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抿了抿头发,却是发髻上正斜斜插着一支新打的珠钗,虽是这一大早的天气有些阴沉,赵秀芝却无端的觉得心情飞扬。

看赵氏脸色难看,赵秀芝却是会错了意,忙不迭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匣子,打开来,却是一支更加华美的镶金嵌玉的寿纹簪,托在赵秀芝白皙的手心里,说不出的贵重大气:

“姑母,这是你昨儿个给我的好东西打出来的簪子,我寻思着,自己个年纪太轻,压不住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就姑母这样福大命大的老封君才配得上!”

——姑母平日里最爱听这些奉承话,又是个爱财如命的,瞧见这好东西,有什么不顺心自然也会烟消云散了。

赵氏哼了声,心情果然好了些,接过簪子翻来覆去看了下,脸上神情明显甚是满意:

“剩下的也都抽空送过去让他们全融了重新打制,到时候你捡几样样式时兴的留着戴,剩下的留给清文做聘礼用——”

本以为这个侄女儿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虽则和自己亲近,待人处事上怕是火候还不够,倒不想却是个万里挑一的妥帖人——

当初侄女儿断言李静文跑了就不会再回来时,自己还有些犹豫,即便后来趁继子不在家,悄悄把李静文的首饰都收拢了来,也是日里夜里提心吊胆,倒没想到还真让侄女儿说着了,这李静文竟是比陈毓“走”的还干脆,竟是一点儿线索也没留下。

这会儿想来,却是多亏了侄女儿心思缜密,才能让自己人不知鬼不觉的得了这么多精美的首饰。

却又想到另一点,脸上浮起的一点笑容不免有些勉强——

能够拥有这么多漂亮首饰固然让人心里高兴,可是和陈家的万贯家财比起来,这些子首饰又算得了什么?

倒没想到,这么贵重的一枚簪子都没让见钱眼开的姑母露出个笑脸,赵秀芝是真的惊诧莫名了——

自己这个姑母外表精明,实则愚蠢,不然也不会每天眼巴巴的就瞧着表哥的家财馋的什么似的,甚而一个铜板都要想方设法抠到自己腰包里,那般吃相委实太过难看,也怪不得表嫂在日,无论如何不愿让她插手家务事…

还有那李静文失踪一事,本就是兄长赵昌离开之前悄悄透露给自己的——要说李静文也是个厉害的,明明兄长说是天衣无缝的事,竟是也能被她发现破绽。可笑姑母,竟是丝毫没看出什么不对不说,还因此对自己推崇的紧,令得自己手里的权力也越来越大。

连带着姑母的谱也越摆越大,以致好几次自己听见姑母做梦都笑出了声——

积年夙愿得偿,也怪不得姑母扬眉吐气。

倒不知道是什么人竟是这么大本事,能惹得姑母这般不快?

赵氏倒也没有和赵秀芝继续兜圈子的意思,只重重的叹了口气,神情无措里更有着浓浓的不安和沮丧:

“秀枝,你说,要是秦氏娘家犯了事可怎么办?朝廷会不会,连秦氏的嫁妆也一并收缴了去?”

如果说李静文留下来的首饰已是让赵氏眼花缭乱,那得了掌家权后,盘点的秦迎的嫁妆之丰厚则更是让赵氏垂涎三尺!

“再怎么说也是出嫁女,朝廷应该不会这般赶尽杀绝吧?”赵秀芝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自己可是一门心思的嫁给表哥这个举人老爷的,要是陈家成了空壳子,自己还嫁过来作甚?

却被赵氏摇手打断,看外面并没有人守着,才压低声音道:

“秀枝你不知道,秦家这次招惹上的可是,能吓得小儿止啼的,镇抚司——”

即便是深宅妇人,镇抚司办案时的铁血手段也是听说过的,甚而即便说到那三个字,赵氏嘴里都有些发干,连带的嗓子眼也有些发紧。

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秦家父母都已经死去这么久,连带的秦家唯一的骨血秦迎都已然故去数年,怎么又会招惹上镇抚司那样一个可怕的怪物?

