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想是他自己也觉得,顶着一脸杂乱的胡须,却穿这样鲜亮的衣裳,看去有些不伦不类。于是某日,他便将脸上的胡须给刮了。
那天傍晚,任三禾坦露刮去胡须的年轻面颊,穿一身天青色的绸布短装衣裤,掐准杜鹃每天吃奶的时辰特意来到林家。
众人见了他的瞬间瞪大眼睛。
山村的人可没见过这等人物!
见大家张大嘴巴看他,任三禾就有些尴尬了。
杜鹃倒不觉得有多惊讶,只是感觉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气质:少了些豪爽,多了些俊美,成了个风流俊俏的少年。
她也明白他的衣裳料子都是将就自己选的。
这天青色就是浅蓝,清雅又素淡,正适合少年们穿。
之所以大家看了惊讶,乃是因为山里的男人大多穿灰色粗布衣衫,女人则爱买艳丽的红绿花布,似这等清淡的颜色,肤黑粗糙的人可穿不起来。
她想起自己还有一身黄色的衣裳,是类似于黄秋香的颜色,也是用帮他做衣裳“剩”出来的布料做的,要是他把那件衣裳穿出来,那个效果想必更惊人。
脑补了下他穿上那衣裳的效果,她就呵呵笑起来。
任三禾见小奶娃眼睛定在他身上笑个不停,好似看穿他的心意和尴尬一样,不禁脸红了,心里暗暗称奇。
寒暄让坐后,任三禾就和林大头说些打猎的事,并动手制作捕猎用具,说趁晚去山上布置陷阱。
大头媳妇便带了冯氏去房里给两娃喂奶。
杜鹃和林春吃奶的工夫,两媳妇一面赞叹任兄弟好人品、好本事,一面又说村里哪家看中了他,托了大猛嫂子说合,好像他没应。
大头媳妇悄声告诉冯氏,说她娘家有个侄女,她也想说了试试看,就不知任三禾可看得上。
冯氏便鼓励她,让林大头去问了试试,不成也不要紧。
杜鹃听了暗笑。
一时吃完了奶,冯氏抱起她就走,说家里还有许多事呢。
来到外面院子里,林大头正和任三禾谈得热火朝天,听见动静,忙抬头扬脸笑道:“杜鹃,吃了就走了?再跟春儿玩一会吧,天还早呢。”又对冯氏道:“弟妹,把杜鹃搁这玩一会。等下让秋生送过去。”
冯氏家里忙,求之不得,便点头应了。
于是,大头媳妇就拿了张席子来铺在林大头脚边,把林春和杜鹃都放了上去,还放了两个木头玩意,好像是老虎和狗,让他俩玩。
林春已经七八个月了,都能扶着他爹的腿站起来了,猴在他爹身边看削竹子。
杜鹃却只能躺着。
任三禾憋了一会,忍不住上前抱起她,
见她又笑嘻嘻地打量自己,任三禾不禁轻声问道:“你笑什么?这衣裳不好看?”
杜鹃夸道:“好看。帅呆了!”
任三禾见小女娃咿呀连声,虽听不懂说什么,那情景确实像在跟他说话,震惊万分。
他眼神就幽深起来,盯着杜鹃静静地看。
好像在看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神情恍惚中,连林大头叫他都没听见。
林大头最近跟任三禾走得近,家里几乎没断过荤,捕猎的手艺也大大进步了,因此心情很好。
见他盯着杜鹃看,便笑道:“杜鹃这娃儿就是讨人喜。任兄弟,你也赶紧找个媳妇吧。成了家,生几个娃,日子就有指望了。”
口气很真诚,一副大哥关心小弟的口吻。
任三禾脸色微红,讪笑道:“小弟是个散漫的性子,受不了拘束。等过几年再说吧。”
第052章 应该的责任(加更)
林大头不赞成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找个人照应你。总这么漂着也不是事。”
他倒是真为任三禾着想。
任三禾就在黄家和林家屋后百步开外起了个小院。
三间屋子,还有屋内家什,都是林大猛带人帮他置办的。
平常他猎到了东西,不是送去给林大猛,就是拿到黄老实和林大头这。家里空荡荡的没一丝人气,所以林大头才这么劝他。
任三禾这回没理他。
然却把杜鹃举起来,悄声问道:“你说呢?”
