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因愠怒而透出红晕,“是的,我不相信你。韶王不是负心之人,你们之间若有人负心定然是你。既然你当年能背弃韶王进宫成为帝妃,就连年幼的女儿都不要,足可见你是一个冷心冷肺、不择手段的女人。能背弃一次,就能背弃第二次。我绝不能放走你,若你真的心怀叵测,我让你出了宁州,岂不是陷韶王于险境。”

“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心底却触得轻微发痛,低低一叹道:“你说得很好,若有负心定然是我,但你哪里知道当年离开非我本意,进宫为妃也非我本意。”

她闻言微愣,我却是乘势,在她失神的瞬间,一手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一手飞出白绫缠住她的脖子,手腕翻转用力一扯。她登时惊呼一声摔倒在地上,情势陡然,原先是她挟制住我,但在电光火石间,我已是居高临下地挟制住了她。

我掌心牵住白绫,冷冷道:“真是可笑,你觉得那杯酒我会喝下去么?若是连这点警觉都没有这十数年来我不知要死过多少回了。”

庞微云惊骇得面无血色,随即不再挣扎,诮然笑道:“原来妾身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了。”

姽婳此刻见我脱险,都是松了口气,但我示意她们不要插手,让我自行处理此事

我静静地看着这个面容清丽的女子,说道:“鹿六小姐一句冷嘲热讽的‘班门弄斧’琅嬛安心领受了。但庞家的人算是有些胆色,但是你要杀我,多少还歉了几年功夫。”

庞徽云笑了一声,却不见畏惧,反倒挑衅道:“怎么,娘娘敢杀了妾身吗?”

“你要是以为我不敢,就大错特错了。”我冷笑,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白绫一点点收紧

渐渐地,她双手抓着脖颈,脸因呼吸困难而透出潮红色,元君见我仍无停手的意思,劝道:“琅嬛,杀了她毕竟不太好…”

庞徽云眼中此时一片清明,反问道:“你敢当着樱若的面杀人么?让女儿亲眼目睹母亲的残忍无情,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我料不到她会这样说,心神一晃,她已是握紧手边的匕首,“撕拉”一声将缠在脖子上的白绫割断。脱困后,她踉跄地想站起又跌倒在地上,抚着前胸大口大口地喘息。

“庞六小姐,你杀不了我的。”我冷眼看着,说道:“你走罢,我就当做你没来过。”说罢顿了顿又道:“我与韶王之间种种是非你不清楚,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出于他不利的事。”

“你能发誓么?”

我对上她略微带着希冀的眼睛,胸口一股幽凉的气息窜起,怅然自问,我与奕析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我们的感情在旁人看来脆弱到不堪一击,甚至连无关之人都可以来质疑我,要我发誓我不会对奕析不利。

我默然道:“不需要。”

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背对着她而走开,忽地听见她叫住我,“等等。”

我停下脚步,淡漠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深凝呼吸,道:“我能帮你从庞家假道而过。”

“是么?”我转过身,如是提起些兴趣,问道:“庞六小姐确定自己有这个能力?”

庞徵云未正面回答我,顾自道:“庞裕是我大哥,过他那关不难,但是我那嫂子端仪公主却不好对付,当初她曾以暗语试探我,问我是要与她一条心,还是与韶王一条心。可我不想与她联手算计韶王,当时就回拒了她,恐怕端仪现在深恨于我。”

我道;“那么庞六小姐有几分把握?”我知她与端仪早已结怨,端仪生性睚眦必报,她此去壅州无异于陷自身于爪牙之下。

然而她朝我泠然一笑,那一笑的温柔缱绻宛若春水映带梨花左右,“此事我若全力为之.则四五分足矣,若肯舍命为之,则有十分。”

我听得心惊,看着面前面容温婉中透出坚毅的女子,她深湛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着我,缓缓地启唇道:“为你,我只能全力为之;但为韶王,我能做得到舍命为之。”

颜倾天下浮生长恨欢娱少2

当我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庞徽云身着大红羽缎,在雪中朝着壅州的方向那团红影缩得越来越小。元君此时执鞭在我身边,我视线凝在远方嫣红的一点,顾自喃喃道:“元君,我是故意的,我一定是故意地。正因为我知道她会来,所以我才会说那些从壅州假道而过的话。要是她此行有什么事,就是我故意害的她。” 元君眸色深澈,轻轻道:“琅嬛,不要再想了。”

“庞徵云当时有句话,虽是一时偏激之言,但说得还真不错,她随‘你们之间若有负心定然是你’,这么多年来,确实有太多时候都是我对不起他。”

我神情寂然,迎面的风中夹着阴寒彻骨的雪粒子,像是要将我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冷冷地冻住,碎成细小的冰棱,淡倦道:“我不如凝玉,也不如微云。你说若是韶王此生不遇到我,或许于他而言反倒是件好事,世上不乏能不惜性命、真心为他的好女子。无论凝玉,还是徽云,或者还有别人,都比遇到我好罢。”

风越来越大,雪粒也越来越紧,张嘴问满满地吸进一口,一直冰到喉咙底

“你若是真的这样想,就是真的对不起韶王了。”元君摇摇头,却是末再说什么

帝都城,高峻孤峭的城头上,盘旋着萧索的寒风,砌筑帝都城墙的白石,尽数来自东郊七百里外的严楞山。严楞山的白石索来以质地坚硬著称,但常年累月的风霜侵蚀,岁月的印迹终究沉淀在灰白的岩石表面。亘古不变地耸峙着,也记录着一季一季地变迁与更迭。

