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艰难地看向我,笑道:“姐姐刚刚一定被凝玉吓坏了罢,以为凝玉要帮着皇上谋害王爷,是因为宴桌下的埋伏设了两处,王爷纵然能避过一个,也断然避不过第二个,所以…”她忽然咳了起来,后面的话已是说不去。

奕析神色沉痛,缓声道:“就算刺中又怎样?那也不信得你用身体来挡。”

我慢慢觉察出凝玉的不对来,她脸上簸初火烧云般的红晕退去后,整张纤秀小巧的瓜子脸显得异常惨白,更加骇人的是,眼角和唇角的竟然泛出幽森的浅碧色,不好!原来短刃上有剧毒。

“短刃上有剧毒。”果然,凝玉将我的猜测给真真实实地说了出来,目光悠悠地看着奕析,因为伤重加上毒发,她现在连开口说话都变得格外费力起来,但是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肯定,一字一字地回答他:“值得,我曾向上苍祈求,愿折寿十年换你的平安,愿牺牲一己之身的性命换你的命。只要是为你而做,都是值得的。”

我想起那日不经意间撞见凝玉在祈祷上苍,她支吾着说是为皇上而求,我心知她有意隐瞒,也就不刻意去追究,直到今日才知道,那个值得凝玉甘愿为他折寿易命的人,就是奕析啊。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柔弱不甚的脸庞,绣面茭蓉般清丽皎然的容颜,一双黑白分明的莹莹眼眸,凝望奕析时流露出无限眷眷温婉的情意,让她消瘦的脸庞在刹那迸发出妩媚娇妍的美丽,那种因爱而生的美丽明艳到令人无法直视。

我抱着凝玉的手臂渐渐有些僵硬,谁能想得到呢,这个外貌纤弱如一朵水间绯莲的女子,一旦爱了,骨子里竟也藏着这般坚强刚硬的心性。可是现在,我统统都不在意这个了,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凝玉的安危,我焦急道:“凝玉,你伤势极重,再不就医就危险了,我要马上带你去找扶乩,她一定有办法的。”

凝玉朝我摇头,黯然说道 “姐姐,剧毒入心,已没有办法了。”

奕析蹙眉道:“先不要说话了,所有的话等到救回你再说好么?”

凝玉看着奕析,她的声息如叶尖沁着凉意的脆弱露珠,哪怕一丝光一丝热都会令她形神消散,凄凉地笑道:“王爷,凝玉已经没有来日了,为了让凝玉死后无憾,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么?”

凝玉此时的样子任谁都不忍心拒绝,我们短暂地相视一眼,奕析点点头,和声道:“你说吧,我都听着。”

凝玉的脸色愈加惨白,躺在我怀中就如一团白雾凝成的幽灵,她幽幽说道:“王爷你不知道罢,自从十多年前,在颜家的后院中见过你第一面后,我的心属意于你了…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姐姐。姐姐当年不过是一句跟你赌气时的戏言,我却从此一头栽进去,再也出不来。”

我与奕析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倏然一震,我们都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事,凝玉刚领进颜氏家门之时,底下人都说她的眉目生得有些像我。我在回绝奕析待我的情意后,不知是心存愧疚还是要想补偿,曾半开玩笑说过要将这位与我有一分相像的妹妹嫁给奕析,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句无心之言啊,竟然误了一名女子的终生。

我感到喉咙一时喑哑,而凝玉还在继续说,带着轻俏的哀愁,“姐姐远嫁后,太后曾在一次府眷的宴席偶尔看到了我,太后当时就惊异了,说我竟长得有些像颜卿姐姐。太后曾有意将我许给你,但是你却拒绝了。”说罢,她眼底涌出莹然的泪光,因中毒已深而染着浅浅的碧色。

奕析讷讷半响,面对一名女子这般磅礴似海的情意,他还能躲得到哪里去呢,轻叹着开口道:“我当年若娶你,也不过是把你当做颜颜的影子,从略微相似的眉眼中寻求一点对故人的追忆。与我而言,或许是能缓解一时的痛苦,但是于你,却是误了终生,所以我那时才会劝你,与其跟着我空耗一生,倒不如另觅好儿郎,只是不想误了你。”

“没有人误了我,是我自己的痴念,误了自己。”凝玉低泣着,泪珠顺着她姣好的脸滑落,悬在尖尖的下颌上一坠一坠,“我回拒了许多上颜府提亲的人,后来慧妃要我进宫,我心里并不想去,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我当时想着,如果我嫁入官宦府门,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想着如果能进宫,我好歹都能在每年的中秋、除夕看到你.尽管说不上话,尽管有时只能远远地瞧见一眼,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禁为她这种天真又卑微的想法感到心痛,情之一字,到底是世间最堪不破,宁愿为它疯狂,宁愿为它倾其所有,宁愿为它付出任何代价,这么多年来,凝玉一直活得都很隐忍,极力地隐藏着心底的秘密,她小心翼翼地爱着,明知悖逆礼法,却仍然不得不爱着。