杜鹃打了个饱嗝,心道你娶媳妇,问我一个奶娃娃讨主意,还真是新鲜。
不过,她还真替他想了想这个问题,觉得他暂时还是不要考虑的好。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跟这山村的女孩不是一路人。若没点喜欢人家的心思,随便成亲那不是害人家吗!
别管任三禾自己如何想,反正他的麻烦是来了,托大猛媳妇上门说合的人家不知多少。
黄老实的麻烦也来了。
因为任三禾的照顾,黄家几乎隔两天就有肉吃,黄雀儿和杜鹃都穿上了新衣;若碰见田地里特别忙的时候,任三禾还会过来帮着干点力气活。这日子就松泛起来。
黄大娘见了便心痒痒。
老两口确实偏爱小儿子一些,不过之前表现不明显罢了。没分家的时候,有什么事都是关起院门自己知道,外人不清楚;等分了家,大儿子又过得那样,实在没什么可眼馋的,况且该给的养老口粮和年节孝敬也没少,大儿媳妇不乐意跟他们来往,他们求之不得。
然这几个月不同了,大儿子看着过得十分滋润。
她当然也是希望儿子好的,可是儿子好不得有她一份吗?孝敬老人,照顾侄儿,那不是应该的!
所以,这天傍晚,冯氏抱着杜鹃从林家喂奶回来,便看见婆婆胳膊上挽着个篮子,正从自家院里出来。篮子里面装着半只剥好皮的兔子,用草垫着;另一头还有个布包,露出一角鲜艳的布头,正是杜鹃那件秋香色的衣裳。
她就呆住了。
黄大娘轻描淡写地说道:“后儿你大舅妈的孙子洗三,我想着你带个奶娃,就不用去了,我帮你把这套衣裳和鞋袜带去,也就尽了礼。”
至于兔子,她觉得根本无需解释。
儿子送她些肉,难道还要跟儿媳妇打招呼?
事实上,冯氏也没理会那兔子,两眼只盯住衣裳。
不说那布了,就是那针线,她因为白天忙没工夫,都是晚上在灯下熬夜做出来的。就这么拿走了?还有鞋袜呢?
杜鹃洗三的时候,大舅妈那边好像没来人吧!
她实在摆不出笑脸,木无表情地说道:“娘,鹃儿洗三的时候,大舅妈也没过来,我就不去了。”
黄大娘脸一沉,道:“我又没让你去。”
冯氏这回听明白了,这是拿孙女的衣裳去送人情礼。
她使劲压住心头火,又道:“既然不去,那我们就不用送礼了。这衣裳可是我熬了两晚上才做好的呢。布料也来的也不容易,是任兄弟让我帮着做衣裳,才剩了点布头,就抵工钱了,那裤脚我还拼了一截呢。”
黄大娘一听就生气了,数落道:“鹃儿又不是没衣裳穿。她不是有好几套衣裳么!弄那么些好衣裳,天天换,你哪儿有那么些闲工夫洗?要是不穿,小娃娃见风长,过几个月就不能穿了,送人还有个人情呢。你就是太不会做人。还有雀儿也是,一个女娃,给她做那么多绸子衣裳,你显摆是怎么地?老大刚拿了一套送给他侄儿,也算你们的一份心。”
原来她不止拿了一套杜鹃的衣裳,还挑一套黄雀儿的衣裳给小宝,就是任三禾那天穿的那种天青色的。
小宝才几岁,穿姐姐的衣裳也不显花俏,况且又不是裙子。
黄大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此没打算瞒着冯氏。
反正等会她回家问黄老实,也一样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她,还显得自己堂堂正正。
大伯伯送一套衣裳给侄儿,还用偷偷摸摸的?
冯氏瞪大眼睛看向篮子,又看看婆婆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浑身颤抖,几乎抱不住杜鹃。
除了愤怒,她还有些害怕,因为心底深处叫嚣的狂怒冲动感到害怕,一时之间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是的,她害怕!
婆婆就在跟前,她心里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衣裳夺回来,然后再像大猛媳妇那样,甩出一番话,把婆婆说得面色青红交加。
可是,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没有勇气冲上前把那衣裳抢回来,更加不能像大猛媳妇那样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每次跟公婆纷争,事后她总在心里千回百转、反复掂量,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平,能举出无数条老两口狠心对大儿子家的不平事。
然而,再次面临同样的情形,她还是不能应对。
她不能像大猛媳妇或者冯长顺那样,说出一整套具有严密逻辑的话来,让对方无言以对。
她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口气虽呛人,却不见效果,反落了个跟婆婆顶嘴、不孝媳妇的名声,村里人就是这么说她的。
她恨自己没用,当初爹是怎么教来的?