眼下的帝都外有动乱,内部的局势亦是错综复杂,皇上自受丹毒侵害而重病后,龙体每况愈下,对于朝中许多大事的操控亦是有心无力。今年国中事端频发,饥荒之后紧接着一场伤寒恶症,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而林家却在此时临危授命,借着平乱之机将兵权全把握在自己手中,一时间权倾朝野。林家在朝廷中重新确立声威赫赫的地位后,那些在林家失势时落井下石的官员,现在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唯恐林家挟私报复。在林家锋芒正盛之际,无不是夹紧了尾巴做人。而帝都中的权贵巨室,在太后薨逝的消息传出后哗然一片,但多数是怀着隔岸观火的态度,现在情势混乱,皇上与韶王之间谁胜谁负尚无定数,又冒山一个林家擅权独大,行事手段变本加厉,比之肌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外头的战事打得热火朝天,而皇宫中对于储君之位的争夺亦是激烈异常。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朝廷中不乏有人进谏皇上,宜早立储君,以绝韶王不轨之念。当今圣上的四皇子,乃是林氏的紫慧夫人所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四殿下身后的林家势力庞大,无论眼下皇室正倚重林家,理应封四殿下为太子对林家加以笼络,还是平乱后林家居功甚伟,册立拥有一半林家血统的四殿下,那更是实至名归。但皇上的皇子不止一位,尤其是以三殿下为首的一千人等在旁边虎视眈眈,三殿下本身不足一提,但其后台却是灵犀夫人。灵犀夫人绝非等闲之辈,苦心经营多年,现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昕命于她,掐住六部三辅的要脉,其中还不包括她暗中培植的势力。林氏再怎么擅权,但若不能彻底拔除灵犀的党羽,在朝廷仍然做不到一手遮天。

到了帝都之后,经过一番严密的安排,我终于见到了紫嫣。自从上会将她送出宫后,我就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紫嫣在经历林家没落一事后,整个人看似成熟深沉许多,但是眉梢眼角间的锋芒依旧,甚至比以前透出』-种愈加追人心魄的威慑。就如同一柄剑,先时仅是见血判喉的锋利,但在经历烈火和寒冰的双重淬炼后,更赋予了浓重深厚的生死予夺的戾气。

紧嫣在见到我时,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任何铺垫地,径直说道;“姐姐还记得当初送我出宫门时,你说过的话么?今日成是到兑现的时候了。”

“你想要怎么做?”我问道,眼神清明地看着她,“将四殿下扶上储君之位?”

此言一出,在场的姽婳及风祗的耆老皆是震悚,要知道那些人想的都是为风祗正名,自东胤三百年立朝以来,历代刀笔之臣都刻意隐瞒和丑化了风祗一族,这个曾经在西胤皇朝显赫极世的家族,积怨已久。现在若是再扶植一位高皇帝,风祗于此俯首称臣,纵然此人是琅儇的儿子,恐怕也难以服众。

紫嫣仅是淡挑飞翘的眼角,不冷不热地扫过众人一眼,说道:“高舒皓虽姓高,但他并非我与高奕槿所生,他真正的生父是萧隐。同时拥有凤祗与萧家的血统,这样够资格了么?”

在场之人又都是齐齐震悚,我那时将手搁在桌案中,听她话毕,尖尖的指甲在术质桌面上极轻的“呲”一声,就刮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萧家与风祗关联紧密,其地位更是不容小视。甚至可以这样说,若是风祗先祖琅微皇后,当年选择的夫君若是萧氏之人,那么这坐拥天下数百年的就不会是高姓一族了。

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我,但我此事并不知晓,猝然听闻亦是惊愕,我早已隐隐猜到紫嫣与庞二公子间大概有隐惰在,但从未想过她跟萧隐,转念一想,记起当年之事,紫嫣尚是闺阁稚女时就与萧隐见过,后来或许有什么牵绊也难说,可再想想,又觉得紫嫣当真是心思深沉,竟能滴水不漏地瞒到现在。只要她不透口风,我就一直一无所知。

紫嫣低关一笑,将眼锋扫向一赢沉默着的元君,指着她道:“元君你来说,毕竟当年若不是得助于你,琅儇想做到此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说得还真对,姥姥接不接纳,都比不过自己拿住几分筹码在手中,如今看来你真是功不可没?”

我轻“哦”一声,看向元君道:“是吗?”紫嫣这番话看似说得毫无深意,但是听得出元君是早就知情,但是元君素来与我交好,表面上如此忠于我,但暗中居然是帮着紫嫣。我压下心中一丝怒气,再往深处想,紫嫣本没必要将话说得那么招摇,但是她却偏偏要这般,多少有些挑拨我与元君的心思在,我想通这一层,索性不动声色。

元君似乎有些为难,不山一声,只是暗暗点了头。紫嫣眸光泠然地看着我,“姐姐,不相信么

“我相信。”我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恍若无事地重复了刚刚的问话,“你要将四殿下扶上储君之位么?”

“姐姐一向是个有心胸的人,为何在这件事上看得如此褊狭。”紫嫣嗤然而笑,一字一顿道“目光短浅的人岂会在意一个储君之位,九五空尊的皇位不是让人更感兴趣么?”

“你的目标是皇位?”我略微一惊,眼底漾起些波澜,深重了气息道:“胤朝的皇位只有一个有人退才有人进,愿意进的大有人在,但是不见得有人能甘心退。”

紫嫣眼中精光一轮,娇美鲜活若二八少女的脸上,登时露出一丝厌弃的神色,“那人死了,就算再不甘心也是不得不退,至于其余那些不知死活的我自然有办法将他们一个个地除掉。”

紫嫣的话像是隆冬十二月的冷风,令人听来不寒而栗,我自然有办法将他们一个个地除掉,这话说得多么狠绝凌厉,但她漫不经心的表情,如是仅仅再说要折一朵花般简单。

我确实是佩服紫嫣雷厉风行的处事手腕,但她有时也会落得急于求成的局限,于是蹙眉道:“这事宜从长计议…”

