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一脸幸灾乐祸,顾长风蹙眉,按下通话键教训助理艾米。

“狗与姓周的不得入内这规矩忘了吗?”

早已习惯两人明争暗斗的艾米乖乖挨训,挂掉电话继续工作,坐等办公室里的主子们武力决斗。最终周衍耍赖,气急之下一把将带来的信封扔炸-弹似地扔到顾长风面前。

赫赫烈日下,女孩笑得施然的脸,第一时间跃进眼。

见他讳莫如深的表情,周衍别提多高兴了,紧接着又将一份还未面世的报纸摊过去,食指戳了戳报纸上方的大字,用生怕别人听不见地声念:“长风集团CEO前任出没,疑弃旧爱觅新欢。”

“啧啧,现在的小记者真是一点就通,那个能言善道妙笔生花啊~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帮他去电视台。”

顾长风盯着报纸,沉吟:“文笔不错。”

没等来暴走的顾公子,周衍悻悻离开,刚出长风大楼却接到父亲的咆哮电话:“兔崽子!要警告你多少次,不要做些攀亲带故的勾当!望城电视台的记者名额怎么回事?主任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一个小娱记怎么可能进望电?!”

周衍顿时风中凌乱。

第 11 章

晚,苏家。

饭桌上,顾长风掐断周衍打来的第N个电话,最后实在烦了,索性关机。

苏今已往他碗里夹了许多菜,都是家常,她才学会,忍不住露一手。顾长风不拒绝,她夹什么他都吃,温润得仿佛不会有戾气加身,整幅画面看上去融洽无比。

苏勇在一旁瞅着,高兴地招呼佣人:“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汤盛上来。”

佣人应声退下,顾长风头也不抬:“伯父最近心情不错的样子。”苏勇应和着笑:“这不医院那边的复审顺利,上面还一连赐了两块牌子。”

顾长风不动声色,将一块白玉豆腐夹进苏今碗里,一边同苏勇闲话家常:“是吗?我听说前阵子有病人被医院拒收,差点闹出人命,伯父可要警惕,别乐极生悲。”

苏勇这才知对方哪里是闲话家常,分明是兵戎相见。

苏今是聪明人,顿时悟了顾长风的意思,转过头对着父亲的方向微微责怪:“您老别整天做些有的没的,有时间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扩大医院声誉。”

在苏家,这个做女儿的看起来比苏勇有话语权,但其中迂回顾长风并不想探听。

看女儿稍显严肃的表情,苏勇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找台阶下:“这件事是下面的人没处理好,后来才听说伤者是你的朋友,那位小姐已经没大碍了吧现在?”

顾长风若有似无冷笑了一下:“托您的福,”

苏勇脸色一白,被小辈教训了心有不爽,可苏今并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他只好点头称是。

话茬刚落,苏今有眼色地给顾长风递去一杯苏打,“加过砂糖的。”令那人接杯子的动作短暂停留。

喜欢喝加砂糖的苏打水还是宋诗嘉教的。

她爱甜食,仗着自己骨架小,怎么吃都不会胖,整天甜食不离身,连喝水也是一样。

他曾出言告诫,含糖高的东西吃多对细胞分解不好,宋诗嘉却恍若未闻,还逼着他喝一小口。没想到,那微涩又微甜的味道,连他都一下喜欢上,再戒不掉。

仔细想想,她其实从没给过自己实质性的什么,除了性格上的冲动、冒失、热情…和一些不找边际的小习惯。却为什么,老让她有种胜过全世界的感受。

医院。

宋诗嘉本想当天就出院,阮雪碧不放心,非要她等全身检查和脑CT复查结果出来后才肯放人。为此,阮雪碧特意从家里拿来一床被子,说是晚上也陪她在医院睡,以免她孤单。

说起来很感动,但…

“雪碧,睡前吃薯片不好,真的。尤其一边吃薯片一边刷剧,容易胃胀气。”

那句“考虑下病人的感受”还没出口,阮雪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含着薯片语言模糊道:“唔,上次听说胃胀气这个名词还是六年前,顾公子教训你的话吧?”

