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泆泊摇了摇头,笑容多了几分缥缈。

“若是不能给她最好的,倒不如放手。”他像是在跟妘夏解释,但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其实到了这一刻,我倒有些庆幸,我这副身子就算好好调理,也活不过十数年,我的后半生太短,她的路还很长,若她心悦的人是我,待我走了,她该有多心伤,多难熬。”

说到这儿,妘泆泊释然般轻叹一声,面上的笑容若明月皎皎,凝实而又温柔,“还好,还好……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听到最后一句,妘夏不禁眼眶发酸。

到底要爱到何种程度,才会让一人为了对方的不爱而感到庆幸开怀呢?

这种爱,太过刻骨,太过深沉,他无法理解,只觉心疼。

此刻,已然是明月高远,更深露重了。

安民盛会早已结束,皇宫东城门处,已然是人去楼空,可安民盛会造成的影响,却远没有结束。

翌日。

有关安民盛会上发生的暴乱,已然是流传了出去。

虽然昨日的事,乃是有心人为之,错在挑起事端之人,可官兵意外伤人性命,还是让盛京城的百姓颇为义愤。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昨日那些人为挑起事端,说粮食发霉稀少,不过是狸猫换太子造成的假象,是个借口,可旁人不知道这些,盛京城的百姓,只当这次安民盛会弄虚作假,对于承帝刚刚扭转的印象,再次崩塌。

偏生在这种时候,一条消息,不胫而走。

传言这安民盛会并不是承帝提议的,而是六皇子想出来的,承帝觉得这个点子不错,便据为自有。

可真到实行了,又吝啬自己的腰包,干脆用一些发霉的粮食,敷衍了事,结果却让六皇子给他擦屁股,遭逢此劫。

六皇子临危不乱,拼着身受重伤,亲身上阵,劝说灾民,并且承诺为灾民提供生计,授人以渔,着实有先帝之风。

此番流言一出,盛京城众人对六皇子交口称赞,相反地,承帝的声誉愈发一落千丈,民心背离,各地愈发民怨四起,山匪横行。

可以说,承帝妄图以安民盛会扭转声威的打算,完全失败了,甚至适得其反。

六皇子府内。

相比较于其他各皇子的府邸,六皇子府面积小了一些,内里的建筑有不少都是新添置的,整座府邸看上去典雅秀丽,宛若新落成的一般。

说来,原先凌文希身份低微,一直以来都住在宫里,后来封禅祭天救驾有功,这才被承帝赏赐了府邸。

这座府邸乃是重新翻修过的,看上去自然焕然一新。

此刻,书房内。

六皇子满面怒色,拍案而起,朝着堂下的两名黑衣人吩咐道,“查!看看这些谣言是谁传出来的,从哪儿传出来的,马上去查!”

“是。”

眼见那两名黑衣人退走出门,一个清润至极的声音从一侧传了过来,“六皇子无需动怒,这些流言说的又何尝不是实情呢。”

说话的乃是一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整个人都隐藏在斗篷之中,面上蒙了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了一双春山般的眼眸,昳丽如画。

见他开口,凌文希才怒火稍霁,眼底的阴云却盘桓不去,“是实情又如何,现在这种时候,传出这种流言,就是把本皇子放到火架上去烤,还说什么有先帝之风,整个朝堂谁人不知,父皇最忌讳的就是先帝,父皇那般疑心,听到这种流言,必然会对我心生不满,此刻我根基未稳,没了父皇的支持,必定举步维艰,我如何能不动不怒!”

那名斗篷人闻言,微微欠身道,“恕在下直言,皇上的疑心由来已久,就算没有今日的流言,他对您亦会心生忌惮,他支持的从来都不是您,而是一个能够为他办事的傀儡罢了。”

这话显然一针见血,凌文希不由静默下来,眼底的阴云愈发浓稠了几分。

斗篷人继续道,“更何况,今日之事,也不全然只有坏处,古语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便是浩瀚之水,如今六皇子民心所向,大事已然是成就一半了。”

凌文希眸光一动,终是轻叹出声道,“话虽如此,可若是父皇恶了我,那另一半又该当如何?”

斗篷人不紧不慢道,“六皇子大婚在即,等您成了亲,便有了右相的支持,再加上在下鼎力相助,另一半便八分在握。”

凌文希呼吸微微加重,不禁追问道,“那另外两分呢?”

