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个朋友

收拾好了那个烂摊子,明珠拉着苏绾走到门口的竹廊上坐下,吹着竹林里的习习凉风,苏绾一身的燥热和灼痛顿时散了不少。

明珠托着腮:“你怎么这样弱?要是我能看见你,听见你说话就好了。”

苏绾想了想,跑下竹廊,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寻了处平整的地面,在地上划了一句话:“你识字不?”然后向明珠招手。

明珠跑去蹲下细看,苏绾担心地等着他回答,她写的是简体字,也不知道他认识简体字不。

明珠怪笑起来:“你写的这是什么字?难看死了,我只认识后面两个,字和不。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最想要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苏绾歪着头想了想,划了一个大大的“父母,回家”。她是独女,父母的身体不太好,她放不下他们,也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痛苦和撕心裂肺。但自从她被北辰星君点破她已经死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就算是要回去,也必须先摆脱这金缕衣,另外寻个合适的躯壳。但这又谈何容易?连她不想做金缕衣的这个愿望北辰星君都不肯答应她,又怎会答应她其他的要求?她只能选择让自己变强,她变强了,也就意味着金缕衣的法力会进一步提升,想来这也是北辰星君爽快答应助她修炼的原因。

只要她变强了,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用求别人,只靠自己就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尽早摆脱这件金缕衣,重回人间,哪怕是只能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父母老去也比现在这样好。

“父母,回家。”这四个字繁简都一样,明珠看懂了,他沉默着把字痕抹掉,半晌才抬头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来了一个月,下面已经过了30年,你永远都回不去了。而且如果没有大人的同意,你一辈子也不能离开北辰宫。否则就是上天入地,他也会把你翻出来狠狠惩罚你。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变强。”

30年?永远都回不去了?苏绾木然地看着明珠晶莹明澈的眼睛,心底有什么突然坍塌了,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明珠很久看不见她有动作,佯作轻松地拍拍她的肩头:“你是不是很难过?我也没有家,也没有父母,还不是要活下去。你放心啦,以后我们做朋友。”他有家,是东海,好不容易才求得星君带他去了一趟,却被老龙无情地耻笑,人家根本不认他。

“好。”苏绾叹了口气,反手握住明珠的手,沉默不语。明珠帮了她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就把他看做是北辰宫里最亲近的人。他是她两千岁的“小朋友”。

明珠感觉自己的手仿佛是抓住了一片云彩,柔软而轻盈,不对,也不像云彩,大概,大概像当初包裹着他成长的两片柔软的蚌肉吧?虽然没有温度,但也不冰手。他憋着一口气,指尖在苏绾的手里悄悄动了动,安静地陪着她坐在竹林边的泥地上,透过竹枝的缝隙,看着天边的云霞发呆。

风吹过竹林,把幽篁宫檐下挂着的铜风铃吹得乱响,也吵醒了沉思的苏绾。不管怎样,她都要继续活下去,苏绾在地上划了一句:“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见她终于动了,松了口气:“你不要难过,我知道你做惯了人,突然变成一件衣服,肯定不习惯。但其实,时间长了也就忘了。比如我,刚开了窍的时候,就是一颗动也不能动的珠子,我能看见大人做事,能听见他说话,我想和他亲近,也有很多想法,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可是慢慢儿的,我也就成了人。我现在无论是做人或是做珠子,我都挺习惯的。”

比起他那只能照明,其他一无是处的本体来,金缕衣其实是非常不错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防御能力超强。但明珠是不会自曝其短的,他劝苏绾:“金缕衣虽然不如我的本体那样坚不可摧,但其实也很不错的。它是北辰宫的镇宫之宝,妙处很多,只是你法力浅薄,不能发挥而已。就比如说白乌鸦吐的天火吧,换了其他衣服,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里,明珠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我不是不想提醒你,也不是不想帮你,但你下手太快了,我……”他惹不起白乌鸦,他想提醒苏绾时,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自开窍始,他修炼了两千年,才有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想毁于一旦。