“难不成是秦家的钱财有些来路不明?”赵秀芝蹙了下眉头,半晌却又缓缓展开,“姑母莫要担心,照侄女儿瞧着,这件事也未尝不是好事——”

“好事?”赵氏明显怔了一下,不懂赵秀芝为何如此说。

“可不——”赵秀芝却是越想越兴奋,“姑母也说了,家中泰半产业都是秦氏的嫁妆——既是嫁妆,那可是都要留给自己孩儿的——”

以表哥对秦氏的看重,怕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打秦迎嫁妆的主意。可若是抓住这个契机晓以利害,十有八九,陈清和就会同意让自己和姑母帮着处置那批嫁妆——

或变卖或索性直接变更到陈家人名下,只要陈清和点头,自然解决了未来一大隐患…

姑侄俩正自额手称庆,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赵氏撇了撇嘴,慢悠悠的拈起那根珠光宝气的寿纹簪交由赵秀芝帮自己插在头上,又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了一番,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这才在赵秀芝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迎面正好瞧见神情焦灼的陈财,当下慢声道:

“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让你去寻清和回来吗,你跑后院转悠什么?”

陈财擦了把汗:“已经寻着老爷了,也就是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就会回来,就只是这会儿,秦家族长的马车,已经到了咱们府外——”

作为秦迎的得力助手,陈财自然不止一次奉命来往于临河县和清丰县之间,便是和秦氏族长间也有数面之缘——

秦家也算清丰县的大家族,秦氏族长的身份自也颇为贵重,即便少夫人娘家很是有钱,可士农工商算下来,商人本来就低人一等,再加上少夫人娘家更是连个兄弟也没有,也就更受人轻贱些。

以致自己每每奉命前往送礼,不管多重的礼,那族长大人也就顶多打个哈哈罢了,很多时候连见自己一面都欠奉。

何以这会儿会突然驾临?

虽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陈财却是直觉,怕是没什么好事。

赵氏和赵秀芝也明显做此想,两人面面相觑之余,还是赵氏最后拍板:

“那辆马车到时,就只说老爷外出,家中唯余女眷,实在不适合待客,无论如何也要先打发他们离开才是。”

细细交代完,两人便忙不迭的躲回了后宅。

却不料前脚进了后院,后脚就听见府门处传来一声呜咽——虽是有些模糊,可还能听出分明就是陈财的声音。

两人吓得一哆嗦,难不成是镇抚司的人来了?即便方才计划的如何周密,这会儿事到临头也不由慌了手脚,忙不迭派出丫鬟前往查探。

这边派出去丫鬟,那边赵氏却是不停的双手合十求佛祖保佑,哪知不过刚念了几个“阿弥陀佛”,那奉命前往打探消息的丫鬟就飞也似的跑了回来。

还从未见过丫鬟如此失态的模样,赵氏头上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却依旧强撑着对外训道:

“跑什么跑?什么天大的事——”

话音未落,那丫鬟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太太大喜,外面是亲家小姐和小少爷回来了!”

赵氏正好走到门槛旁,闻言猛一趔趄,堪堪强撑住门框才站稳身子,却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回禀老太太,是亲家小姐和小少爷——”那丫鬟忙又磕了个头,脆声回道,“管家说请老太太快准备打赏的银子…”

赵氏只觉得头“嗡”的一下,还要再说什么,却一眼瞧见正从院外手扯着手进来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可不正是被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静文和,继子拿来当命根子看的陈毓?

机关算尽太聪明

“你,你——”赵氏脸色青白交错,身子差点儿软倒,更是下意识的就想去拔掉头上的簪子,却被赵秀芝中途拦下,死死抱住赵氏的胳膊——

这簪子即便是融了李静文的首饰重新打造的又如何?就不信她还能认出来。

心里更是不住诅咒胞兄赵昌——不是说这一回决不让李静文有再回来的机会吗,倒好,不但李静文回来了,便是陈毓也跟着回来了。

却也明白,眼下这个时候,更要镇定,想法子把之前的事揭过去才好,不然,若是事情真的败露,自己和兄长胆敢这么算计他们,以陈清和对陈毓和李静文的看重,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当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静文,姐姐,毓儿——”

又用力抱持着赵氏向前,带着颤音道:

“姑母,这些日子,你日里夜里盼着的,不就是,不就是这一天吗?”

赵氏也终于明白过来,白着脸上前就想去抱陈毓:

“哎哟喂,祖母的大孙子哟,这么多天不见你,祖母的心都要碎了——”

哪知却拽了个空,却是陈毓神情惊惧的往后一缩,正好躲在李静文怀里,竟是根本没有和赵氏亲近的意思——

爹娘在日,这老妇还不敢对自己如何,尽自做出些慈祥的模样来,可真心与假意毕竟不同,有限的记忆里,自己也从不曾与她如何亲近。

而后来辗转回返家园后,更是日日里受尽苦楚,即便赵昌和赵秀芝的阴谋,赵氏没有直接参予,可一个纵容苛待的罪名总是有的,甚而姐姐会嫁给赵昌做续弦,何尝不是赵氏做的决定?