宋诗嘉语塞,好半天没回过神,阮雪碧又含含糊糊道:“其实我觉得吧,说句谢谢也没什么啊,这是为人处世基本礼貌嘛。”

谁说的,那些看似笨的孩子,其实都大智若愚。

被戳中心思的宋诗嘉负气背过身去,十分钟后,终忍不住将手伸到了床头柜,拿过手机。咔嚓,解锁。莹亮的手机屏幕照出一小片亮堂的地方。刚调出短信界面,感觉背后多了双眼睛,宋诗嘉欲盖弥彰地起身去到卫生间,将门反锁。

门外是叽里呱啦一耳的韩文,门内是切切实实冰凉的地板。宋诗嘉将打好的字写了又删,斟词酌句几十遍,才摁下发送键。

她迟迟没出洗手间,紧张地将手机握在心口,怕对方回复,又怕他不回复,更怕他回复一些诛心的字眼,五味陈杂得如同外面闪烁不定的霓虹。

收到短信时,苏今刚送顾长风出门。

他工作业务上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的电话沟通,听见短信声,苏今怔了怔,待顾长风挥手示意时却又不露痕迹地淡笑代之。

“路上小心。”

车子绝尘而去,过了两个收费站,顾长风才忍不住靠车,悠悠打开了短信界面,上方只有简洁地五个字——

顾先生,谢谢。

待屏幕暗下,开车的人一把捶上方向盘,气自己过傻的期盼。

他在空旷街道上打开天窗,八月的风还没有凉意,让人腻得慌。腻得顾长风心烦意乱,最后生生将车调头,朝医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病房门被“砰”一声推开,入门却见一脸惊悚的阮雪碧。她含着的薯片还没咀嚼完毕,定定地盯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宋诗嘉原在洗手间忐忑地等回复,无奈外边动静太大,她推门而出,穿着大号病服,素白着一张脸,与顾长风面面相觑。片刻,他长手一伸,将怀抱手机惴惴不安的她往外拉。

进了电梯,宋诗嘉口干舌燥,只好没话找话,“这个点了,顾先生有何贵干?”

静默片刻,身旁人突然神色仄仄逼近她,“有件事我不满很久了。什么?顾先生?宋小姐当我是偶遇几次的邻居吗?”

宋诗嘉忍住笑,故作严肃:“你不也叫我宋小姐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角落的人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微微咬牙切齿:“我两谁是州官谁是百姓,真说不准。”

他的说法令宋诗嘉很受听,下意识要离他近些,电梯门却滴一声打开,绕过大扇透明玻璃抵达顶楼。

高处的风比地面凉爽,宋诗嘉只穿单薄的病号服,她扁扁嘴在夜风里哆嗦,浑身抖动得如同筛子一般,得到半真半假的呵斥:“不许装可爱。”

01年,她为帮助纪襄摆脱一桩孽缘,没加多想去上演了一出“正牌”灭三戏,闹得沸沸扬扬,她假装纪襄女朋友的事也传到顾长风耳朵。

那是两人第一次闹别扭,宋诗嘉哄了大半月,最后一边掉眼泪珠子一边卖萌才平息顾同学怒气。那时他也是这样呵斥的,让她别卖萌,可紧闭的唇总算微微松动。

此时的天台,宋诗嘉心有千千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顾长风稍稍侧头,眸色几乎与漫无边际的黑融合,仿佛自言自语:“是啊,带你来这儿做什么?我自己都不了解。”

“那种想喝酒怕醉,想拥抱又怕伸出手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大概是为了找这么一个答案才来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宋小姐。”

他的话差点令宋诗嘉缴械投降,所幸一阵风来,吹得她一个激灵,赶紧收起乱七八糟的侥幸心理转移话题道:“这儿好冷呀。”

他摆好了□□短炮的架势,她却顾左右而言他,男子瞳光重了重,控制住自己脱外套的手,逼上梁山,“提出解决办法就可以离开了。”

“我是病号,吹久了风再感冒怎么办?”