凝玉眼角含着泪喃喃道:“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根疯狂,根不切实际…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奕析沉默着,却是不知道该怎样说,他神色为难,就算刚刚面对奕槿的步步紧逼,以及藏在宴桌下的一双招式凌厉的伏击,他都不曾这般为难。

而我亦是沉默着

“姐姐。”凝玉是心细的女子,她察觉得到我的失神,她看着我,唇瓣吃力地翕合,说道:“凝玉确实喜欢王爷,但是凝玉从来想过要取姐姐而代之,凝玉也从未因此而怨恨过姐姐,因为在王爷的眼里,姐姐是没有任何人能替代的。”

我感到胸口疼痛得将要窒息,下意识地拥住她纤细怜仃的身躯,冰凉的额与她的额贴在一起,一时涕零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凝玉诚然深爱奕析,她的用情,她的执着,她的坚韧,甚至她的牺牲,无一不令我感到震撼。但是她真的从未做过一件伤害我的事情,以前,诸如薛昱婥、绮娜,芙娜、端雩,她们都对我怨毒至极,恨不得亲手杀死才好,但是凝玉始终以她的善良陪在我的身边,静静地为我们做着一些事,却从不为自己索求一丝一毫。

想到这里,我益发觉得心里大恸,我记得她曾说过一句话,落寞消极却中透着一种禅意,要知道这世间两心相悦尚不能在一起,更何况仅是一厢情愿。“两心相悦尚不能在一起”,她是在感慨我与奕析,“更何况一厢情愿”,她是在感慨自身,她是如此性灵之至的女子,她看透了,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感情划定为是“一厢情愿”,但她又看不透,情愿在这“一厢情愿”中沉沦下去。

凝玉的心脉亦是越来越微弱了,刚刚那么多话,再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使体内的毒素更加快速地消耗着她为数不多的生命,她目色微莹,就这样痴痴地注视着奕析,“王爷,凝玉就要去了,凝玉知道你这一生都无法爱我,你的心已让姐姐占满了,哪怕一点点都不能再给我。可否请王爷就在凝玉弥留之际,抱一抱凝玉,让凝玉在你的怀里安然死去,也算是偿还了今生的心愿。”

凝玉的要求并不过分,她爱了奕析一生一世,甚至舍身舍命去救他,到头来仅仅要的是他的一个怀抱,让她能在他怀中安憩片暇,然后不留遗憾地死去,她临死前昂后的愿望,一如她以前的那些愿望,卑微面单纯,令人觉得心里酸涩得难受。

在我们的周围,双方兵力正在猛烈地交战,厮杀声不断,刀光剑影无处不在,这里已不是雍华富饶的宫殿,而是残忍的修罗场。在高高的御座之上有奕槿,殿中还有丞相李生赫等人,奕槿将我们看得一清二楚,丞相李生赫等人亦是将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说是众目睽睽也不为过。

凝玉倚在奕析怀中,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脸上如水晕般漾起的七重光彩,令那张秀丽的脸霎时美得异常炫目。她身上绣纹繁复的衣衫迤逦散开如云,宛如从青玉地砖上凌空升起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绯色水莲,穷其一生,终于寻找到了暂时的归依,这种极致的美丽唯有一瞬,这归依亦是唯有一瞬,但她的神色依然满足,若是不明真相,谁又能想到这般幸福愉悦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垂死之人的脸上。

凝玉深吸口气,像是在凝聚体内最后的精气,说道:“樱若郡主己让我安全地进出宫,你们从此将不再有掣肘…一起逃出皇宫…逃出帝都去吧…颜澈和芳芷他们会在…”

我看着她这种体力已消耗到极限,却扔在勉强支撑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忍不住道:“好了,好了,凝玉你不要再说话了。”

“还有最后一句。”凝玉朝我虚无一笑,她眼角滚落的眼泪此时已是碧色。她靠在奕析肩头,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使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说出口道:“凝玉愿姐姐与王爷能够圆满…

话落,莲枯,蕊殇,香魂已远。她靠在奕析肩膀上头缓缓地滑落,追寻了一世的眷恋,在得到之后,却也不得不放弃了。

“凝玉!”我峨底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她再也听不见了,她死了!凝玉死了

而奕析,他亦是神色哀凉,辜负一个女子如此浩瀚的神情,他心里又怎能好受。

此时,观贤殿中的情势已越来越危急,我们这边的人已慢慢地要撑不住了,忽然有人大声喊道“王爷王妃,你们赶紧出宫去!”

紧接着催促声就不绝于耳,“请王爷王妃赶紧出宫。”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快走啊!”

