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就有些不悦:

“什么人,也敢来扰了爷的雅兴?”

话音一落,一个惶急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爷,馆驿出事儿了——那个陈清和让人把孔方几个给抓起来了。”

“什么?”太过意外,田成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把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儿,冷汗刷的就下来了。一把推开偎在自己怀里的两个女人,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急了些,顿时带翻了前面的几案,连带的上面的酒水哗啦啦洒了一地都是。

“叫齐咱们的人,回去!”

却被老鸨拦住:

“哎哟,爷,走这么急作甚?是奴家的这些女儿伺候不好吗?”

田成武哪有心思跟她唠叨,一把推开老鸨,随手扔下张银票,又命人驾起阮玉山,一行人匆匆忙忙的往驿站而去。

正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蹄踩在街道上的声音便显得尤其刺耳。

“少爷,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县令,咱们真要对他动手?”跟在后面的属下无疑想到了什么,忙提醒道。

“一个小小的县令罢了,有什么好怕的?”这么迎风跑了一阵儿,方才喝的酒就有些上头,田成武心情更加暴躁——以爹爹的威势,自己便是在方城府横着走也是没人敢说什么的。今儿个却被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撸了面子,当真是岂有此理。

眼见得前面就是馆驿,勒住马头一挥手:

“把前后门全都堵了,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许放出去!我倒要瞧瞧,是什么狗屁县令,还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话音刚落,孔方凄惨的求救声就在里面响起:

“爷,爷,小的在这儿呢,你救救我啊——”

田成武循声望去,眼珠子好险没瞪出来——那横躺在门前的,可不正是五花大绑的孔方?他的头上,还踩着一只脚——一只,小娃娃的脚。

众人目瞪口呆之余,那小娃娃已经冲田成武点了下手指:

“哎哟,倒没想到,这世上果然有不怕死的!有商人强占馆驿也就罢了,还真就有人敢冒充守备公子?”

小不点儿人不大,说话却是有板有眼,更兼手指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简直眼晕。

田成武却老半天了才反应过来,这小兔崽子竟是在教训自己!气的上前一步,探手就要去抓陈毓:

“哟呵,这是谁家的小兔崽子,竟敢跑来和爷叫板?”

陈毓脸色一冷,冲身后明显有些为难之色的何方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同伙也全都拿下!”

何方顿时嘴里发苦——那个孔方也就罢了,既有陈老爷下令,以孔方的身份,挨了打自然也只有受着。

就只眼前这位,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守备公子啊!

方城作为北方重镇,田守备手里可是实打实的有上万精兵啊。自己今儿个要是把这人给打了,能不能囫囵个回去都不好说啊…

正在惶恐,田成武已是到了跟前,带着浑身酒气朝着陈毓就扑了过去,他身后护卫也跟着上前,手上明晃晃的大刀朝着何方就砍。

直到雪刃上的寒气扑面而来,何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方的模样分明是不准备善了,竟是一副要下死手的模样。

顿时后悔莫及,早知道当初就听陈少爷的话,先下手为强了了,倒好,这会儿竟是完全处于被动之中。真是自己这些人被对方拿住了,一切主动权可就全都在对方掌握中了。

到时候别说保护陈家人,便是自己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只是这会儿后悔已是晚了,为今之计,还是赶紧抢了陈少爷赶紧跑了便是。这般想着,身形一闪,堪堪躲过那把雪白的大刀片子,探手就想去抱陈毓,没料想却是抓了个空,反而把不知因何忽然倒向自己怀里的田成武抱了个正着。

陈毓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把这个混账绑起来——”

何方下意识的反剪田成武的双臂,却是糊涂的紧,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抓个小孩都抓不住不说,还把自己给绊倒了,就这么直挺挺的把自己送了过来?却也知道机会难得,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捆了起来。

田成武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落得个和孔方一样的下场,脖子处更是一凉,眼睛的余光瞧去,却是一只小手正紧攥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那把匕首好巧不巧,正搁在自己的脖颈处。顿时火冒三丈,气咻咻的转过头来,无比凶狠的瞧着陈毓:

“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信不信爷要了你们一家人的小命!”

一句话说的陈毓脸色一下难看起来,阴沉沉的瞧着田成武,一只手揪住田成武的头发猛的往上一提,手中匕首随即送了过去:

“冒充守备公子也就罢了,还敢威胁我?何方,告诉他,我是谁!”

