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杜鹃又穿上了一身好看的衣裳,就是小姨做的那件用各色布头拼凑起来的方块水田小褂子,下面穿件红裤子,小虎头鞋是外婆做的。

看着漂亮的小娃娃,小姨和小姐姐又忍不住手痒,把她跟面团似的揉搓了一回,狠狠亲了两口,才抱出去了。

*

第035章 上门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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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头房间内,冯长顺正吩咐闺女话,冯婆子也在一旁。

原来他是让冯氏装些盐,想等会带她和女婿去请亲家。

进山一趟不容易,他每次来都不空手,带的都是吃穿方面很实用的东西。这回则驮了四五十斤盐来给女婿。

横竖过日子都是要吃盐的。山里没集市,因里正家骡子多,一月出去一趟,贩些生活用品供大家救急,那价钱自不用说贵的很。

他听老婆子说了上次杜鹃“生病”时的事了,心里虽然恼恨亲家母说话无情,也很想不理他们了,或者上门去问罪,但他仔细思量,得罪亲家有什么好处呢?

说到底,闺女也有不对,跟婆婆顶嘴就不对;再说,隔了这么远,他想照应闺女也照应不到,说不得只能忍一时之气,低个头,将来万一有事,盼黄家能看在儿子份上,不要把事情做太绝。

这么一想,便要带女儿上门去给她婆婆陪罪。他知道,今儿不上门去请,黄老爹老两口是不会过来的。

谁知说了半天,冯氏只倔强地抿着嘴,低头不语。

再催她,就说“我不去。让老实去请。他们也不稀罕我去,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呢。”

冯长顺喝道:“那是你婆婆!受她两句话你又不得死。当没听见不就完了。你说你这性子,累死累活,还不得一点好,你…你…”

冯氏悲愤道:“我做了累了,讨不到她好,要怎么样?”

冯长顺骂道:“哆嗦什么!做个样子你不会?”

冯氏知道爹的脾气,不再争,便找了个布袋子,走去床后装盐。

等出来,冯长顺拽过她手里的布袋子掂了掂,瞪眼道:“装这么多?这都有十斤了。倒一半下来!这盐可是你爹舍了老命从山外驮进来的,过黄蜂岭的时候,差点失脚跌死。你就装这么多送人?爹也不是舍不得,就送也要得个人情;就你这样为了赌一口气送了去,还板着个脸,人家收了东西还不领情。这回少送些,往后等他们有事的时候,你再送一点,这才显得你有孝心。”

冯氏一听有理,况她本就不愿送的,忙回头倒了许多。

再出来,冯长顺又接过布袋子掂量了下,又气道:“叫你倒一半,你倒许多干嘛?这还不够三斤了。那是你公婆,太少了也拿不出手。唉,怎么就教不会呢!”

因实在生气,转向冯婆子问道:“她是我闺女么?我怎么养出这样的闺女?”

冯婆子听后脸色很不好看,嘴上没出声,心中暗道:“不就是你的种,跟你一样犟。”

好容易妥了,老两口带着女儿女婿,还特意抱上杜鹃,上黄家去请爷爷奶奶。

出得门来,杜鹃见院子里横四竖四,摆了四四一十六张桌子,每张桌子四周都围着长条板凳或者木椅;院子东边靠厨房边上新搭了四口大锅灶,都是用土坯和大石块垒起的,锅里冒着热气,香味四散;旁边有四张小方桌,上面摆满了大篮子和大筲箕;汉子们和媳妇们跑进跑出,挑柴的、担水的、洗菜的、搬东西的,来来往往忙碌不停,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小娃儿和狗也来了,到处钻。

那情景真够壮观的!

可是她喜欢,这样的乡村风味、农家气氛让她很新奇。

冯长顺停住脚跟人说话,告诉人他是带闺女去给亲家赔罪的,请亲家来吃酒,“顶撞婆婆就不对。”

人们都赞他有礼,又劝他别怪冯氏,说她也不容易。

冯长顺道:“我也晓得她日子辛苦,挺着大肚子上山砍柴,不小心把娃生在山上了。可她婆婆说她也是为她好不是,哪能顶嘴呢。”

又向众人道辛苦,说他请了亲家就回来跟大伙一块忙。

黄老实最高兴,催道:“爹,咱们快点去。喊了我爹娘好回来帮忙。”