我惘若末闻,依然紧紧抱着凝玉已逐渐冷却的身体,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奕析却是要比我冷静得多,他也知道我此时的心痛与不舍,他俯下身在我耳边柔声道:“颜颜,我们走罢。”

我将脸上的泪一把都抹去,换做坚毅的神色,清光涟涟地看向他,“你不必劝我,我都知道的,我们要对得起凝玉的牺牲。”

我与他携手立起,朝着高峻嵯峨的宫殿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绝然离去。

颜倾天下就中与君心莫逆8

我心底犹如而生豁达之情,索性什么都不顾,索性什么都不管,就让我彻彻底底地疯上这样一回,让我彻彻底底地任性一回,让我彻彻底底地放纵自己一回。我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跟奕析生死与共。无论是谁,是天是神都拦不住我们。温静坚忍如凝玉,都不惜性命要成全自己的一回疯狂,任性,甚至放纵,更何况是我们。

于我们而言,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分离,纵使相见不相识,最难的事我们都一起捱过来了。在跟奕槿和皇宫决裂之后,若天不假年,我们就死在一起,纵然这世间的种种阻力,能拘囿住我们的躯壳,但是绝对无法左右我们的魂魄,如此一想,心里坦然无惧,比之先时从奠山下来时,心神愈加舒泰豪迈,当时还问他我们应何去何从,现在我什么都不想问了,只要有高奕析在,就有颜卿在。我曾经最大的畏惧就是失去他,现在有他在,我还好畏惧什么。

出帝都城门的时候并不顺利,皇宫里派出的飞骑已火速赶到,传令城门捉拿逃选出宫的韶王与其同行的女子。当我们被困在一道城门里面时,看着四周高高的城墙上渐次燃起明明灭灭的火把,将透出青黯色的古老城墙照得蒙昧不清。

“捉拿韶王和与其同行的女子?”奕析含着戏谑的口气道,“从这里可以看出两点,第一其实皇兄还不算绝情,没有即刻就废了我的王爷封号;第二皇兄到底还是顾忌自己的名声,不敢贸贸然地就告诉外界那名女子就是皇后。”

我环视四周,半是挖苦地笑道:“韶王殿下,我们都快被包围成瓮中之鳖了,你居然还有闲心情在这里不着边际地贫嘴。”

“怕什么?”奕析挑俩人挑俊秀的眉,在一重灯火的映照下,他的五官越发挺拔英秀,意态湛然,宛若神祗,他指着浪声涛涛的护城河给我看,神色中依稀带着少年时的飞扬与狡黠,喊道;“大不了我们两个一起投河,这条护城河深有六丈,里面泥沙滚滚,我们跳下去,若是捞不上来,咱们就算身河底,死能同穴。若是捞上来了,两人的骨和肉都混在一起,谁也分不开咱们,还是得挖一个大坑让我们死能同穴了一”

奕析喊得嗓音极大极响,好像恨不得让每一个人听见,我们要殉情的消息。我忍不住苦笑道“好好好,我的韶王殿下,颜卿这辈子注定只能跟你合葬了。”

“报!”一声尖利的啸声划过中空,只见一名朱紫官服的人策马赶到,声音洪亮地命令道:“快开城门!”

“不行,宫里下令不准开城门一”城头守军斩钉截铁地回拒了

“是吗?我乃侍郎大人,叫你开你就要开!”城楼上雷霆万钧的怒吼响起,看见一颗被利剑斩落的头颅,从断颈处扬起一丛赤红的鲜血,然后从高高的城墙上抛落下来,其状甚是狰狞恐怖

“违令者如此!谁还敢不开城门!”

就在这时,约三丈高嵌满磷磷铜钉城门“轰然”打开,四野晨曦的幽微,混着城中昏聩的暗色一齐在城门迸发。我与奕析皆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般的绝境都能出现转机,难道我们真的如有神助么?

城门缓缓地打开后,在成群的火把照出的一重一重浓墨艳色中,立着两个人的身影,一个高大如男子,一人娇小如女子。

我走近后看他们,不由惊呼 “颜澈!芳芷!”

我绝没有看错,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一男一女就是已结为夫妻的颜澈与芳芷,看到颜澈身上尚穿着朱紫官服,想来刚刚英勇地斩下守军头颅,迫之以威慑后使城门大开的人,就是颜澈啊,我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想当年腼腆害羞的小男孩已成为堂堂七尺须眉,举止行事间已有了如此魄力和霸气。

颜澈看我们安然而山,眸心顿时一亮.欣然道;“姐姐,王爷,你们总算安全出来了。”

芳芷紧紧抿着唇,眉问依然含着忧色,她不住地朝着我们的身后左顾右看,终于忍不住问道

“姐姐,凝玉姐姐呢,她为什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出来。”

听到芳芷问起凝玉,我心里如被蜂蜇般的一痛,奕析亦是无言,仅是用手掌轻拍我的肩膀,在无形中给我安慰和支持。

“凝玉她…她…”我尝试着张了好几次口,就是陆陆续续地说不下去,脑海中接连不断的浮现凝玉如同凄艳绯莲的身影,她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为奕析挡了一剑,性命垂危之际她眼角悬着碧莹莹的眼珠,还有她最后倚在奕析怀中时幸福愉悦的表情,纷杂繁多的画面纠葛地重叠在一起,细细搅碎成一颗一颗的盐粒,撒在心底撕裂开的那个伤口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直到痛彻心扉。

