有了生养,到底是会以亲生骨肉为先,迟早要与她疏远。她也早感觉到她虽是长女,但到底是没了生母照拂,今后日子多少坎坷些。

我心中暗暗惊讶,如此的聪明灵透,实在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刹那间心口莫名感到一阵窒闷,刚才还能敷衍两句,眼下我张开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樱若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纵然有些愁绪很快就像风一样地吹散了。不知不觉走过太液池,樱若欢畅地轻呼一声,忽然用力挣开了我的手。

我惊愕地回过神,看着她喊了声:“小郡主!”

我瞧见她竟是往上书房的方向跑去了,那上书房正是皇子日常读书的地方,她跑得极快,我自然追不上她,身后的侍女没有我的命令,都是伫立在原地,而那名带出来的乳母低低地叫了声“坏事”,就忙不迭跟了上去。

我微有些着急,喊道:“小郡主快回来,太后说过不准你去上书房的。”

樱若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声音甜甜地道:“一个时辰早过去了,三哥哥下学了,樱若再去找他,皇祖母可不会说什么的。”

我在那里站着,渐渐地看她人影远了,心中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明白过来,樱若她口头上说想去冰璃宫,先求了太后又求了我,事实上心里打着要借机溜出去的主意。

“这小女孩真是…”我不禁莞尔,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由侍女扶着,缓缓地继续朝冰璃官去了。

颜倾天下遥山眉妩来时意5

樱若因着上回借助我偷跑出天颐宫的事,心里许是对我有些歉疚。时而会跑来冰璃宫中看我,有时是她,有时是她拉着三殿下高舒皓一道过来,但她记住了太后的叮嘱,不可烦扰了宸妃静养,每次来都是收敛着性子,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我翻阅书,或是与我说几句话,冰璃宫中素来死气沉沉,樱若的到来却是增添了许多生气和茭声,漫漫时辰也就这样恬和地打发过去。

那日,樱若和高舒皓玩耍了一阵,正相逐着离去。我临窗坐在张红术圈背椅子上,手中执了一卷书,看着一双稚子如此无忧无虑,双靥不由染了笑意,道:“三殿下与小郡主一见如故,虽是堂兄妹却格外亲厚,整日承欢太后膝下,怪道太后常眉开眼笑地说是她的一双金童玉女。”

“可不是这样,颐玉公主是三殿下的皇姐,颐蔚、颐柔两位公主是三殿下的皇妹,这亲姊妹都不见得有这么亲近的。”听见我说话,旁侧有个服侍的嬷嬷立即殷勤地凑上来,窃窃说道;“不过娘娘,老奴听宫里的人说,这金童倒的确是金童,三殿下可是皇上和慧妃娘娘亲生,那副相貌好得简直是跟神仙一个模样,可是小郡主嘛…”

我淡淡她看了她一眼,并未有打断她的意思,那嬷嬷也就顺着刚才往下说,“这韵淑郡主的生

母是琅嬛王妃,琅嬛可是能与咱们嘉瑞大长公主比肩的人,老奴虽没福气见过,但看到大长公主如此美貌,琅嬛定是不用说了,而韶王殿下也不用说是一等一挑尖的人物。老奴见了郡主几回,要说容貌端的只是周正秀丽,实在看不出有倾国倾城的底子在。说实话还是我们的颐玉公主生得好些呢…”

直到她说完,我都未说什么,玉笙却是有些忍不住,她客客气气地打断道:“嬷嬷,您出去好生看看三殿下和小郡主罢,娘娘这里有我在。”

那嬷嬷出去了,玉笙心中有些不快,这时方才嘟哝起来;“那些婆子老喜欢嚼些舌头,以前说哪宫的娘娘长碍如何美貌,现在又议论起皇子公主们的容貌长短是非来了,年纪都还小着,哪里瞧得出来,就算真的是倾国倾城放在眼前,也要看人的眼睛俗不俗了。”

正当这时,听见一阵笑声,紧接着一把温厚利落的男声掷了进来,“难得你也会说这么刻薄的话。”

抬头看见四五个宫女、太监簇拥着争相撩起帘笼,忙得跪下行礼,口中大声道:“参见皇上!”