他一根肠子通到底,才不想那么多呢,惦记着今儿可是为他闺女热闹的,他不在怎么成呢。

于是,几人小心地从桌子中间的通道走过,一路跟人打招呼说话。

杜鹃因此才知道,那几口大锅是村里公用的,谁家有红白喜事的时候,都会借了来家搭临时锅灶,因为一般人家厨房的锅灶办酒席周转不开。

往奶奶家去的途中,杜鹃得以仔细观看泉水村。

村里更质朴悠闲:直径两尺的大树随处可见,浓荫密布、青翠润凉,鸡蹲在树杈和墙头上居高临下,猪和狗到处晃荡;房屋大多是石墙基和木楼,也有灰色砖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应该是用土窑烧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想是有河流穿过村里,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因今儿是端午,各家门口都放了菖蒲和艾叶,院子里传出小娃儿的闹嚷声;也有人把大晒簸搬到院子里,铺开一摊子包粽子呢,见了黄老实翁婿母女都打招呼。

四人一路答话,径望黄家老宅行去。

到了后,杜鹃一看,却是清清爽爽一个院子,上房四间,东西厢各三间,十分整齐。

黄老二正在西厢门口骑着一根长板凳,用刨子刨木料,杜鹃今天才知道,原来二叔是木匠。

见亲家来了,黄老爹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今天根本没打算去大儿子家,也不知亲家又来了,更不知满月酒的内幕。

冯长顺大嗓门笑道:“亲家,我把闺女带来赔罪了。”

这么一喊,黄老爹、黄老二,以及黄大娘都迎上前来,客气地让入上房,二媳妇凤姑倒上茶来。

坐下后,冯长顺把盐奉上,又把来意说了一遍,示意女儿给婆婆敬茶赔礼,“婆婆说你两句怎么了?当着人顶嘴,这还得了!我来了一听说这事,就骂了她一顿。”

黄老爹斜了一眼大儿媳,见她不情不愿的样子,暗道说得这样好听,瞧你闺女有一点认错的样子吗?因而不等冯氏上前,自端起茶杯喝茶,并垂下眼皮装作无事样。

冯氏垂眸,上前端了茶杯递给黄大娘,一句话不说。

黄大娘见她那被逼不情愿的模样十分生气,然当着亲家,不接茶又不好,遂赌气接了过来。

冯长顺朝女儿训斥道:“你摆这脸子给谁瞧?不服是不是?你婆婆就没说错,你挺个大肚子上山砍什么柴?操的哪门子闲心?真没柴了,亲家还能眼看着不管?就过来挑几担去,还能不给,还能叫你吃生的?弄得把娃生在山上,自己丢了半条命不说,连亲家也没脸面。”

黄老爹听后差点把茶呛进气管,闷咳了两声,极力掩饰。

黄老二夫妻也脸上挂不住。

第036章 就得这么做人

黄大娘虽觉得不大对,但她向来喜欢卖好的,立即接道:“那是。她要是说一声,我们能不帮忙?”

冯长顺一拍桌子,大声道:“听听,亲家母这话,多好!就是这个理,都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能不疼?”

黄老爹干笑两声,不住点头;黄老二和凤姑光笑不说话。

黄大娘则反复证明自己很疼大儿子和大儿媳。

冯长顺就笑道:“亲家这话我信。都是我家秀英不懂事。她是晚辈,做错了,你们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再怎么样,那也是一家人。秀英嘴笨,其实心里是孝顺的…”

杜鹃见外公百般周旋,把娘说得对奶奶不知多好,整个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又是佩服又想笑,正好爷爷看过来,忙对他展开大大的笑脸。

黄老爹一愣,板着的脸不自觉地扯了下。

冯长顺看见了这一幕,忙从老婆子手上抱过杜鹃,对黄老爹道:“亲家,瞧你这小孙女,多机灵。这是跟你打招呼呢!来,花儿,叫爷爷去吃酒。说有好多的肉肉呢,再不去被人家吃完了。”一边把那边情形说了,催促黄家人都去。

黄老爹诧异地问黄老实:“真跟林家定亲了?”

黄老实摇头道:“不是。就是说说。”

黄老爹不信:“说说大头那人能这么舍得?”

冯长顺笑道:“这不是你孙女招人爱,所以他们求嘛。真要是定亲,哪能不先问爷爷奶奶的意思?亲家快去吧。今儿你们是花儿的爷爷奶奶,要坐上座的,那林大头还说要敬亲家呢!老二你们也去,把两娃儿也带上,开开荤。走走!”