芳芷怔怔地看着我们两人的沉默,也怔怔地看着我们身上大团大团触目惊心的血迹,那是凝玉因中剑鲜学喷涌而出后留下的。芳芷明明已经猜到,但她始终摇着头,用手掌猛地捂住嘴唇,如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凝玉姐姐已经死了吗?”芳芷面色凄然,声音发着颤问道

我艰涩地点头。

芳芷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在这时哭出来。她到底还是心性中有几分坚强的女子,硬生生地压制住了内心蟛湃的哀痛,她握着我的手臂,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能为姐姐和王爷——而死,凝玉姐姐死得其所!”

我心间一耸,芳芷在说“王爷”二字时,语音顿得极重,颇有咬牙切齿之恨。看来芳芷是知道凝玉苦恋奕析的事情,凝玉如海情深地爱了一生一世,但奕析未能给凝玉任何的回复。虽说感情之事,并非事事都要遵循“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但是多少有些怨怼。

芳芷说话时限锋含怒含悲地剐向奕析,奕析自觉愧对凝玉,术然站在原地,无言以对

场面略略僵持了一下,颜澈见状咳了一声,说道:“姐姐,现在情势危急,你们还是赶紧出城罢。”

城门上密不透风地围着冲天而起的荣荣火光,气势岿然如塔。清晨的寂静与宁谧被号角撕得零落,嘶喊声、马蹄声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心底一沉,心知颜澈此番违抗皇命,擅自放我和奕析出城,已是犯下滔天大罪。

清冷的晨风拂乱鬓发,我道:“颜澈,你私斩守军放我们出城。我们的确可以一走了之,那你跟芳芷怎么办?”

颜澈此时神色坚毅,说道:“私斩守军又怎样?违抗皇命又怎样?颜澈大不了今生都不做胤朝 官吏,更大不了赔上一条命。但是姐姐于我们两人的恩情,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偿还!”

我闻言,心中一时大恸。想起当初让芳芷改回本姓,令相爱的两人不再受到当分的拘束,他们曾在我面前郑重立誓,说日后定当报答。但是促成他们的婚事,我不过是无心之功罢了,哪里值得他们甘冒大险,以命相搏地来偿还!

“若不是姐姐,我与颜澈此生都不能结为夫妻,今日就当是报答姐姐当初的恩情。请姐姐安心

走罢,不要再管我们了!”芳芷直视着我的眼眸说道,倏然,她回首,与颜澈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

,白暂的面容映着火光顿生一分娇俏,口气坚定地道:“请姐姐走罢,上天若眷顾我们夫妻二人,定不会让初结连理的我们命绝于此;若不誊顾,就让我与颜澈死在一起,也算是此生无憾!”

芳芷眉目肃然,字字说来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绝决和锐意,令人难以相信,这般气魄十足的话竟是出自一名年轻的柔弱女子口中,当真要令天下须眉汗颜

看着他们二人,我大为感慨,心间情绪翻涌如海,叹道;“颜卿何德何能,能得到三位弟妹,以如此的真挚之心待我?”想想颜氏中人员凋敝,我有一姊却是形同虚设,与表妹紫嫣自小相识至今,却始终是算计多于坦诚,长久处之,彼此都劳心劳神。

凝玉等三人仅是我的义弟妹,实际上毫无亲缘关系。但他们今日为我所做的一切,这般深厚的情意,纵然是血脉相涟的亲生手足,我想也不过如此,怎能不令我震撼!

星垂四野,糸方的天际渐渐隐现一抹胭红。帝都城就这样蛰伏在将褪末退的夜色中,横亘数里的城墙愈发显出清寒和孤峭,刀削斧劈的墙砖如金属泛着冷光,出帝都城中,我感到心口忽地凝滞一下,随即又大感舒坦,终于逃离了那个堆金砌玉、脂毒粉艳的禁锢。回首时,看着城墙上并立的一对人影缩得越来越小,一任让晨风吹得心神凛冽。

行至中程,奕析骤然勒马朝着西面的阴山眺望,我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两人下马后,齐齐朝着阴山的方向跪下,迎着寂寥孤清的风,俯首拜了三拜,那是我们对太后最后的辞别,我默然起身,他却是面容凝肃,如是藏着无愕的悲凄与不舍,嘴唇嚅动几下,终于长声喊道:“母后,对不起!”

行至中程,奕析骤然勒马朝着西面的阴山眺望,我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两人下马后,齐齐朝着阴山的方向跪下,迎着寂寥孤清的风,俯首拜了三拜,那是我们对太后晶后的辞别,我默然起身,他却是面容凝肃,如是减着无。陧的悲凄与不舍,嘴唇嚅动几下,终于长声喊道:“母后,对不起!”