“那就生病吧。永远都生病,估计就没有逃跑的力气了。”脱口而出,顾长风自己都忍不住怔了怔,宋诗嘉如遭雷击。

漆黑天幕下,女孩儿眸底的晶莹有破裂迹象,隐隐泛着夜色的光。

“顾长风,有些话,你别对我说第二次。”

她咽了下喉咙,努力抑制哽咽:“其实我心里清楚,你说要解脱,不过是被甩了自尊这关过不去,还想证明我心里有你。ok,我承认了,你的重新出现的确勾起了我对过往好时光的怀念,我也有重修旧好的念头,但我根本没把握去除你心中的芥蒂。如果重来一次的结果是被你伤害被你抛弃,那我宁愿抱残守缺过日。这样,我们永远抖不会有彼此仇恨的机会——

“因为我可以恨全世界啊,顾长风,却不愿恨曾经那样喜欢过的你。”

她不是没妄想过将烂摊子都抛诸脑后,变身鸵鸟任谁来拉都不冒头,所以才一意孤行跟着他去北京。可靳齐的出现如头顶悬雷,提醒她该横亘的,始终以强硬的姿态存在着。

顾长风见过宋诗嘉千万种模样,却没见过她的退缩,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她斟词酌句的本事似乎有所增长,却控制不住他心间升腾的恼怒。

当年来势汹汹信誓旦旦的人,是她啊!是她斩钉截铁说不做朋友做恋人,但现在她说要放弃恋人做朋友,她怎么有资格?

“我说,别再逃跑了。”定定神,他道:“不是叫我别讲第二次吗?我没那么听话,宋诗嘉,你知道的。能不能动摇你是我的本事,但动不动摇是你的事,当初你不就这么对我死缠烂打的吗?”

宋诗嘉浑身一抖,心知对话再下去她必将城门大开,下意识又要遁逃。

顾长风眼明手快,拉住她衣角,因为太用力,宽大的病号服形成一个诡异角度。两人僵持在原地,直到女孩面容铺上一层桃色,又羞又急回头小声斥:“别再扯,我忘了穿内衣…”

说完,不待当事人反应,天台入口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视线所及之处,看热闹的阮雪碧和凭空冒出的周衍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

顾长风立马松手,身形一动似乎要发飙,两人就跟计算机似地,用惊人一致的处理器速度逃离现场,包括当事人宋诗嘉,让原先伤春悲秋的画面鸡飞狗跳。

周衍是从徐振那儿听见宋诗嘉住院的风声,心知有人不会坐视不理,于是探病…

好吧,看热闹来了。

尽管看完这场八点档以后,他又即将被拉清单,算总账。

第 12 章

翌日。

宋诗嘉在徐振的监督下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出来没大碍后,她偷摸出了院,着急忙慌地赶去公司开重要的小组会议,却在期间接到周衍电话。

会议正讨论盛光的精品街主题策划,她原本掐断了,周衍誓不罢休,宋诗嘉只得跑外边接去,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热闹果然不能随便看!容易见鬼的!”

周衍已经语无伦次了,宋诗嘉好一番疏通才明白过来,他被顾长风公报私仇,编排到某个乡村部落去了。

今儿早上一年一度的扶持乡农政策会议,顾长风作为商会代表,提议通过派遣干部下乡,参与为期三个月的农作生活体验。不出意外,干部人选里便有周衍。

下乡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个苦差事,但在混迹政场已久的周父看来,却是个为周衍博好彩的活儿。近段时间各要职人员更新快,周衍若想上位必须有政绩加身,以后要安排什么才顺风顺水。

所以对于此次行程,周衍敢怒不敢言。

听完经过结果,宋诗嘉有些内疚,毕竟是造成他惨状的间接凶手,却无可奈何:“别垂死挣扎了,我会定期给你寄好吃好喝的,挽留点尊严…”

那边咆哮更甚,孩子气地:“好吃好喝有什么意思?我要温香软玉啊!”

宋诗嘉将听筒拿得离耳边远些,半会儿才又凑近去说:“温香软玉怕是没戏的,我手里没货。”搞得自己跟青楼老鸨似地。

“没货?那你自己上。”

半真半假的口气令宋诗嘉眨眨眼,微笑:“我录音了。”

不一会儿,手机传来挂断的忙音,剩她在这头笑得满面春风。

自打顾长风回望城,周衍和宋诗嘉的接触也重新多起来。他像一根线,牵系着她的过去。而她忽然发现,那些自己一味想逃避的过去,并非所有都是苦难,过不去。

周衍下乡那日,出于愧疚,宋诗嘉去火车站送行。

她带了大堆熟食,周衍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反将场面弄得生离死别,逼宋诗嘉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室与他合照,随后开开心心地拖着行李箱进站,一边对着手机噼里啪啦。

彼时,艾米正在办公室等候顾长风签某份战略合作协议,只听平板滴了两声提示邮件,艾米随意一瞥,接着不自然咳了几声:“额、顾总?”