黄老爹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黄大娘也喜欢,问道:“那些野味都是他们打的,咱们不用拿鸡蛋和腊肉去?”

冯长顺把杜鹃递还给冯婆子,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哪能让你们带鸡蛋呢!鸡蛋留着自己吃,就带些小菜、干菜。人多嘛,光吃肉不够吃。”

黄大娘一听这样简单,忙喊小儿媳,“凤姑,你快去园子扯些菜,我来捡些干菜。”

凤姑忙拿了个篮子走了。

冯长顺却吩咐黄老实和冯氏:“你们也去帮忙。挑两担筐子,多弄些。不然那么多人,都从你家菜园子扯菜,把菜园子铲平了都不够。人家弄了肉来,咱们总不能连素菜都不舍得出,叫人说嘴。”

黄老实连连点头,喊上黄老二,找了两担筐子,又拿了个大篮子给冯氏,一齐跟去了。

这里,黄老爹和黄大娘便去西厢库房里找干笋等菜,冯长顺也晃悠着跟了进去。

见了那些封得严严实实的竹篓子,打开一看都装得满满的,干笋、干菌,居然还有一包木耳,遂惊喜道:“这么多?这下好了,这下不怕不够吃了。女婿家的这些东西上回都叫我给带回去了。幸好亲家这里还有。”

黄老爹听傻了——难道这些都要拿走?

还没转过弯来呢,就见他盯着另一只篓子又道:“这黄豆也不错,搁骨头一块炖也是最好的。豆种都留了吧?”

黄老爹机械地点头。

“那就好。不然不能把豆种都给吃了。”冯长顺说着转头掀开下一只篓子盖,“花生?这个炒了下酒最香。”

他伸手抄起一捧晒得干爽的花生,再松手漏下,一阵“哗哗”响,然后直起腰来对黄老爹道:“这下好了!我这心里可踏实了。头先他们弄了几百斤肉来,说要给花儿过满月,我这心里就不得劲。虽说是大伙儿凑热闹,可到底是为了外孙女。想要多出些东西装个脸吧,女婿把家里东西都掏空了,也不抵用。如今爷爷奶奶搬这些东西去,就好看多了,黄家面子上也过得去了。”

黄老爹听了面色木然。

黄大娘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刚才还说,老大家有什么难处她不会不管的,总不能刚说的就忘了,当着亲家面自己打嘴。

真要是孙女过满月,拿这些东西也不算多。这些东西在山外还能卖点钱,在山里就是自家吃了,谁家都不缺。况且,老大还带了五斤盐来呢,那可是真真的好东西。

可是这心里为何就这么不对劲呢?

他们自己也想不通,其实是因为从来没这样往大儿子家搬东西过,不习惯罢了。

而菜园里,黄老二看着空了一半的菜地嘴抽了抽,对还在低头砍莴笋的黄老实道:“哥,够了吧?都砍完了,也要给我们留一些。”

黄老实直起身子,四下一打量,道:“还有这么多呢。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砍完了再种就是了。我那菜园都光光的了。人家弄了那么多肉来,咱们不能连菜都不舍得。是吧!雀她娘,弟妹,再多砍些。等下你们去了就知道,好多的人哪!”

黄老二想去吃肉,只得闭嘴。

等两兄弟挑着堆得高高的、压得紧紧的菜担子回到院内,见搬到院子中间的四个竹篓子,神情各异。

黄老实咧嘴笑问:“爹,这都是拿过去的?”

冯长顺扬声笑道:“那当然。亲家还不是惦记你家里紧,想帮你一把。不是亲爹娘,谁管你的事!”

杜鹃一下就笑出声来。

这个外公啊,真绝!

冯长顺听见她笑,忙道:“亲家瞧瞧,连花儿都高兴呢,晓得爷爷奶奶疼她。”

黄大娘忙凑近冯婆子身边,杜鹃立即配合外公,对她嫣然一笑。虽然没有“百媚生”,但也让这个奶奶看呆了,因为她觉得小娃娃那眼神,好似会说话一样。

她不禁惊诧道:“哎哟,真的,这娃儿对我笑呢!”

冯婆子也凑趣,对亲家道:“那是当然。别瞧她小,爷爷奶奶能不认得吗!”

