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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问,陶然才想起此时的情况,现下可不是什么求知的时候!

“不是!”陶然摇了摇头,一张俊秀的面上满是郑重,“第三个我想问的是,你曾经完成过副脉缝合吗?”

燕姝顿了顿,实话实说道,“暂时没有。”

所谓副脉缝合,其实就是血管缝合,这样的缝合,她上辈子不知道完成了多少,可这辈子却是头一遭遇见。

说来也怪,这个时代无疑是落后的,跟唐宋有几分相似,可在医道领域却极为超前,不过有很多药材和词汇,都被换了名称而已。

得益于原主身体病弱,迁养到庄子上之后,穆颜姝被下人看着,几乎足不出户,接触的大夫多了,便喜欢上了看医书。正经医书,那些婆子没让原主碰多少,可关于药材,还有医道记事,野史的书籍,她记忆里却是存了不少,尤其是医道术语和药材名称,燕姝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对上号,这倒是给她省了不少的事儿。

陶然连着吃瘪两次,现在听到第三个问题的答案,终于理直气壮了一回,一脸傲然道,“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说自己有把握?”

燕姝幽幽抬眸,清清冷冷的看了陶然一眼,“你连把握都没有,凭什么质疑我。”

这句话端的是扎心,陶然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直接被怼熄火了。

的确,他对自己没信心,难道还不允许别人有信心了?

正所谓救人如救火,燕姝没心思耽搁,没有理会遭受暴击的陶然,直接侧目看向了凌四,“三个问题已经问完了,可以开始了吗?”

还不等凌四开口,周淮安抢先一步劝道,“四爷,三思啊!”

这时候,陶然也回过神来,他本能的拦在床前,“不行,你不能开始,除非……”

他话头一断,目光所及,看到木桌上的药碗,登时双目一亮。

“除非你说出这碗药的成分!”陶然端起药碗,递到燕姝跟前,近乎自言自语的不服气道,“对,有本事你说出这碗药的成分,否则,我是不会让开的!”

燕姝倒是没有拒绝,她接过药碗,一字一句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放心,爷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凌四站起身来环顾众人,大手一挥,一锤定音,“如果你说对了,一会儿你小子就是老大,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这整个营帐里都不会有人说个不字,包括爷在内。”

这位大佬开口了,周淮安心下再怎么顾虑重重,也不敢开口了。

陶然接触到凌四的目光,更是一头冷汗,刚刚他会开口,纯粹是凭借着一腔冲动,现在被某位爷侧漏的霸气一扫,他瞬间清醒了!

虽然心下惴惴,但他并不后悔,这汤药名为麻醉散,乃是为伤者镇痛麻醉用的,不管军中,还是医馆里,麻醉散的药方皆不尽相同,可以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从没统一过,这碗药的药方是他刚刚研究出来的,药方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这药里面加了黄酒,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这人还能说出药方,那绝对是有真本事的,最起码,比他强,如果真的证明了这一点,他也算是尽到责任了。

同样的,周围的那些个老军医,也大都是这个想法。

燕姝没有理会旁人的心思,她将药放在鼻端,细细一嗅,随即了然。

“这碗药以黄酒为辅,一共由六味药材熬制而成,分别是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穹,天南星,茉莉花根,要是我推断不错,前四味药每种各四钱左右,茉莉花根和天南星各一钱。”

随着她的声音如美玉凝冰,滴滴落盘,陶然面上一点点被震撼填满。

全对了!

药材种类对,辅药对,就连分量都分毫不差!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就听燕姝继续道,“这碗药意在让人陷入麻醉,既无所觉,将其中的茉莉花根,换成山茄花,药效更佳。”

陶然闻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山茄花……有祛风定喘,麻醉止痛之效,的确是比茉莉花根好得多了,如此一来……我怎么没想到呢,妙啊!”