苏绾明白的,她前世活了将近三十年,在社会上努力生存过,也在职场拼杀过,人间百态不说知道百分百,百分之七八十也是知道的。她其实非常理解当时她激怒白乌鸦之后,云锦和明珠都不肯帮她的理由和原因。

一个不相干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正理,换了她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她不会像云锦一样落井下石,所以她不会原谅云锦,也不会忘记明珠的仗义执言。

明珠继续劝苏绾安安心心地做好金缕衣,但所谓做惯大来难做小,明珠是从做珠子再到做人,感觉自然很好;而苏绾却是从人变成了一件衣服,别的不说,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就是一道坎。

所以苏绾执着的在地上又写了:“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不耐烦:“都和你说了,如果你变强了,就可以像我一样有手有脚有头有身子。”

那是不是就可以摆脱金缕衣的身份,成为自由自在的人了?苏绾很高兴地写了一句:“变强,可以不做衣服?”就算是做一个云锦那样的服侍人的仙娥也比做衣服正常许多。

明珠理解她的意思,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大概可以的吧?”

明珠的话给了苏绾希望,她高兴地写:“教我。”肯定有什么内功心法之类的修炼秘诀吧?就算回不了家,她也要尽早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明珠很为难,他教苏绾的确很合适,但北辰星君没说让他教。北辰星君明知道白乌鸦的脾气特别糟糕,又不会说话,却偏让白乌鸦来教苏绾,他也不知道北辰星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万一他贸然教了苏绾,肯定会惹着北辰星君,那样两个人都要倒大霉。

但他不好意思告诉苏绾他是害怕北辰星君,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嗯,这个不同物种的修炼方法大不一样,我的这种修炼方式你未必合适。大人既然把白乌鸦安排给你,自然有他的考虑。你还是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

苏绾担忧得很,从云锦和明珠的态度来看,她今天大概是犯了大错误,也不知道北辰星君还能容得下她不?

明珠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说:“如果云锦和白乌鸦告你的状,大人要惩罚你,我会帮你求情的。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我会罩着你的。”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罩着她?”北辰星君慵懒而带点沙哑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飘来。

明珠和苏绾吓了一跳,忙忙地站起来,回过身,垂手肃立。

“你胆子够大的。”北辰星君过来,冷冷地看了苏绾一眼。

苏绾觉得有道看不见的冷光在她身上刮了一下,想起那只白胖胖的无毛乌鸦,那可是他的宝贝。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宫里随便一块桌布都那么大的威力。”

“你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把小白的毛全褪了,如果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就要把北辰宫给烧了?”北辰星君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云锦和她手里捧着的那只身上裹着丝帕的白乌鸦。

云锦恭谨地垂着头,看上去温柔娴静,尽职尽责。而白乌鸦,看见苏绾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一双眼睛越发狰狞血红。看这个样子,白乌鸦的毛是没能长回去。北辰星君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知者不为罪,明珠刚想开口,苏绾拉了拉他的衣角,这个时候替她求情,不是火上浇油吗?忍着就是。肯骂她,她就还有戏,否则就直接一掌劈了她,问都不用问。

“大人明鉴,我若是想把北辰宫烧了,我也不会成这个样子。”苏绾亮出自己的伤痕,呲着牙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明事理:“我还是知道轻重的。”

北辰星君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通,嗤笑:“没烧死你,算你命大!跟我来!”

是不是要惩罚她了?苏绾心虚地扯扯明珠的袖子,明珠推了推她:“不要怕。”提脚就要跟着走。

北辰星君瞪了明珠一眼,明珠立刻立正站好,鼻子上沁出几颗细汗来。苏绾见明珠如此害怕,心里更是不安。

苏绾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进了幽篁宫,云锦也捧着白乌鸦跟了进去。北辰星君从云锦手里接过白乌鸦,淡淡地说:“你退下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必进来伺候了。”

云锦不敢置信地抬头,随即垂下眼皮,施了一礼,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奴婢告退。”苏绾看见她的背影僵硬得不得了。

云锦一走,白乌鸦就尖声尖气地对着北辰星君长一声短一声地怪叫起来,不时恶毒地瞪苏绾一眼。苏绾不用想都知道这白乌鸦是在告她的状,莫非北辰星君还懂鸟语?