说的人满脸肯定,听的人满脸相信,杜鹃再次笑起来。

孙女如此招人爱,黄大娘手痒了,伸手从冯婆子怀里接过她。

这是她的孙女,当然该跟她亲,不能光跟外婆亲。

她见杜鹃一个劲地笑,稀罕得不得了。逗了一会,瞥见孙子小宝鼓着嘴站在一旁,忙弯腰对他道:“小宝,来,瞧妹妹好玩不好玩?”

小宝把脸一扭,嫌弃地说道:“不好玩!丑死了!”

杜鹃听了郁闷不已,晓得这娃儿吃醋了。

不但他,连那个堂姐大妞也戒备地看着她,一点不像黄雀儿那样喜欢她。

众人都不以为意地笑。

收拾妥当后,黄老爹父子挑起担子,其他人也都挽着篮子,一齐往杜鹃家来。

半路上遇见人,黄大娘才要张口跟人显摆,冯长顺抢在她前头说,这是亲家帮孙女办满月酒拿的东西,言语间大加夸赞;又说他亲自带了闺女来请亲家,给足了黄家老两口面子。

黄老爹顿时满面风光,黄大娘抱着杜鹃不丢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路走来,这群人看去真是好不和睦的一家人!

凤姑见冯长顺一边称赞亲家对大儿子好,一边面带得色地望向大嫂,好似在说“瞧见没?就得这么做人。”而冯氏依然拉着脸,并没有因为这些东西而欢喜,甚至有些别扭,她心里就嗤笑。

遂扭脸轻蔑地想道,要是这么一遭就能把大嫂的性子扭过来,那大嫂就不会是这样了,在娘家的十几年早改了。

她深知冯氏的脾气,回头婆婆一念叨,只怕两人间疙瘩更深。

第037章 新来的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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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是见人就笑,没人也笑。

倒不是她讨好卖乖,也不是笑话外公和爷爷奶奶间的暗斗,而是她真觉得这日子可乐。这里既没书看,也没电视看,只好看这些活生生的人生百态。

她以前浑不知愁,只要天不塌下来,死不了,她总是笑。如今连死都经历了,她还有什么可愁的?

攒着这些事,等将来见了李墩,也好跟他说;而他也必定有许多精彩的经历告诉她,到时候,两人就有说不完的话了。

还没到家门口,隔老远,杜鹃就听见自家院子里人声鼎沸;等到了门口一看,哇——

男男女女奔忙说笑,小娃儿跟泥鳅似的在人丛中窜进窜出,各样肉香气扑鼻而来。

她也兴奋极了,一双眼睛骨碌直转,都不够看了。

黄老爹和黄大娘看见这个阵仗,都暗自侥幸:幸亏捡了不少东西来。因为凡来的人都提了东西,还有的拎一只公鸡呢;他们身为爷爷奶奶,若是就提一篮子青菜干菜,还全家都来了,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都说了不受礼,为何还有人拿公鸡来呢?

因为今儿是端午,有些人家也是要杀鸡的。但是,自己家杀鸡,就只能吃鸡;把鸡拎过来插伙,就能吃上獐子肉、兔子肉、野鸡肉和鹿肉,还有许多别的菜呢,可划算多了。

至于那些没打算杀鸡,就准备炒碗鸡蛋、蒸碗腊肉过节的,就更这样想了。把鸡蛋拿了过来,再拿些其他干菜,腊肉干脆省下了。他既连鸡都不舍得杀,家里就肯定不宽裕,难免算计些。

所以,这场面就闹得大了,有些乱。

林大猛便站在院子当中亲自调配。看见冯长顺等人来了忙迎上前,将这对亲家让到第一排正当中的主桌上喝茶,他爹林里正和几个高龄老人都在那桌。女人们则自便。

杜鹃佩服极了,觉得他倒成了这院的主人。

见众人回来,冯明英和黄雀儿不知从哪钻出来,等不及地要抱杜鹃。

黄大娘不肯松手,说她要再抱一会,冯明英只得作罢。

黄大娘见靠近大门口一张桌子上坐了几个老婆子,正说得热闹,忙招呼冯婆子过去坐下,加入攀谈,一边瞧热闹;黄老实和黄老二、冯氏和冯姑则都去帮忙干活去了。

这些婆子们见了杜鹃,都凑上前逗乐。

杜鹃敷衍地笑了一阵,就只顾四处瞧热闹。

忽听一人笑着求道:“大猛哥,我也想来吃肉。我家没好东西,我挑两担柴来行不?”

