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便是凌四的母亲,沈英男。

念及此,承帝终是压下了胸中的怒意和矛盾,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跟你母亲一样,倒是个痴情人。”

凌四果断摇了摇头,“爷跟她可不一样,我娘眼瞎,爷眼神儿好得很。”

承帝胸中一堵,颇为无力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怪朕。”

凌四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掷地有声,“对。”

那股子干脆劲儿,堵得承帝无言以对,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罢了,你这次在安民盛会上,平乱有功,不过擅自越权,处置犯人,功过相抵,你下去吧。”

凌四脚步半分未动,不满道,“父皇,您还没给我下圣旨呢?”

承帝:“……”

他没降罪就不错了,这还有完没完了!

等凌四爷拿着圣旨,兴冲冲的离开,承帝不禁扶着额角,撑在桌面上,心累到不行,先前的不安,倒是消散了大半。

一个人若是有所求,恐怕就不会如此肆无忌惮了。

承帝揉了揉额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了口,“文德礼,你觉得老四对怀安如何啊?”

文德礼微微一怔,赶忙恭谨道,“哎呦,皇上,老奴哪儿有资格说这个啊?”

承帝抬了抬手,“说吧,恕你无罪。”

“是。”文德礼当即不再推诿,斟酌道,“依着老奴看来,战王殿下对怀安郡主那可真是一片真心,刚刚老奴去宣旨,那战王殿下还要先把怀安郡主送回去,这才跟着老奴进了宫。”

承帝闻言,似是确认了先前的猜测,这才肯定的点了点头,“他这一点的确随了他母亲。”

战王的母亲沈英男,在这座紫禁皇城,那就是一个禁忌的存在,文德礼自是不敢接话,眼观鼻,鼻观口的站在一边。

承帝倒也没继续询问,蓦然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对了,文昊这些日子如何了?”

他口中的文昊,指的自然是五皇子凌文昊了。

文德礼眸光顿了顿,中规中矩的笑道,“回皇上话,五皇子这些日子谨遵您的旨意,在府里边静思己过,从未踏出过府门半步。”

承帝点了点头,声音带出了几分满意,“算算时日,他禁足也有些日子了,倒是个心实的孩子。”

这话,文德礼亦是不能接的。

一时间整个议政殿陷入了静默,随着夜色渐渐漫入,空旷而又沉肃。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文德礼这才轻声提醒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承帝点了点头,起身道,“去静贵妃那儿用膳吧。”

“是。”文德礼答得利索,心底却是轻叹一声:这天恐怕又要变了。

第一卷 第230章 守护

与此同时,左相府内。

穆颜姝一回相府,就被大管家徐正,请到了书房。

眼见穆颜姝进来,穆士鸿登时起身,绕到了书案之前。

“颜儿,你回来了,快坐。”穆士鸿朝着下人挥了挥手,待茶水上来,徐正带人退走出去,关好房门,这才继续道,“为父已经听说安民盛会上的事儿了。”

穆颜姝端起茶杯,不紧不慢道,“父亲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今日整个盛京城都在关注这次的善举,为父自然也不例外。”穆士鸿上上下下打量着穆颜姝,面露关切道,“为父听说,那些贼人居然想要当众对你行凶,颜儿,你可有受伤?”

穆颜姝放下茶杯,“没有,我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

穆士鸿面上状似松了一口气,随即义正言辞道,“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天子脚下,居然也敢这般猖狂,颜儿,听说你们抓住了主事之人,不知道可有所得啊?”

穆颜姝轻缓抬眸,声音既清且冷,“父亲听说的未免多了一些。”

穆士鸿眼底深处一沉,面上却是轻叹一声。

“为父也是关心你,关心朝堂社稷,这背后作乱之人分明是怀有不臣之心,作乱之意,更何况涉及你的安危,为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穆士鸿情真意切的无奈道,“颜儿,你就别卖官司了。”

穆颜姝点了点头,的确是不卖官司了,直接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我刚刚从刑部大牢那边过来。”

“哦?”穆士鸿不禁身体前倾了几分,面上的在意控制的恰到好处,“那颜儿可有问出什么?”