为什么当时觉得好容易,现在却没法子呢?
黄大娘见冯氏不说话,眼神却十分阴沉,想起篮子里的东西,到底有些心虚和底气不足。
这念头一产生,她便觉得恼火万分:自己可是老娘,从儿子这拿点东西,怎么弄得跟个贼似的?
“老大家的,你这是跟我摆脸子呢?天天吃肉也不舍得给爹娘一块?娃儿衣裳穿不过来也不舍得给侄儿一件?”
冯氏沉默不语。
杜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皱眉。
这几个月来,她通过耳闻目睹,对泉水村的风俗人情也有个大致了解。奶奶说的话听去很有情理,所以娘不敢撒泼吵闹,把衣裳拿回来。那会被人骂六亲不认的。除非说出一番话,四两拨千斤,让奶奶无可辩驳,才好收场。
这种情形,干娘最会应对了,二婶也是个中能手。
至于娘,杜鹃叹了口气,她还是差了许多。
第053章 为何娶媳妇
若是杜鹃前世的闺蜜在这,定会撇嘴讥讽她,说她是其中高手。想想看,人家为了她自杀都不能让她动摇分毫,何况这点小事。
杜鹃自己可没觉得。
且说眼下,她“啊啊”叫了两声,想唤醒冯氏。
因为她感觉冯氏浑身颤抖,气得很厉害,再这么跟奶奶对峙下去,不知会出什么事。
冯氏低头看看怀里的杜鹃,笑得那么纯真,想起那秋香色的衣裳,终究忍无可忍,质问婆婆道:“娘眼里还有这个孙女么?不照应她一点就算了,还把她的衣裳拿去送人。娘就是瞧她是女娃,看不上眼,不把她当个数!”
费心费力做的衣裳,还没穿上身,就被拿走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黄大娘见冯氏就这样大喇喇地呛声质问,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也气得哆嗦。
她大声道:“这衣裳是你花钱买来的?还不是我儿子跟人家任小哥走得近,才得来的。不然你以为有这好事落你身上?你做梦呢!我儿子挣来的东西,给闺女也好,给爹娘也好,给侄儿也好,你敢说不该?”
婆媳俩正闹着,黄老实听见跑了过来,讪讪地对冯氏道:“雀她娘,你回来了?娘刚才来,说家里盐吃没了,我装了几斤给她。还有雀儿的衣裳,分一套给小宝穿。后儿大舅妈孙子洗三…”
冯氏已经听不清男人说什么了,只奇怪自己为什么还站得好好的,没晕倒。
黄大娘更生气,还羞愧。
若说那兔子肉和衣裳,她都拿得理直气壮,那盐就不同了,盐是冯氏娘家拿来的,上次也送了些给他们。
今儿要了七八斤,有些多,她便觉得心虚,藏在篮子底部,压得扁平,尽量不让人看出来,谁知这个老实儿子却当面说了出来。
她羞怒地责骂黄老实道:“瞧你这点出息!难道你天天光吃饭不干活,靠媳妇养着?都跟你媳妇这样,哪家还敢养儿子?儿子养大了,娶了媳妇忘了娘!”
冯氏听了她这话,忽然就醒悟过来,想起冯长顺教的话,忙质问道:“娘说这话,是我们没给爹娘口粮,还是少了年节的孝敬?娘总是要大儿子照应,怎么不见爹娘和小叔拿些东西来照应我们?”
黄大娘不料她说出这话来,明显一滞,跟着就喊道:“你这是教训婆婆呢?你爹上回让你给我敬茶赔礼,才过了两个月你就忘了?要不要再请你爹进山来?”
杜鹃不屑地翻眼,心想要是我外公在这,你敢这样?