不光是他,其他军医对于燕姝说出药方亦是如获至宝,议论纷纷。

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激动,燕姝直视陶然,“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请。”

陶然轻咳一声,依言挪开了脚步,“我承认你是有些本事,但是人命关天,我会在一旁仔细看着。”

说实话,他心里对燕姝已经认可了大半,但自尊心作祟,陶然嘴上并没有松口,心下甚至还生出了一丝丝看好戏的心情,就算眼前这个少年,真有水平又如何,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她身无长物的样子,指定没什么准备,现在时间紧迫,他就看看他要怎么解决。

陶然正琢磨着,就见燕姝路过他时,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一双净若雪色天光的双眸清清冷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你自请尝试副脉缝合,想来也应该准备工具了,拿出来吧。”

陶然:“……”

第一卷 第九章 初露锋芒(下)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陶然自是没有拒绝,不是因为旁边站着一尊魔王,而是出于医德,他不是小气的人,更别说用人命来使绊子了。

陶然只是自尊心作祟,想要看看那少年打破平静的样子,没成想却直接被人家反将一军,这下子,戏没看成,胸中更憋闷了。

眼见陶然把工具箱一字排开,燕姝拿起圆针,摩挲片刻,“这个针的角度不对,材质也欠佳,以后我给你画张图。”

她说的随意,陶然却听得一怔。

在这个时代,医道领域百家争鸣,各门各家大都敝帚自珍,轻易不会互传相让,自己刚刚虽不是出言刁难,但对其绝不友好,现在人家还能毫不吝啬,慷慨相授,一时间,陶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胸中像是刮起了三月的风,只有几缕,却卷跑了淤积的滞塞,甚至有些微微的暖意。

燕姝自是不知陶然默默给她加了那么多戏,她只是有来有回而已,人家既然借了工具,她就随口提点一句,以后自己再用的时候,也能省点事。

要是有套趁手的工具,这点事儿,她自己就能完成,现在……

燕姝看向陶然,“一会儿你来帮我。”

这次,陶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真心实意道,“好。”

时间紧迫,燕姝也没重新熬制麻沸散,就地取材用了陶然的那一碗,很快,准备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燕姝净手之后,坐在病床前穿针引线,只见她右手持线,跟左手针头一碰,丝绒太过纤细,众人都还没看清绳头在哪儿,丝线就已经安安稳稳的被穿针入孔了。

燕姝仍旧没什么表情,淡定如初,“我要开始了,跟上我的节奏。”

陶然肃然点了点头。

下一秒,针落!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燕姝的动作极快,一针下去,没有一丝多余的血渗出来,这说明她不但手稳,落点极其精准,开好了头,燕姝动作自然而然的加快,十根玉白的手指宛若穿花彩蝶,精妙的手法,让众人目不暇接,明知道应该保持安静,还是忍不住激动的心情,隐隐惊叹出声。

“居然还可以这样!”

“妙啊!原来应该这么下针,太快了,这个结……怎么打的?”

“血止住了!血完全止住了!”

“没想到啊,老夫居然能看到传说中的副脉缝合法!”

……

相比较于这些人,距离燕姝最近的陶然,感受更为深刻,那双纤细玉白的双手,就像是镌刻进了他的脑海,令他茅塞顿开,像是要涌出千万种想法,可事实上,一个也没有,因为来不及。

“擦血。”

“准备换针。”

“消毒。”

“剪刀。”

……

因为伤口有所撕裂,不太规则,需要不断的变针换线,燕姝速度极快,指令一条接着一条,陶然绷紧了神经,仍有些手忙脚乱。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之前这个少年为什么会说那句‘跟上我的节奏’了,原来,他的速度居然这般快!

不!

不光是速度,还有手法,甚至是心境!

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副脉缝合方面的积累已经足够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初窥门径,与眼前少年相距甚远。

今天若真由他来缝合,蒋参将现在恐怕已经魂归故里了。

陶然看着眼前专注的少年,眼底不由划过了一抹庆幸:还好,还好他出现了。

……

眼见蒋参将的伤口已经完全止血,呼吸也逐渐平稳,周淮安这心算是放进肚子了,瞧着燕姝的眼神儿也有些不一样了,“四爷,这人是您从哪儿找来的,瞧着年龄比陶大夫还小,这本事却是了不得啊!”

