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剩菜自是不放在她眼里——她家可是经常吃肉的——落得充大方,做人情。

凤姑因大猛媳妇之前那番话,不好意思说要分,却为了儿子小宝,扛着脸皮笑对冯氏道:“大嫂,宝儿晚上没吃什么,把这碗獐子肉给我吧,明儿也能哄他一顿饭。”

第047章 翻脸

冯氏点头,她本就准备分她一些的。这么多剩菜,不分自家和林大头家也吃不完。这个天,放到明天就得坏,那可就白糟蹋了。这点人情她还是会做的。

于是就把那碗獐子肉给了她,又拿了一碗兔子肉,又指着一桶中午剩的残菜说也给她。

凤姑很高兴,忙应了。

黄大娘却看着案板上那几个整碗没动的肉眼馋,因道:“老大家的,把那鹿肉也给宝儿吃吧。小娃儿吃的少,先前没吃够呢。雀儿肚子吃坏了,林奶奶说她明个只能吃点稀粥,花儿还在吃奶呢。那些干菜和黄豆花生我们就不要了,都留给你了,听说你也贴了不少。这肉你就多捡些给宝儿吧,不吃也是要坏的。”

这对婆媳真是前世的冤家,冯氏只要一听黄大娘说话,心底就冒火:

已经分了两碗肉给她了,还要,还说得好听“什么干菜黄豆花生都留给你了”,好像她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就算大儿子和大儿媳没长嘴,雀儿不能吃,人家林家总要分吧?今天的酒宴可是林大头牵头办起来的,猎物也是人家跟堂哥上山猎来的。要不是看林大头面子,人家林大猛才不管你家闺女满月不满月呢。

她满心气怒,板着脸硬邦邦地答道:“这几碗菜是要给大头嫂子拿回去的。她家好几个小子呢。那些干菜娘都挑回去吧。我们苦一点不要紧。”

黄大娘听她搬出林大头,很不高兴,心想你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你两家对半分,黄家也该分些鹿肉吧。雀儿不能吃,当然该给小宝吃了;雀儿就算能吃,也该分些给弟弟,黄家可就这一根独苗苗。

又听她说要自己把干菜挑回去,想起大猛媳妇之前的话,不觉动了疑,质问道:“你不想给肉就算了,你侄儿不吃那鹿肉也不得死,又扯上不相干的做什么?我才说那些干菜都留给你了,我说了要挑回去吗?”

冯氏对她这样说话最忍无可忍。

明明人家都是拿菜来吃酒,吃完两清;偏偏婆婆的意思是早上挑来的东西都送给大儿子了,那他们一家老小这一天吃两顿酒席算谁的?

像大猛媳妇,一番话把事情掰扯得明明白白,她听了心里舒坦,就算贴了东西心里也高兴;到了婆婆这就稀里糊涂,成了她占便宜了。

然世上人万千,并不是个个都伶俐的,冯氏就不能像大猛媳妇那般,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滴水不漏。

她强忍怒气,尽量用平常语气道:“娘不用留给我们,还是挑回去吧。我们苦些日子也能过。”

大头媳妇和凤姑见吵了起来,急忙劝解。

冯长顺听黄大娘亢奋地说完事情经过,且不说话,而是看向黄老爹。

他是家主,自己是客人,自然要听他安排。

黄老爹能怎样?

儿媳妇又一次跟婆婆顶嘴,他实在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朝老婆子骂道:“吃了还不走,还在这啰嗦?眼馋那肉,不吃能死啊!”

黄大娘气得浑身乱颤,道:“我又不是馋痨鬼投胎,要吃那肉?我还不是为了小宝。他小人儿正长身子,找大伯讨点吃的就这么不容?”

冯长顺见黄老爹毫无处置的意思,当下把手一挥,问冯氏道:“剩的菜都在这?”