玉笙脸上一红,微微紫涨,流露山窘迫之意,想必刚才无意间说的话已被奕槿听了去。毕竟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奕槿也没有丝毫为难她的意思,“哈哈”朗声一笑,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

我此时落座的地方略小,容不下两人并肩坐着。我起身让给奕槿,自己在旁侧一张黄藤木椅坐下,奕槿却是拉住我,手中力道收紧,我感觉足尖一轻,他已把我放在膝上。

我的长发迤逦如云,几缕垂落在奕槿肩上,他双手轻轻地捧着我的脸颊,恍如捧着世间至宝,他凝视半刻,神色认真地道:“你就是朕的倾国倾城。”

我“扑哧”地笑出声,一时玩心乍起,用手中的那卷书去戳他的额角,“你哄我罢,我现在这样,哪有半分倾国倾城的样子。”

左右留在冰璃宫中不出去,我穿了件素白裙衫,柔软细密的料子,清简得无半根金丝银线,也无半分垂珠缀玉,这般素雅洁净的颜色衬得面庞愈加显出几分纤弱不甚,惹人肆意怜惜不已。

奕槿朝我温和笑着,一掌就捉住了那书卷,他感慨地道:“颜颜,容颜如昔,但十数年间,朕

却是老了许多,你以前淘气老爱管朕是否刮尽胡茬,现在你帮朕看看这鬓角,是否有白发了。”

我瞥眼看他鬓角乌黑如墨,心知他在是逗我,轻轻推开他道;“皇上说笑了,哪有什么白发。”

奕槿却是将我抱得益加紧些,将那卷书随手搁在一侧,看了眼笑道;“颜颜这些年虽病着,倒是没将这些书落下。”

我侧着头,说道:“不过是闲来时看看罢了。”

奕槿遵:“刚来时正好看见皓儿和樱若从你这里出去,樱若大大方方地请了安,倒是那皓儿见到是朕惊得忙不迭躲起来。”

我闻言,抿唇笑道:“三殿下现在本是上学的时辰,想必是从上书房偷偷溜了出来,这会子撞见皇上能不害怕么?不过皇上不必跟他计较,小孩子玩心重,少有几个能耐得住性子读书的。”

“你倒会为他说情。”奕槿含笑看着我,那笑容中徐徐晕开暖意漾漾,他拥紧我的肩膀,似是玩笑地道:“要说还是这樱若,整日出鬼主意上哪里去玩,皓儿本就贪玩,现在愈加不肯在读书上放心思了。”

我在奕槿怀中发出微弱地“呀”一声,不假思索地辩解道:“不关樱若郡主的事。”

那刻变槿看向我,限中略有疑惑,道;“朕不过说樱若—句,你倒是急什么?”

我看着他半响,忽然“呵呵”笑道:“原来槿虽贵为九五至尊,但心思竟是跟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自己的孩子终归是好的,若是不好了,也全赖在是别人的孩子教坏了。”

奕槿此时神色一震,温润如墨玉的眼眸,霎时溢满了欣喜,这欣喜中还藏着一丝不可置信,声音有些微颤着道:“颜颜,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极难得开口称他为“槿”,我想这宫中那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胆敢赢直呼帝王的御讳。而我可以,是他给我的特权,他说我以前就是这样称呼他,他希望我能像以前那样,可我总是尽量回避着,万不得已时也是唤声疏离淡漠的“皇上”。他虽未因此事刻意勉强我,但看得出他面对我的生疏,眼底总会掠过一闪而过的淡淡失望。现在我愿意唤他“槿”,虽是毫末小事,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我哂笑一声,撇过脸去却是不肯再开口,奕槿在我半边莹白清凉的脸颊上,用力印下一个吻触,让我觉得有些微的痛,他深情脉脉道:“没事,朕说过朕可以等,等到你能再次真心地悦纳朕的一日!”他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少年人的蓬勃和激情,清绵如水的呼吸撩起耳畔游离的发丝。

我温驯地伏在他胸前,唇际却莫名溢出隐约的苦笑,昕他讲述我们的过往应是极相爱罢,山盟海誓过,刻骨铭心过,承诺了白首之约,注定了长相厮守。

我此时感到一缕落寞如烟淡淡地拂过心间,三年来,我始终记不起奕槿,也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更记不起我们曾经的感情。

他却说可以等,等到我能再次真心悦纳的一日。可是我们之间真的有那一日么?

“如果…”我嚅嗫着,有些话在齿间千回万转,滑到唇际却是骤然无声

“颜颜。”奕槿情意缠绵地唤着我的名字,他的下颌有满月般温润柔和的弧度,抵住我的前额,轻轻打断我的话道:“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或许热烈的爱情,就像诗经中那首情词恳切、绝丽动人的《上邪》。那首诗烂熟于心,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奕槿那时的笑意宛若春风,宠溺地刮我的鼻尖,“傻瓜,哪管江水为竭又如何?哪管冬雷夏雪又如何?”他一字一顿坚定地说着,仿佛要将每个字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朕——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我怔怔着,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磅礴的深情,风吹乱额角的几茎碎发,绵绵地贴住肌肤,心间空茫,仿佛我的身体也是空茫而虚无,被风恣意地穿透过去。