凌四的眼神牢牢锁在燕姝身上,听到自家下属这话,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舒爽,“落霞峰那边捡来的,这小子碰上山匪了,没地儿去,正好让爷捡了个便宜。”

周淮安听到这话,倒是没有怀疑燕姝的身份。

主要是自家将军常常说风就是雨,就连他这个属下都不知道这位爷的行踪,旁人就更不能知道了,既然是巧合遇上的,自家爷还把他带回来了,就说明人没问题。

想来也是,还有什么比蒋参军出事儿,更能打击他们将军的,现在蒋参军都被人治的差不多了,这人自然是没问题了。

周淮安竖了竖大拇指,八分真心两分恭维道,“还是您运气好。”

凌四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子,露出了一口灿灿白牙,“这不是运气的问题,主要是爷眼神儿好使,就算这金子埋在石头缝儿里,爷都能给他挖出来。”

周淮安嘴角抽了抽,“爷说的是。”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通报。

之前蒋元晟性命垂危,凌四让人封锁了整个营帐,现在人救回来了,他便挥了挥手,让人进来了。

“启禀大将军,营帐外有人来访。”

“谁?”凌四挑了挑眉,“谁这么不会挑时候?”

“……”那名小兵可能是刚调过来的,不太适应自家将军的语言风格,顿了一下,这才递上了一份烫金滚边的天青色帖子,“回将军话,来的是妘王府的人,这是他们给将军的拜帖。”

“原来是那尊笑面佛。”

凌四随手接过那张贵重的拜帖,简单看了一眼,就扔在了旁边的木桌上,无所谓的哼了哼,“当爷这儿是他们妘家的庄子呢,想来就来,就一张破纸片儿,整的跟什么是的,跟他们说,老子忙着呢,让他们等着。”

“……是。”

看着那名小兵半是崇拜,半是纠结的离开,周淮安无奈的抚了抚额角:他当然知道,那名小兵在崇拜什么,又在纠结什么。

妘家并不属于西凌,神秘莫测,树大根深,在四国都设有妘王府,其爵位世袭,地位堪比王侯。

周淮安刚刚瞄了一眼拜帖,来人是妘王府世子,要知道,连皇帝见了这位世子爷都要客客气气的,也就他们爷敢让人在外边等着了。

话说回来,依着他们爷的性子,别说了妘王世子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爷也这态度!

没跑!

凌四自然不知道自家属下在暗暗吐槽,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燕姝身上。

燕姝此刻的样子比给自己敷药时还要专注,十根纤细灵活的手指染了鲜血,曼丽的殷红将她一身白色衬得愈发无暇,仿佛染了漫天雪色中黎明破晓的第一束天光,清净的仿佛能涤荡整个人间。

当真是……顺眼极了。

凌四不自觉的感慨出声,“其实这小子也不那么寒碜,看久了还挺得劲儿的。”

周淮安悚然侧目:“……”

这还不叫寒碜,您眼神儿当真好使吗?!

第一卷 第十章 内鬼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剪刀。”

“可以包扎了。”

眼见燕姝双手染血,陶然当即开口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燕姝点了点头,走到旁边的水盆旁,将手浸入温水中,殷红的血色宛若一朵绽开的曼陀罗,染红了略显粗糙的水盆。

这时,一块粗布汗巾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递到了跟前,“蒋参军现在怎么样了?”

燕姝抬眸,便看到了凌四那张泛着乌光的铁面,她接过汗巾,将手细细擦干,“缝合很成功,血已经止住了,一会儿我给他开一副补气养血的药,一天一副,伤口勤换药,过几日就能痊愈了。”

凌四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结果自是没有意外,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他失血过多,再加上麻醉汤药的作用,两个时辰以后吧。”

凌四看了看蒋元晟脖子上被包的层层叠叠的纱布,“蒋参军醒过来以后能说话吗?”

“暂时不能,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燕姝清楚这位爷为何有此一问,意有所指的补充道,“加上两只手,相信你们看得懂。”

凌四眼底划过一抹赞赏,豪迈的咧了咧嘴角,“够聪明,爷果然没看错人,这件事儿记你一功。”

燕姝闻言,淡淡点了个头,放下汗巾,就准备抬脚离开。

凌四嘴角一抽,大掌一伸,牢牢握住了燕姝纤细的手腕,“你干什么去?”

燕姝这才停下脚步,声音微凉,“外面还有很多伤员。”

显然,她是准备继续去救治伤员了。

凌四闻言,手上不由松了松,人家是他请回来当军医的,现在去履行职责天经地义,没毛病,反倒是自己,把人拦下来没啥道理。

这小子倒是个不慕名利的,听到记功,半点反应没有,一心想着救人。

凌四看着燕姝额头渗出的汗湿,难得关心了一句,“那个……你小子不用休息一下?”