紫嫣蓦地打断我道:“上官婉辞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一定要先下手为强,若不能先发制人,则必定会受制于人。眼前的情势已是极其分明,林氏在外几乎包揽了朝中所有的兵权,而上官婉辞操控着文举朝政。武将多数依附林氏,而文官多数依附上官婉辞,势力可堪堪匹敌。主上此时形同虚设,若是谁能抢先一步,控制住整个皇宫,就能名正言顺地控制整个朝廷。”

我从一开始就看出紫嫣的心思,她要逼宫夺位,她要铁打铜铸的权势,只要她的儿子踞足九五。她就是皇太后,无人再能撼动。

“姐姐作何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人家已经磨刀霍霍了,我不能坐等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一日!”紫嫣见我沉默,话锋中含着一丝讥诮道。

在场之人部看得出,论长幼,我是姐姐,论尊卑,我是姥姥选定的继承人,但是紫嫣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逊,大有凌驾于我之上的意思。

当着众人的而,我并不想与她计较,淡淡道:“我还能作何想,你所想所求什么,我必定全力相助罢。你仔细想过了?可有周密的计划?”

“咱们姐妹两人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皇宫。只要下手得够快,灵犀再怎么厉害都是关在笼子里的疯狗,凶得眼睛发红也咬不到人了。”紫嫣说到这里,话就忽然中断了。

我算是有些看明白了,我此时越是退让,紫嫣的就越是其势见长,轻轻哂笑道:“不过到时候妹妹要在宫中,而请姐姐在外接应,万一姐姐在宫中下不了手,岂不功亏一篑。想想姐,妹妹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莫心软到暗中扯妹妹的后腿。”

她话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听得明白,字字句句都是直戳向我,但众人眼见情形陡然紧绷,谁都不敢擅自发出一言。

“碰”,我一掌拍在桌子上霍然站起,旁侧之人俱是噤若寒蝉,我目光清亮如锥地看向她,“琅儇,眼下风雨欲来,我们乏间若起内讧,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你要是再不知收敛,也就休怪我不肯忍让了!”

众人散去后,元君晚走了一步,她看我还在兀自深思,轻叹道:“琅嬛,你莫生气。你知道的琅儇并非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人,她今日偏偏要说那些话,就是刻意在激你,激得你心狠一些,绝不可因一时的妇人之仁而错失一分,毕竟这回的事容不得半点偏差。”

“我知道。”我抬起头,冷声荚道:“但我笑的是琅儇,她自认为极了解我,却不晓得这种并手法不高明的激将,在我看来有多么可笑,她简直就是自折身份,小看了她自己,更是小看了我。

颜倾天下浮生长恨欢娱少3

太极宫。夜幕拢合后,残雪积在湛碧色的琉璃飞檐上,青白斑驳,如是凌空露出一口冷森森的青面獠牙,趁着暗色看一眼直令人毛骨悚然。

戌时过后,雪簌簌地落。宫室间晕黄的灯光暖暖地一烘,如是脆薄的帷幔撑开一射之地的光亮,明明灭灭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融化殆尽。

太极宫是皇上独居的寝宫,在里面服侍的宫人,除却守夜的几人都退去了。静寂无声,针落可闻。通天落地的龙傲九天屏障后,忽然,罅隙间斜斜地拖出一痕纤细幽柔的人影,愈发柔和的光线疏疏地勾勒出她姣好玲珑的身段,纯白素罗长裙,袖口、襟前用丝线绣了朵朵素雅精致的梨花,浅蓝色丝带束腰,越发显得身段纤细,如柔柳般迎风欲折,青丝绾作闺中女儿的双鬟髻,别着一支水晶新月发钗,一袭衣衫质地轻密单薄,穿在她身上极美,但这如同澹澹梨花般清丽娇软的颜色,茌

严寒冬日中却显得格格不入。

她步履极轻,素简的衣衫上未缀任何坠珠和碎钻,发饰也不用容易“玎玲”出声的璎珞流苏,故行走时除衣料轻柔的摩擦窸窣,就无声无息得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儿。拂开重重逶迤及地的鲛绡,她已走进宫室的最深处,是皇上卧寝之处。

夜深后,主人已安置,两侧壁角立着一对玉勾琏云纹多枝灯,烛台上怜仃的光亮地如星子跳动,前面那张黑沉沉檀木大床如是苍莽海面上的一艘沉船,以落寞的姿态浸在满屋的幽暗中,仅在微弱的烛光中露出模糊的轮廓。地炕开得很足,但人走进这里还是觉得一股幽凉之气迎面而来,一会儿被地炉蒸得渗出汗意,一会儿背上薄汗又凉透了,贴在身子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皇上,该服药了。”婉丽的声音响起,她落落站定,一取纤白的素手小心地端起那碗药,墨黑黏稠的药汁盛在白玉碗中,又浓又深,色泽惨白的玉碗像是翻出的眼白,而里面的药就像是一丸看不见底的眸子。

黑檀木大床的方向,似乎有人轻咳一声,他的嗓音粗噶,透着疲惫,“先放着。”

她不经意地皱了眉,好像根本未听见他的话,双手端着药碗走近一步,依旧道:“皇上,该服药了。”

“你…”龙榻上的人看到她的面容时,整个人霎时惊得屏住呼吸,甚至连她刚刚的违逆都忘记了,她在面前盈盈而立,纯白索罗若春日的梨花初绽,容颜娇妍鲜嫩,恍若十六七岁的少女,眸子黑澈漾漾如碧潭,澄明洁净得末蒙染一丝尘埃。仿佛是养在深闺绣阁中的东家之女,从未经历过世间是非,那种由内而发的纯粹温华,任谁都不能夺去一分,而岁月的阅历只会消磨一分。