“哦?错不在你?她居心叵测,不懂得尊师敬长,不把我放在眼里?太嚣张了?要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绾一眼,看得苏绾心惊胆战。

“我看看你伤成了什么样子?”北辰星君打开白乌鸦身上包着的丝帕,看见粉红肥胖的无毛乌鸦,忍不住地狂笑起来,笑得捶胸顿足,跌倒在榻上,全无形象。

白乌鸦愣了片刻,随即蹒跚地挪动爪子,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对着苏绾的脸又是一大口火喷来。

苏绾还没反应过来,北辰星君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轻笑道:“够了!小白!当着我的面你尚如此嚣张,可见我不在时你是何等的无法无天?她的错我自会罚她,但你的错你也难逃!我让你教她修炼,你为什么要挑衅?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白乌鸦垂下头,委屈地叫了几声。

北辰星君回过头目光古怪地看着苏绾:“你骂它,侮辱它?”

“我没有!”苏绾连连摆手,“为了表示尊敬,我都称它大人的。”

“哦,鸟大人。”

苏绾明白过来,“它可不就是一只鸟么?”为什么这宫里的人思想都那么复杂?

第10章 惩罚

作为惩罚,苏绾被揉成一团塞在一只盆子里泡着,她的头被压在腰下面,手和脚扭成了麻花叠在一起,完全动弹不得。盆子很小,动动就会碰到盆壁。

她不敢探头,她害怕会像上次那样,刚刚探头就遇上北辰星君冷冰冰的眼睛和劈头一巴掌,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泡着,安慰自己就当是泡澡。

下半夜,明珠悄悄探出头来,看了不远处的北辰星君一眼,北辰星君闭着眼在打坐,正是入定的时候,而白乌鸦蹲在他身旁的锦垫上,歪着脑袋,似乎也睡着了。

明珠立刻跳到苏绾身旁,把手伸进盆子里,找到金缕衣的衣领,将其提出水面,苏绾趁势把头靠在盆沿上大口喘气。憋死她了,这日子过到头了,她简直就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刚被烧过,现在又被北辰星君这个变态团成一团塞进盆里泡着。幸好她虽然觉得憋闷,却没有被憋死。

明珠轻声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快缩回去,等会子我又来捞你。”被发现了可不是玩闹的。

苏绾点头。自动往下沉,但她怎么也做不回刚才的那种姿势,明珠忙提着金缕衣的衣领往下塞。

“呱!”白乌鸦一声叫起来,北辰星君的眼睛豁然睁开,犹如一道闪电,从明珠和苏绾的身上扫过,冷冷地看着他二人不说话。

明珠吓了个半死,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蔫巴巴的。可恶的白乌鸦,根本就是装睡,等他二人上钩,再吵醒星君,害他二人被抓了个现形。

“你实在太贪心了。”良久,北辰星君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苏绾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她果然是贪心了。事是她挑起的,她犯了错,应该乖乖受罚。虽然这惩罚方式变态了些,但北辰星君处事也还算公平,他们一干四个,个个都有说法。

被罚得最重的是云锦,北辰星君说对她很失望,就是因为她处理这种事很有经验,才把苏绾、白乌鸦、明珠他们三个交给她照顾的,结果她不但让苏绾和白乌鸦打了起来,还害得苏绾差点被烧死。她被罚从此不能踏进这幽篁宫一步。

明珠告诉苏绾,这对于云锦来说,是很重的惩罚。因为这幽篁宫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北辰宫的众仙娥中,云锦是唯一的一个,现在她丧失了这个权利,对她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