“不需要。”燕姝回答的不容置疑。

对上少年坚定无尘的眼眸,凌四放开了手掌,对着旁边的几名军医吩咐道,“你们带他过去吧。”

看着燕姝雪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凌四嘴角慢慢上扬,“这小子,倒是不矫情。”

将一切尽收眼底,周淮安颇为惊讶:要知道,他们家将军怼人无时无刻,夸人可就凤毛菱角了,结果这位爷今天不但夸人了,还关心人了一句,想来应该是对这个燕书很是欣赏了。

可人家貌似不怎么领情的说,要是旁人被他们爷夸一句,记个功,都得美上天,这小子可好,贼冷淡不说,连个表情都没有,最后似乎还有点不耐烦了,这胆子大的,也不知道怎么长得。

陶然包扎好伤口之后,便跟着其他军医去支援燕姝了。

很快,整个军营除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蒋元晟,就剩下凌四和周淮安了。

看着蒋元晟苍白如纸的脸,周淮安压低了声线,稍显迟疑的沉声道,“爷,蒋参军虽然年轻,可心思不弱,武艺高强,可不是容易中埋伏的人,这件事儿恐怕另有蹊跷。”

凌四没好气的瞥了自家属下一眼,“甭说的那么好听,不是有蹊跷,是有内鬼。”

被拆穿心里的念头,周淮安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肃声道,“真没想到这金帐汗国还有这等本事,居然能撬动咱们的人,就是不知道这王八羔子是大帐里的,还是斥候那边的。”

凌四磁性的声线里填满了冷戾,“很快就能确定了。”

周淮安小心询问道,“爷,您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干他娘的!”凌四冷冷一笑,面上的钨铁面具寒光如剑,杀气冲霄,“敢算计爷的人,老子就杀的他们无人可用。”

周淮安搓了搓发冷的手臂,心里默默为金帐汗国的人点了根蜡。

你说你们抢东西,好好抢就行了呗,搞什么阴谋诡计呢,要是正面硬刚,他们家爷还能遵守游戏规则,有点伤亡也不算什么,要是没点伤亡,也练不出铁血之师。

现在玩阴的,惹得他们爷起了杀性,还不知道要搞出多大的事情呢!

既然他们爷已经有了计较,周淮安自然不再出声建议,转而提到了另一件事。

“爷,时间不早了,都快正午了,妘王世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您看,是不是该让人进来了?”

凌四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烈日般的双目划过一抹精光,意味深长的笑道,“进来,当然得让人进来了。”

似是没想到他们爷这回居然没出幺蛾子,周淮安愣了愣,试探道,“那我去吩咐一声。”

凌四突然看向账外,“今天外边风沙好像挺大的是吧?”

“呃……”

周淮安有点跟不上自家爷的脑回路,实话实说的点了点头,“是,今天风沙是有点大。”

凌四咧嘴一笑,“正好,省的爷替他们接风洗尘了,先让将士们开饭,吃差不多了再把人放进来。”

周淮安嘴角抽了抽,“……是。”

他就知道,果然有幺蛾子!

这么多年了,他们家爷跟妘王世子还是不对盘啊!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互相伤害

妘王府一行共四人,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个眉目灵动,玉带锦袍,一个满面寒峭,抱剑而行,这两人通身的气派皆是堪比世家公子,可与当先的男子相比,却若萤火与皓月。

那人穿着一袭绣了素冠荷鼎的幽兰紫长袍,外罩雪色披风,额上带着嵌有紫翡玉石的抹额,男子似乎对紫色颇为钟爱,雪裹琼苞般的指尖,捻动着一串极品紫眼睛的翡翠佛珠,瑰丽的华光流转而出,为男子的周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紫意,行走间,若踏云逐月,那般风华,让周淮安忍不住暗叹一声:难怪这位妘王世子妘泆泊能得盛京第一公子之名了,还真是公子无双。

不对!

也不能说公子无双,若是他们家将军十年前脸上没有受伤,这京城第一公子之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周淮安心里各种吐槽,面上却持重有礼,伸手撩起帐帘,“妘世子,请……”

随着门帘被掀开的刹那,一股浓郁的菜香扑面而来,势头之凶猛,瞬间冲散了妘泆泊周身浩浩荡荡的清贵之气。

营帐中,凌四正放下将近脸盆大的海碗,桌面上是两个仅余油光的粗陶大盘,显然,这位爷刚刚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