语气竟是比田成武还要跩不说,那阴森森的眼神瞧得田成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只觉头皮发麻,一股子凉气一下从脚底下冒了出来,竟是所有威胁的话全都堵到了喉咙里。

到了这个时候,何方如何不明白,便是再如何惶恐,也不好再退缩了,以着守备公子平日里的嚣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若然今天落在他手里,说不好陈家人都不定什么下场,自己这样的,八成会立马被丢到内江里喂鱼!

当下心一横,挺起胸膛大声道:

“这是我们方城县县令家的少爷,也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可以冲撞的?”

“什么狗屁县令!”田成武的护卫也回了神,哗啦啦抽出宝剑就要冲过去,“快放了我们守备公子,不然——”

却听见“啪”的一声响,却是陈毓正用刀背狠狠的在田成武脸上拍了一下:

“我看你们谁敢!”

紧接着手一曲,匕首便再次回到了田成武的脖颈处:

“谁要是敢动,信不信我马上捅穿他的脖子?”

田成武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打过,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木了,更可怕的是这小孩给人的感觉,田成武甚至毫不怀疑,那些护卫扑上来的话,自己真就会挨上一刀!

吓得忙不住摆手:

“你们,别过来——你,你放下那把刀,咱们,有话好好说…”

陈毓冷笑一声:“早这么识时务多好!亏我爹爹方才还说,若是来往客商无处歇脚,便在这馆驿中借宿也未为不可,你们倒好,竟还敢对官家无礼!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自称是什么守备公子,那我这就让人去报告官府,等官兵来了,咱们各自拿出证明身份的凭据来——我倒要瞧瞧,哪家商人这么大的面子,又是运了些什么了不得的货物,竟是不独就霸占了馆驿不说,还要守备公子帮忙押运!”

此话一出,不独孔方面如土色,便是田成武身上的暴戾之气也瞬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第47章 到达方城府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恐惧。

半晌,田成武闭了闭眼睛,虽然憋屈的紧,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真的是栽了——

堂堂方城第一衙内,竟然栽倒在了一个毛孩子手里,委实是一件耻辱!

只是事关重大,便是再憋屈,也只好把这口气给咽下。

孔方如何不理解田成武的意思——真是送了官,但凡拆开酒坛子看一下,自己就铁定露馅。到时候可就不是跌份儿没面子这么简单了,说不好会落到杀头的境地也是有的。

好在对方毕竟是个小孩子,虽是一味的逞勇斗狠,好歹心眼儿不多,至于他那个爹,瞧着也就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书呆子罢了。

而且听他话里意思,明显那陈清和也是不想闹大的。

这般想着也不敢再耍横,只得强忍着脸上的疼痛挤出一丝笑容道:

“这位爷,是小的不对,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冲撞了您老,您大人有大量,就恕了小的这一回吧——”

又顺着陈毓的意思道:

“实在是下船时,这天都黑透了,又带了这么多货物,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才会想着到驿馆歇歇脚,谁知道,就冲撞了各位贵人呢?”

“怎么?不冒充守备家的人了?”陈毓骄傲的抬着小下巴,神情益发傲慢,“还敢把守备公子拉出来充门面,可不反了你们了。这也就是落到我手里,若然是其他人,只冒充守备公子这一条,就得打你们几十板子!还敢跟小爷面前横,治不死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

被人揍一顿不说,还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田成武听得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却愣是一句话不敢说。

好不容易陈毓骂的累了,孔方才捏着鼻子小声道:

“少爷您菩萨心肠,就饶了我们这一遭吧,咱们是再也不敢了,我们也不留下来污了少爷您的眼了,我们这就走成不成…”

说着又挣扎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陈毓似是骂的有些累了,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呵欠:“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兔崽子王八蛋,不然这会儿小爷早睡了——”

说着朝孔方一瞪眼:

“还愣着干什么?不快点儿收拾了东西滚?还等着小爷送你们还是怎地?”

口中这样说着,却是没有放开田成武:

“别人也就罢了,你这混账却是一定要交官的——守备公子也是你这样的无赖可以冒充的?今儿个敢冒充守备公子,说不好明儿个就连小爷我也敢冒充了。”

田成武气的几乎想要吐血——

冒充你?就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的儿子,爷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冒充你!