明珠没有积极阻止事态的发展,而是等到不得不阻止才出的面,功过不能相抵,罚他负责打扫整个北辰宫的卫生一个月。这对于好面子的明珠来说,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惩罚。

而白乌鸦,则是被罚负责把竹林里的竹虫找来吃干净,这些竹虫为了吸收灵气,恨不得把整片竹林都吃个精光。白乌鸦早就认为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鸟,神鸟是不吃虫的,神鸟怎么能吃虫呢?它恨死了这个惩罚。

苏绾则是被判给白乌鸦道歉。因为她那声“鸟大人”被控诉为“鸟”——“大人”,此鸟非彼鸟,乃是那个不怀好意的“人鸟”。白乌鸦说,别以为它未曾修得人身和不能口吐人言就好欺负,好歹它活了一千五百岁,人世间的事它是懂得的,苏绾就是在侮辱它,骂它,报复它在她胸前踩那两下。它就完全没提它踩苏绾的头,抓苏绾的头发,啄苏绾的手的事。

苏绾道歉之后,就被北辰星君塞进了这只盆里,理由是他闻不得土腥味,而她坐在竹林的泥地上,把金缕衣弄脏了,得泡泡洗洗才行。等洗干净了,她要负责整个幽篁宫的卫生,他不在的时候看家,他在的时候负责服侍他。

北辰星君自榻上起身,袍袖一挥,明珠灰扑扑地被搧到了角落里趴着,苏绾忙替明珠求情:“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北辰星君伸出两根手指,提着她的肩头将她从盆子里拖了出来,他的表情阴晴不定,眼神晦暗难懂。苏绾被他看得一阵胆寒,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明珠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心软……”

“心软?我就是个心肠硬的?”北辰星君笑了笑,点头:“可不是么?我就是那个心肠最硬的。既然你不想泡,就算了。”他把苏绾随手扔到了一旁,指着白乌鸦,“你自己进去吧。”

白乌鸦恨恨地瞪着苏绾,挪动爪子,费力地跳下锦榻,走到盆子前跳了进去。不用人吩咐,它同样是把头埋下水去,静静地在水底蹲着,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似乎还惬意得很。

苏绾垂下头,习惯性地看她手背上的烫伤,烫伤已经不疼了,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她的心口一跳,看看自己的伤口,又看看水盆里乖乖蹲着的白乌鸦,她恍然明白,她和明珠似乎理解错了一件事,也许这盆水并不是惩罚她的,而是一盆疗伤的药水。

苏绾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更何况可怜的明珠还趴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她摸到北辰星君的身边,讪笑着:“那个,大人,是我错了。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如果事先和她说明,大家都不用这么别扭,她会很舒心,明珠也不会糊里糊涂来帮她导致挨罚。

北辰星君翻了一卷书看着,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怎么搭理她。

苏绾利落地张罗着端茶倒水,还像模像样地从盆架上寻了块抹布到处擦着桌椅板凳,窗台床头,殷勤得要死。

终于北辰星君对明珠说了声:“你起来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平时再怎么宠明珠,也是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威信的。

明珠红着眼眶,蔫巴巴地应了一声,“嗖”地飞回本体去了,再也不肯把头探出来。

苏绾不敢偷懒,把屋里所有的家什抹了个遍。她擦到角落里的盆架时,发现了一件妙事。盆架上那个装满了水的铜盆简直就是个自动供水机,热水随取随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羡慕死她了,瞧瞧人家北辰星君这日子过得,啧,说是全自动化也不为过,现代人也比不上啊。

接下来,无聊的苏绾都一直围着那只铜盆和盆架打转,妄图研究出点什么诀窍来。直到北辰星君伸了个懒腰问白乌鸦:“小白,你还舍不得出来?”