杜鹃急忙转头,想瞧瞧这是谁,跟她老实爹一样言语实在。可惜被人遮住了,看不见。她又没本事探头张望。

就听一人用嘲笑的口吻道:“秤砣,挑两担柴来就想吃肉?你想得美!”

这是林大头的声音,杜鹃听得出来。

林大猛呵斥道:“大头,怎么说话的?秤砣,没事,你就挑几担柴来。反正做菜总是要烧柴的。咱们也不能都用老实家的柴火,他娃儿小,地里又忙,没空上山砍柴,你挑来正好。”

那个秤砣听了大喜道:“嗳!我这就挑去。”

林大猛又叫道:“让你媳妇带两小子也来。回头这肉菜不够我添上。”

那个秤砣激动地说道:“多谢大猛哥!”兴奋地跑了。

杜鹃瞧了热闹还不忘在心里评论:真是领导人才!

因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看见杜鹃都要停下逗趣,黄大娘要不停地跟人打招呼,她便转过脸来对着院门口,这样杜鹃就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了。

忽然院外一阵喧嚷,几个人抬着两只花斑鹿进来,身边好些汉子围随着,又提着许多的野鸡和兔子,林大猛风一般冲过去。

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计,都看向那边,想知道怎么回事。

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灰色粗布短褐、背后斜背了个包袱的劲健年轻汉子,高声说笑着往主桌这边来。

林大猛先带他四处转了一圈,引见给村中有头脸的人物,然后才拉着他寻了一张空桌坐了,正离杜鹃这桌不远,几个汉子陪坐说笑。

杜鹃竖着耳朵听,这才听清缘故。

原来是一个新在泉水村落户的猎户,叫任三禾。赶在端午前,猎了许多的野味想感谢村里,却正赶上这场盛宴。

林大猛拍着那人肩膀笑道:“任兄弟,这下正好,也不用你挨家挨户送了,今儿咱村的人可都在这。这顿酒一吃,大家就认你是咱泉水村的人了。”

任三禾含笑问道:“怎么大伙儿这么好的兴致?”

林大猛哈哈笑道:“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说。”

林大头立即抓住机会,忙道:“一点也不长。就是我想给儿媳妇办满月酒,求了我哥帮忙。谁知我哥有本事,闹出这大的动静来。”

众人轰然大笑。

任三禾听了很有兴致,追问道:“哦?原来是满月酒。那我真赶上了。小姐是哪家的?好福气!”

黄老实正跟一个汉子抬了一篓子碗筷来,要往各个桌上摆,听见这话,急忙高举手臂喊道:“是我家的!我闺女!”神情十分自豪。

有人见不得他高兴,掀他老底道:“可不是好福气:他媳妇在山上砍柴的时候生了,还早生一个月呢。不过养得也蛮好的。”

这人见黄家今天如此热闹,有些嫉妒,原想嘲笑黄老实的,却被林大猛扫了一眼,后一句就改赞词了。

任三禾眼神一凝,随即小声问林大猛道:“这是真的?他媳妇这样厉害,一个人在山上生孩子?上个月初五生的?”

林大猛点头,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林大头在旁补充,吹嘘杜鹃如何聪明灵泛。

任三禾听了感叹不已,跟黄老实说想看看他闺女。

黄老实急忙转身跑去老娘那,把杜鹃抱了过来。

杜鹃就近距离看清这人了。

俗话说相由心生,这是说一个人的气质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像林大猛,一望而知是个豪爽、磊落,且十分有担当的汉子;而林大头,从其说话行事琐碎精细便可看出他是个爱算计的居家男人;黄老实则里外透透亮,甚至都不用开口说话,别人便能看出他是个憨直的老实人。

他们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一看就是山里汉子。

可是杜鹃却觉得这个新来的猎户却不像山里人,更准确地说,不像乡下人。

他脸上胡子拉碴的,看去与林大猛一样是爽朗的汉子,却没有他身上的粗豪,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讲究,偶尔静默时,则显得内敛深沉。再仔细看,眉目极为英俊,很年轻,顶多不过二十岁来岁。这还是他脸上胡须杂乱,看不出真实年纪的结果;若剃去胡须,肯定更年轻。

看见杜鹃后,他眼神一闪,当即伸手抱过她,一边细细地观看,一边心不在焉地夸道:“长得好。长得好。”

*

第038章 难道是爹来了?