帝都西郊,阴山行宫

这整夜的皇城闹得惊天动地,然而这里却依然安静。冬日凄凄,万木簌簌凋尽,熹微的晨光照在松柏上,风声飘摇中披落了一院墨绿森凉的冷色。

一室的宫殿明烛高烧,金须风纹烛古上积满银蜡。已是彻夜末眠,太后孤身一人,正神色焦锐地来回踱步。忽然听见“笃笃”的脚步声,太后即刻抬头,急声问道:“尔容,怎么样了?”

高嬷嬷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急匆匆地道:“七殿下已离开帝都城。”

“真的?”太后顿时神情一松,如是压在心口的巨石落地,眼中溢山难以置信的欣然,“真的么?消息可信么?”

“可信可信!”高嬷嬷连连点头,笃定地说道。她突然仰面朝天,双手台十,喜道:“谢天谢地,一旦出了这帝都城,皇上就再也追不回七殿下了。”

但是,太后刚刚舒缓的神色又沉重起来,低首时白发抵住褶皱深浅的鬓角,她不由哀叹道:“纵然今夜能进出帝都城又能怎样?他与皇上算是彻底翻脸了,除了起兵反抗之外,已无别另一条路可走。看来皇族内部一场同室操戈是免不了,劫数啊劫数,三十年前躲不过,如今亦是躲不过。”

“太后…”高嬷嬷欲言又止,暗自沉默着

太后略略收敛了情绪,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对了,静妃怎样了?”

问及静妃,高嬷嬷的神色倏尔就黯淡下去,低声道:“静妃娘娘重伤而亡…”

“这个哀家知道。”太后目光一动,道:“哀家问的是皇上会怎样处理静妃?”

高嬷嬷垂下眼眸,面颊肌肉松垮,她悲切道:“还能怎样?静妃的身份是帝王妃嫔,居然当着皇上的面,在宴会上为亲王挡剑而死,这对于皇上而言是何等的难堪!可想而知,皇上又会何等的震怒!”

“唉,可惜了凝玉,原先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然而,太后却是整个人一愣,面容瞬时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宁静,她紧闭着双眼,I嘴唇哆嗦着,神色极其纠结痛苦,细瘦的手指一根根地探入斑白的发丝中。喉咙如同被掐住,发出的声音苦涩而喑哑,“今日是皇上要杀韶王,静妃她挺身而出为他挡了一剑;这跟三十年前的情形何其相似,当年先帝要杀晋王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冲出去救他!”

太后用的是“我”,而不是“哀家”,也在无言中昭示着,此刻的她仅是一个彷徨无助的年迈妇人,而不是世间尊贵无匹的太后,她眼角滚落两滴浑浊的眼泪,愈加悲凄道:“我没有凝玉勇敢…,.”

高嬷嬷闻言,蓦地一震,当年那一场观贤殿政变,尽管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但是太后依旧耿耿于怀,是整整笼罩了太后大半辈子的阴影,只要人还活着,这件事在太后生命中留下的心魔就注定挥之不去。

太后兀自怔怔地流泪,干瘪的唇角却扯开一丝凄然的笑,她限眸空洞地盯着前方,喃喃道:“我不怪嘉瑞,虽然当年是她拦下我,但是就算没有她,没有她打我的一巴掌。我这种懦弱的性格,末必就敢冒着与整个家族决裂的风险去救他,我不怪嘉瑞,也不怪长姐,只能怪自己…”

高嬷嬷自幼在太后身边服侍,见到太后如此愧疚,她亦是心痛如绞,轻声劝道;“太后您何苦如此?三十多年来难道折磨得自己还不够吗?”

太后她恻然笑道;“我真恨不得自己当年死了,就像凝玉那样,为他死了也就罢了,何必顾虑那么多,何必为了嘉瑞的几句话而畏缩。嘉瑞和长姐都是性情刚烈,敢作敢当的人,偏偏我是这么优柔寡断!这三十年来,从德妃到皇后,再到太后,难道我对它们有一丝一毫的稀罕么?有一丝一毫的稀罕么!”

“太后…”高嬷嬷深深皱眉,她在太后尚是王家小姐的时候就陪侍身侧,极少看到一向温和端庄的太后,竞有这般情绪激烈的时候,像是在心底淤积了三十年的限与恸,在不堪重负后统统迸发,仿佛残烛拼尽胸口的最后一丝余热,不惜毁灭地肆意燃烧一次。

高嬷嬷看着太后,肺里像是压着铅块,无端地抽生山一种不祥的预感

“罢罢罢。”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喊后,太后反倒安静下来,她朝着虚空一笑,眼纹如鱼尾舒展,一丝一缕都镌刻着深切的寂寥与落寞,然一颗心却是陷在庞沛的悲伤中难以自拔,她道;“尔容,你觉得哀家根失败罢。端雩是哀家亲生,但她现在生死不明。小七足嘉瑞托付给哀家,奕槿是长姐托付给哀家,哀家今日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现在反目成仇,既愧对嘉瑞,也愧对长姐…”

高嬷嬷听太后话中有消极之意,心中一急,忙不迭劝道:“太后不是这样的,七殿下与皇上的事并非您的过错!”