孔方本来心里一喜,听了陈毓的话面上却又是一苦,却不敢硬来,只得对田成武使了个眼色——好歹得先把那些要命了的东西弄走了再说。

好在那酒坛子大部分还在车上,只把卸下来的又装回去便好。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叠声的叫着人快搬,却是看都不敢往依旧被捆的粽子一般的田成武身上看。

收拾好了东西,有心想留几个人下来待会儿找机会救走田成武,却不料那小煞星一眼横过来:

“还要磨蹭?这是想见官了?那也好!”

吓得再也不敢多留,灰溜溜的赶着车就又回到了大船上,好容易安顿好,正对着一堆酒坛子愁眉不展,就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孔方吓得脸儿都白了——难不成那臭小子又带人追了来?

惊惶无措之下,心一横,让人把酒坛子全都打破,里面的东西尽数倾倒了江水之中,好不容易处理完毕,那马蹄声也来到了跟前,待孔方回头去瞧,简直欲哭无泪——

来人哪里是官府的人,分明是田成武和他那个表弟阮玉山——

这才想起,刚才逃的急了些,竟是把田成武这个醉酒的表弟给忘了。

再回头瞧身边,所有的酒坛子已是全都空了。拉着这么多东西走了这么远,倒好,全都打水漂了。

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强打了精神上前给田成武见礼,却不防田成武已经下马,快走几步,扬起马鞭,朝着孔方就抽了过去:

“王八蛋,就这么把爷给丢下了,若不是我表弟救我…”

孔方当即就挨了一鞭子,从额角到嘴边,立时就是血淋淋的一道,却是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刚才自己亲眼见到田成武出了那么大一个丑,更要命的是还是受自家连累,这么一顿毒打是必不可少的。

田成武手里的鞭子果然又扬了起来,孔方身上很快鲜血淋漓,跪在地上不住讨饶之下,田成武才住了手,恶狠狠的冲着馆驿方向道:

“陈清和,陈毓!爷要不扒了你们的皮,就不姓田!”

“要不然,咱们这会儿回去——”一个护卫隐约猜出田成武的心思,忙上前道。反正那些东西已经倒江里了,这会儿也就不怕被人拿住把柄了。

却不想田成武更加火冒三丈,一脚就将那侍卫踹翻,“回去做什么?内江县衙的差人这会儿可全在馆驿呢!”

陈家竟然真就报了官,甚而还弄了张纸,逼着自己签字画押,即便自己报了个假名字,可那么多人瞧着呢…

若非表弟趁他们见礼时偷偷把自己救了出来,自己怕是要丢人丢到整个方城官场了。

这会儿再回去找场子,是嫌自己脸丢的不够大吗?

却也越发想不通,那陈家人怎么就这么大胆,连自己这守备公子都敢招惹?

“为什么招惹田成武?”看何方心惊胆战的模样,陈毓不觉摇头——看来要尽快组建自己的班底,就如同方才,何方那么一犹豫,险些坏了大事,若非自己趁机暗算了田成武,说不好这会儿早成了阶下囚,不定让人怎么折辱呢。

却是漫不经心道:

“即便招惹了他又如何?再怎么说,他也只是守备公子罢了。可也不是守备本人。”

就如同上一世,自己从来不想招惹任何人,就想着守着家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罢了,可结果又如何呢?

所以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也躲不开避不过的。

就如同这田成武——

如果说之前还奇怪,为何这位素未谋面的守备公子会对自家有那么大敌意,只他和阮玉山现身的那一刻,自己就马上明白了原因所在——

阮玉山的模样和上一世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是以陈毓一眼就认了出来。

既有了这层关系,田家必然不会放过自家。既如此,又何必憋屈着等别人来打?倒不如摆明车马的对上,说不好对方还有些忌惮。

依着自己的意思,方才若是有实打实的把柄,一下把田家钉死的念头都有的。

就只是虽然明显看出来对方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到确切原因——

那烂了的酒坛子,自己当初也瞧见了,里面确然是酒水无疑。没有确凿把柄的话,这么折辱田成武,到时候田青海真是派人来索要,自己还得乖乖的放人不说,还会令爹爹陷入被动之中。

倒不如强逼着田成武写下认罪状,不独自己出了口恶气,还能随时掌握整件事情的节奏。

不然,阮玉山又岂能那么容易就把人给救走?