冯氏点点头,挨个指给他看。

冯长顺看完点头道:“按说这些剩菜该你们和林家平分。只是凡事都要先孝敬爹娘,你分得的,要另外分给你公婆一份。”

说完,把生肉、熟肉以及四桶残菜一一分了,黄家和林大头家各得一份;再把黄家分的那份一分为二,指了一半给黄大娘,依然是两碗肉一桶残菜,这还是冯长顺说多分给她一碗呢。

至于那碗鹿肉,被冯长顺分给了林家。他说,要不是林大头,今儿连个屁都捞不着吃。

黄大娘脸色憋得紫涨。

这还不算完,就听冯长顺又对冯氏喝骂道:“还不去给你婆婆赔罪!你犟个什么劲,这干菜又不是你婆婆留给你的。你公婆今个早上挑来的东西,一家子吃了两顿酒席哪还有的剩!晌午那五六十桌酒席都是大伙凑的菜,你自己家出了多少你不清楚?剩了这点子东西,也不是你落的好处,填补还填补不过来呢。”

说完,掰着手指头对黄老爹算账:昨天晚上就开始忙,因为那时大伙还没拿菜来,而做豆腐的豆子必须连夜泡上,清早就要磨了做豆腐的,所以这黄豆是女婿出的;今天早上帮忙干活的人要管早饭,开了三四桌子,那些干菜青菜也是女婿先垫的;还煮了五十个茶叶蛋;还有柴火、油盐等等。

冯婆子给黄雀儿吃了药,这时也赶了过来。

听到这,她急忙插话,说猪油用了一大罐子,足有四五斤,把上回他们给外孙女儿洗三带来的板油都用了;素油用了好几斤;盐用了好几斤;家里干货都用完了,把篓子底都抄了…

她虽然平时是个温和的,但是,只要有冯长顺在场,她总是能很恰如其分地配合老头子说话。两口子过了几十年,那是相当默契。

等她说完,冯长顺便朝冯氏喝道:“你心里就没个算计,剩这点子东西,抵你出的一半都不够呢。你还要你婆婆挑回去,她能要你的东西?要说帮花儿办满月酒,你多出点也是应该的。那也要说在明处,别让人以为咱占了便宜。我听说今儿吃鸡蛋,小娃们有的分到有的没分到,他们就想岔了,以为你们收了礼却不把东西给人吃。”

黄大娘说出来是“都留给你了”,经冯长顺一说,变成她“不能要你的东西”。这所有权变了,人情给予方也变了,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来,至少黄老实是没听出来。

黄大娘已经不能用羞愤来形容了。

原是她说错话了,因她一向喜欢对人卖好,才故意大方地说“都留给你了”。偏冯氏最不爱听她这样说话,两人可不就杠了起来。

现在亲家把这笔账掰得如此清楚,仿佛当众扒光了她的衣裳,心中对冯氏更加怨恨,觉得都是她不贤惠搅事。

第048章 火上浇油

黄老爹起先并未在意事情原委,他觉得那并不重要,他就是不能容忍冯氏动不动顶撞婆婆,所以才故意当着亲家的面骂老婆子,意在落亲家脸面,挤兑他教训闺女。

谁知冯长顺骂是骂闺女了,还把事情完全抖露开来。

他顿时羞惭得要死,恶狠狠地盯着坏事的老婆子。其实心里更恨冯氏,只是碍于亲家在这,不好发作她罢了。

这个亲家,自己父子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凤姑见情形不对,早借口小宝睡着了,拉着黄老二溜了。

冯长顺为何如此不留情面?

他听了刚才的事,心有所感,倒跟凤姑早上想的一样:这个闺女,他是甭指望把她教伶俐了;这个亲家,他也甭指望他们照看女儿女婿了,不搜刮他们就是万幸了。

林大头贪小便宜,那是把别人家的东西往自己家搂。

这亲家两口子在外做人都很要脸面,唯一见不得大儿子家有一点好;若有好处,私心里便认为他们一定要先孝敬爹娘,再照顾弟弟侄儿,觉得怎么做、做多少都是应该的。

他们会这样想,一是因为偏心,二是因为老大两口子没儿子,丫头片子自然比不上小宝重要。

面对这种情形,冯长顺能怎么办?