白乌鸦伸出头,闷声闷气地“呱”了一声,又缩了回去,继续蹲着。

北辰星君笑笑:“你愿意多泡会儿就多泡会儿,反正有的是好处。也许你泡一夜,明天就可以说人话了也不一定。”

苏绾听了这话,肠子都悔青了。要是她乖乖地在里面多泡会儿,说不定明天早上起来,明珠就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了。不行,她得想法子再回去泡泡!

见北辰星君要睡觉,她顺手将手里的抹布往盆架角落里一搭,冲洗了手,利索地舀了一盆热水端过来,讨好地笑着:“大人,您请。”“你”也变成“您”了,这人果然都是势利需要利益刺激的。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笑:“别看你干其他的不行,做这个还不错,是这块料。”

苏绾的脸绿了,她是这块料,意思就是说她除了会服侍人以外,其实就是一个蠢材?

“我的毛巾呢?”北辰星君洗了满脸的水珠子,闭着眼睛发问了。

“放在哪里的?”苏绾在屋里兜了一圈,找不到他所谓的毛巾在哪里。

“就挂在盆架上的。”她总也找不来,北辰星君也不见恼火,好声好气地提醒她。

苏绾才听这话,背心里就冒出冷汗来。她悄悄瞟了眼她刚才搭在盆架角上的那块抹布,她先前还在感叹,这北辰星君果然爱干净啊,一块抹布都这么白……谁知道竟然是人家的洗脸毛巾。

北辰星君半晌听不到她答话,干脆用手把脸上的水擦干了,睁眼道:“你就这么禁不得夸?一块毛巾也寻不来?你找得到水,怎么就找不到毛巾?就在那里挂着的,一眼就可以看到,喏,那不是吗?去拿过来。”

苏绾只好过去拿起那块被她改变了命运,从洗脸毛巾沦落为抹布的毛巾,提起两只角对着他:“大人确定要用这个擦脸?”

“算啦。是我奢望了,夸错了。”北辰星君摇头叹息着,脱了鞋洗脚,虽然是男子,但他有一双好看的脚,不是小巧,只是长得很条,形状很好看,属于不管穿什么鞋都很好看,都不会变形的那种。

苏绾羡慕地看着他那双脚,又哀怨地看了看自己那双胖乎乎,脚背又高,又肥又白,明明只有35码长,偏偏要穿36码才塞得下的脚,由不得感叹,上天是不公的。她应该把自己的脚削掉一根指头的宽度安在北辰星君的脚上才合理。

北辰星君洗完脚,也不喊她了,施了个法术,脚上的水珠就干了,手指一勾,一双干净的鞋就自动飘到他面前。又是全自动化,苏绾艳羡极了,当神仙真好。

“倒水!”北辰星君趿着鞋往床边走。

苏绾认命地抬起他的洗脚水走出去。等她回来,北辰星君已经睡了,她笑嘻嘻地朝白乌鸦泡着的盆走去,压低声音:“白大人,您老往里让让。”

白乌鸦猛地睁开眼睛,苏绾却已经厚脸皮地挤了进去,把它挤得贴着盆壁动弹不得。白乌鸦刚想张嘴,苏绾笑得阴险万分:“是不是还想吐火啊?话说白大人的皮肤还挺好的。”

北辰星君就在那里睡着,借它十个胆子它也不敢吐火,白乌鸦气得对着苏绾一阵乱挠。苏绾也不在意,反正她赖定了,有好处的事,怎么能放过呢?

北辰星君趴在床上,把盆子里的一人一鸟的互动都看在眼里,嘴角弯起一个笑,缩进被子里甜甜睡去。

第11章 白乌鸦的报复

苏绾左手端着一只半碗符水,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铜签,皱着眉头问肩头上蹲着的白乌鸦:“是不是这里?”