午后的阳光浅薄迷离如纱,渗透过单绡帷幔,晕染了一点点绯然的颜色,恍若初桃新生,我们的影子重叠着拖曳在地上。

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说着话。我从窗口看去,庭院中疏落地植着四、五株晚樱,因冰璃宫地处僻静清幽,满枝拥簇着的浅绯樱花如云如雾,还未到凋谢的时候,湿润的泥土薄薄地覆着落花。我忽然想起樱若,好像就是在刚刚,我还看见她“咯咯”笑着站在树下,小小的孩子,却是架势十足,赜指气使地叫宫人给她去攀折樱花。

奕槿浅笑着,无意地提起道:“樱若似乎有些喜欢黏着你。那两个孩子可烦扰到你了么?”

我摇摇头,道;“他们都很乖,哪有烦扰不烦扰的话。而且我也觉得樱若郡主真是极可爱。”

“哦,难得听颜颜夸奖一人。”奕槿笑着。

我双眸一转,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侧过头佯作沉思状,说道;“三殿下也是聪慧…”

“好了。”奕槿爱昵地揉着我的发丝,薄唇勾起一抹笑意,炙热的气息直扑我的耳畔,“别管他人怎么样了,朕却只想要跟你的孩子。”

我倏然一惊,眼眸蓦地对上他黑不见底的疃仁,漾漾汤汤如两涡湛辙的深潭,似曾相识,却又如此陌生。他爱我罢,毋庸置疑,可是他真的是我曾经挚爱的那个人么?能与我一起看过金谷花开,剪过西窗夜烛,渡过画船明月,听过雨湿芭蕉,踏过夕阳芳草,最终携手走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走向那所有爱情都期盼追索着的唯美归结?我感到一阵惘然。那一晚,我却没有再拒绝他,自从青阳寺的那一场初遇,转眼间十三年过去了,我们大概都过已了年轻冲动的年纪。而那晚他却像少年般紧张和热切,但始终动作轻柔,生怕伤害到我。我伏在他的臂弯里,身上每一寸肌肤仿佛都被他的体温烘焙熨帖得滚热起来,然而背脊却始终透着一丝寒意,身体颤抖着,像是因为某种未知的恐惧。

最终,我倦然地阖上眼眸,浮生一世,岁月静好,或许是如这般么?

窗外,春深似海,花事荼靡。风间簌簌地追逐着一阵流樱如雨,嫣香细软,樱花短暂,恰如那夜转瞬寂灭的烟花,很快也就要到了凋零的时候罢。

颜倾天下遥山眉妩来时意6

近来大概是晦奴刚换的药起了作用,我感到身体略略好转些,咳血之症时而发作,但不再那么频繁,虽然身体还虚,也不至于像以前那么弱不禁风。

近来朝廷内宫的事务都轻泛下来,奕槿常常来冰璃宫中,他说因前段日子因者诸事冗杂,而无暇顾我感到愧疚,提起闲时要带我出宫透气散心,更或者去丞相府走一趟,毕竟那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

我漫然听着,能出宫击还是我从末想过的,多年拘囿在狭小的空间中养病,我真的想象不出宫外会是如何的景象,我心里欣喜,口头上却装作不在意地笑道.“是出宫么?是不是要像当年士普庆观一样,扮成个不起眼的小婢女?”

奕槿目光霎时微凝,愕然问道 “休能想起当年普庆观的事了?”

看着他殷切的目光,我只是歉然摇头,这些事都是他曾告诉过我,我却未能真正地想起来

“现在想不起来也罢,我们今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罢。”奕槿朗声笑着,他的手掌有力地箍住我两侧的肩膀,直视我的眼眸,郑重其词地说道:“颤颜,今日不同往日,而现在,朕要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朕身边,你是朕的女人,也是朕唯一认可的妻子。”

我低低垂首,看着足上软缎锦鞋尖上一双栩栩如生的蜮蝶,触须钡和眼睛皆用晶莹珠子点缀,散开如云的玉色群裾上绣着鹅黄色繁茂枝叶,舒展葳蕤,还有他龙袍下襟玄色丝线密密绣着连绵不绝的夔纹,我们彼此站得极近,料子轻薄的裙角衣袍,缱绻绵密地纠缠在一起。

果然,奕槿炽热的呼吸瞬间迫近我,字字情恳说道 “颜颜,朕要你做朕的皇后。”

我遽然头脑一懵,三年前在上阳行宫中,他亦是这般对我说。我本能地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急迫道:“不…”