穆颜姝直截了当道,“那名带头之人,出自神医谷,乃是神医谷叶家的管事。”

这人指的自然就是松嬷嬷了。

穆士鸿心跳加速了几分,落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查的紧了紧。

“神医谷?”他面上微微蹙了蹙眉,颇有些难以置信,“神医谷悬壶济世,乃是天下医道之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

穆颜姝回答的干净利落,“没有。”

穆士鸿登时一噎,还不等他开口,就听穆颜姝继续道,“有趣的是,那人说,她制造今日的动乱,就是为了杀我。”

穆士鸿瞳孔皱缩。

“杀你?”他眉头愈发拧紧了几分,状似不解道,“这神医谷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呢?”

穆颜姝不答反问,“父亲以为呢?”

穆士鸿沉吟了片刻,稍显斟酌道,“想来最近怀安医馆声名鹊起,太过高调了,尤其是你在冀唐立了大功,恐怕是碍了一些人的眼了,神医谷最近跟西凌皇室的关系有颇为紧张,这神医谷应该是想给咱们西凌一个警告,你身负如此声名,难免首当其冲,神医谷不好跟西凌皇室撕破脸皮,所以那人才会说,她今日是为了杀你。”

穆颜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穆士鸿见此,赶忙趁势劝说道,“所以说,为父早就说过,这怀安医馆,还是不开为好,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这女子还是要以闺誉为重,少在外走动,也省的成了旁人的靶子。”

待穆士鸿苦口婆心的说完,穆颜姝才慢悠悠的端起茶杯,不以为意道,“父亲不用担心,今日之事,六皇子已经禀报皇上,神医谷为了打击西凌皇室,无所不用其极,残害百姓,暗杀郡主,造成民心动荡,简直就是妄加颠覆朝堂,意图谋逆,相信今日之后,皇上必定会对其深恶痛绝,严加防范,绝对不让神医谷的人,对西凌干涉分毫,神医谷的人被拔除了,我自然就安全了。”

穆士鸿听到这话,额头青筋狠狠的跳了跳,整个人很是有些傻眼。

说来,他前面那般劝说,除了掩盖松嬷嬷的真实意图,更希望穆颜姝不要再出风头,继续引起神医谷的注意了。

谁知道,穆颜姝顺势而为,居然给神医谷扣上了颠覆朝堂,意图谋逆的大帽子。

他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承帝听了六皇子的汇报,会何等的震怒。

自此之后,西凌皇室和神医谷恐怕连明面儿上的脸皮都要撕破了,他的处境将会变得更加艰难。

可这是自己挖的坑,他自是不好反驳。

更何况,汇报都汇报上去了,他现在反驳也无用了。

事已至此,穆士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穆士鸿扯了扯嘴角,借着喝茶恢复了自然,待放了茶杯,这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那名婆子可还有……说些别的?”

穆颜姝放了茶杯,“她倒是想说,我却不想听了。”

穆士鸿怔了怔,“颜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颜姝无波无澜道,“字面儿上的意思,她把刑房的大刑全都过了一遍,现在人应该已经送到乱葬岗了吧。”

穆士鸿心下一惊,眉头紧锁道,“你是说,她死了?”

穆颜姝颇为认真道,“或许现在还有一口气。”

穆士鸿心生惶恐之下,不禁怒火中烧,腾的拍案而起道,“你……你这是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穆颜姝冷然抬眸,“父亲这是准备大义灭亲吗?”

听到大义灭亲四字,穆士鸿胸中怒火一滞,理智迅速回笼。

穆颜姝的确每每行事出人意表,雷厉风行,可刑部大牢不是摆设,哪怕以穆颜姝郡主之尊,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更何况是动用大刑了。

穆颜姝必然是被人带进去的,整个西凌,能如此行事之人,只有一个!

思及此,穆士鸿不禁长叹一声,重新坐了回去,“想来你是做不出这种事的,战王殿下未免太过大胆了一些。”

“她想杀我,自然要付出代价。”穆颜姝跟穆士鸿四目相对,回的声冷如冰,斩钉截铁。

穆士鸿只觉穆颜姝的双眸,像极了天光掩映下的初雪,绝美至极,却也冰冷无尘,雪面下像是埋藏着万千利刃,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心头一凛,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徐正蓦然推门而入,快步走到穆士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穆士鸿眸光沉了沉,终是无奈叹道,“这事若是皇上都不予追究,为父也不想做那个恶人,为父只是担心你,女儿家,还是规行矩步为好,太过大胆,难免招来祸患。”

穆颜姝回的理所当然,“招来祸患,解决便是。”

穆士鸿梗了梗,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挥手道,“罢了,今日你累了一天,时辰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穆颜姝闻言,当即起身,微微颌首,便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看着穆颜姝的背影渐行渐远,看着房门严丝合缝的关紧,穆士鸿深吸了两口气,蓦然挥手,将桌面上的茶杯拨到了地面上。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炸裂声,茶杯瞬间四分五裂!