想想自己早上费心周旋,他只觉满心疲惫,又觉可笑。

他也不想要面子充好人了,死活由得他们去,要算就算个明白,算个痛快!

因而又高声对一旁的林大头道:“大头侄子,你昨晚就在这,你媳妇也在这,女婿家落没落好处,你们可都是知道的。明儿帮着在村里好好说说。我怕有人还不知道,以为女婿家占了好大便宜呢。”

林大头急忙拍胸脯保证,说他一定会说这事的。

黄老爹更下不来台,要不是当着人,就要打老婆子了。

黄大娘被老头子盯得羞怒,争辩道:“我就是想要她给小宝分些肉。不就是这一个侄儿么…”

冯长顺打断她的话道:“亲家说的太对了!大人就算不吃,也要省给小娃儿吃,何况黄家就这一根独苗。所以,我专门多分了一碗肉给小宝。这是他们做大伯大娘的应该的。亲家别过意不去。”

黄大娘气结:她哪里过意不去?她是不满意好不好!

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说她看中了那碗鹿肉?

她无法解释,只得又扯出黄雀儿生病不能吃的事实。言下之意,黄雀儿不能吃,当然要让弟弟吃了。

冯长顺对冯婆子吩咐道:“亲家母这是心疼雀儿,咱也该想想主意。你照咱儿媳妇那样做的,把这肉放锅里干煸,炕成肉干,那就能放好多天不得坏了。可不能嫌弃是人吃过的,就胡乱糟蹋了。等雀儿好了,也能嚼吧两口,磨磨牙。可怜她不大吃油荤的,今儿好容易放开吃一回肉,就吃坏了肚子。”

又转向冯氏骂道:“先前才一个娃,叫你养得跟小鬼似的,人瘦毛长。你瞧瞧大妞和小宝,长得多好!你就不知跟弟媳妇学学?成天家就知道俭省。再俭省也不能苦了娃。这肉就留给雀儿吃了,你俩别动!”

黄老实急忙保证,说他绝不吃这肉,都留给丫头吃。

黄老爹实在呆不下去了,冯长顺今儿大发作,根本不给他留脸面。偏偏他一句话都堵不回去。因为冯长顺句句都在骂冯氏,张嘴必是“亲家说的对”,每一句都说得对,愣是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强笑着胡乱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也不拿菜。

冯长顺哪里会容他空手走,命黄老实挑了那些菜送爹娘回家去。

路上,黄老爹独自闷头往前冲。

黄大娘也知老头子生气了,和大儿子在后边走,忍不住怨恨地嘀咕道:“今儿人家送了鹿茸,你丫头又得了银镯子和银耳坠,这么些东西还不足,连一碗肉都舍不得给宝儿吃。”

黄老实忙道:“鹃儿干娘说了,那两样东西连我们都不许动呢。鹿茸我不是给了娘一只嘛。肉不也分给宝儿了么?”

黄大娘气得要命,又无法解释此肉非彼肉;再者她还生大猛媳妇的气:没见过把东西送人,还管人家怎样处置的。在她看来,任何东西给了大儿子家,那就是大儿子的了。大儿子就该孝敬爹娘、照顾弟弟。

她不好埋怨大猛媳妇,便埋汰冯长顺:“你丈人太厉害了,把账算得那么精。说得好像你们贴了一份家当进去了一样。”

黄老实道:“岳父也是为我们好,怕我们不会过日子。”

因冯长顺每次来,都教导他如何居家过日子,他也记住一些。

黄大娘撇嘴道:“他会过日子?也没见他过得怎样。回回来都要从你这带走许多山货。我就帮小宝要一碗肉,他就掰扯一大堆话。”