自古册妃不过是遴选枕边的佳丽,而立后一事关乎国运,非同小可,不仅是帝王家事,更是天下国事。奕槿却认为我是担心,他的立后之举,会面临太后和朝臣两重压力,说道:“颜颜,朕不想再等了。朕登基十二年,早已不是当年处处受制于人的少年皇帝,现在的朕有权立自己心爱的女子为皇后。而且朕之前就已想好,等到太后千秋一过,宫中诸事平复下来,就颁出这道立后的旨意。”

我一时心乱如麻,我知道奕槿从未放弃过立我为后的想法,但他如此贸然提出,却是我所料不及。

我朝后退了一步,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太后那早的事,刻意要绕过此事,于是笑着岔开去说道:“虽然太后千秋节己过,但宫中仍有诸多事宜,还有皇上就算空闲下来,也无需一直陪着我.听说颐柔公主这些日子病得挺严重,皇上得常点看看。”

“小孩子头疼发热是常有的事,既然婉辞看过后都说没事了,应浚不会再有什么大碍。”奕槿的手覆上我的侧脸,他笑道,“况且,最令朕放心不下的人是你。”

“那么…”我双剧轻蹙,回想着问道.“那么玉熙宫是怎么回事?为何宫里都说,秉柔公主在那里撞见了什么东西,还有什么中邪…”

提及玉熙宫,奕槿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是谁将这些不干净的话传到你的耳朵里?”

他陡然神色凝肃,让我由不得一惊。但他即刻面容和缓道:“好了,颜颜,你不要理会这些事。这宫中就是口舌是非多,佩姗不过病了场,就凭空造出那么多荒谬离奇的谣言来,朕日后定要彻查一番。”

奕槿的陆多少有些在敷衍我,我原本还想再问颖妃,这些日子宫人们都窃窃地在私下谈论颖妃,说起颖妃当年如何的风头正劲,还绘声绘色地说起颖妃与慧妃之间如何不合,颖和慧二字都是寓意极其聪明、心思灵透,赐予两人的封号可谓不相上下,但说到颖妃的猝然过世,就都含糊起来,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此叫,我见奕槿似乎不愿说,好奇心再大也得按捺下来。心中想想,算了罢,我何必追问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奕槿待我是确是真心,他殷殷切切地要立我做他的皇后,一遍一遍地说出我是他心中唯一认可的妻子,但他到底都是帝王啊。

红墙百尺,殿宇九重中,就算是风仪宫独尊,也有那三宫六院。既然我曾经的选择是他,这或许也就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

奕槿对于立后一事心意已决,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一切事情由他承担,会保护我不受半分为难。我见事已如此,也就淡淡应了。

就像暮春时节一场疾暴的花雨,冰璃宫宸妃即将入主风仪宫的消息,霎叫就在宫中裹着旋风传播开去。宫中上下顿叫哗然一片,那些纷杂的声音中有嫉妒,有不满,有艳羡,更多的还是震惊和错愕。

宸妃常年因病幽居地处僻远的冰璃宫,进宫的三年,几乎不与宫中任何嫔妃来往,与我有过接触的宫妃也只有寥寥几人,屈指可数。论资历,宸妃比不上进宫十多年的瑶妃、良妃等人,论于子嗣的功劳,宸妃比不上已诞下皇子的慧妃、毓妃等人。更何况,宫闱中还流传着宸妃身罹不治之症,即将不久于人世云云。

这些传言愈演愈烈,大有甚嚣尘上的势头。甚至盖过了前些日子颐柔公主诡异重病的事。后来奕槿亲自出面弹压,才渐渐有了平息下去的趋势。

不出意料地,后宫中对此事反应激烈,朝中重臣也纷纷陆续上疏陈情,劝诫奕槿对立后一事三思而后行,但令众人万万料想不到的是,朝中林氏却是反其道而行,上疏表示,宫中不可一日无后,凤座已空悬多时,眼下皇上既有中意人选,就应尽快立后。林氏此举令朝臣皆是侧目。而天颐宫那头,太后的态度是不偏不倚,唯有命人传了句出来,说皇上自己做主就好,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缄默。

我知道太后因着近来高兴,天颐宫中诸人来往,不曾如往常般静养,又勾起旧时的病症来。太后她处事向来淡泊,恐怕现下也没什么心力再去管这些事。

而我居住的冰璃宫,远离宫妃密集之地,所以波及甚少。我一来没有精神,二来也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管它外面大风大浪地翻搅起来,我还是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其中在我眼中,无论是皇后,还是宸妃,都不过一个封号罢了。

奕槿果然遵守诺言,近乎是密不透风地保护着我不受谣言侵扰。我以前曾向他问起,我颜氏中是否还有亲人在。奕槿告诉我颜相弃尘入道,而颜夫人已离世多年,在我上头有个姐姐,闺讳颜珂,早年嫁入杨府,生育有一子一女,生活尚算圆满。可惜的是中书令杨大人英年早逝,从此杨夫人立志守节,至今也有四五年的辰光了。