任三禾看看杜鹃,又抬头打量黄老实,轻笑道:“你闺女可不像你。是不是像你媳妇?”

黄老实愣了一下,“嗯啊”两声,点头道:“像她娘!”

任三禾就不出声了,低头继续端详杜鹃,眉头微皱,似乎在想什么问题,神情有些疑惑。

杜鹃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也盯着他看。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杜鹃忽然咧嘴一笑,任三禾就呆滞了,仿若受到极大震动般,嘴唇都微微颤抖。

林大猛在旁,见他抱着杜鹃久久不出声,诧异地叫道:“任兄弟?任兄弟?”

任三禾急忙转头,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小弟瞧这孩子长得好,就看傻了。可惜,我还没娶媳妇,要不然赶紧生个儿子,好跟黄兄弟提亲。”

众人哈哈大笑,黄老实更是觉得面上有光彩。

林大头跺脚道:“我说任兄弟,原来你刚才都没听我说话?这可是我定下的儿媳妇!要不今儿怎么办这满月酒呢。”

众人更笑得前仰后合。

林大头对堂弟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任兄弟不过是说笑,人家连媳妇还没有呢,你慌什么?”

立即就有人大包大揽道:“任兄弟,你想找什么样的闺女,你说,咱们泉水村的闺女随你挑。”

任三禾却顾不得回应这人,追问林大头道:“你们真定亲了?”说着把目光投向黄老实,似乎不敢相信一般。

杜鹃被他抱在怀里,觉得他整个身子瞬间都绷紧了。

黄老实摆手道:“还没呢。就有这个意思。”

林大头辩解道:“那也差不多了。就是没下聘礼,等他们大一些就下聘礼。可是老实兄弟,我安排的这满月酒不赖吧?”

他生恐黄老实把他的功劳忘了,忙提醒他。

黄老实咧嘴笑道:“不赖!多亏了大头哥。”想想又道,“也多亏了大猛哥。”忽然想起这新来的任三禾也猎了许多东西,还有两头鹿呢,忙又追加一句,“也多谢任兄弟。”

杜鹃顿时笑出声来,觉得老实爹太实诚了。

听见她笑,任三禾忙低头看她,眼神明亮,透出欢喜。

杜鹃也笑眯眯地看着他,猜测他的来头,不会是自己亲爹找来了吧?这神态这光景,也不像啊!

她这些日子也想过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世,却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把一个婴儿抛在荒山野岭中。若说是被人暗害,那随手往地上一摔,或者往山崖下一丢,不就成肉饼了么,何必让她活着?

想不通,她也懒得想。

眼前这人,听说已经在泉水村落户了,照说与她无关才对。——要是有关,不是应该把她带走吗?

不管怎样,她从这人身上没感觉到恶意,所以并不心惊胆战,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吵嚷笑闹声中,任三禾总算弄清了事情经过。

他便对林大头半真半假地嘲笑道:“你想求人家闺女?你儿子怎么样,能配得上吗?”又对黄老实道,“黄大哥别让他哄了,不能随便把闺女许他。今天办满月酒的猎物,除了大猛哥打的,小弟打的也算一份,他不过就猎了几只兔子…”

林大头不料他如此拆台,嚷道:“任兄弟,我没得罪你吧?你不是才来么,我今儿是头一回见你。”

汉子们哄笑不绝,嚷着该把杜鹃定给林大猛的儿子才对,因为猎物大多都是大猛哥打回来的。

林大头气得撅起了嘴。

任三禾不理他,低头对杜鹃温柔一笑,然后很小心地将她还给黄老实。

随后,他解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两只鹿角,塞到黄老实和杜鹃身子中间,道:“黄大哥,今天既然赶上令爱…你闺女的好日子,小弟也没别的好东西拿出手,这鹿茸是新鲜刚下的,给嫂子补身子吧。”

黄老实虽然老实,也知这鹿茸贵重,急忙道:“这…这怎么敢要?兄弟自己留着卖钱吧。听大猛哥说,这东西好贵的。”

任三禾含笑道:“这是小弟一份心意。这还有两只,就送给林大哥,给老太爷和老太太用。”说完又把剩下两只鹿角塞给林大猛。

林大猛就要推辞。

任三禾正色道:“林大哥不许推,兄弟还有事相求呢。难道就不帮我了?”