黄老实虽不会掰扯理论,心里却知道好歹,因此辩解道:“岳父每次来都带东西给我们。像这一回,带了五…三十斤盐来呢。上回洗三还拿了那些布和衣裳来,还送给娘和老二两块料子呢。”

因冯氏对他打过招呼,不许他告诉人说娘家拿了许多盐来。刚才他不小心说漏了嘴,急忙改口说拿了三十斤。对于他这个老实人来说,已经算是很急智了。

但是,这也足以让黄大娘气不打一处来:三十斤盐,才送了几斤给爹娘,有这么做儿子和儿媳妇的么?

按照以往孝敬的“惯例”,至少要送十斤给他们才对。

她不知道,冯氏当时确实是装了十斤,是被冯长顺拦住,才减了一半的。

她心里气愤,嘴里就骂了出来。

骂儿子没用,让媳妇骑在头上,一点主都不能作等等。

黄老实听了便不吭声。

他很不以为然,又不知如何说,所以就不吭声。

黄大娘一路唠叨到家门口,还在不停说。

黄老实忽然福至心灵,蹦出一句“岳父要是不拿盐来呢?”

黄大娘愣住。

不拿来?

不拿来她自然就没话说了。

黄老实自说自话道:“我回去跟岳父说,叫他往后别拿东西来了。不然送给娘娘还生气。”他觉得自己想得很周到,绝对没有丧谤亲娘的意思。

黄大娘大怒,照儿子脑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个黑心的不孝子!歪派老娘…”

就听“砰”一声闷响,吓了她一跳,下面的话便骂不出来了。

第049章 动怒

原来,黑地里黄老实被她打中,虽然不大疼,却不妨唬了一跳,脚底下一个趔趄,把那桶剩菜翻倒在地,浓烈的肉香味就散发开来。

黄家的狗立即从院子里窜出来,大快朵颐。

黄老实傻眼了。

黄大娘更是心疼得要命。

虽然是残菜,可都是好的,不过是混倒在一处罢了。——那不好的、被众人筷子捣得不像样的,都拿去喂狗和猪了。这会子一桶都翻倒在地,那是一点都捧不起来了。

她禁不住火冒三丈,大声骂了起来。

黄老爹和黄老二闻声从家里跑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也不用问,只一靠近就闻见那股子菜香味,两人便明白了。黄老爹对儿子叱喝道:“你怎么回事,走路都不会走了?”

黄老实委屈道:“是娘打我一巴掌,才翻的。”

黄大娘今晚一直憋闷,心中的火已经积攒到了顶点,这时完全爆发。见他把另一个装肉的篮子递给黄老二,觉得保险了,便又赶上去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他没出息。

说是打,也就是撒气,并没有打得很重。

可是,黄老实却一根筋想不通:这事完全不怪他嘛!

黄老爹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声音,低声喝道:“进来!让人看笑话么?”

黄老实急忙道:“我走了,爹。家里还要收拾呢。”

黄老爹一声大喝:“你给我站住!”

黄老实只得乖乖站住,跟着爹进院。

进了上房,黄大娘再无顾忌,把心里积压的不满一股脑都发了出来。

黄老爹听说大儿子居然说出叫岳父从今后都不要再拿东西来,显然是嫌弃爹娘跟着占了便宜,气得半死,“啪”地一拍桌子吼道:“你能啊老大!嫌爹娘碍眼了是不是?盼着我们死了是不是?”

黄老实头疼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认知和处理能力,也不知怎会变得这样,只好干坐着一声不吭。

黄老爹两口子足足骂了他一个时辰,才放他回去。

临走时,黄大娘让他明儿再弄些菜过来,谁让他打翻的。

再说黄家,等公婆走后,冯氏等人才开始收拾东西、处理剩菜。

冯长顺却郑重对林大头道:“大头侄子,我这女婿人老实,可心眼好。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往后,还要大侄子多照应他些。”

林大头急忙点头,诚恳地说道:“她外公放心。我是有些小气吧啦的,可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没良心的人。老实兄弟和弟妹人都好,要不,我能上赶着求黄家结亲吗?”