亏自己向来小心供着这小兔崽子,却和他爹一样,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赵氏气的肝都疼了,却不敢表现,只拿着巾帕捂了眼睛呜呜咽咽的哭: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诳了我大孙子去,瞧瞧这是受了多少苦,竟是连我这个祖母都不认得了…”

一旁扶着赵氏的赵秀芝也红着眼睛道:

“从毓哥儿不见,姑母就每日里哭泣,但凡能起身,就去后面小佛堂磕头,好在毓哥儿可算回来了,再不家来,说不好姑母也会和二表兄一般缠绵病榻、卧床不起了。静文姐姐,我替表哥和姑母谢谢你了…”

说着深深的福了一福,红了眼睛道:“静文姐姐一个弱女子,不定吃了多少苦处,才能把毓哥儿寻回来——你不知道,表哥前儿回来,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了…听表哥说,银子淌水似的花出去,日里夜里的带人四处去找毓哥儿,可就是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得亏了静文姐姐是个有本事的,表哥回来,可也不知道会得多感激姐姐呢!”

赵秀芝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听在众人耳中却有些不对劲,本是急的除了借哭泣来掩饰心慌的赵氏顿时回了神,敏感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对啊,怎么陈家翻了天似的到处寻找陈毓,愣是没有一点儿消息,没道理这李静文一个弱女子,竟然出去不过数日,就把人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

陈毓没想到赵秀芝果然胆大如斯,竟是死到临头还不觉悟——这番话明显暗示,要么自己失踪本就和姨母有关,要么姨母知道并能利用某种途径,才能这么快找到自己的下落…

无论哪种说法,都不独挑拨了爹爹和姨母的关系,更于姨母的名声大大不利——

前一种分明就暗指姨母毒害自己,再结合之前府里流传的娘亲想要姨母为爹爹续弦的传闻,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姨母害自己,是在为以后她自己的孩子清路,真是传扬出去,定然会被千夫所指;

而且以爹爹和娘亲的感情以及对自己的看重,但凡有一点点会对自己不利的可能,爹爹和姨母的姻缘都必然作罢。

至于后一种,再如何都是闺阁女子,这般出去抛头露面,甚而无数大男人做不成的事,一个深闺独处的女子却是做到了,外人浮想联翩之下,不定会加入些什么腌臜想法——

无论哪一种,无疑都是往姨母头上泼了好大一盆脏水!

而且不得不说赵秀芝是个狡猾的,这么一番话,却偏生让人无法解释——于姨母而言,被赵昌捉住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不然传扬出去,怕是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李静文也无疑意识到这一点,看着赵秀芝的神情愤恨之余更有些无可奈何,正想绕过赵氏和李静文身边到房间里,却不防被陈毓扯住,又给旁边护送两人来的秦家仆人使了个眼色——

路上自己已经抽空嘱咐过,但凡家里有人问起是怎么回事,就说姨母带自己回娘家小住…

那仆人会意,忙上前一步道:

“小娘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毓少爷不过是和二小姐在家里住了一段时日罢了…”

一句话说的李静文神情大变——难不成,不是李静文着了哥哥和自己的道,而是自己兄妹两人反而被她设计了?

能知晓先机,提前把陈毓藏好,又故意露出破绽让哥哥察觉,然后再等着自己和哥哥得意忘形露出马脚…

而该死的是,自己和哥哥也真的着了道了——

账目上少得那些钱,除了姑母得了一小部分外,剩下的绝大部分却是全由兄长赵昌拿走了——

当日兄长只说,那些带走陈毓的人嫌好处太少,自己因怕那些人会寻上门来,导致事情败露,不得不把能动用的银钱都给了他,让他拿去堵那些拍花子的嘴…

好在后来又出了李静文的事,兄长又打了包票,绝不会再让李静文出现碍了自己的眼,自己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又顺带着把那笔烂帐栽到了李静文身上…

也正是因此,那账目根本就不禁查——但凡陈清和回返,把一应掌柜叫到一起对账,自己当日所为必然会露馅!

到时候别说肖想陈府少夫人的位置,说不好陈清和一怒之下把自己送官也不一定——

这李静文果然好毒辣的心思。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做,却是生生逼得自己和兄长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般想着,即便心里恨不能撕了李静文,却是再不敢多言,只拼命拉着赵氏,想先让一步,避其锋芒,以后再慢慢徐图它事——却不防赵氏“嗷”的一声就蹦了起来——

方才只是太过慌张,这会儿赵氏的理智完全回笼,再结合赵秀芝方才存心挑拨的那番话,却是完全阴谋论了——赵氏甚至以为,这是陈清和为了赶自己走,特意联合李静文设的圈套,便是李静文的那包首饰,也定然是特意留下来给自己栽赃的!