她极像一个人,容貌极像,神情极像,就连藏在眼眸深处一缕隐匿的笑意亦是极像,简直就是像到骨子里。可以说这不仅仅是一种相像了,这是一种纤毫无遗的完美镜像。

“呵呵…”她轻笑,忽然间,“叮”地一声将玉碗扣在桌面上,里面的药汁已经干了,有零星的几滴溅出来洒在桌布上,登时染出一圈细碎晦暗的小花。

“好看么?”她缓缓地蹲下身,伸出一根尖笋般的手指点着自己的脸,笑道;“是不是很像颜卿,难怪你会看得失神,记得你们当年在青阳寺初次相遇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紫慧夫人?”奕槿的眼眶倏然放大,因病重而缠满淡薄血丝的眼球,现在正极力外凸着,像是要将她的身影完全映在黑白浑浊的瞳仁中。

她脸上顿时收敛了少女独有的纯真笑意,而飞翘的眼角衔着的那抹桀骜与冷峭,却是愈加分明,咄咄逼人地昭显着自己的身份。这张绝美殊伦的面皮,多少年了依然保持着十六七岁时的娇妍与鲜嫩,脸极像一个人,但一双眼睛里浓烈迫人的阴戾完全是她自己的。

讷讷半响,奕槿叹了口气,黯然道:“这么像,但你不是她。”

“呵呵…”紫嫣的笑音清脆得如同流云相逐,她曼然踱步,轻声道:“我当然不是她。而且我就是我,为何非要像她呢?你想不到罢,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模仿得这样像她,但是我不愿意。

龙榻上的人似是极疲惫,体力得透支得连说话都怠懒,从明黄帏帐中缓缓伸出一只筋骨嶙峋的手,朝她挥了一下,恹恹地道:“你下去罢。”

紫嫣没有一分要退下的意思,她驻足原地,粉靥上那抹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笑意,在勾唇的瞬间愈加从容,她道;“皇上干什么这样急地让臣妾退下,难道就不问问臣妾今日为何而来?”

奕槿轻哼一声,他的话音不冷不热,仅仅传出一个字,“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语意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厌烦。

紫嫣佯作未听懂他话中隐隐的不悦,顾自眼波盈盈流转,含娇含妖,一茭间绽出万千妩媚风情,她刻意压低着声音:“皇上,听说过风祗么?那个在西胤时风光无限的家旌,曾倾尽全力辅助高家,也曾因为高家的背信弃义,而险些遭受灭族之祸。”

“什么?”重重明黄帏帐间传出的声音惊疑不定

“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世人都以为风祗族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风坐中,但谁又想得到风祗至今还有血脉流传于世。”紫嫣轻叹道,她清亮的眸光忽地一凛,剐刀般直直地逼向躺在龙榻的人,声势赫赫道:“你一直在怀疑颜卿的身份是不是?我今日就告诉你,其实我与颜卿惧是风祗的后裔,她是琅嬛!而我是琅儇!”

“你…你们…”奕槿霍地从靠着的软枕上挺起身,指向紫嫣的手指震颤不已,神情间充斥着难以置信。

紫嫣的眼神高傲而孤峭,她秀颀而立,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始终含着一缕寡淡的冷笑,“这么多年了,你也是时候知道真相了。我与颜卿的母亲都是风祗的人,所以我们也是。而我们姐妹两人留在胤朝的目的,就是要完成我们的母亲末完成的任务!”

未等紫嫣说完,奕槿却是抢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未完成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颠覆你们高家皇室,夺回风祗曾失去的全部。”紫嫣一双朱唇中吐出的气息幽幽细细,仿佛寸寸揉碎的玫瑰花瓣滴淌成一地宛若血腥的嫣红,有着说不出的残艳与凄厉,“你想不到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局。当年浣昭姨母奉命来到帝都,以美人诱的身份离间丰熙帝与晋王,借此挑起高家皇室的内乱,更者削弱整个胤朝的实力。同样的,如今我的姐姐颜卿,亦是奉了族命来离间你与韶王。但不同的是,姐姐的手段要比姨母高明多了,事情做得也漂亮多了,眼下韶王起兵叛乱,帝都城若无林家守卫就岌岌可危,这难道不是姐姐的功劳/?”

“闭嘴!”这一声怒喝犹如雷霆之势,震慑了他人的同时,亦是强烈地榨干那人体内为数不多的精神气脉。奕槿霎时怒意上涌,历历暴凸的青筋撑起额角一层惨白阴晦的肌肤,纠结如乱蛇,嘴唇因愤怒而泛紫,显然紫嫣刚刚的话对他刺激极大,他张皇道;“不可能!颜颜绝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事实就是如此,到了眼前这一步,皇上若再自欺欺人岂不是太可笑了。”紫嫣漠然看着他,唇扬起冷冽的弧度,说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局,而我们自一开始就在算计你,统统是在算计你。最初的相遇就是一个局,而后来姐姐远嫁离开帝都,也是因为姥姥年高病危,风祗族中急需一人支撑全局。再后来姐姐先嫁韶王,后进宫为妃也是一个精心谋划的局。”

紫嫣的声音清靡,却冷绝如刃,无坚不摧地袭向她所要毁灭的东西,她的话是要说给一个人听,是的,要他听,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

“我与姐姐隐没姓名,在胤朝暗中筹谋十多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要到大功告成的一日了。我自认不及姐姐,这十数年来,也都是姐姐为风祗而劳心劳力,在帝都与滇北两地之间来回奔波,我却是一直留在帝都安享富贵,碌碌无为。我们同为风祗的后人,但我每每念此,都是惭愧非常。”紫嫣叹惋道,她身子一侧,偏向窗口的位置,神色虔诚,双手合十道:“姥姥,诚心而论,姐姐为风祗所作的要比琅儇多得多。姥姥及众先祖在天之灵若能庇佑琅嬛与琅儇,使其大业可成,琅儇愿日后万事以姐姐为尊。”

在先刚的震怒之后,奕槿此刻反倒冷静了几分,喉结滚动,低声厉叱道:“怎么?你要篡夺皇位?”