太后神色木然,术然得近乎一种死寂,道:“尔容,你替哀家传话出去,将静妃厚葬了罢。”

高嬷嬷惊愕,“这个?恐怕皇上…”

“就说是太后的遗愿,皇上会答应的。”太后语意寂然

“不”高嬷嬷登时大骇,“不行一太后您…”

“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太后的面容清冷,苍白失血,她仰首望着悬在殿脊上飘飘荡荡的白绫,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如是寻到毕生归宿时那种心身释然的微笑,“尔容,你要为我高兴,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解脱了。”

高嬷嬷情知绝计拦不住,看着这位自己服侍了大半辈子的主子,不禁老泪纵横,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

轩彰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温宪太后卒于阴山行宫,驾鹤西去,享年五十,追判谥号“温宪肃成瑞和皇后”。高嬷嬷奉主一世,这位忠仆亦是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太后临终前留下遗命,请皇上厚葬静妃,并让静妃的梓宫停在太后的礼陵之侧,令静妃得以长伴,嫔妃之流随太后入葬礼陵,这种无尚尊荣,历朝以来,仅此一例,可见太后对静妃的厚爱。

颜倾天下浮生长恨欢娱少l

轩彰十二年末,年关将近,奈何风过天地肃杀,雪落万物苍莽,却是再无人能安心沉浸在更岁的喜悦中。皇上与韶王之间积怨日久,最终在这个凄冷荒芜的冬日中一触而发。再者太后崩殂,已经决裂的两人之间无一丝回圜的可能。阵云密布,战事纷起,正值多事之秋的东胤皇朝,在经历深秋的饥荒,初冬的伤寒恶疾,又将面临一场皇族内部刀剑相向的动乱。

据说丰熙先帝对幼子韶王甚是钟爱,亲赐其两省都会的兵权。当年挥兵北奴之际,当今皇帝对其弟亦是委以重任,自立下攻占北奴的赫赫战功后,更是信任有加。后韶王因涉嫌滇南叛乱,被处以酷刑,但皇上因一念之差而放弃捣毁宁州王府。现韶王身边有一悍将亲信拥护,再者得到定南王的虎贲军相助,如今纵然反戈整个朝廷,已逐渐显现出分庭抗礼之势。

我曾问奕析道:“你当年数次南下,可是为了寻求素魇的解药?却被人借机诬蔑是与定南王私下勾结,企图不轨。”

奕析看着我,点头道:“当年确实是我擅自救走安福两姐弟,但是我并无暗助定南王叔。”

“既然是你救了安福,为何她还要陷害你?”我道

奕析道:“不知道,安福或许是受了他人蒙蔽罢,我当时远在帝都,与宁州音讯不通。其实皇兄自雪芙殿刺客一事后就已生疑,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派人搜查缉拿滇南叛乱中的幸余之人。

安福大概认定我是为了避祸,而将他们姐弟两人出卖给兄长,恼恨之下,所以才要不惜一切地要跟我同归于尽。”

“那么定南王麾下的虎贲军?”

“是王叔亲手给我。他说要我日后凭此自保。”奕析似是无奈笑道,长长叹息道:“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一日。”

“定南王对你确实根好,当真是有过半子之谊。”我道,“那老王爷还说过什么话吗?”

奕析轻轻拧帽,思索着道:“你这样随我倒是有些想起来了,好像是‘吾终归是对得住旖尘妹子’,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是记得根清楚了。”

我听到“旖尘”二字,心神一动,觉得好生熟悉。我先时应听过这个名字,却觉得一时想不起来,遽然脱口而出道:“旖尘?高旖尘,这莫非就是嘉瑞大长公主的闺讳。”

“是吗?”奕析问道

我在心中略略一忖度,颔首道:“应该不会错,广为世人熟知的是公主的封号,但闺名却是鲜为人如。但我当年任内宫文渊阁女史而为公主作传,无意间曾听太后提起过一次。”

我还记得当时太后还感慨,尘埃的尘,有谁能想到,尊贵的皇朝第一公主竟是用最纤细,最卑微的尘为闺讳。尽管时隔十余年,我确信不会记错。

雪下得如同扯絮撕棉,愈到北地的雪就愈加阴冷,凭空搅着阴戾之气,北风兜头兜脑地一吹,那雪花纷扬地黏在脸上,像是一朵风干后而枯萎的柳絮。

此时,奕析已离开宁州,率兵南下,直逼帝都而去。我知道走到这一步,谁都不再有退步。这场以成千上万的鲜血为代价的豪赌,若他赢了,我们则生,若他输了,我就与他共赴死。

当初尚在宁州时,我们得知太后死讯后,奕析一度感到愧疚和自责,他常常默然哀伤,看到我时就重复着一句话,“我们害死了母后。”