斗篷人意味深长道,“那就要看六皇子您预备如何了。”

凌文希眸光一紧,胸中蓦地燃起了一团火焰,面上却是再度陷入了静默,好一会儿,才轻咳出声道,“你觉得这次的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斗篷人稍显斟酌道,“先前太子之事历历在目,想必六皇子也该心中有数才对。”

凌文希蹙了蹙眉,“可这次的流言对父皇极为不利,我自认并未越权,更何况,有战王招摇在前,父皇又怎会留意到我呢?”

“六皇子说的有理。”斗篷人点了点头,微微抱拳道,“不过在下也只是在阐述一种可能,其实,殿下也没必要耗费如此力量追本溯源,想要知道是谁传的流言,很简单,殿下只需要静等数日,端看谁从中得利便是了。”

“还是你够机警。”凌文希闻言,眼底划过了一抹寒光,点头笑道,“好,那我就看一看,是谁在踩着我的脑袋往上爬。”

三日之后,承帝下令,解除五皇子凌文昊的禁足,并且连续三日,将其招进皇宫,一同午膳。

紧接着,眼见皇后的千秋宴在即,为防皇后操劳,承帝赐了静贵妃协理六宫之权,让其全权筹备千秋宴。

到了这一刻,朝堂上的众人闻风而动,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五皇子凌文昊,再度复起了!

第一卷 第232章 千秋

先前,五皇子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明明距离承帝最近,却没能挡在承帝面前,遭到了厌弃。

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章。

不管是朝堂上,还是朝堂下的人,都很清楚,凌文昊明面儿上是被禁足,但事实上,根本就是被圈禁,终其一生,恐怕都不会再有踏出王府的一天。

谁知道,这天儿说变就变了。

承帝居然解除了五皇子的禁足,连静贵妃都复宠了,甚至更胜往昔,得到了协理六宫之权。

虽说后宫跟朝堂没什么关系,但后宫的女人,却能影响储位之争!

不少人都在感叹:帝王心,海底针,但更多的人,心里却明镜儿一般。

承帝虽然在位时间不短,可大半都陷在祖帝的阴影里,如今大权在握没几年,立储也不过是依照祖制。

先前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伤的伤,死的死,贬的贬,承帝急需物色一个储位人选,安抚朝堂,六皇子这匹黑马便横空出世了。

可现在战王身负血龙,功高盖主,六皇子占尽民心,声名远扬,这位皇帝陛下,就无法安心了,于是乎,五皇子复起了!

一时间,五皇子府门庭若市。

若是换了先前,凌文昊必定大张旗鼓,来者不拒,可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磋磨转了性子,哪怕连续三日入宫伴驾,圣眷不断,也没有半分张扬的意思。

五皇子府大门紧闭,与禁足期间,一般无二。

与朝堂风雨欲来的气氛相比,挽婷阁则是风景如画,岁月静好。

寝室内。

瑞珠和常月娥将三方承盘一字排开,笑意盈盈道,“大小姐,这些都是刚刚战王殿下,让刀侍卫送过来的。”

瑞珠口中的刀侍卫,指的自然是刀二了。

穆颜姝放了医书,随口道,“刀二人呢?”

瑞珠实话实说的回道,“刀侍卫放下东西就走了。”

说来,要是换了之前,刀二少不得要给某位爷好好的歌功颂德一番,绝不会如今日这般,走的干脆。

原因无他,那时,凌四还没跟穆颜姝定亲,生怕她不收东西,自然需要一个说客,一个刷好感的传声筒,可现在两个人都成亲了,凌四确定穆颜姝不再拒绝他的心意了,刀二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他这个送东西的都没跟自家媳妇说上一句话,哪儿轮得到别人呢!

什么叫小心眼,什么叫过河拆桥,什么叫翻脸不认人,这就是了!

不得不说,哪怕穆颜姝心思玲珑,也猜不到某位爷的九转男儿心,听了瑞珠的回话之后,没有多想,就将目光落到了承盘之上。

留意到她的目光,瑞珠不禁笑道,“大小姐,战王殿下真是有心,居然送来了月光纱。”

“月光纱?”穆颜姝眼底带出了几分兴致,伸手抚了抚承盘中月白色的薄纱。

只见那轻纱,质感丰厚,却剔透晶莹,似珠光莹莹,流沙缓缓,端的是精美不凡,动人心弦。

“奴婢对月光纱了解的也不多,只听说这月光纱产自北魏,稀少得很,每年皇室也不过才得十几匹罢了,这月光纱之所以不及华光蜀锦和雪缎儿名头大,还是因为它的质地,无法单独穿在身上,要不然,这稀罕程度,恐怕还在那二者之上呢。”