冯长顺嘴角抽了抽,知他是说亲家,却不好接话。

他停了会才道:“家长里短的事,自家人还捋不清,外人怎好插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请大头侄子帮个忙:要是有一天他们闹狠了,闹到村里去了,大头侄子能在里正面前说句公道话。你跟女婿住隔壁,也清楚这里头的事。我闺女脾气是硬了些,可从来没不孝敬公婆。”

林大头听他说这个,恍然大悟,忙答应了。

冯长顺道:“照说该我自己去说的。可我现在要是去了,倒像没事找事了。”

林大头忙说不必,真有那么一天,他会跟大伯说的。

冯长顺这才放心。

又闲话几句,一时大头媳妇给林春和杜鹃都喂了奶,过来喊男人挑了剩菜回家睡觉。

林大头又让媳妇把那碗鹿肉留下,说是给雀儿吃,“我那两小子,就跟土匪似的,晌午就吃了一饱,晚上也塞了许多。不像雀儿,晚上没吃。这肉让外婆干煸出来,留着给她当零嘴嚼。刚才当着她奶奶,我不好说的,怕留也是白留了…”

大头媳妇急忙点头,深表同意,所以刚才他俩都没吱声。

两口子那贴心的模样,让冯长顺尴尬不已:这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女婿母子隔心,这邻居倒成了知心的了,说出去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他也没客气,就代闺女收下了。

林大头两口子离去后,黄老实又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冯长顺便问女婿怎么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黄老实憋屈地说道:“菜打翻了。爹和娘都骂我。”

冯长顺诧异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菜打翻了?”

黄老实辩解道:“不怪我。是娘打我一巴掌…”

说了一半,急忙停住。

这要是说下去,就要扯出娘在背后说岳父和媳妇的那些话。他就算老实,也知道这样不妥当,会惹得两亲家不和。

可是,冯长顺那是多厉害的人!

若说对付旁人还要费些心思和手段,对付这个女婿再简单不过了。三两句话一问,就把前因后果弄清了,顿时愤怒。

他当时也不吱声,吩咐女婿去照看驴子牲口,说明天赶早就要走,然后,自己到厨房找冯氏。

冯氏正和冯婆子将剩的残菜倒进锅里煮,又在另一口锅里炕那些肉。这些菜不煮一遍,回头要馊的。

冯长顺来后,将女婿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冯氏自然也是气得不行,可不等她说话,就听冯长顺道:“往后,除你公婆一年的口粮,还有年节要送的孝敬,其他一根针都不许给那边!”

冯婆子和冯氏听得目瞪口呆。

冯长顺冷笑着对闺女道:“每回人家三句话一撩,你就赌气把东西送人。东西送了,还被人说不孝顺。那就干脆撕破脸,不要这个名声了。除了该给的养老口粮和年节孝敬——这个一点都不能少——她再念叨想要东西,成,让黄老二先把你这屋里的东西都给我制齐了。他不是木匠吗!”

哼,当他是好欺负的?

也就是隔得远,没法子;要是两家隔的近,黄家敢这样对他女儿,瞧他怎么收拾他们!

他刚硬的性子终于完全暴露。

冯氏的脾气不是没有根源的,确实传自他。

不过他身为男人,早年又因为捣腾山货,常在外跑,历练得有些手段罢了。可惜冯氏却没继承他这点。

冯氏激动地脸发红,用力点头道:“我晓得了。”

冯婆子也勾起了气性,把锅铲敲得“铛铛”响,恨声道:“没见过这样的!怎不见她把小儿子家的东西弄来贴补大儿子?”