我下面还有一弟二妹,三弟颜澈在朝中任皇城都统职,四妹颜凝玉,曾于轩彰六年与毓妃林衡初、敏妃粱沛吟一道进宫,现封作静妃,而小妹颜芳芷尚在闺中未嫁。

奕槿曾经带我去过一回丞柏府,里面房屋楼阁如新,就连我母亲旧楼绮霜阁前的一泊湖水亦是如昔明净,蓬盛的深碧圆叶掩映着数枝亭亭小荷,处处整治得格外洁净。却是无人居住。我细问奕槿才知道,颜辙等人早年就已迁出丞相府,另置府邸居住。难得这里竟无一丝荒芜的迹象,可想而知,奕槿为其着实花费了不少心血。

丞相府中的回云阁是我幼年时的闺房,我那时默默地沿着长廊走去,将流云细琢的窗户一扇扇地推开,倚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恍恍惚惚地,我仿佛还是那个养在深闺不知愁的小女孩,指尖顺着木质窗格上蜿蜒深浅的纹路游走,在岁月的流逝中,这里虽不曾被尘封,却还是留下了沧桑的印迹。

我虽然没有往日的记忆。但想象当年,深闺初成,娇颜如花,真的想不到,距离那段“笑随戏伴后院中,秋千架上春衫薄”的无忧时光,转眼已经过去十三年,心底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涌起春潮般的感伤。

离开丞相府,离开回云阁那么多年。因为失忆,我的过往就如同一张纯粹的白纸,可现在与我相依相伴的他,真的是让我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么?真的是让我难以割舍的那个人么?真的是让我托付终身的那个人么?

“颜颜。”奕槿柔声唤我的名字,他展开双臂从身后将我紧紧地拥住。

我转过身去,将头抵在他的胸前,而双手颤抖看揪紧他的衣襟,梦呓般重复问道:“真的是你

么?真的是休么…”

“是我!是我!”奕槿回答的声音中透出震颤的狂喜,愈加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

颤倾天下遥山眉妩来时意7

一日午后,我正在冰璃宫中浅睡,忽然听见有人来报说太后请宸妃娘娘过去,我心中略略一惊,还是即刻起来梳洗装扮一番,然后过去。

玉笙觉得奇怪,她正服侍我换上一件湖水绿纹锦琵琶襟宫裙,边角绣着清新的水仙图案,她为我抚平衣襟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太后这时候传小姐过去,会有什么事。”

我摇头,虽然我常去天颐宫那里,但从未有过太后特意派人传唤我过去的事,但太后生性温绵,待人随和宽厚,绝不是刻薄难缠之人,想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我就这样过去了,到了天颐宫,走过明心殿前那道羊石子漫的白色小径,进去之后,听伺候的宫婢随口说起灵犀夫人也在,灵犀常在太后跟前,这倒是没什么可在意,就由宫婢引着往内室去了。

明心殿映着庭院中的苍苍树木,衬得愈加僻静素幽。梁笼下一重一重浅碧色绣大楠迦叶的帏帐,如鸟之巨翼般半垂着,帏帐上些许褶皱,如水纹漾起波光粼粼,拖曳在赭色大理石地砖上,经镶着明珠的绣鞋踏过,轻轻地沙沙作响。

甫一走近,就听见里间有人声传来,喉音微沉,像是太后的声音,“不是哀家说,熙贵嫔她们那些人确实太没眼色了,竟会想到要结伴上太极宫反对立后一事,真是糊涂。那些有资历的宫妃中,良妃向来胆小懦弱,不指望她能管事。瑶妃也不知道劝阻着些。”

“回姨母的话,其实宫中并非人人都反对立宸妃为后。”灵犀的声音一脉清慵道,“就像慧妃她是一力支持,那日婉辞亦是在太极宫中,诸妃被皇上斥退后,慧妃晚走一步,婉辞听见皇上对慧妃说了一句,好像是什么‘不枉费姐妹情深’的话。”

太后听闻,重重地叹了口气,“宫中那么多人,都不及林紫嫣聪明,看得透彻啊…”那话说到一半,声音猝然就低弱下去,变成嘶嘶哑哑地喘气声,如是极吃力般。

里面一声纤细而惶恐的叫喊灌入耳中,“姨母!”紧接着“噗通”,好像有重物落在地上。我撂帘疾步进去,看去太后坐在长塌上,枯瘦的双手紧捂住心口,蓬乱花白的头发堆叠在鬓角,一张脸血色全无,表情有些痛苦地扭曲着。

灵犀跪倒在地上,忙不迭用手为太后拂背顺气,满脸忧惧地端详着太后的脸色。我霎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稍过一会,太后气色稍缓,她微瞑着双眸,煞白的脸颊上透出一阵潮红。

片刻后,太后在灵犀的扶持下整敛了形容衣衫。不消须臾,又是往日眉目端然慈和的太后,她眸色蔼然地看着,同样脸色苍白惊忧的我,道:“这心口郁痛是哀家的老毛病了,可是吓到你了?”