“不是我,是我们。”紫嫣轻叹口气,耐心地纠正道,两丸黑白分明的眼珠沁出一缕俏煞,毫无顾忌地说道:“皇上的龙体现受丹药流毒太深,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过请皇上放心,若是皇上龙宾上天,臣妾自会将四殿下扶上皇位,并且尽心竭力让他当好这个皇帝。

“皓儿?”话音中小小的愕然。

紫嫣眼中笑意愈发深,深不见底,纤纤玉指按着青丝蓬松的云鬓,“忘了告诉皇上,皓儿是臣妾与萧氏之人所出,皇上既然听过风祗,就一定知道萧氏了。高家气数已尽,由风祗和萧氏的后人接管天下,可真谓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深夜寂静得心生怖意,她绯薄的唇瓣轻动,一字一字说得极慢极清晰

“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激烈碰撞后破碎,紫嫣螓首低婉,看到脚边滚山一地玉器碎片·床畔搁置的狻猊雷球玉熏炉,在盛怒之下被大力地拂落,力道用得太大,玉器碎后露出的锋利切口犹自染着殷红的血丝。

“林紫嫣,你居然包藏如此祸心,妄图窃国大胤!”这些字如是从牙缝中森森进出,奕槿霎时双眼圆睁,牢牢地盯住紫嫣,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将面前巧笑嫣兮的女子,给狠狠地生吞活剥了,但是无奈身体太虚,刚一猛地坐起,就眼前一黑跌倒在床褥上,精力不济,但口中仍是骂道:“你不仅是心如蛇蝎的毒妇,更是人尽可夫的荡妇!”

“窃国大胤又怎样?皇上你就看着吧,这天下很快就不再姓高了。”紫嫣从从容容地退后一步,就避开了奕槿意欲抓住她的手,她轻蔑地“嗤”一笑,说道:“皇上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蛇蝎毒妇,这荡妇之名也自认担得起,但是‘人尽可夫’四个字,皇上可要用得当心,这‘夫’难道你不是其中之一?”

“朕绝不会将皇位传给舒皓,你休想!休想”奕槿死死地揪着寝衣的前襟,他狼狈地喘了几口气,眼眶暴怒得几近充血,他急惶地环顾四周,刺刺刺地扯开嗓门道:“来人!马上来人一朕要将林氏罪妇连同其子一起打入无牢!打入天牢

“皇上还是省省力气吧,如此气急败坏,要是伤了龙体怎生是好?”紫嫣淡挑着娟秀的眉,话锋中带着清冽的讥诮之意,她尖尖的指端衔了一缕青丝在鼻尖轻嗅,眼眸中流露出媚意荡漾。

“呵呵…”她笑起来,衣袖掩面之际,顷刻就换了一副情态,晶莹剔透的容颜愈加楚楚怜人,含着若有若无的幽怨道:“你如此冷落人家,可人家正值绮年玉貌,哪里肯就这样空掷了大好芳华,青灯冷帐地过日子。说来这也不能全怪我,我的确是滥情放荡,耐不住闺中寂寞。但你的灵犀夫人又怎样,人人都说她跟仙女似的,哪里就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了?还不是暗中与我那不成器的小侄眉来眼去,侬道‘婉娩容与’,又道‘修秀神皋’,这郎情妹意,还真是情深似海呢,羡煞旁人啊!”

“真为姐姐可惜啊,我跟灵犀所犯下的罪不比她少,我们至今安然无恙,姐姐却不知因此受了你多少责难。”紫嫣轻轻叹了口气,连琏摇头道:“其实仔细想想,还是姐姐对皇上最忠心,就算她曾经跟韶王生下一个女儿,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您说呢,皇上…”

奕槿的声音已气得发颤,嘶哑的音调,那种粗糙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布满缺口的镰刀,正贴着人的耳膜砍来砍去,“你你…”

紫嫣鼻翼轻动,冷视道:“皇上放心,姐姐此生此世都不会忘了你。毕竟你当初打姐姐的一巴掌,打得真是好啊,太好了。我想姐姐这一辈都没有挨过打,颜相姨父不曾打过她,耶历赫虽是异族蛮人,但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指头。韶王殿下就更不用说了,把她护得跟什么似的。算来算去,也只有皇上你动粗,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她一个巴掌,这怎不令姐姐印象深刻,足以铭记一生一世?”

紫嫣的言辞极尽曲折弯转,绵里藏针,这种半含不露的话才是最最有杀伤力。她远远地站着任由蒙昧的烛光照在身上,勾勒出半幅水墨般的纤细剪影,也照出她一脸的桀骜与狂狷。

“来人…朕要赐死林氏罪妇…”在连番刺激之下,奕槿体内残存不多的精力已濒临殆尽气息愈来愈急,那声“来人”虚弱无力,但犹自不肯甘心。

颜倾天下浮生长恨欢娱少4

紫嫣冷眼看着那个还在兀自挣扎的人,狠命地敲着床沿企图将人叫来,但她却是慵慵一笑,放柔了声音,说道:“臣妾还是那一句良言,皇上省省力气罢,就算叫来了人都能如何,还真能将臣妾…”

“人来了!”一把轻凌的女声骤然隔空撒入,硬生生地截断了紫嫣后面的话。紫嫣眯起眸子在这一罅隙,正好看到灵犀夫人疾步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灵犀朝龙榻虚虚地行了一个礼,恭声道;“婉辞在此,请问皇上有何吩咐

龙榻那头没有回音,而紫嫣的目光冷冷地在灵犀上徘徊,似笑非笑道:“妹妹来得真巧,本宫刚刚还跟皇上提起,你跟我那不成器的小侄的那段往事,不过本宫笨嘴拙舌,说得也平板枯涩,既然妹妹亲自来了,不如由妹妹自己说给皇上听听。”

灵犀乍一听闻紫嫣的这些话,并不十分惊讶。她只浅浅笑,摆出-副虚心受教的谦逊样子,说道:“娘娘刚刚那一番话可谓是精妙绝伦,论言辞犀利刻薄,婉辞真是自愧弗如。在娘娘面前,婉辞哪里敢说嘴,反倒让高人耻笑·了。”她刻意在“高人”二字上落重了口气,漫意笑道:“婉辞原先还以为,关于风祗的传说仅是空穴来风,想不到确有此事。”

“夫人都听见了?”紫嫣笑得隐晦,沉声道,“那么请问夫人想怎样?”

