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珀说,疼,把你送车轮底下你不疼?

苏果说,那车怎么不把你的尖牙利嘴给撞下课啊。

言小珀说,苏果,你个没良心的,我救了你女朋友一命,你恩将仇报……

苏果叹气,言小珀,你真是头猪!不折不扣的猪!苏果又叹气,言小珀,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言小珀问,怎样才算长大?

苏果轻轻握住她略微冰凉的手说,就是你能记得起,我曾说的话。他看着小珀,微微地笑,很温柔的表情:那时幼儿园,阿姨要我们讲梦想,我说要盖一座大房子,大房子上有大窗子,大窗子外有大坛子,里面种着言小珀,我每天给她浇水、施肥、捉虫……

言小珀眼睛急遽流泪,原来,原来,他一直记得。

那时,幼儿园阿姨还问他,为什么要浇水施肥啊?苏果,五岁的苏果说,因为,我想让她快长大,开花,然后,我每天醒来都能看到言小珀在窗外笑!因为我真的喜欢看她笑。

是的,他一直在等她。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一

相遇,就像一场,永远躲不了的宿命。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如是敲打。

罗恩在身后,笑。安,你太敏感了。

我不作声,闷着头,继续。而罗恩这个快乐的小男人已在厨房开辟战场,两分钟后,他大声问,安,鲫鱼汤要酱油吗?

打电话问你妈。

哦。罗恩显然感到,我不喜欢他打扰。

罗恩是个简单的男子。这是我爱情最大的幸。至少,这省却诸多痴缠和纠结。有人曾比喻,爱情,是带血的战袍。两年前,我还觉得我和罗恩是天妒的例外。而,也在那时,我突然嗅到,衣襟上,血的味道。

因为,那年,我遇见了安格。开始了莫名的纠缠和思念。

那天我从医院走出,眩晕并没因专家检查有所好转。走出大门我发现了他,孤独得像个影子,安静地站在冬青树下,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柔软的褐色的发,遮住眸子。

我紧紧盯着他。因为他身上有股天生的柔软的忧郁,孩子一般纯净。

他抬头,看到我,些许紧张,忧郁的眸子滑过一抹柔软。我的心难以喘息地疼。

走过时,他在身后轻喊,薇安。声音轻软得如同秋日最后一枚落叶。

你?我转身,满是疑惑。

他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眼睛里流淌着异样的温柔。很久,他说,我叫安格。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二

他只告诉我,他叫安格,然后默默离开。

那天起,他的名字竟如迷线一般,缠满我的眼角眉尖。我开始将这谜样的相遇,炮制成故事,故事中的男子也叫安格。

写故事是我生活的方式,我喜欢那些能在午夜勾出我水蓝色眼泪的故事。它总能告诉我,原来我的心还在身体内,用力用力用力地跳。

我极少以死作结,可这场故事,安格却在我键盘下死去。想象中,我写他的忧郁他的纤细他的敏感,还有他异常温柔的眼。午夜里,我在键盘前哭在键盘前笑在键盘前深陷。

故事交稿,我大病一场。

罗恩极心疼,安,一个故事何必这样?

我昏昏然,冲他笑,我说,坏了,罗恩,我可能单恋上自己故事里的男子了。说完我又抱着他神经质地哭,我说,怎么办?罗恩,我不能自拔了。

他极轻柔地弹了一下我的脑袋,傻瓜。

我问罗恩,如果爱情是带血的战袍,他可愿穿在身上?

他扶我躺下,轻轻亲吻我的额。那些太浓烈的比喻,只在小说中,不属于我们。安,我要我们简单生活一辈子。

我看他离开,眼睛开始流泪。

罗恩,请像教我如何跳第一支舞一样,教会我,如何遗忘,好吗?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三

再次遇见安格,已是深秋。

人流涌动的大街,毫无预兆,他走来。

他喊我,薇安。眼中色调异常柔和。

我想起罗恩,他也有一双这样温柔的眼。只是他眼里装满金色的明亮,而安格眼里却涌动着蔚蓝的忧郁。

可以一起走走吗?他问我。

我仰起脸,看着他被微风吹散的褐色的发,心里暖暖地欢喜,暖暖地疼。

台东的街,安格指着画满大朵彩色花卉的楼座,冲我笑,很漂亮,是吗,薇安?

我点头。原来安格也可以这样笑,如罗恩一样的明亮的笑。

我说,安格,你画油画吗?

他诧异地回头,注视着我。

我笑,因为你身上有竹节油的香。罗恩身上就有这种香,他的油画很棒。

安格轻哦一声,继续看那些暖色花朵,眼睛细细描摹着。薇安,将来我一定给你盖一座画满大朵花卉的房子。

我说,好吧,你可不能多收费。

他笑,牙齿洁白,钱对我没用。

我说,那一言为定。

他伸出小指,笑,一言为定。

离开时,他看着我,目光涌动,薇安,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四

我告诉苏拉,我又见到安格了。

苏拉噘起嘴巴,安格?拜托薇安,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相信艳遇?

我说苏拉,那不是艳遇。只是场相遇,很纯粹的相遇。

苏拉无奈摇头,将刚煲好的莲子粥装进保温杯,塞进我怀里,又将我推出她家大门,薇安,小心忧郁的安格将你拐卖进深山老林里。

哦,苏拉不肯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纯粹的男子。

其实,未曾遇见安格,我也会不相信。我更不会相信,安静如我,会和一个陌生男子这样纠缠,而且对他一无所知。

或者,他的眼角眉尖,温柔流淌着他的经历和情绪,在我眼里,早已一览无余。

回到家,罗恩冲我笑,安,你又搜刮苏拉了?