“臣妾无用。”我低头轻声道。我知道太后常年有心口郁痛的旧症,但是我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发病,自然惊惶,反观灵犀倒是比我镇静许多,想来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突发状况。

灵犀两道纤秀的双眉轻蹙,依然是跪在太后跟前的姿势,说道;“姨母的病这样一直拖着不是长久之计,真的没有个根治的法子?”

“好孩子,你已经是很有心了。但哀家这样不是一日两日,眼见着上了年岁,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谈什么根治不根治。”太后神色爱怜地拍拍灵犀的手背,转念想起什么道:“哀家记得小七前些年从滇北带回一张药方极有效,不妨就再按着那张方子来调养。”

“有这样的事?姨母以前可没有在婉辞面前提起过。”灵犀神情欣喜道,眼中却不经意地掠过一抹诧异之色,“不知姨母方便取出来能给婉辞看看幺,到底是怎么的药材有此奇效。”

太后回首,命了高嬷嬷前往卧室去取。高嬷嬷应声诺了,随后就拿出来一张素笺,其上印着密密的字迹,用双手谨慎地递给灵犀。

灵犀是清虚子唯一的女弟子,清虚子精通医术。而她耳濡目染多年,应是学会不少行医用药之道。只见灵犀数根素指扣住纸笺,指节箍得有些泛白。愈往下看,她轻灵婉秀的面容不曾舒展,却是愈加凝肃沉重起来。

太后见她默然不语,问道 “怎么了,婉辞难得觉得这张药方有什么不对么?”

我在旁侧也看得诧异,素来性情淡定从容的灵犀,拿着那张药方竟是有一时的失神,昕到太后问话,方反应过来,忙道;“姨母,这张方子写得极好,其施药之理,君臣佐使,温热凉寒,协调搭配得无不天衣无缝。”

“只是…”灵犀拖长声音,她的眸光若有若无地瞥过我一眼,似是在斟酌着下面的话,“若是婉辞没看错,此乃一张难寻的古方,平常人轻易得不到。姨母当年可有问过七表哥从何而来?”

太后眉心微皱,却是随口笑道:“不曾问过,反正是孩子孝心,哀家高兴还不及,哪里用得着管那么多。”

“原来如此,姨母刚刚说婉辞有心,其实七表哥才是最有心的。”灵犀见太后如此说,亦是挑唇浅笑,露出一点细白如玉的贝齿。笑着说了些其他的话就将此事岔开了去。但我还是看得出,抬眸举手间,她眼底依然凝结着一缕积郁不散的惊疑,藏得极深,令人都要恍惚以为是看错了。自从她看过那张药方后,之后陪着太后絮絮地拉些家常时,她虽然始终笑意得体地说着,不时还将太后逗得开心地笑出,但看得出,她仿佛都不怎么放心思在上面。

灵犀随后离去时,正好与我擦身而过,忽然抬眸朝我清浅地一笑,她今日不同往常的一袭素颜,薄施朱粉,芙面生韵。那颗漆点般的泪痣宛若刻意描长的眼线,姿态妖娆而孤单地盘踞在一侧的眼角,钟灵毓秀中,透出一分宛然天成的媚妩和清艳。

我一时看得竟有些挪不开眼,直到太后唤我,方才回过神来。

灵犀走后,太后示意我坐得离她近些,我依言在她身侧坐下。太后眼角的细纹直如鱼尾迤逦散开,以前仅是眼角、唇角,现在额头和两颊都有了风霜斫刻的痕迹。

当年的皇宫中,先有嘉瑞公主,浣昭夫人的倾世美貌,后有薛贵妃的依艳妖冶,咄咄逼人。相较之下,太后当年的容貌全盛之时,也不算是绝色美人,但她未必就不美,如今迟暮之年,容颜枯败衰颓,令人亦是不禁感慨,无论怎样风姿卓立的美人,终是会有“一朝春尽红颜老”的一日。嘉瑞公主,浣昭夫人皆是盛年逝世,谁又想得到她们垂垂老矣时,是如何的情状呢?