黄大娘仿佛也知道这句话是虚张声势,因而说完后,气咻咻地拔脚走了,留下冯氏瞪着黄老实,恨不得要吃了他。
她不敢上前抢回衣裳,心里气苦,便将一腔怒火发在男人身上,放声骂了黄老实半天,晚上还不许他上床睡。
黄老实只好睡到阁楼上去了。
当晚,冯氏也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腔愤恨难平。
因为这件事,冯氏跟公婆的隔阂更深了,一如冯长顺所说,东西去了,还是把人得罪了,也没落个好。
事情还没完。
因杜鹃家田地少,遇到收割栽种等需要抢时间的活计,任三禾就会来帮一把,所以干的快。主要活计干完了,就忙些杂活。
黄老二那边就吃紧些。
一来田地多,二来黄老二有个木匠手艺,常接些零碎活计,帮人做些板凳桌椅什么的。
这些零碎活计,像林大猛父亲那样的有名木匠是不会接的,他只做整套家什,或者帮人盖大屋子。
到秋收的时候,黄老二又要干农活,又要做木工活,着实忙得很。
这日,黄老爹见老大家玉米花生黄豆都收得差不多了,就剩些尾巴,就让黄大娘喊他过来帮忙收玉米。
这也是常情,兄弟么,自然要互相帮助的,黄老实二话不说就去了。
他本来是在地里收花生的,花生摘完了,也挑回家了,留下两大堆花生秧在地头埂。
这东西也要挑回家,能喂猪的。
冯氏刚挑了一担走,等转头来找不见男人,心里纳闷。
她也没多想,以为他肯定去别的地里做什么事去了,便自顾又用筐子挑了满满一大担,挣得脸红脖子粗,压得汗流浃背,往家里去。
经过公婆家时,仿佛听见黄老实说笑声。
她探头一看,黄老实刚歇下担子,那是一大担玉米棒子;黄老二坐在西厢门口做木工活;凤姑和婆婆坐在小凳子上掰玉米皮,打成串挂到竹竿上;大妞和小宝也在旁边凑人数,大家有说有笑的。
冯氏顿时气得手脚发凉,一个站不稳就撂了担子。
她大喊一声“黄老实”就没声音了,因为太愤怒了,又满心绝望,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思一泄,恨不得死了才好,索性就躺倒在地。
黄老实等人还没听见,还是路过的人看见冯氏倒在黄家院子外面,急忙进去喊人,大家才出来,才发现。
黄老实傻眼了,使劲摇冯氏,“雀儿娘,雀儿娘,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是任三禾。
他之所以帮黄老实干活,是想早些干完了,冯氏能腾出空来照顾杜鹃,黄雀儿实在太小了。
谁知明明这活计都干完了,家里还是不见大人踪影,依然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照顾四个多月的奶娃娃。
他就生气了,跑去黄老实地里看怎么回事。
没找到黄老实,却看见冯氏挑着担子在前走。
他刚要上去问,就见她倒在地上了。
黄老实听他问,茫然道:“不知道啊!我出来她就这样了。”
任三禾板脸道:“我是问你,不在地里干活,跑哪去了?”
黄老实道:“我帮老二收玉米。”
任三禾多少也跟林大头打听了些他们家的事,这时往黄家院子扫了一眼,哪里还不明白缘故,就有些气怒。忽地看见小宝,正穿着黄雀儿那身天青色衣裤,眼神一顿,心里越发生气。
他便看着黄老实讥讽地说道:“你真孝顺你弟弟。放着自己家的活计不干,倒来这帮忙。”
黄大娘一听生气了,大声道:“任小哥,可别说瞎话,老大是把地里的活干完了才来帮兄弟的。”
黄老实忙点头道:“是…”
才说了一个“是”,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目光触及冯氏和她挑的担子——这个,应该也算活计吧?
老实人纠结了。
任三禾根本不看黄大娘,也不看黄老二和凤姑。
在他眼里,他们就像蝼蚁一样,不值得他正眼看,更不值得他去争辩,连惩罚都不屑。
他冷笑着对黄老实道:“家里四岁的闺女照顾几个月的奶娃,还要干家务活计;媳妇跟头牛一样挑担子干重活,回家还要煮饭给你吃,你却跑来帮弟弟干活。你为何要成亲娶媳妇生娃?你不如留在这边跟兄弟过日子养侄儿不更好?”
说完,转身就走了。
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跟人家母子兄弟吵架?
呸,他们也配!