冯长顺不理老婆子唠叨,端了根小板凳在灶边坐下,继续道:“有那些东西,你还不如拿去送里正呢,送了还是个人情。贴给他们越给越仇。她要吵?好啊!就吵出来大家评评理!”

冯氏好容易得了爹娘支持,精神亢奋,不住点头,表示她一定记住爹娘的话,再不干蠢事了。

冯长顺却斜眼瞅她道:“就你?被人三句话一念叨,就气得不知东南西北了。送了人家东西还赌气,这就是你爱干的蠢事。你给我听好了:往后不管他们说什么,你给我闭紧嘴巴,不许顶嘴,你就当没长耳朵。她要说狠了,你就问他们,可少了他们养老的口粮和孝敬的东西,别的话一个字不许掰扯。——你掰不过他们的!”

冯氏回想以往,确实是这么个情形,因此用心记下。

正说着,黄老实就回来了。

见他来,岳父岳母和媳妇都不理他。

黄老实也知道岳父生气了,讪讪的不敢说话。

当晚,众人又忙到大半夜才睡。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冯家三口吃完早饭就匆匆走了。

第050章 等不及长大

冯家人走后,黄老实便对冯氏说,昨晚他把剩菜打翻了,要拿些剩菜给爹娘送去。

冯氏把脸一放,道:“你敢拿去?没出息的东西!你就不是你娘养的,是捡来的!昨儿送了五斤盐,还给了她鹿茸,又分了那么些肉菜,可得了一声好了?又打又骂还怪你,还要你赔她菜。我都替你寒心。”

黄老实被媳妇说得焉头搭脑,灰溜溜地下地干活去了。

冯氏不让拿,他就不敢拿,所以只好逃避。

黄大娘在家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等来大儿子,气得倒仰。

外婆和小姨走后,杜鹃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因开始收割麦子了。割了麦子又忙别的农活,一连几个月,黄老实和冯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只黄雀儿在家照看她。

杜鹃没想到一个五岁小女娃居然真能干家务活计。

她每天洒扫屋子院子、喂鸡、摘菜洗菜、煮饭,里里外外照应着。就是不会炒菜,这个要等冯氏回来做。还有洗衣裳也不行,因为她拖不动。

看着那忙碌的小身影,杜鹃不止敬佩,还心疼。

黄雀儿忙的时候,她总是独自躺在摇窝里,无聊地唱歌。这时候,她觉得每一天都是那么的漫长,恨不得立即就长大。

黄雀儿真是个好姐姐,隔一会就飞跑到摇窝边看她,必要看见杜鹃对她笑,她才放心,才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杜鹃当然不会无事。

天气热了,蚊虫都出来了,都盯上她粉嫩的肌肤。

短短两日工夫,她头脸、胳膊上和腿上就冒出好些个大红包,看去触目惊心。

冯氏虽然心疼,也没办法。住在乡村,想不被蚊虫叮咬,那是不可能的。

黄雀儿觉得那些红包实在损害了可爱妹妹的形象,于是细心想主意。她用娘的大衣裳把杜鹃上下都盖住,头上也用一件衣裳盖住。又怕闷坏了她,单单把鼻子嘴儿那点地方留出来让她出气。

就一个五岁的小娃娃来说,这算想得周到了。

虽已进入夏天,但山里并不十分炎热,所以杜鹃乖乖地没有乱弹乱蹬,认可了这层“防护罩”。

尽管到处都护得严严实实,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或者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等杜鹃睡着的时候,那蚊子居然寻寻觅觅地找到那点唯一露在外面的地方,放量吸了个饱。等杜鹃醒来用手一摸,发现嘴唇肿起好高,像猪拱嘴,气得暗骂这蚊子太缺德。

黄雀儿见了,心痛地帮她吹,一面也气得骂蚊子。

骂声很细嫩,骂的内容却很恶毒:咒蚊子断子绝孙!