我说,不是我搜刮她,是她心甘情愿要我搜刮。

这什么逻辑?罗恩微笑着接过保温杯,莲子粥?会不会苦?安,给你加糖吧。

不,我喜欢苦。

安?你一向怕苦的。

我看着他,目光忧伤绵延,无法收拢。我说罗恩,那是多年前,现在不怕。

哦。他愣了好久,把糖放回原处。

黄昏微弱的光。穿过客厅,我发现他的手有些抖。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五

罗恩一直这样爱我,他就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忙忙碌碌地记忆我的喜好和厌恶。我却像个暗施诡计的巫婆,看着他中招,自己偷笑。

苏拉整天将口水流到我脸上,说,薇安大姐,你命好呀。

只是罗恩,却从不肯相信,宿命。

饭桌上,罗恩给我讲他新学生的朝气和张狂。然后笑,安,我们老了。

我喝了一口莲子粥,舌根满满的苦。

第二天,我告诉苏拉罗恩嫌我老。苏拉笑,笨蛋薇安,二十四岁花样年华。他是在向你求婚!

我说哦,原来这样。可苏拉,我遇见了安格。

当然,最后这句我没说。我怕提起安格,泪水会流满脸,而我的唇角,还有着罗恩的浅吻。

离开苏拉,我便到街上游荡。

第一次,清晨,游荡街头。我不想承认,自己是这样希望遇见安格。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六

薇安。他挡在我面前,走路不可以低头,会有危险。他皱眉。

安格?真的是你?我的鼻腔有种酸涩的感觉。

你是在找我吗?他看着我,眼神有期待也有绝望。

我低头,长发散落,我想找个人,一起走走路。

安格扶扶我风衣领子,叹气,薇安,你总这样,犹豫、忐忑。害怕对事物的“肯定”,会给自己伤害。

我惨白兮兮地笑,安格,你也是,你总在闪躲。你总把手放在口袋里,生怕张开手,怀里空空。

他的眼神变得幽蓝,午夜的海一样静寂。

薇安,去看海吧。

海边的风,出奇的大。安格将围巾围在我脖子上。

我笑,安格,我刚才还想笑你,可能是今年这座城市最早戴围巾的人。

他静默,海风在他面颊肆意亲吻。他说,我怕冷,薇安。

我看着他忧伤得如同孩子一样的脸,轻轻从身后抱住他,眼泪润湿了他的背。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七

回到家,罗恩抱着一只大玩具熊,甜蜜地笑,安,好看吗?

我点头,给我的?

他摇头,你多大的人了?给学生的,她的画获奖了。土豆这个女孩,你会喜欢的。

我的心猛抽一下。罗恩的笑如同夏日阳光,刺伤了我的眼。

见到土豆,在一个周末。

那时罗恩正陪我逛街,突然一个重物飞来,将我撞开。她喊罗恩,老师。亲密有加。

我缓过神,她正扯着罗恩的衣袖。

罗恩笑,土豆,那只熊喜欢吗?

她用力点头,青春的马尾如同胜利的旗子在风中飞。

他们谈了半天,罗恩突然想起我,说,土豆,这是薇安。

土豆骄傲地扬着小脑袋,淡漠地扫了我一眼,甜蜜地冲罗恩笑,又甜蜜地作别。在她背影中,我仿佛听到清脆的碎裂声,那是我同罗恩七年的感情。

我说,罗恩,我不喜欢她。

罗恩笑,她只是个孩子,别介意,安。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八

土豆给罗恩打电话,一旦我接听,她都会声音出奇的硬,仿佛我曾给了她不可饶恕的伤害。后来,她登门找罗恩。抱着画。

罗恩递给我看,满眼赞赏,安,看她多有灵气。

土豆皱着眉头夺过画,不是人人都能看懂。

我说,罗恩,土豆针对我。

他笑,安,别傻,她只是个孩子。

我急了冲他吼,十七岁还是孩子吗?

他说,安,别这样。

我眼睛急急流泪,罗恩你是不是喜欢她?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九

我告诉苏拉,我和罗恩完了。

天,她惊呼。

我说他和他的学生,一个叫土豆的女孩……说到这里,眼泪开始翻滚。

苏拉摇头,叹气,安,别这样,罗恩那么爱你,你知道的。

世界寂寞起来的时候,人找不到伴。苏拉永远看不到我的寂寞。

最后一次遇见安格,他眉眼间的忧郁更浓重了。他说,薇安,你过得好吗?

我摇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睛。

他叹气,我也不好。

薇安。

秋天最后一个黄昏,他喊我,薇安。他说,跟我走吧。

我悲哀地望着他,久久不语。

他伤感地看着我,将一张机票放在我手中。薇安,如果你握住它,我就不离开。

我哭了。反手,将机票放在他温热的掌心,安格,一路顺风。

眼角眉尖,将天使遗忘 十

跌跌撞撞回家,土豆端坐在客厅,罗恩在看画。

我皱眉,天很晚了。

罗恩抬头,是啊,天很晚了,土豆就在这里睡吧。

不行!我尖叫。

怎么了?安,你不舒服吗?罗恩走来,轻拭我的额。

我刚想开口,土豆已拽起包,扬起骄傲的笑,离开。

第二天,世界颠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