瑞珠似感似叹的笑道,“听说这月光纱白日穿还没什么,若是晚上穿在身上,便似月光流动,若星月生辉,月光纱也因此得名,这月光纱制衣极难,千秋宴还有五日,便要举行了,若送来的是布料,就赶不上成衣了,战王殿下面面俱到,直接送了成衣过来,这件纱衣跟这件雪缎儿罗裙,当真是相配的紧。”

穆颜姝瞧了瞧瑞珠手下所指,实话实说的点了点头,“是很美。”

站在一旁的常月娥,倒是略有不服气道,“我倒是觉得二公子送来的这件华光蜀锦长裙,搭配香妃纱也很是不错,小姐不妨带着,也好有个替换。”

穆颜姝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不过是去吃个饭,用不着这么多行头,阿霄送来这两件就成了。”

瑞珠和常月娥闻言,皆是不约而同的嘴角抽了抽。

这全天下,估计只有他们家小姐,将千秋宴,当成寻常吃饭了。

也对,当日万寿节的时候,她们家小姐不也照吃不误,更何况千秋宴了。

两人正在进行心理建设,就听穆颜姝询问出声,“对了,妘王府送来的药材退回去没有?”

先前,妘冬送了药材过来,全都放在寻常锦盒中,那日,各家各府,甚至是宫里都送了不少东西给她压惊,穆颜姝也没留意,便收下了。

后来,瑞珠整理,才发现不妥。

妘王府送礼的药材,全都是五百年份朝上的珍品,甚至还有一株上千年的玉雪灵芝!

如此贵重的东西,穆颜姝自是不会收下。

对面,常月娥却是稍显为难道,“妘夏公子说,妘世子有事外出了,没有妘世子松口,他……不敢收回。”

穆颜姝一听便知,这是借口,想到那日妘泆泊所说的话,她顿了顿,开口道,“算了,先好生收着。”

她可以果断拒绝别人的心意,但不能去践踏这份心意。

这些药材,她亲自还回去便是。

“是。”

常月娥应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袖兜中掏出了一张帖子,递了过来,“对了,大小姐,这是今日裴小姐送来的帖子。”

“裴月英?”穆颜姝接过来一看,瞬间了然。

与其说这是裴月英送来的帖子,倒不如说这是裴雪烬送来的帖子。

千秋宴在即,点翠阁来了不少石料翡翠,裴月英问她寿礼可有着落,愿不愿意,一同去点翠阁看看。

先前,裴雪烬就想跟她再赌一场,这张帖子上,裴月英亦没有隐瞒裴雪烬的意图。

那两人虽然坦诚,不过,穆颜姝却是没什么兴趣。

她的寿礼早早就准备好了,她相信这份寿礼比翡翠珠玉,更合皇后的心意。

“我对这个没兴趣,回了吧。”

听到穆颜姝如此说,常月娥自是没有任何异议,当即点了点头,“是。”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千秋宴乃是正宫皇后的寿宴,参加的夫人小姐,都是正妻嫡氏,桑竹现下虽然管理左相府后宅,可这等宫宴,却是没资格参加的。

本来穆妍钰也没有,可她现下被赐婚六皇子,还是上了玉蝶的侧妃,便有这个资格了。

穆颜姝出门的时候,穆妍钰已然是等在府门口了,没有半分不耐,宛若一朵亭亭玉立的新荷,娇娇怯怯,楚楚可怜。

瞧见穆颜姝过来,穆妍钰眼底不禁划过了一抹惊艳,上前行礼道,“见过大姐姐。”

穆颜姝居高临下,吐出了两个字,“起吧。”

穆妍钰胸中一噎,面上却满是艳羡,“恕小妹眼拙,大姐姐今日穿的可是月光纱?”

穆颜姝冷冷淡淡,“是叫这名儿。”

穆妍钰笑的含羞带怯,“也只有大姐姐如此仙人玉貌,才配得上这月光纱了。”

穆颜姝认认真真的点头,“你说得不错。”

穆妍钰接连被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原形毕露道,“大姐姐还真是不客气。”

穆颜姝见此,声音才算是和缓了几分,“这样就顺眼多了。”

听到这话,穆妍钰嘴角抽动的弧度愈发大了几分:感情刚刚这人就是刺激她玩呢是吧。

算了,反正她的形象在穆颜姝那儿也崩得的差不多了,她也没必要装下去了。

至少,跟穆颜姝不用装下去了。

思及此,穆妍钰很是有些放飞自我的不满道,“我在这儿可是等半晌了,腿都麻了,大姐姐既然来了,咱们就赶紧走吧。”

穆颜姝的脚步不紧不慢,“不想等,你可以自己走。”

穆妍钰再次翻了个白眼儿,“你是郡主,我能不等着你一起走吗?估计我自己连宫门口都进不去。”

穆颜姝点了点头,“嗯,知道就好。”

穆妍钰:“……”

她都放飞自我了,为什么受伤的还是她?