这是村里媳妇们吵架时骂的话,骂的人脸上神情恶狠狠的,听的人怒不可遏,因此她觉得杀伤力很大,所以用来骂叮妹妹的蚊子,这才解恨。

蚊虫叮咬还不算最悲催的,最悲催的是,杜鹃不能经常换尿布,常兜着一屁股屎尿过一上午。要是冯氏那天忙很了,中午忘记帮她换,她只好兜着屎尿过一天,自己都能闻见身上的尿骚和屎臭味。

她便立志:“等本姑娘能坐会爬了,就自己换尿布!”

想毕放头大睡,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婴儿一天至少要睡十几个钟头的,吃饱睡足才长得快。

这情形被故意拐上门来探望的任三禾发现了。

看着熟睡中的杜鹃那肿起的红唇,还有白嫩脸颊上几颗跟花生米一般大的红包,闻见她身上扑鼻的尿骚味,年轻汉子面色阴沉,跟发现人虐待他老子娘一样愤怒。

他的样子把黄雀儿吓坏了,不知他这样盯着妹妹干什么。妹妹这么小,没可能得罪他呀!

她站在摇窝旁边,胆怯地望着眼前高大的汉子,心里猜想他会不会抓住妹妹往地上摔。随即就被自己这可怕的念头惊住了,眼中露出恐惧神色。

任三禾目光变换不定,思索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小女娃那害怕之极,却又坚定地护在妹妹面前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换上笑脸。

他竭力放柔声音,对黄雀儿说,妹妹的尿布要常常换,不然容易生病;叫她用心看娘是如何帮妹妹换的,自己学着做,又夸她聪明能干,肯定好容易就学会了;又说换下来的尿布要拿去前面水沟里洗,洗干净了放在大太阳下晒;还让她没事的时候就守在摇窝旁边,用扇子帮妹妹赶蚊子,要喂水给妹妹喝…

从未带过孩子的年轻汉子搜肠刮肚地边想边说,嘱咐了一大堆后,再奉送一只山鸡给小女娃作为奖赏,还说他往后会常拿野味来的。

他态度突然转变,令黄雀儿有些迷惑。

任三禾度其神色,笑着解释说小杜鹃长得很好看,凡是见了的人都喜欢,他也喜欢,才说这些。

黄雀儿立即高兴了。

她也觉得妹妹好好看呢,比别人家的娃都好看,因此十分认同任三禾的话,从而消除了疑惑。

接着她便告诉他道,她很忙,要做家务,没空守在妹妹身边,不过她会学着帮妹妹换尿布的。

任三禾听了小女娃的话,哑口无言。

想了想,他又笑着夸赞了她一番,然后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后,黄雀儿果然帮杜鹃换了尿布。因捆得歪歪斜斜,杜鹃当时一泡尿就把身下垫的褥子浇湿了。

黄雀儿很懊丧,再接再厉,又帮她换了一块。

杜鹃已经醒来,见此情形感动得要命,等她换好了,自己摸索着用手把尿布扯正,把裆部兜严实。

在姐妹俩通力合作下,杜鹃的生活质量往前进了一大步。从此黄雀儿会帮妹妹换尿布了,且越来越熟练。

再说任三禾,装作不经意路过黄家麦田,跟黄老实闲话两句,顺便又帮他做了些挑挽之类的力气活。

有他帮忙,黄老实和冯氏那天收工就早了些。

黄老实便请他去黄家吃晚饭,说就是没好菜。

任三禾笑着说先前他送了一只山鸡过去了。

这下黄老实和冯氏更要叫他去吃饭了,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任三禾自然答应了。

在黄家,任三禾好似才发现杜鹃脸上身上的红包,给黄老实出主意:把细竹子削光滑了,用火熏后,弄弯曲了,两端固定在摇窝两侧,做出一个帐顶来;再拿布做个小蚊帐,罩在摇窝上,蚊子就咬不到了。