白乌鸦倨傲地点头,苏绾拿起铜签在符水里蘸一下,对着竹节上方轻轻一钻,竹子就被钻了一个洞,不多时,一颗黑亮、黄豆大小的蠕虫头从洞里探出来,四处张望。

苏绾忍住恶心,把又蘸了符水的铜签放到它面前,那虫兴奋起来,忙忙地往铜签上爬,待它的身子探出半寸长左右,白乌鸦就顺着苏绾的手臂俯冲下去,飞快地将那虫叼住拖出来。

那虫又肥又白,大概有手指粗,两三寸长,被乌鸦嘴叼住之后,拼命翻滚扭曲,无数只细足蠕动着,看得苏绾一阵干呕,连带着白乌鸦挨着她的地方都让她一阵恶寒,只想连带着这只癞白乌鸦一起能甩多远就甩多远,实在太恶心了。

白乌鸦浑不在意地将那肥白的虫咽下肚,歪着头看看周围,确定下一个目标,示意苏绾过去继续干同样的事情。苏绾的嘴撅得老高,这死乌鸦,成心恶心她来的。

昨天晚上他们两个挤着泡了一晚上的药水,她除了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以外就没其他进步,明珠还是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而白乌鸦,也仅仅只是长了一层茸茸的细毛,看上去比完全没毛还要难看些。先前是觉得它秃了,现在看上去它简直就是癞了,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但难看不是苏绾讨厌它的理由,而是它缠着北辰星君闹腾,说它没有羽毛飞不动,玩不成捉竹虫的任务,要求苏绾协助它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苏绾当时就晕了,她从小最害怕的就是蠕虫、软体动物和蛾子之类的东西,怕得不得了。但她不敢和北辰星君讨价还价,只好强撑着听从白乌鸦的指挥,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一个早上过去,几百条又肥又白的竹虫落了白乌鸦的肚子,它的肚子胀得几乎拖到苏绾的肩膀上,它翻着白眼,打着饱嗝,示意苏绾够了,它再也吃不下去了。

苏绾松了口气,这苦差总算是挨过去了,这是赤裸裸的精神折磨。白乌鸦见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诡意,又示意苏绾继续。

苏绾只好在一棵竹子面前站定,继续先前那一套程序,一切顺利,竹虫已经探出半寸长,只等白乌鸦叼住拖出来。白乌鸦慢吞吞地叼住虫子,在嘴上甩了几下都没咽下去,虫子扭曲着翻滚着,苏绾正看不下去,白乌鸦突然卯足了劲顺着她的胳膊冲到她的肩头上,毫不迟疑地把肉虫扔到了她的脖子上。

阴寒刺骨,麻痒透骨,剧痛之极,苏绾瞬间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手猛地一挥,将白乌鸦、碗、铜签全都甩出老远,紧紧揪住衣领,又叫又跳。

白乌鸦出了一口恶气,还没快活够,就被狠狠抛出去,砸到一棵竹子上,又被那竹子弹回来,最后“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摔得它七晕八素,差点没把刚才吃下去的虫子吐出来。

……

芷风是第二次来这片竹林,第一次是北辰星君带他来的,这一次却是因为外面没有人守,而北辰星君的那只白乌鸦正在里面叫得声嘶力竭,惊疑不定之下,他自己走进来的。

循着白乌鸦的叫声,他惊讶地看见,竹林深处,那件金缕衣诡异地自动挥舞着袍袖,疯狂乱纵。而那只白乌鸦,趴在地上,肚子大得吓人,声嘶力竭叫着,拼命挥舞着无毛的翅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北辰星君呢?芷风正打算走过去看个究竟,一道蓝色的影子从林外流光闪电一般飞驰进来,正是北辰星君。他一把捉住金缕衣,从金缕衣的领子里捉出一条两三寸长,扭动着的竹虫,准确无误地将竹虫砸到白乌鸦的癞头上,怒喝道:“小白,你太过分了!”