我无言,我能懂得他此时内心的悲恸,毕竟太后是他的母亲,是他最亲近的人。母子情意深厚,现在太后猝然离世,虽说并非全部是奕析的过错,但他心里又怎会好过?同时,我也隐约有

几分明白太后的心境,无论是奕槿还是奕析,她皆视为己子,要她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反目成仇,不管日后谁胜谁败,都是要分山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盛年失夫,晚年失子,于女子而言最残忍的事莫道于此。

当年滇南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朝廷对于韶王一事并末过多地放在心上。知道韶王自宁州起兵后,一路势如破竹,终于引起朝廷的恐慌。但朝中一时寻不出足以与韶王抗衡的将才,后经人提拔,皇上决定启用昔日的大将军林桁止,林桁止因族人之事而连坐获罪,被罢免职位,流放到蓝源矿山充当苦力。现在国难当头,所以皇上才能不计前嫌,临危授命,并令其戴罪立功,剿平叛乱。

皇上要倚仗林家,对林家亦是百般笼络。废妃林紫嫣已被接回宫中,不仅恢复了往日的位阶,还进了一位,由六妃之一的慧妃而被判作紫慧夫人,其尊荣显赫比起灵犀也是分毫不让。林氏一时间风光无限,虽还比不得旧日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也惹得帝都中的权贵纷纷侧目。

要说谁在韶王起兵一事中获益最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林氏,原本林氏遭圣上厌弃,人人都道已成明日黄花的林氏,谁想得到竟然这么快就能时来运转,借着平乱这次千载难逢的良机,重新在风云诡谲的朝廷中占得一席之地。这般惊人的运势,不得不令人感叹,看来林氏的气数未尽,还不到要没落的时候。

我每每想到这里,脸上总是隐着一丝冷笑,紫嫣啊紫嫣,你果然不会让人失望。我当时还担忧灵犀算计她输掉整个林家后,她会因此一蹶不搌,现在看来这种担忧委实多余。紫嫣是怎样的人,她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扳倒?眼下林家执掌兵权,紫嫣又以夫人之尊重回宫廷。凭着紫嫣的个性,恐怕灵犀往后在宫中,休想再有高枕无忧的日子。

在林家重掌大权后,大概隔着五六天后,我就在流蕊别院中,接到了由紫嫣从帝都寄来的密函,将封口火漆拆开后,里面唯有八个字,速来帝都,共谋大事。用的是紫嫣平日素喜的草书,龙章风姿,霸意昭显,气势凌云,每个字中的比划都挥洒得如剑刃出鞘般锋利。

我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这确实是紫嫣的字迹,就算字形可以模仿,在字意中的那股狂傲却是模仿不来。我将那八个字拿给婉姽婳看,自医姽婳丹姬死后,姽婳唯剩下元君,扶乩和刃雪三人。

“既然琅儇已来信,我们就应该立即赶去帝都罢。”元君将那八个飞扬的大字一扫而过,她目色深凝,望着一直沉默着的我,道:琅嬛,是时候了,你跟琅儇是时候为姥姥或者是为风祗做些什么了。”

我仅是微笑不语,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态度,倒是让眼前等待回答的三人都莫名地紧张起来

刃雪向来是个急性子,疾声道:“琅嬛,你是如何想的?不如痛快地说出来,何必一再拖延?”

刃雪没忌讳,但元君是个老道的人,她目光极快地瞥过四周,刻意压低的声音带些懊恼道:“今曰让琅儇的那封信一分神,倒是连平日的谨慎都忘了。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回到伏眠王宫再说,这里不适宜商议此事。”

“元君你多虑了。”我闻言淡然一笑,此处虽算是伏眠境内,但是不甚隐蔽。若是真有大事,在这里谈论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与元君压低声音相反,我却是略略扬声道;“既然紫嫣有这个心,我又岂能落在她后面,这帝都自然要去。不过眼下韶王正与朝廷交战,南下之路被堵死,若仅仅我们几人倒还容易,但这样到了帝都城也是无济于事,若是要调动伏眠中的军队南下,那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元君闻言蹙额,问道:“琅嬛,你对此有何想法?”