一边说,一边比划,催促监督着黄老实做了出来。

第051章 暗中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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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关心自己的闺女,黄老实怎好不积极,就做了。

然任三禾想的简单,实际没那么容易,因为几根细竹固定好后,黄老实和他都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娃儿抱不出来了。

还是冯氏走来告诉他们,这拱顶只能做一半,固定在杜鹃头部那端,至于脚头就空着,这样才好抱小娃儿进出。

两人恍然大悟,立即动手修改。

等做完帐顶,问题又来了:没有纱帐。

若用一般的粗布,就不容易透气,况且黄家也没有闲置不用的布。娘家带来几块料子,冯氏可不舍得拿出来做蚊帐。

任三禾爽朗地笑道,他过几天要去山外卖毛皮,顺便帮他们带些做蚊帐的纱回来。

冯氏脸就红了,磨磨蹭蹭地拿出前两天他送的鹿茸,让他给卖了买蚊帐布料。

任三禾忙推辞,说他讨厌被蚊子咬,所以想要做一个蚊帐。用他裁蚊帐剩下的边角料给杜鹃做小帐子也就够了。还说冯氏要是觉得不过意,做蚊帐的事就请她帮忙,他就不另给工钱了。

冯氏听后觉得这主意好,连忙答应。

杜鹃看着这个男人,费心巴力地想主意照顾自己。明明关切的不得了,却为了不引人注意,很少往她身边去。真不知这具身子是何妨神圣,值得他这样用心良苦。

很快,杜鹃就有了一顶小蚊帐,上面是竹枝图样,很清雅素净。从此,她被蚊虫侵袭的机会大大减少了。

不但如此,任三禾找冯氏和大头媳妇帮着做衣裳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总是拿一大块料子来,做一身衣裳还剩不少。然后他就豪爽地挥手道,剩下的就给林春和杜鹃做衣裳吧。

冯氏二人当然高兴了。

于是,杜鹃和林春身上的包装就鲜亮起来,看去真似福娃娃一般,连黄雀儿都跟着沾光。

本来冯氏是不舍得做的,但任三禾指明这剩布给几个小娃做衣裳,她们不好挪用;再有就是,剩得布头虽大,也只够给小娃儿做衣裳,干旁的不成,沾鞋又太可惜了。

除此之外,冯氏费心打扮两闺女,还因为要强好面子。

她眼下没儿子,就两闺女,婆婆为这个不待见她,她心里总觉得比人矮一截。见杜鹃打扮出来人见人爱,便觉得面上很光彩,稍弥补了没儿子被人笑的自卑心理。因此,她便将那些剩布都用上了,给杜鹃做了四五套衣裤。连黄雀儿也有两套,是拼起来的。

冯长顺不是骂她把娃儿养得跟小鬼一样么,她就好好收拾两闺女,争口气。

黄家不但给闺女添置了衣裳,连伙食也好了许多。

因为任三禾常借口不会做饭,把猎物或拿到黄家,或提到林家,让两家的嫂子帮着做,然后他就跟着一块吃。

吃的好,黄雀儿就长好了,脸色红润起来,照顾妹妹更有劲儿了,因为任叔叔经常为这个夸她呢。

吃就不说了,任三禾自己总是要吃饭的;就是穿衣惹了些麻烦。因他托冯氏和大头媳妇做了许多衣裳,总不能不穿,回头人家要问的,说你光做不穿是怎么回事?所以,他就经常换新衣。

结果,他那挺拔英健的仪表配上新衣,在山村引起的反响是空前的,不但正当豆蔻年华的村姑们见了他就脸红,连小媳妇们也爱看他、谈论他。

为何?

因为所有衣裳的料子和花色都是他刻意将就杜鹃的需求买的。既然跟杜鹃相配,穿在他身上,他又是那等人物,效果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