打小就把银钱看的最重,更不要说这么多些年来对着府中的万贯家财所起的无限贪欲!若是从没有到手的可能就罢了,竟是先让自己尝到些好处,转眼间就要一点儿不剩的夺走——

一想到有可能被赶回村里自己吃自己,赵氏真觉得比让自己死了都难受!

暴怒之下,竟是反手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得用的奴才——正是赵氏心腹王婆子的儿子王狗儿,一叠声道:

“快去,快去,去衙门里找昌儿,报官,就说得了那偷了我家宝贝孙子的贼…李静文,你个小娼妇养的,我今天跟你拼了!”

娘家兄弟早说过,读书人最爱的就是脸面,继子又是马上就要去做官的人,就不信他敢把事情闹大!

赵秀芝吓了一跳,心里暗暗叫苦,忙要去拦——真是惊动了官府,怕是自己等人更没有好果子吃!而且兄长那里,十有八九也出了事,不然何至于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个人影?

却被赵氏一把推开——

赵氏这人用乡里人的说法就是典型的滚刀肉,能算计就算计,算计不到的话就开始跟人耍赖。

而且别看年纪大了,偏是力气还不小,赵秀芝一个不防,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下跌坐在地,正好倒在李静文旁边。

眼瞧着赵氏还要向前冲,赵秀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说是姑母,就是亲娘,这会儿也顾不得了!

竟是站起身形,悄悄靠近李静文——这会儿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姑母身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往这边瞧,自己即便做些小动作,也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即便到时候李静文辩解说是自己推她,又有几人会信?毕竟,赵氏可是自己的亲姑母。

待会儿只要用力把李静文推出去,两方相撞之下,姑母必然往后跌倒,而她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块儿青黛色的假山石——

那么大一块儿石头,真要撞上去,轻则头破血流,重则殒命。

到时候自己只要回娘家告诉爹娘和各个叔伯,只说李静文刁蛮,意图谋杀姑母,不独自己可以逃过一劫,说不好,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钱财。

赵秀芝自以为筹划得当,却不料刚抬起手,一阵森冷的感觉忽然从腿上传来,忙不迭低头去瞧,却是一条土黄色的小蛇正顺着自己裤腿往上爬,而小蛇的尾部正攥在一个孩子的手中——不是陈毓,又是哪个?

直吓得“呀”惨叫一声,一下把陈毓踹倒,自己也下意识的蹦了起来,却不料落地时,正好踩在生了青苔的湿滑方砖上,竟是不受控制般朝着赵氏迎面就撞了上去——

等众人听到声音回头去瞧,那条小蛇早没有了踪迹,落在周围人眼中,分明是赵秀芝被赵氏推倒后,恼羞成怒,先是踢了陈毓一脚,然后又不管不顾的朝赵氏冲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一老一少两个赵家女人就“咚”的一声撞到一处又各自分开,赵氏毕竟年老,被赵秀芝全力一撞之下,哪里站的住脚?竟是果然和赵秀芝预料的那般,一下倒跌在岩石上,登时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姑母——”赵秀芝彻底傻了眼。等醒悟过来,疯了似的指着陈毓:

“是你,是你要害我和姑母——”

话说到一半却又噎住,实在是陈毓的眼神,太过可怕!赵秀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陈毓居高临下的瞧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赵秀芝,一字一字大声道:

“竟然想在我陈府杀人,赵秀芝你好大的胆子!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这般急着杀人灭口?陈财,快着人去找大夫救我祖母,然后把这女人堵了嘴捆了,另外,派人去县衙报官!”

陈财应了声忙照着吩咐去做,等走出大门才意识到,怎么数日不见,小少爷如此气势十足?那般气度,竟是比老爷还要端严几分,令人听后除了照做,竟是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父子相见

赵氏这一跤当真摔得不轻,不独脑袋上破了个大窟窿,便是右腿也骨折了。好在医馆离得近,坐堂大夫又是外伤好手,虽是暗叹不知谁人下手这么狠,竟是把个老太太折腾成这样,却还是很快处理完毕。

待送走大夫,李静文才想起,姐夫的弟弟陈清文就在后院养着呢,忙不迭派人去叫,至于自己,虽是深厌赵氏常日所为,此种情形之下也不好丢下不管,早有丫鬟搬了个绣墩过来,服侍李静文坐下——

因着赵氏待人太过刻薄,掌了内务这些时日以来,倒是没多少人愿意跟她亲近。之前听候吩咐,不过是慑于形势,以为李静文再也回不来了呢。

现在静文小姐不但回来了,还找回了小少爷,老爷感激之下,说不得二人好事就近了,到时候,还会有赵氏什么事?