我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庭院的一处,坐下来呷了口热茶,浅笑道:“其实并不是全无办法,世袭瑛和侯的庞氏驻守壅州,要是能从壅州假道而过,就不愁能调度兵马抵达帝都。”

元君似有所思地看着我道:“虽不失为一个法子,但依我看来根难。现任瑛和候庞裕也非等闲之辈,他绝不会同意假道一事。”

我极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听我郑重其事地说完这一句,三名姽婳皆是面面相觑,脸上流露出疑惑之色,我既然自己都觉得从壅州假道一事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那么我先时说的那番话看似合情合理,但现在想想岂不是都是无用的废话。

就在这时,有窸窣的衣裙摩擦声传来,伴着女子轻曼的步调。我扣着瓷杯的手指轻轻一动,下意识得扬起下颌,就看到韶王妃庞徵云,正站在离我们约有一丈的地方,她身后跟着一名小侍女手中举着一个看似食盒的物什。

元君她们皆是些微一愕

只见她款款地立在那里,眉目清婉如昔,自然流露着出身高门世家而独有的端雅清韵,就如同第一次在上林苑中遇见。她脸上依然含着合宜得体的笑意,当看到我时,神色间溃淡地无一丝异样,仿佛我就是应该处在这个位置,而她今日仅是凭一个熟稔的身份来拜访我罢了。

我略一沉吟,正犹豫着要如何称呼庞徵云,她走近几步,落落然笑道;“妾身私自以为,称呼庞六小姐’或许更合娘娘的心意。”

庞徵云这话中隐约有块垒,我不会听不山,但她霍似无心的“娘娘”二字似乎蕴含深意

她在我对面旁若无人地坐下,命侍女将携来的美酒端出,正是尚好的玫瑰醉,她亲自斟满了两杯,含笑道:“娘娘来宁州多时,妾身迟迟未来拜见,真是失礼,但知娘娘素喜小酌,妾身于酒所知甚少,但还是有些酒量,今日欲邀娘娘对饮,不知可有雅兴?”

我执起酒杯喝了一口,漫然赞道:“酒很好。”

庞徵云说的是客套的场面话,但她真正的来意怎会仅仅如此。我眼神示意姽婳都退下,也不想跟她绕圈子,于是悠悠道 “六小姐既然来了,可有什么话要说。”

话已说到这一步,她也不再回避,目光定定地凝在我脸上,深敛声息问道:“你到底是谁?”

流蕊别院中霎时静得针落可闻,我却是眸色澹然,说出口的字极尽精简,无一丝的冗余,答道

“琅嬛。”

“你果然是琅嬛。”庞徽云神色倏然一震,惊得脱口而出,她整个人从石凳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指着我道;“你先是王妃,后成了皇妃,乃至皇后。这是为什么?难道单单为了女子的至尊之位,不论旧情,就连当时年仅周岁的女儿都能抛弃?”

我笑得风清风淡,也懒得解释,自我挪揄道;“我贪慕荣华与虚名,庞六小姐觉得呢?”

庞徽云看着异常平静的我,目光愈发深,长K叹息道:“我倒宁愿如此,可惜事实绝非这样简单。”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恕我不能一一回答。”我面容一肃,语意清冷地将她所有呼之欲出的问话,统统都压了下去,说道:“庞六小姐是聪明人,有些事自己能想明白,但有些事知道得太明白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话音甫落,我们之间气氛微微一滞,庞徽云蹙眉,低首思索着,忽地问出一句:“那么你要回帝都去了?”

“是。”我抿唇一笑,“你既然昕到了,何须再问我。”

她显然微惊,说道:“朝廷已经重新重用林家,林桁止将军挂帅出征,林将军非寻常庸将,现与王爷隔着景江相持不下,林将军这道藩篱怕是不好过。”

“我知道。”我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帝都?”我一味保持着平静,倒是她愈加沉不住气,一时圆瞪了杏眼道:“你若这般,与盘桓观望、投机取巧之辈有何两样?当初眼看着皇室倾颓,你跟从王爷而走;现在起兵受阻,你又要重回帝都。”

我淡然而笑,庞徽云的话虽字字尖利如针,但我并不在意。我知道此时是非常时期,我若离开宁州,前往帝都,我本来就身份特殊,如此一来,他人的误会是绝计免不了,就像庞徵云所说的盘桓观望,投机取巧,在韶王与皇上之间摇摆不定。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帝都?”她睁大眼睛问道,缓缓地离我走近几步

我摇头,说道:“此去帝都,势在必行。”

我骤然感到脖子一凉,像是让一朵雪花猝不及防地钻了进去,侧首瞥见一柄出鞘的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庞徵云趁着说话的功夫借机靠近我,现在她一手扳住我的肩膀,一手用匕首抵住我的要害。

退在一旁的姽婳见到眼前这一幕,无不是震惊,“你!”

“全都退下!”庞徽云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此时面对身怀武功的姽婳,竟是无一丝胆怯,喝道:“你们若再进一步,就休怪我手中的匕首也再进一分!”

“酒有问题。”我勾动唇角,若有若无地笑道

她不予否认,这名自小生长在士族的女子,显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努力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对我说道 “琅嬛你立即下令撤消帝都之行!”

我坦然无惧,说道:“不可能。”

庞徽云一时羞恼,握着匕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她声音一厉道:“那我今日就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去对王爷不利。”

我眯起眼睛,笑道:“你为什么就能那么确信,我去帝都就必定是襄助皇上,而对王爷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