第054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黄老实看着任三禾决然而去的背影,更茫然了。
黄大娘还在一旁碎碎念,跟往来经过的村人解释,说事情原委;黄老二沉着脸,吩咐媳妇把大嫂扶进院去休息。
凤姑和黄老实搀着冯氏才走了几步,冯氏就醒了过来。
她不过是气得浑身无力,索性撒赖,并非真晕倒。
这时装作刚醒过来,挣脱二人搀扶,连担子也不要了,踉踉跄跄地往家走去。
黄大娘见大儿媳这样当众甩脸子,气得倒仰,也是手抖脚颤,“你们看,啊,她这个样子,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大帮兄弟干点活怎么了?谁家兄弟不相帮的?那花生杆子她就是不挑,明儿还不是老大挑。谁逼她挑了…”
骂声中,黄老实挑起那担花生秧子追着冯氏去了。
虽然他没想很深,但就像任三禾说得那样,终究他还是要跟媳妇和娃儿过日子的,而不是跟兄弟过日子,当然要追着媳妇去了。
他心里隐隐也知道,这边虽然是爹娘和兄弟侄儿,若他常住在这,怕也是不成的,他们未必能容他;只有媳妇,虽然常骂他,却会给他煮饭,跟他过一辈子。
因此,他在后面见冯氏走得不稳,十分焦心,追得更快了。
黄大娘见他这样,气上加气。
黄老二忙和凤姑扶着娘进院。
这时黄老爹也挑了一担玉米回来了,见门口许多人,忙问怎么回事。
凤姑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笑着安慰道:“爹甭担心,大嫂走的时候也没要人扶,瞧着好的很。没事了。”
黄大娘拍桌子叫道:“她当然好了!她根本就是装的!惹得我们一家被人看笑话,当我和你爹有多偏心,尽使唤老大帮老二干活…”
黄老爹面色阴沉得可怕。
再说冯氏挣扎到家,看见黄雀儿坐在摇窝边,一边择辣椒,一边跟躺在摇窝里的杜鹃说话,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喊一声“雀儿”,然后吩咐一堆事,而是直接进屋去了。
来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便再也不想动了。
黄雀儿觉得不对,急忙跟了进去。
她站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望着仰面倒在床上的娘,半天没听见动静,跟死了一样,心里害怕极了。
她悄悄走到床前,小声叫道:“娘!娘!”
忽见冯氏手指头动了动,觉得她还活着,十分欢喜,忙讨好地问道:“娘,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倒一碗来。”
冯氏还是无声无息。
黄雀儿又道:“娘累了,今个晌午我煮饭…炒菜。我学着烧。炒几回就会了。我都会帮妹妹换尿布了呢。”声音里带着点点的炫耀。
床上,冯氏眼泪就下来了。
她用力吞回去,哑着嗓子吩咐道:“今天不煮饭了。”
黄雀儿诧异,不煮饭,吃什么?
看娘又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只得站在那,等候她下一步的指示。
果然,等了一会冯氏又道:“你待会抱杜鹃去找林婶子喂奶。要小心些,别绊倒了。你就跟林婶子说,娘病了,你没地方吃饭,求她给碗饭…”
才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话太没道理了,放着爷爷奶奶叔叔在,倒去隔壁要饭吃,人家怎么想?林大头又是那样一个人。
可是,若是让雀儿去奶奶家,饭肯定能吃到,不过这顿饭恐怕吃不顺心,婆婆定会派她一堆不是。想着婆婆那副嘴脸,她宁可让黄雀儿饿着,也不许她去。
要是她死了,这两娃怎么办?
黄雀儿说了一句话,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娘,我送妹妹去吃奶。我不在林婶子那吃饭。我自己煮饭炒菜,跟爹娘一块吃。”她还惦记着爹娘要吃饭的问题,娘病了,更要吃饭。
冯氏强撑起身子,大声道:“叫你别煮!”
正说着,黄老实进来了,问道:“雀儿娘,你好些没?”
冯氏没回答,只看着他,出奇地没有骂他,这让黄老实很不安。
过了一会,冯氏才平静地说道:“我头晕,不想动弹。晌午你去你娘那吃饭吧。”
黄老实张口结舌。
冯氏挑眉道:“你是她儿子,媳妇病了,找她讨一顿饭吃都不成?雀儿就不要去了。”
黄老实心想这有什么不成的,于是点头。
“那你好好躺着。我吃过了带些回来给你。”
他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媳妇生病了不能做饭,他一个人去爹娘那,把全家人的饭都带回来。
冯氏诧异地看着他,眼里净是好笑。
这个老实丈夫,过了这么多年,也没看清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分量,实在让她觉得可怜。
等黄老实走后,冯氏又躺下了。
黄雀儿到底还是自己煮了饭,冯氏再没阻止了。
饭焖好后,雀儿就从摇窝里抱起杜鹃,笑眯眯地哄道:“杜鹃,起来。吃奶去喽!”