“孽障!都是孽障!”

这个孽障指的不单单是穆颜姝,还有穆冠卿。

就在刚刚,徐正贸然进来,就是向他汇报,穆冠卿已然是到了门外,说是顺路过来接穆颜姝。

这里是左相府,大家住在一块儿,穆冠卿却亲自过来接人,分明怕他对穆颜姝有所为难,根本就是做给他看的!

穆士鸿不禁心头暗恨,这个穆冠卿,现在翅膀硬了,当真是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现在神医谷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承帝又声威日损,或许,他也是时候,该为自己多谋一条出路了……

书房外。

穆颜姝一出来,就见穆冠卿提着一盏翠竹映雪的灯笼站在不远处的绿柳之下,风光霁月的身影,被灯光拉长了几分,愈发显得朦胧如画。

眼见穆颜姝出现,穆冠卿登时上前几步,笑若春山,“颜姐,你出来了。”

穆颜姝眸光放缓了几分,“等了很久吗?”

穆冠卿实话实说的笑了笑,“只有一会儿,徐正不敢让我久侯。”

今时不同往日,穆冠卿如今在朝堂的地位直逼穆士鸿,甚至渐渐有了赶超的势头,如此情势之下,徐正自然不敢让穆冠卿站在书房之外,这才咬牙进去通秉了。

穆颜姝心念微动,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唇角流泻了一丝笑意,“说的也是。”

随着她话音落下,二人自然而然并排前行,朝着挽婷阁走去。

穆冠卿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蓦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懊悔,“姐,今天的事我听说了,对不起。”

穆颜姝微微侧目,有些莫名其妙,“这声对不起,怎么都轮不到你来说吧。”

穆冠卿也没有隐瞒,直言道,“安民盛会的点子,是我想出来的。”

穆颜姝闻言,不由眸光一动: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文德礼跟她透露过,安民盛会的点子是六皇子凌文希提出来的。

现在穆冠卿却说,这是他的主意。

要说这里面没猫腻儿,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不过,这是穆冠卿自己的事,穆颜姝无意探究。

她温声反问道,“是你想出来的又如何?”

穆冠卿目露悔意,一双春山般的眼眸水汪汪的,像极了犯错的小奶狗,“若是没有这场盛会,也就不会给旁人可乘之机了。”

穆颜姝心下一软,声音愈发放缓了几分,“这个可乘之机,不是你给的,而是对方找的,这种机会,想找总会找得到,没有安民盛会,也有其他盛会,这不关你的事。”

穆冠卿不甘的蹙了蹙眉,“可你发生危险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

穆颜姝摇了摇头,“今天这种情况,你在我身边,估计也没有发挥的余地,更何况,我身边有阿霄,你不需要担心。”

穆颜姝完全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穆冠卿却是顿觉扎心,梗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战王殿下战力无双,有他在,姐姐的安危,或许不用我插手,但有一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穆冠卿的眸光陡然凌厉如悬崖陡峰,其中山岚如刃,“姐,我只问你一句,神医谷这次的目标,是西凌,还是你。”

穆颜姝微微顿了顿,终是没有半分隐瞒,清晰的吐出了两个字眼,“是我。”

“我明白了。”

穆冠卿垂在另一侧得大掌攥紧又松开,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去问缘由,也不需要问,我只需要知道,谁是你的敌人,这就够了,姐,再等等我,很快,很快我就能护着你了,到时候,不管是谁,都不能伤你分毫!”、

穆颜姝心下微动,认认真真道,“想护着我,便要先保全自己,明白吗?”

穆冠卿重重点了点头,笑若春山,“姐,你放心,我明白的。”

以前他总想着,只要自己能沿着那条荆棘之路走到尽头,哪怕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也无所谓。

可现在,他心头有了牵挂。

这于他而言,或许是弱点,可也同样是铠甲,这铠甲让他无惧荆棘的利刃,无惧脚下的坎坷,让他想要看看那条路尽头之后的风景,有她的风景。

他想守着她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哪怕只能远远的看着,便不悔今生,余愿足矣。

------题外话------

艾玛,越写越觉得穆冠卿这个角色带感,欢欢决定改改大纲,把他提升为第一男配,不接受反驳,就是这么任性!