灵犀右眼角的堕泪痣漆黑如墨点,如眸子般深不见底,低低地呵气道:“娘娘想做的,亦是婉辞想要做;娘娘想争夺的,亦是婉辞想要争夺!”她的声音虽轻,但是掷地有声。

紫嫣闻言神色一凛,低低地威胁道:“你这不是自找死路。”

“不见得,不见得。”灵犀低首时,斯条慢理地整着袖口的碧绿流苏,恍若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正细声细气地笑道:“娘娘还记得那晚在太极宫外的事么?婉辞当时一心急,下手也没个轻重,不慎抓伤了娘娘的手臂,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娘娘可是高人,还请娘娘原谅婉辞年轻莽撞,莫要跟婉辞计较。”

紫嫣下意识地握住右臂,伤口早已愈合,不过灵犀那时下手过于狠厉,五道尖细如刀的指甲入肉只有半寸,所以疤痕一时半会还消不掉。她知道婉辞说这些话的用意,就是在故意激怒她,提醒着那晚的较量中她武功不敌的耻辱。

“劳夫人挂心,一点小伤早就好了,”紫嫣笑意凄冷,略略靠近灵犀道:“当时若不是为了不让夫人夺走证据,本宫也不会让你偷袭得手。不过你要晓得,并不是每一次你都那么走运。”

“是娘娘更要晓得,并不是每一次都那么走运!”灵犀眼底透出一星如利剑出鞘的寒芒,清叱声:“今日可不会那么轻易再让娘娘逃脱了!”

话落,灵犀纤指紧扣,剑亦如灵蛇般迅猛滑出,锋芒直夺向紫嫣的眉心

“上官婉辞,我们之间的账是应该好好算算了!”紫嫣话虽这样说,但并不敢大意,她身形疾速后退,飞出一掌推倒了一座玉勾连云纹多枝灯,灯座“轰然”倒地,玉脂倾溅,瞬时砸出无数明明灭灭的火星,挡住了灵犀的去路,这一招猝不及防,灵犀扬起农袖拂开乱窜的火星,紫嫣冷哼一声,趁势奔向外殿。

不同于寝宫内部的阴暗,外殿燃着成排的宫灯,一时眼前光芒大盛。灵犀武功极好,纵然先时有片刻分神,此刻也已追上紫嫣,笑意嘲弄道:“婉辞还在兴头上,怎么娘娘想走了?”转眼间一招袭来,紫嫣堪堪躲过,剑势打碎了一盏琉璃宫灯。

明亮如许的烛光映在光洁的墙壁上,如倒影着一池漾漾生辉的碧波星辰。灵犀娇怯纤弱的身子裹在湖绿色连枝暗纹锦衣中,重叠的裙衫掩不住五月的身孕,看得出小腹微微突起,她手中执剑,一脸傲然地看着紫嫣。

紫嫣看了一眼,语意中竟是说不出的温和,她笑道:“夫人既然已有身孕,怎还好舞刀弄枪的可千万要小心动了胎气。”

灵犀听后,仅是粲颜一笑,两指缓缓地抚过三尺剑锋,道:“就算让弦子眼睁睁地看着他母亲杀掉一个人又如何?就权当是胎教了。”

灵犀这话说得心不在焉,但话中透出的浓烈杀意,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紫嫣微愣一下,她的手悄悄地伸向背后,一壁若无其事地笑道:“说得对,权当是胎教了。有这么强悍的母亲,你的孩子岂能柔柔弱弱地犯矫情!”

“有刺客!保护圣驾!”殿外守卫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更兼有刀剑相击之声,俱是吓得心惊胆寒,眼下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急匆匆地跑在前面,领头的人正是在太极宫中当值的太监小刘子,尖着嗓门喊道:“快快,保护圣驾,保护圣驾!”

刘公公领着人刚一冲进来,就撞见灵犀夫人与紫慧夫人,这两位胤朝后富最尊贵的帝妃正冷冷对峙着。看到两人,身后邢群侍卫个个惊得呆若术鸡,他也登时就傻了眼,刚刚那句“保护圣驾”像根坚硬的鱼骨头般卡在喉咙里,咽下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闭嘴!”灵犀眸色发寒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刘公公身后站的是甲胄分明的侍卫,都是奉命护驾而来,她陡然暴怒道:“还保护什么圣驾,你的圣驾早就让紫慧夫人送去见鬼了!”

灵犀一言既出,石破天惊,殿中之人在此刻无不是震悚万分,狐疑而惊愕的眼锋一时间刺呼呼地剐向那名身处风暴中心却依旧眉目安然的殊美女子,难道是紫慧夫人在谋刺圣上?

“你还想妖言惑众么!”紫嫣的神色波澜不惊,她优雅地站在那里,通身散发的气质令她不怒自威,“灵犀夫人炼制金石丹药毒害皇上龙体,令皇上一度气血两虚,心脉枯竭,才会导致现在药石无灵,龙御归天。灵犀夫人犯下弑君之罪,罪不容诛!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替本宫拿下这乱臣贼子!”

“哈哈…”灵犀顿时骇然而荚,清致婉丽的面目透出一线迫人的狠绝,道:“紫慧夫人似乎很懂得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罪犯弑君?!”