太后一双慈目凝视我片刻,温言说道:“皇上已经决定要立你为后了。”

我面色微赧,解释道:“太后,其实臣妾…”

太后抬手示意,却是制止我往下说,轻叹道;“你不用说什么,哀家心里都明白,其实这也是皇上多年的一桩心事。”

“如今夙愿能了,无论对谁都是好事。”太后看着我,说这句话时,她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和肃重。

无论对谁都是好事么?我心里乱糟糟,没有丝毫心情去琢磨太后这句话到底有何深意。

“可是…”我面有难色,在太后面前跪下,横横心还是说出口道;“太后,请容臣妾说一句,这皇后凤座,光华无限,令多少女子趋之如骛。可是臣妾并不看重这中宫之位,也无意成为皇后。”

“这傻孩子,皇上他是认定了你。”太后微微一笑,温柔地伸手将我扶起,她的眼中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意味深长道:“你毕竟阅历还浅,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有些身份是命里注定的,不是全凭了你的意愿,不想要就能不要。”

既然太后都如此说了,我还能在说什么。我垂首绞着袖角,细密轻巧的针脚摩挚得指尖有些刺痛,衣衫上莹白娇黄的丝线,勾勒出水仙清新雅致的模样,水仙索有凌波仙子之称,九天仙姝,凌波而来,罗袜生尘,步生幽莲,然而投奔地是否就是归宿。

太后轻咳一声,正色说道;“宸妃,眼下立后之事势在必行,但哀家有句话不得不说。”

我细声恭谨道:“请太后赐教。”

太后和蔼的眼中忽然闪过一轮犀利的精光,沉吟片刻道:“皇上多年对你是如何的心,你不是麻木迟钝的人,哀家想你也该看明白了。等到你成了皇后…”太后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她眼角微地抽动,平和的声音亦是遽然严厉低沉几分,“你要一心一意地坐好皇后之位,定不可心有旁骛!否则哀家断断然容不得你!”

进宫三年,我从未见多太启疾言厉色的样子。太后的最后一句话,却让我昕得心惊肉跳。就像是被人骤然戳穿了某些极其隐秘的小心思,霎时浑身的骨骼和皮肉都悚动起来,太后的那句“定不可心有旁骛”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单单是在警戒后妃,还是发觉了什么蛛丝马迹后,使出的一记敲山震虎。

醍醐灌顶的一句话,我顿时对我整个人都惊疑起来,其实一直以来,我自己都不清楚对奕槿是怎样的感情,有过依恋么?有过喜欢么?对于他加诸给我的一切,还是顺从,或是承受。无数念头在心间惊雷般地滚来滚去,眼底蘧然的一线幽泽如同被狂风暴雨席卷般地摇曳不定。

我紧咬发白的下唇,良久方才讷讷地说出一句话道:“臣妾谨记太后训导。”

说了小半日话,太后觉得身子有些乏倦。就令我退下,我走出时,步履极缓。昕到身后传来幽幽地一声,像是太后身边的高嬷嬷,“太后刚刚似乎对宸妃过于严厉了,毕竟她不是当年的浣昭夫人…”

“她太像浣昭了,看着她就好像浣昭就在眼前一样。哀家就是担心啊…”后面的话错散在轻邈而绵长的叹息声中。

颜倾天下遥山眉妩来时意8

我孤身从明心殿出来,等候在外面的玉笙见我面沉如水,她眉间带着忧色地询问道:“小姐,怎么了,太后跟您说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只是扶着玉笙的手离开。玉笙也再不多问,默默地跟在我身边。我此时心事覆盖如积雨云,耳边始终回响着太后那番声色俱严的话,却琢磨不透太后究竟有何深意。

心神烦乱中,这样信步走了许久,还是未到冰璃宫。侍女们皆是屏息凝神地跟在我身后,她们侍奉在我身边向来小心谨慎,此时见我面上似有郁然之色,没有人敢出声劝一句。

最终还是玉笙开口道:“小姐,我们出来已久,还是先行回去罢。”

我抬首看着四周,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皇宫边角的僻远处,高参苍幽的林木密植,其势如海,林涛阵怒间,掩映着几处鎏金琉璃瓦的殿顶飞起鸟喙般的檐角,一色金瓦黄墙,诵经声呗呗不绝,升腾起缥缈幽静的轻烟袅袅。一派皇家富丽中,更透出几分宝相庄严。

我驻足问道:“这儿是哪里?”