唯一想不通的是,既然货物没有问题,田成武一行人到底想要隐瞒什么呢?堂堂守备公子,听说要见官,却是吓成那个德行也是少见的很。

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陈毓信步往当初那砸烂了的酒坛而去,走到近前不由一怔,方才孔方收拾的倒还真干净,竟是连那碎了的酒坛子都收拾好带走了。

“那孔方还真是听话——”何方凑趣道。

却不防陈毓蹲下身,用手沾了地上湿润的泥土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

“咦?怎么这酒是咸的?”

“咸的?”何方挠了挠头,“难不成这酒酿坏了?”

可也不对啊,酒酿坏了不应该是酸的吗,怎么会是咸的?而且就是些酿坏的酒罢了,这些人何至于这般紧张?

“那些酒有问题——”到了这时候,陈毓却是更加坚信了爹爹的判断——

孔方的情绪从骄横到忌惮的转折点,可不就是在那坛酒摔碎了之后?

便是方才,自己故意用把人并货物送官的话语来试探,田成武等人果然吓得立刻服软…

又想了会儿,却依然没有个所以然——罢了,即便眼下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好歹可以抓住孔家这条线,那田成武不对爹爹下手也就罢了,真是要做些什么,说不好,这孔家到时候会有大用。

休息了一晚上,又请大夫给看了下,陈秀的烧也退了,陈清和也不敢耽搁,第二日就上了路,一直到三天后,终于到了方城府——

果然不愧是北方重镇,方城府的城墙全是由硕大的青色条石组成,尚未走近,便有一种古朴厚重的历史感迎面扑来,细细倾听,甚而能听到伴随着穿过原野的浩浩长风传来的古战场的厮杀声…

让每一个到了这座古城的人都止不住生出一种渺小的感觉。

陈清和凝望着这座城池,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太过激动之下,竟是久久没有向前走一步。

至于被他紧扯着小手的陈毓,黑色眸子中的神情却复杂的多——

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师傅兼结义大哥顾云天,可不就是在这方城府?

甚而上一世最后一顿酒,便是和顾云天一起喝的…

第48章 下马威

说起和顾云天的相识,也是颇为惊险。

彼时陈毓已然杀了赵昌,逃亡在外一年有余——

虽然知道杀人偿命,可陈毓心里却固执的以为,要是自己真为了赵昌那个人渣偿命,才是世上最大的不公。

只是对于除了读书再不会其他生计的陈毓而言,想要活下去委实太为艰难——

虽然肚子里有学问,却如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只能跟个老鼠一般的躲躲藏藏,再觑机会去做些力气活,好歹有点儿糊口的罢了。

而和顾云天的相识,就是在陈毓最悲惨的时候——

饿的只剩最后一口气,却偏是一个铜板都没有,想着即便饿死也得当个饱鬼,陈毓身上爆发出最大的潜力,竟是拼着被咬死的危险从一只野狗的口中抢了半拉兔子!

甚而这会儿陈毓还能回想起来顾大哥从野狗口中救下自己时那目瞪口呆的模样。

后来才知道,顾大哥的身份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杀人在逃犯。

比起自己来,顾大哥的经历甚而更悲惨。

顾大哥十几岁就参了军,更在大周朝和铁翼族的战争中凭借一副好身手屡屡立下战功。

却在随军凯旋回家拜见父母时才知道,他的家已经没了——爱妻已然投江自尽,至于父母兄弟更是尽皆惨死。

至于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貌美的妻子外出时遇到纨绔,竟被掳掠而去,从纨绔那里逃出来后直接便投了江…

顾家兄弟并顾老太公都是习武之人,一怒之下,就冲进纨绔家里,当场杀了纨绔,然后顾家所有人又被纨绔的爹全都处死…

顾云天一怒之下,就只身去了那官员家里,杀了仇人之后便四处逃亡,最后索性落草为寇…

那之后,陈毓先成了顾云天的军师,然后又成了义弟,最后还又开始跟顾云天习武,连徒弟的位子也给兼了的。

所以说人果然都是有缘的,重生以后,竟然有幸跟随爹爹来到方城府。

陈毓已是打定了主意,明儿一早就按顾云天说的大致位置去找一下——曾经的往事一直是顾云天的伤心事,因而即便醉酒时说了过往前缘,陈毓却始终不清楚那些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

眼下只希望那些事还没有发生…

“咦,怎么没见方城县衙的人来接?”旁边的何方却是有些狐疑——

不怪他有此疑问,实在是今儿个一大早,就特意让人快马加鞭赶去方城县衙,通报了县太爷很快便会到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