因此奉茶的奉茶,捶背的捶背,倒是比平日里侍奉赵氏殷勤的多。

赵氏醒来,正好看到这刺眼的一幕,只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刚要喝骂,却不防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帘一挑,两个丫鬟扶着一个颇为瘦弱一脸病色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可不正是平日里赵氏拿来当心肝宝贝疼的二公子陈清文?

陈清文眉目间倒是和陈清和有几分像,却因为身子骨弱,脸色更苍白些。

虽然来时路上已经听丫鬟大致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一眼瞧见赵氏的凄惨模样,不由吓了一跳:

“娘,你这是怎么了?”

赵氏只觉浑身钻心蚀骨的痛,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竟是一把攥住陈清文的手就哭骂起来:

“清文哟,你大哥这是容不下咱们娘俩了,想要和李静文那个小娘养的弄死我啊——”

陈清文再没有料到,自己娘亲甫一睁开眼来,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乱骂一气——

明明方才丫鬟说的清楚,害的娘亲跌倒的是表姐赵秀芝,娘亲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李静文乱骂起来?用语还这般粗俗难听!

一时又是尴尬又是抱歉,忙强撑着起身对李静文一揖:

“静文姐姐,对不住啊,我娘定是疼的过了,才会如此胡言乱语——”

虽是有赵氏这么一个娘,陈清文的性子却更多的是随了自己老爹陈正德,倒是个忠厚的,也和陈正德一样,老实之外,更有些懦弱。因此,虽是明知道赵氏身上的伤乃是不小心和表姐撞到一处才弄出来的,却也不敢指责,只是不住的和李静文道歉。

“什么胡言乱语?”赵氏简直气的发昏——自己这边分明已和李静文势同水火,宝贝儿子倒好,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对那贱人低三下四!

“你好歹是陈家二公子,这个贱人算什么东西!你是主子,至于这贱人,和要饭的有什么区别?哪里有这么大脸,让你好声好气的哄着供着?你个没心眼的,镇日里倒是把人家看成亲哥哥一般,连个杀千刀的不沾边的小姨子也看的金豆似的,却不知别人眼里哪还有你这个弟弟?说不好,今日害了我,明日就会拿根绳子勒死你!”

“娘——你莫要再说!大哥哪里和你说的那般?”饶是陈清文,虽是心疼赵氏身上有伤,却依旧觉得这话说的太过了——这么多年来,家里少牵累大哥了?便是往日里没搬到县城,大哥也经常帮自己求医问药。

自从搬到一起住,兄嫂更是事事周详,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但凡秀姐儿毓哥儿有的,就不缺自己的。偏是娘,就没有个知足的时候…

赵氏本就受了伤,这会儿看不过说了继子几句,一心护着的小儿子就一百个不情愿的模样,顿时更加暴怒——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谁?若不是儿子体弱,自己用得着帮他谋划这么多——就他那身子骨,若没有些黄白东西傍身,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安生。

偏儿子根本一点儿不领情的样子不说,还每每帮着那两口子说话,现如今自己都被害成这个样子了,儿子不说给自己出气,还句句帮着继子和那个毒妇!

忽然挣扎着抓起个杯子朝着李静文就掷了过去,“你这个心如蛇蝎没脸没皮的毒妇!别以为笼络了我儿子,就没有人替我出气了!等我娘家兄弟和侄子们来了,看治不死你!对了,秀枝呢?你把我侄女儿秀枝怎么了?”

赵氏之所以敢在陈家这么猖狂,一直以来最大的依仗就是那帮娘家人,便是平日里,也总是把娘家人当自家人,把陈清和这个供养着自己的继子当外人。

又知道这次事情难以善了,更是存了破釜沉舟的意思,竟是铁了心,拼着翻脸,也要领着娘家人在陈家大闹一场——

自己老了,还是长辈的身份,就是说破天去,也占着个“理”字,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不信继子还真就敢和自己一样,连脸都不要了。

这么想着,竟是又指着李静文开始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娼妇!别以为把我害死了,你就能和你那好姐夫双宿双飞,我今儿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让人知道你们这俩不要脸的做下的腌臜事——”

正自喝骂,门突然啪嗒一声响,却是陈毓正推开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