玉笙仔细看了看,答道:“小姐,应该是宫中用作参拜祈福,举行法事的通明殿。”

我却是摇头,抬手指着另一处规制略小的宫殿,道;“我问的是那里。”顺着我手指的方向,那是一座清丽别致的宫殿,茕茕孑立在林涛中,宛若檀香古卷中一闺晶精致典雅的宋词。殿顶上覆着齐整的黛青色琉璃瓦,不染纤尘的白墙衔连着朝中间椽聚,院开四落,整体素简得不像是皇家宫室,更像是一座寻常别院。

“那里好像是贤女祠罢。”玉笙极目眺望,片刻答道

“我们去看看。”我道。挥手屏退跟随其后的众人,只允许玉笙陪伴。缓步走近那座宫殿,看见檐角下系着镂空熏香银球,底下垂着嫣红丝线的璎珞穗子,被徐徐惠风撩动着,摇转山磕金撞玉般空灵清脆的响声。

此处幽静,连聒噪的鸟鸣声仿佛都被层层绿荫淡滤了,唯有檐下银铃声响。我看了那熏香银球一眼,玉笙扶我进去时,迎面正好遇上亦是主仆两人出来。

我倒是不在意,但那人看清我的容貌时,霎时惊得怔住在原地,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愣愣半响,口中迟疑地道:“二姐姐。”

我看着她心中微疑,玉笙却听得震住,上下打量着她,良久方才不可置信地道:“您是…凝

玉小姐?”

“是。”那人显然有些激动,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她看着我,急切而热盼地道:“姐姐,我是凝玉,您不认得我了?”

我此时才仔细看了看她,眼前的女子大概二十余的年纪,身着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绫衣,云髻低挽,发丝间统共压着一枝云脚珍珠卷须簪,其余别无装饰。真是天生芙蓉面,清索见天真。她肌肤白净,眉目如画,面庞中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温柔沉静,似乎亦是一名貌婉心娴的女子。较之先前所见的庞徵云,她更多一分轻逸柔曼,而庞微云出身煊赫世家,家族教育赋予她贵族女子的端庄雅丽,而她更多的是一分小家碧玉的清新娇涩。

听她如此说,我心中一滞,颜凝玉,我对这个名字并不是全然陌生。莫非她就是我在颜氏的妹妹,也就是现在的静妃。

“凝玉么?我不记得了。”我容色淡漠,与她面上呼之欲出的殷切之情,截然相反。

她明光流转的乌眸有一瞬的黯淡,玉笙见到气氛冷了几分,忙笑着出来打圆场道:“凝玉小姐莫难过,小姐病了一场,已经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她勉强浅笑着点头,不免苦涩道:“这些我都知道。”

玉笙问道:“此处幽僻,凝玉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凝玉道:“前两天贤女祠中走水,火势不大,却多少波及了嘉瑞大长公主的遗物,太后对此格外关心。无奈太后这些日子来凤体违和,不能亲自前来。灵犀夫人在太后跟前走不开,太后心知凝玉尚能算得有几分细心,而且也无事,所以就命了凝玉前来查点。”

我无心听这些,举步走了进去。凝玉和玉笙见此,紧随其后。我漫目君着,贤女祠,顾名思义,应是供奉历代贤德女子之处。走入正门,只见房屋布局清雅舒适,一廊一回,一草一木,皆是错落有致。

凝玉见我不语,道:“姐姐,这整座贤女祠的规格仿造嘉瑞大长公主在北奴的繁逝故居而建,六年前,工匠就是根据返回胤朝的侍女口述描绘的图纸,应该不会差别到哪里去。”

我神色如常,可是玉笙乍一听见“北奴”、“繁逝”,登时惊得整张脸都要骇白了,猛地窜上前一步拉住我的衣袖,道:“小姐,我们回去罢,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凝玉见到玉笙如此反常之举,笑意浅淡

我一言不发,轻轻拂落了玉笙的手,在她焦锐的目光中,径直朝里面走去,凝玉虽不解我们二人举动,还是疾步跟了上来。

我轻敛群裾,跨步踏进一间屋子。看见正中摆放着一座近乎触顶的桁架,而桁架上是盘旋而上的一排一排的牌位,用粲然金笔描写着女贤的名字,每个牌位前都亮着一盏莲花状长生灯,里面盛着涟涟玉脂,掺和着磨细的沉香屑,轻邈的烛烟中浮动着一嗅恍若云出远岫的清香。

我看得发愣,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想深究,脑海中却是空惘一片

站在身侧的凝玉,抬首仰视高大桁架上的牌位,她道:“姐姐,这问是公主祠,此处供奉的是历代和亲公主的牌位。此外还有烈女祠,当年浣沁姨母殉夫自尽,牌值得以入烈女祠中飨食香火。

山口

玉笙的神色惴惴不安,似是惊惧,似是焦虑,一阵地摇晃不定,想说什么却是嚅动着嘴唇说不出口。

桁架上无数牌位和长生灯的烛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们,我涩声问遵:“这里是公主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