这次,皇后的千秋宴被设在了丽景宫,这毕竟是静贵妃协理六宫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她自是事必躬亲,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丽景宫内内外外都被重新布置了一番。

如今临近盛夏,百花盛开,静贵妃特意让人将丽景宫内内外外,摆上了鲜花,就连外面绵延百米的路面两侧,都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当真是美不胜收。

穆颜姝和穆妍钰到的时候,不少夫人小姐都已经到场了。

远远望去,满场的锦绣绫罗,人面桃花,甜腻的脂粉气和花香揉在一起,绘出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其中最为热闹的就是白艳雪和纪渺渺所在的地方了。

确切的说,是游乐区。

静贵妃为了这次寿宴,倒也花了不少心思。

要知道,每年大家早早来了,只能等着,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无趣的紧。

所以,静贵妃特别开辟了一块儿地方,专门设了投壶,还有点翠等女儿家喜欢的娱乐项目,供人消遣。

此刻,白艳雪和纪渺渺等人就在点翠。

穆颜姝和穆妍钰进入丽景宫的时候,就听白艳雪那边儿爆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

第一卷 第233章 嫁妆

“天啊,这不但是玻璃种翡翠,还是稀罕的鸡血红呢!”

“瞧瞧这颜色,当真漂亮的紧,白姐姐可真是好运道!”

“你这话说的不对,白小姐这哪里是好运道,分明是点翠功夫了得!”

……

听着众人隐约传来的赞叹之声,穆颜姝简单一扫,就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

先前白艳雪必然是参与了点翠,结果解出了一块十分稀罕的翡翠。

那些人倒也不全然是溜须拍马,穆颜姝看的真切,那块翡翠块头倒是不大,看上去也不过就是比鸽子蛋大了那么一丢丢,可水头却是纯正的老坑玻璃种,颜色也沉厚至极,乃是浓烈的鸡血红,这种红色很是稀有,若不是因为寻常人很难驾驭,不是主流翡翠,这种鸡血色红翡的价值,恐怕还在胭脂色之上。

能够在如此场合,解出这样一块翡翠,也难怪白艳雪如此自得了,就连纪渺渺,眼底都划过了一抹不甘之色。

她不甘倒不是因为白艳雪解出了极品翡翠,发了一笔横财,而是因为她抢了她的风头!

原来,白艳雪是盛京双姝,纪渺渺自认无法掩盖她的光芒,所以,一直蛰伏,现下她好不容易成了六皇子正妃,本以为可以成为众人的焦点,谁知道五皇子复起了,这让她六皇子正妃的身份,瞬间降低了好几个档次,加之,白艳雪上来就解出了极品翡翠,自然是占尽了周围人的眼球。

可不管心里如何,纪渺渺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反而笑的艳羡自然,“艳雪啊,我可真是羡慕你的好运气,随随便便这么一点,就能点到这么一块极品翡翠,我真是甘拜下风了。”

白艳雪听到这话,好心情不由大打折扣,意有所指的不爽道,“我这可不是运气,而是眼力,倒是渺渺你,运气的确不好。”

这个运气不好,指的自然是六皇子失势的事儿了。

饶是以纪渺渺的城府,眼底也不禁一寒,下一秒,唇瓣却是舒展开来,“我的运气自然是不好了,这不,运气好的人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越过白艳雪,朝着穆颜姝走了过去。

“见过怀安郡主。”纪渺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状似真诚的赞美道,“怀安郡主今日可真是漂亮,月光纱配雪缎儿,当真是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

她这话,显然是说给白艳雪听的。

白艳雪也的确扎心了,连手上的极品翡翠都不看了,一双眼珠子冷冷的盯着穆颜姝,妒恨隐现。

穆颜姝不在意白艳雪的怒意,但是却不能让人平白当枪使,想扎别人的心,自然要有被扎心的觉悟。

于是乎,穆颜姝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的纠正道,“你说的不对,事实上,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我这样一张脸。”

纪渺渺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稍显僵硬的笑了笑,“怀安郡主说的是。”

说完这句,她面上的笑容才恢复了正常,将目光转到了穆妍钰的身上,“呦,妹妹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