第一卷 第231章 复起

妘王府内院寝室内。

妘泆泊穿着一袭薄棉的雪缎儿长袍,靠在软塌之上,慢慢的放了手上的账本,“消息传回来了吗?”

“传回来了。”刚刚进来站定的妘冬,颌首恭敬道,“战王殿下亲自吩咐,让那人把刑房的大刑全都过了一遍,现下人已经送去乱葬岗了。”

妘泆泊坐直了身体,近乎肯定道,“还没断气儿?”

妘冬点了点头,“还没。”

“够狠,果然是他的风格。”妘泆泊似感似叹了一句,随即胸中一痛,喉咙随之有些发痒,不禁咳嗽出声。

“咳咳……”

妘夏见此,赶忙端上了冒着热气的茶盅,“少主,喝杯参茶吧。”

妘泆泊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茶盅,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喝,而是抬眸继续道,“左相府那边没什么动静吧?”

妘冬言简意赅道,“没有。”

妘泆泊点了点头,这才轻抿了一口参茶,抬眸间,眼底月华如水,冰冷刺骨,“神医谷违反四族潜规则,屡屡干涉四国朝政,甚至草菅人命,残害百姓,有负悬壶济世之名,从即日起,妘家取消跟神医谷的一切合作,之前的订单全部作废。”

妘夏闻言,登时一惊,本能出声道,“少主,那样的话,妘家的损失着实不小,您要不要再……”

只不过,他剩下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妘泆泊一个淡漠如刀的眼神逼退了。

整个人僵了僵,随即垂首躬身的吐出了一个字,“是。”

妘泆泊这才收回了目光,放下茶盅,继续开了口。

“去库房挑几株补身的药材,明日给怀安郡主送过去。”他特别朝着妘夏瞥了一眼,补充了一句,“你留下,让妘冬去。”

感受到自家少主的嫌弃,妘夏登时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他不就是先前看您老人家喷血,小小的表达了一下对怀安郡主的不满吗,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您这病都是怀安郡主在顾的,难道他去了还真敢摆什么脸子不成,就照您这宝贝样,他前脚敢摆脸子,后脚就能被赶出妘王府。

试问他敢吗?

您至于还特别吩咐这么一句吗,用得着吗!

甭管妘夏这边怎么吐槽,妘冬那边倒是答得干净利落,“是,属下遵命。”

妘泆泊沉吟片刻,再次补充道,“要挑最好的,我记得库房有一株上千年份的玉雪灵芝对吧?”

妘夏闻言一愣,忍不住道,“少主,咱们库房只有这么一株上千年份的药材了,估计神医谷都没有上千年份的玉雪灵芝,您就算想送,也该亲自去送啊!”

要知道,为了那株玉雪灵芝,当初妘家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是专门用来给他们少主补身用的。

现在他们主子爷说送人就送人,好吧,怀安郡主那是他们主子爷心尖上的人,他们少主高兴,想送就送,这没问题。

他就是觉得这么珍贵的药材都送出去了,怎么着也该去刷刷存在感吧。

以前若是有这种机会,他们家主子爷早就亲自上场了,如今却让妘冬代办,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仔细想想,自从妘冬回来,汇报了今天安民盛会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们家主子爷就格外沉默,除了最先询问的怀安郡主的安危之外,剩下的时候,居然都没怎么提到怀安郡主。

这可真是太不正常了!

妘夏正琢磨着,就听妘泆泊似叹非叹道,“亲自去送又如何,心意到了就好了。”

听到这话,妘夏瞳孔骤缩,脑子灵光乍现,蓦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很是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少主,您不会是……放弃怀安郡主了吧?”

妘泆泊闻言,眼底深处划过了大片的隐痛,面上却是坦然的勾了勾唇角,稍显嘶哑的声线渗透着丝丝无奈,甚至是无力,“若是可以,我自然不想放弃,可不放弃又能如何,她每每发生危险,我甚至不在她身边,这样的我,又有资格去争取什么呢。”

妘夏眉头紧蹙,满是不甘的反驳道,“您做了那么多,怎么就没有资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