白乌鸦睁大眼睛,随即蔫巴巴地垂下头。它现在才肯相信,它是真的失宠了,不但它失宠了,明珠也失宠了。现在幽篁宫里的老二不是它,也不是明珠,是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它横着走路的历史已经彻底结束。想到自己以后要在这个女人手下讨生活,由不得它眼珠子往上一翻,晕了过去。

芷风注意到,北辰星君一到,刚才还在疯狂扭动的金缕衣就安静下来,同时,他竟然看见一个模糊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人影!那人影紧紧抱着北辰星君的一只胳膊,全身颤抖。可惜的是,他看不清那人影的脸,只能从大概轮廓上分出这是一个女人。

苏绾紧紧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太恐怖了,刚才那种感觉,不止是恶心,也不止是疼痛,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她直觉那竹虫似乎要将她拖到一个幽暗冰冷的无底洞里,只要掉下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没事了。”北辰星君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试图让她放松下来。见她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走过去用草棍挑起那条已经被他摔死的竹虫放到她的脚下:“踩死它,踩死它你就不害怕了。”

苏绾缓过神来,又觉得丢脸,一条小虫子而已,值得她这样害怕吗?不过北辰星君这个举动更孩子气,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个举动很好地安慰了她受伤的心灵。踩死这条肥虫?还是算了吧,肥虫被踩爆的那感觉更恶心。

北辰星君摇了摇头:“心太软不是一件好事。”

芷风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北辰星君的注意,但北辰星君根本就像没看见他似的,耐心给苏绾解释:“你害怕这竹虫不奇怪,它是天界最贪婪的东西,它只要一见了灵气就恨不得全都吸下去。你根底弱,自然承受不起。”

到此,芷风完全相信金缕衣真的又重新开了窍,除了当年那件开了窍,受宠闻名于天界的金缕衣,又有谁能受得起北辰星君如此的厚爱呢?他上前一步给北辰星君施礼,大声说:“星君,东海芷风有礼了。芷风绝非故意闯林,只因在外面听见小白叫得急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进来一观。”

苏绾回头,正好对上芷风的笑脸。北辰星君默了默,轻声道:“苏绾,你把小白带回幽篁宫去,我有客人。”

苏绾应了一声,走过去捧起翻着白眼装死的白乌鸦,却听见一条细细的哭声:“我的腰断了,该死的肥鸟。”

白乌鸦的身下压着一棵像茴香一样的碧草,果然被压得匍匐倒地。

第12章 斗法的两只

白乌鸦听见自己被骂,也不装死了,精神抖擞地去啄那棵被它压弯的小草。苏绾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义正词严地指责它:“你太过分了,花花草草也是有生命的,你压着人家不道歉也就算了,还这样。北辰宫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说着把那株草扶正,见它软软地没有精神,还捡了块小石子在一旁让它靠着。

白乌鸦知道苏绾是趁机报复它,但是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事果然是它不对,需知北辰星君向来爱护宫中的一花一草,更何况是一株明显已经开了窍的仙草?

那株小草哼哼唧唧地谢了苏绾,又骂白乌鸦:“坏鸟!”

白乌鸦的思想很复杂,它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说它是“鸟”,它在苏绾那里受的气够多了,现在又被一株名不见经传的小草三番两次地骂,气得要死,拖着肥肚子,怎么的也要去啄那草一下出气。那草娇声娇气地叫着:“救命!坏鸟要害草了……”

苏绾趁机又拍了白乌鸦的头一下,拍得它一个趔趄,“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跟来。正好你肚子都拖到地上了,消消食对你有好处。只是记得走快点,大人好像有事要和客人商量,不喜欢我们在一旁打扰他的。”

这里离幽篁宫其实不算太远,对苏绾来说,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但对于一只个头小,无毛,肚子拖到地上的肥鸟来说,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白乌鸦停止了侵略行为,但气得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它被北辰星君下达了封火令,不许它在北辰宫里吐火,它真得喷口火出来。

苏绾见它敢怒不敢言,心头怎一个“爽”字了得。她憋着笑,沉着脸:“走了!站稳。”一把掐住白乌鸦的脖子将它扔在肩膀上转身就走,白乌鸦被她勒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