林大猛摇头失笑,对黄老实道:“任兄弟是爽快人,你就收下吧。过几天咱们帮任兄弟盖房子,你有空就来帮把手。”

黄老实对林大猛很信服,忙点头答应,又欢喜地谢了一遍任三禾,这才乐滋滋地抱着杜鹃往那边去了。

身后,任三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

黄大娘接住儿子,一眼看见那鹿茸,惊问道:“哪来的?”

黄老实便说了刚才情形,又对她道:“两只,分给娘一只,这一只给娃她娘补身子。”

黄大娘忙拿起一只,想想又将另外一只也拿起来,并在一起比量了好一会,才将左手那只丢下。然眼睛还盯着刚丢下的,总觉得那一只好似粗一些。因当着人,又不好再换,只得罢了。

旁边的婆子听说后都羡慕极了,一齐围过来要了看。

黄大娘只顾鹿茸,把杜鹃忘光了。黄老实找不到人抱闺女,只好四处张望,大叫道:“明英,明英!雀儿,雀儿!”

冯明英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看见杜鹃大喜,忙接了过去,笑道:“你真是个香饽饽!总算回来了。来,小姨抱抱。”

这时,有几个媳妇抱着小娃儿嘻嘻哈哈地过来了,都问冯氏闺女在哪,说她们特地抱了娃儿来给她闺女道喜呢。

冯氏高兴极了,忙将众人让进堂屋。又喊黄老实把竹床搬了出来,让众人把不会走的娃儿都放在上面。杜鹃也被放了上去,会走的则在地下玩。

安排妥后,冯氏又将昨晚就煮好的五香茶叶蛋用篮子装出来,喊外面玩的小娃儿们都进来,一人分一个茶叶蛋。

一群村娃子窜进屋,有的黑键皮实,有的黄瘦;有的明显换了新衣裳,有的却浑身脏兮兮都是泥灰,还有的拖着鼻涕不住吸溜;有些胆大嬉皮笑脸,缠着冯氏要挑个头大的鸡蛋;有些胆小怯怯不敢出声,冯氏将鸡蛋递到手上才敢接…

就听屋里仿佛喜鹊闹春般,叽叽喳喳声差点掀翻房顶。

这场景,比外面的热闹更上一层,且更风趣有味。

这便是之前林大猛说的,给杜鹃满月添喜庆活动。

大一点的孩子都只顾剥茶叶蛋吃,也有暂舍不得吃,揣在兜里,却眼馋地盯着别人吃的,又互相比较鸡蛋大小等。

竹床上则是另一番情景:

杜鹃斜靠在小姨身上,望着这些村娃子直乐呵。这真是别开生面的聚会,有过生日的感觉。

因见好几个娃都不会走,还有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心里一动,她又开始比划手势,想看看李墩在不在其中。

杜鹃又是笑又是比划的,坐在她身边的小林春最开心了,跟着笑。

不料林大猛的小儿子,叫九儿的,比林春要大三个月,长得比他还要结实,虎头虎脑,已经会爬了,跟小狗似的扑腾到杜鹃面前,伸手就去摸她的脸。

第039章 威武的小林春

杜鹃急忙侧脸,生怕这小子把自己给毁容了。

冯明英也小心呵护着,不让九儿碰杜鹃。

谁知都没林春手快,“啪”一声,一巴掌打在九儿脸上,也不知是故意的呢,还是看见他摸杜鹃,不让摸,随手一扒拉,扫中了九儿的脸。

九儿愣了下,随即“哇哇”大叫——不是“哇哇”大哭哦,也给了林春一巴掌,顺势还揪住他左胳膊衣袖,狠命用力扯,扯得龇牙咧嘴。

林春也不示弱,右手乱打乱拍,嘴里也“哇哇”大叫。

两娃儿对战,不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两个奶娃子被他们碰到了,顿时大哭起来。竹床上那叫一个乱!

杜鹃实在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

冯明英忍住笑,小声道:“小坏蛋,人家打架,你还笑。”

旁边闲扯的媳妇们闻声转头,忙将两娃儿分开,又哄又拍,又笑着问怎么回事。

大猛媳妇问道:“这两兄弟咋还干上了呢?”

有看清经过的就说了缘故。

大猛媳妇乐得大笑,对九儿道:“好儿子,真能干!这花儿妹妹还没跟你春生弟弟定亲呢,你要喜欢只管抢,娘给你做主。”

噗,杜鹃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