那人循声望去,发现弹出来的画面是周衍和宋诗嘉在火车站的合照。男子故作亲昵几乎与宋诗嘉脸贴脸,上扬的眼尾意味着挑衅。

办公桌后的人转开视线捏捏鼻梁,屏幕里的姑娘还是直往脑子里跳,他失语。

清晨,七点半。

宋诗嘉从睡梦中被宁宁的电话惊醒。

“宋计,说好的七点半楼下见呢?!楼下见呢!见呢!”今天有重要人物要见。

“抱歉,五分钟!”

宋诗嘉果断翻身下床梳洗,来不及化妆了,随便套身规矩的职业装扒拉几下头发就风驰电掣出门去。

若放在以前,要她蹬着五厘往上高跟鞋如履平地简直痴人说梦,但生活总能将人磨成你永远想象不出的样子。

乍见宋诗嘉身影,宁宁整个人都跳起来,“宋计你太不靠谱了!”

盛光商场委任的设计监工今天到她们公司,听说是个吹毛求疵的主,宋诗嘉作为主设计若迟到肯定落人话柄。

路上堵车,两人赶到公司已近九点,宋诗嘉喘着气与方宇目光相接,转眼便见旁边座位上坐了一个人。方宇要说什么,办公椅上的人忽然回过头,在宋诗嘉惊异的眼神里微微一笑。

“诗嘉。”

顷刻,回忆以金戈铁马之势在宋诗嘉的脑子里登场。

那个日光倾城的下午,她亲眼目睹连家大门被警察封条。素来淡定从容的姑娘首次泄露不镇定,在视线所及的地方,扯着警务人员的裤腿大声喊:“我爸会出现的!他会回来的!我得在这里等他!”

那样的声嘶力竭,被对方漠视的神情瓦解。

彼日,两个挚友隔着一百米的距离,却犹如隔了洪荒世纪,连默用那样凉的眼神看过自己。从那天起,宋诗嘉知道,她这辈子注定活在内疚里。

“诗嘉?”

连默外形有变,头发短了,却还是瘦,精神奕奕。宋诗嘉一时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好在方宇搭了话:“连小姐前两年刚被英国CI公司聘为首席设计师,本以为以后在国内设计界都不能再一睹芳容,没想有机会合作。既然两位是旧友,盛光的案子公司希望连小姐能多费心,要是宋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也请多指教。”

连默瞧了方宇两眼,仿佛已窥出点什么,宋诗嘉觉得局促,面容一热,连默已波澜不惊正过头问她:“有空么?”

咖啡厅。

宋诗嘉挑了四人桌,桌面大,理所当然距离拉得远。连默一身北欧风连体裤,及肩短发,风情利落,令周遭男子的视线驻足。

“和我预想的一样,你依旧没什么改变。”

连默率先打破沉默,宋诗嘉垂着的头却更低。她因为不爱喝水,嘴唇上泛着些丁点白皮,“别绕弯子了连默,你想要什么,或即将做什么,我都认。”

说完,懊悔得几乎想自断其舌。

是想问问她这几多年都去了哪儿,过得怎么样的。

是想像老朋友叙旧般扬起笑脸问:“你最近是不是去过北京啊?我好像见到你了。”

又或者干脆提议:“大家这么久不见,叫上雪碧一起吃个饭吧。”

总之不该是这样破罐破摔的语气。

果然,对面人一时也没话好说,抿唇片刻,隐约笑起来:“现在的你能认得起什么?”没了二话,抽身离去。

目送她渐远的背影,宋诗嘉伸出去挽留的手顿在半空,最终缓缓垂在冰凉的桌面上。

如果要论“一生中对不起的人”这个话题,对宋诗嘉来讲,连默首当其冲。

顾长风去部队那年,她空出大把时间和阮雪碧连默等人厮混。

周末逛街回家,经过老宋房间,偶然听见父亲打电话,说什么政策出台,某公司能源开发和政策沾边,上面准备大力推广,股票必飘红。恰逢连家当时出了变故,正需要钱,连默成日心事重重。于是宋诗嘉心念一转,给对方去了电话。

“消息靠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