刘公公左右为难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位主子,前额渐渐渗出一层亮晶晶的汗,紫慧夫人和灵犀夫人,这宫中除却皇后,就属她们的地位最为显赫。正在思虑之际,灵犀秀眸一抿,霍然出手,一柄长剑朝着紫嫣卷去。

紫嫣此时也不是手无寸铁地仓促应敌,举剑格挡下她的进攻之势。灵犀自幼跟随清虚子习武,而紫嫣是日后方经人指点,论武功灵犀的确要高过紫嫣许多,但论气势亦是分毫不让。而且灵犀怀有身孕,纵然索日里武功再好,此时对于身形的灵活必然有所牵制。紫嫣凭借轻功朝后蹬上龙案,

灵犀的剑就即刻追来,剑光森寒扫过紫嫣下盘,“刺啦”清脆,瞬间就搅碎了龙案上的一叠奏折和手本。

刘公公这辈子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这两人身为帝妃竟然这般肆意妄为,在皇上的太极宫中大打出手,他一时间急得心肝都要绞在一起,但又摄于她们的威势,不敢命身后的侍卫上前阻止,只顾着扯开嗓子来;“两位娘娘,您们不要打,千万不要打!”

“这是御用的东西,可是碰不得啊一”

“紫慧娘娘您住手啊!”

“灵犀娘娘您当心皇嗣啊一万一伤到皇子就了不得了一”

“多嘴的奴才!”灵犀嫌恶地皱皱眉,剑锋一偏,已削断了刘公公的半截脖子,他临死前还是圆瞪着眼珠子,有半截话还未说出,那副高大的身子霎时就如失去了丝线牵引的木偶般坍塌在地。

真真切切地看到有人死,围聚殿中的人皆是惊恐地躁动起来。紫嫣此时已无心恋战,灵犀的武功之高,不是她可以匹敌,若勉强再战,只会陷自己于不利之位。想明白这一层,紫嫣趁灵犀一剑击毙刘公公的功夫,催动轻功与灵犀拉开一段距离。

灵犀怎能容得紫嫣有脱身的机会,亦是密不透风地追上来,讥笑道:“娘娘方才如何的气势夺人,怎么现在胆怯了?”

紫嫣早料到如此,混身进入侍卫群中,犹如鹘入鸦群,随手捉住一个就朝着灵犀的剑锋推去眼前人墙重重.灵犀一时间避闪不及,连斩数人之后,已然让紫嫣借机逃了出去。

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紫嫣冷傲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上官婉辞,我们之间的账还没完,你等着,这一回我们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一”

颜倾天下浮生长恨欢娱少5

轩彰十二年腊月廿七夜,轩彰帝驾崩于太极宫,享年三十四。那一晚被人铭记不仅仅是因为帝王的薨逝,而是那晚爆发了震惊胤朝史册的“宫妃乱”,两位居于深宫的嫔妃,为争夺帝位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多少年后,世人再提及轩彰帝驾崩的夜晚,许多记忆都被刀光剑影冲刷得异常模糊,许多真相已是斑驳陆离。两派争夺皇位的势力,拥护四殿下高舒皓继位的一派以紫慧夫人为首,而拥护三殿下高舒皤继位的一派以灵犀夫人为首。双方在同一晚发动政变,率兵逼宫。原本龙楼风阁、祥瑞鼎盛的皇宫,顷刻间就杀得尸骸满地,血流漂杵。

通彻黎明的鏖战,最终还是由紫慧夫人控制了整个皇宫及帝都城。灵犀夫人虽退出帝都城,但未损伤根本,且事先在曲源一带做了布置,紫慧夫人手下的人马在追到曲源城时,遭遇奇门遁甲之阵,竞无法趁着太好形势再行攻克。令灵犀夫入暂得喘息之机,在退守曲源城,立稳脚跟之后,卷土重来之势。

“啪!”紫嫣将茶盅狠狠地掷碎在地上,她那晚就通宵未眠,又接连几日的督战,但她脸上却未见分毫疲惫之色,冷哼道:“真想不到信王竟会襄助灵犀,害得我不能将其一举歼灭!”

紫嫣盛怒未消,话锋冷刻地讥诮道:“我现在都不得不佩服灵犀了,论长相不是特别出挑,但凭着一招美人计而百试不爽,蛊惑得林庭修背叛我不说,现在竟然还笼络上了六王爷,愿为鹰犬帮她夺取帝位。”

我神色平静,指尖轻扣着木桌道:“这倒不是最要紧的。不过端仪公主与那六王爷可是一丘之貉,既然六王爷的意思是站在灵犀那边,端仪就算现在还未表态,但多半也是默认了。”

我知道紫嫣此时定是心火旺盛,对付灵犀之事,宜一鼓作气方能势如虎。本来在我与紫嫣布下周密安排,我们里应外合,来一招干净利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宫中就彻底地剿灭灵犀的党羽,但想不到她身后亦有助力。现在曲源城凭借兵家奇阵,一夫当关万夫莫摧,曲源城与帝都城之间相持不下的形势日渐眉目分明。眼下虽是紫嫣占据了有利位置,但灵犀的实力尚存,况且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产生变数。林氏掌控的兵力全部用作制衡韶王,紫嫣此时能凭借就是伏眠的兵力,及木家堡在江潮中十数年的经营而培植起来的一千死士,在用人方面难免周转不灵。但是反观灵犀那里,信王受剖南地,掌握一定兵权。而端仪公主亦是把持着整个庞家,而庞家的势力亦不容小觑。若是他们三方势力汇合,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前景并不乐观。

我淡淡凝眉,说道:“如果再这样拖下去,等到端仪那头的人一到,恐怕就要不妙了。”

“端仪没那么轻易能来!”紫嫣闻言一掌拍在案上,切切地道:“虽然我们占据皇宫,但这天下的形势又正风云变幻,只要灵犀不死,终归让人不安心!”

我点头,曲源城久攻不下确实是块心病,占据一时的有利位置又能怎样,强劲的敌人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磨牙擦爪着准备随时要取而代之,到底是令人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灵犀现在手上捏着你林氏族人三十余口的性命,你打算怎么办?”我问道,紫嫣懂得要先下手为强,但这个道理灵犀同样懂得,她趁着那晚紫嫣进宫与奕槿周旋之际,暗中下令劫走林氏中的族人,作为有朝一日拿来要胁紫嫣的筹码。

紫嫣脸色发寒,冷声道:“那些人她要杀便杀,想要借此来胁持我,想都别想!”

我轻蹙眉,手背抵住前额,其实我早猜到紫嫣会这样说,“很符合你的性格,但话这时候没必要说得那么武断。”

那日晚上的逼宫,灵犀虽棋错一着失去先机,但她并未放弃对帝都的争夺,始终还是算计着要扳回一局,重临皇宫,扶持她所认可的新君继位。紫嫣在曲源城屡次受挫后,现也是按兵不动,尽管选择拖延是不明智的,但就算拖延着,灵犀对帝都有所图谋,不见得她就能沉得住气。灵犀现在就是倚仗着曲源城外得天独厚的阵法,意欲引得紫嫣再次来攻,以此削弱紫嫣手中的实力。

盘桓在天地间的风声萧肃,我与紫嫣并肩登上城楼看去,隔着寒冬晨间稀薄的雾气,看得清对面城楼影影绰绰地露出几处人形,似乎是被绳索全身束缚着,列成一排跪在城楼上。

风愈紧愈冷,吹散城头缭绕的雾气,跪着的人中有白发老者,有壮年人,还有青年少妇和未长成的孩童,一概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瑟瑟的寒风中冻得缩头缩脚。

我侧首看向紫嫣,紫嫣绷着一张脸,神色冷硬如石,就连挑动一下糟尖这样细微的动作也没有,察觉到我在看她,紫嫣漠然道:“我知道灵犀此举是在激我,但她要杀便杀,在束找到兵阵的破解之法前,我可不敢再击硬碰曲源城的厉害了。”

她话落,对面城楼上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也在同时落了下去,喷出一丛火热的颈血洒在城墙上。周遭皆是寂寂,唯有猎猎的风声在呼啸哀嚎,将这骇人的修罗l场面,裹着漫天飞舞的雪粒吹成一枚枚冰冷的楔子,深深地打进每一个人震颤的内心。

眼下曲源城的守卫犹如天堑,若贸然攻之只会折损人马。灵犀越是刻意激将,而我们越是要冷静。一颗一颗被斩下的人头滚落城楼,掉进底下的滚滚飞扬的三尺黄尘中。紫嫣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城头,忽然听见对面传来几下清脆的击掌声,就看到一名少妇被推搡着押到铡刀下,那名女子衣裙褴褛,蓬头垢面,但看身形似乎年纪不大,她颤巍巍地抬头,刚瞧了一眼冷光豁亮的铡刀,就双膝一软差点昏过去,嘴里哆哆嗦嗦地呼喊着:“姑姑救命,姑姑救命!”

我瞥见紫嫣的神色不经意地触动一下,微疑问道:“那名女子是?”

“林庭修的遗孀,也就是定南王的长女安谧郡主。”紫嫣声音平缓地说道,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波澜。

我略略一惊,再次看向那个跪在地上早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细瘦的脖颈袒露在铡刀下,只要行刑的人手指头一动,她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紫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绯色的唇瓣紧抿。尽管在表面看来依然是不动声色,但我与紫嫣相处多年,敏锐地察觉得出,紫嫣此刻已不像刚刚那样冷静。

忽然间,袅娜娉娉的身影一闪,灵犀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她双臂中似有怀抱,应该是个小小的婴孩,正“哇哇”地啼哭着。安谧郡主一听到哭声,那让死亡的恐惧折唐得迟滞呆板的神经仿佛是被针刺了一下,挣扎着要起身朝婴孩跑去,但是身体被严严实实地捆着,脚步一迈动整个人就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紫嫣的瞳仁缩了一缩,她抬手指着灵犀抱在怀中的婴孩,喉音艰涩地说道:“那个是林庭修刚刚满月的儿子。”

我愈加惊愕,一句话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灵犀她想要做什么?”

四周一片死寂,好像每个人都刻意地屏住呼吸,而安谧郡主凄厉的哭嚎声在这样的安静中显得更清晰,掏出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如是要将喉咙生生地扯出鲜血般喊道:“姑姑救命!姑姑救命!”

灵犀面朝我们而笑,原本就隔得远,她发髻间煌煌的珠芒金光将一张容颜映得愈发模糊不清,

她抱紧怀中的孩子,那样的抱法像是在发着狠,将幼弱的孩子箍得全身极痛,婴孩顿时哭得更加竭力,摧心摧肝,令在场之人闻之皆是不忍。

灵犀的目光扫过一眼安谧郡主,又扫过一眼正在啼哭的孩子,口气中满含戏谑地道:“喊啊喊啊,使劲地喊啊,最好喊破了喉咙,看看你那铁石心肠的姑姑会不会来救你。还有你,哭啊哭啊,使劲地哭啊…”

紫嫣面沉如水,灵犀话中的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骂道:“上官婉辞你这种手段卑劣的小人

“论手段卑劣,在娘娘面前,婉辞可是甘拜下风。”灵犀伶牙俐齿地哞道,“紫慧夫人,若是你再坐视不理,你的这位宝贝侄媳妇和宝贝侄孙,可就要命不保矣了。”

“他们是林庭修的妻与子,你居然也下得了手!”紫嫣眼角微地抽搐,即使她表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但神情间流露的震骇依然显然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