杜鹃也听见了冯氏的话,估摸着娘又跟爹闹矛盾了,这会儿不知是真病呢还是闹“罢工”,害得她和黄雀儿跟着遭殃了。
她认命地揪住雀儿姐姐胸前的衣襟,以备不测。
黄雀儿抱着妹妹,磕磕绊绊地往林大头家来。
秋收的时候,家家院里都晒满了东西。林家屋檐下、院墙上都搭满了黄灿灿的玉米,地上也摊晒了花生和黄豆,晒簸里还有瓜子,一副丰收景象。
林春在屋檐下爬,夏生满院子“呵呵”撵鸡,怕它们在花生和黄豆上拉屎。
“雀儿,你来了。”
夏生看见黄雀儿,高兴地打招呼。
又见黄雀儿抱妹妹似乎很吃力,自高奋勇地上前接手。
杜鹃顿时哀嚎,眼睛望向林家大门内,希望出来个大人,哪怕是秋生也好。她生怕两个屁点大的娃失手把自己掉地上。她现在粉嫩一团,可经不起摔,掉地上小命休矣!
林春听见杜鹃的声音,忙往台阶下爬。
所幸“交接”虽然惊险万分,但好歹顺利结束了。
夏生抱得比黄雀儿要稳当,杜鹃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两人上了台阶,各自找了个小板凳坐了,开始了小娃儿间的对话。
林春刚爬下台阶,见他们上去了,忙转身又往上爬。爬得“吭哧吭哧”的,夏生也不管他。爬上来,坐在哥哥身边,望着杜鹃“哦啊咿呀”地叫,鸟语不断。
杜鹃一边对他笑,一边听黄雀儿问:“林婶子没回来?”
夏生道:“还没呢。地里忙。”
杜鹃不自觉地嘴抽抽。
第055章 家贼难防(加更)
黄雀儿迟疑了会,又问道:“你们家…没人煮饭?”
夏生无所谓道:“等我娘回来再煮。”
黄雀儿问道:“你不饿?”
夏生摇头道:“不饿。锅里有剩饭,我要饿了就吃。”忽然又问雀儿道:“你娘也没回来,你饿了?”
黄雀儿沉默了会,才小声道:“我娘病了。我煮了饭。不会炒菜。”说完低下头去。
夏生看着垂头沉默的小女娃,觉得可怜兮兮的,心里就同情起来。想半天想不出安慰的话,便嘻嘻笑道:“雀儿你真能干。”
他站起身,小心地把杜鹃还给黄雀儿,然后飞奔去了西边厨房。
才一会工夫,就出来了,手里端了一个大粗碗。
“雀儿,来,给你吃这个。竹鼠肉。好好吃的。”
黄雀儿听见一个“鼠”字,吓了一条,畏惧地问道:“老鼠也能吃?”
夏生摇头,将小板凳移到她对面,坐下,将双腿并拢,碗放在腿上,解释道:“不是老鼠。是竹鼠。跟兔子一样的。比兔子肉还好吃呢。你尝尝看。”
一边说,一边直接用手从碗里捡了一块肉,送到黄雀儿嘴边,让她咬。
黄雀儿倒也喜欢,道:“冷肉不能吃诶。”
她一向胆小,但夏生却肯跟她玩,所以她也不怕他。
夏生忙道:“是热的。娘把剩菜饭放在锅里,叫我过一会就塞一把火,饭就不得冷了。我要是饿了,就自己盛了吃。我没饿,就是想吃肉。我都拿了好几块肉吃了呢。”
黄雀儿听了,这才咬了一口。
嚼了嚼,欢喜地点头道:“好好吃!”
杜鹃见了也吞了下口水。
不仅是闻见肉香,还因为眼前这副图画,太生动感人了:两个小娃儿,一个喂一个吃,纯真无邪、两小无猜。
夏生因为黄雀儿抱着杜鹃,不方便用手拿,便一直喂她。每次都不是一整块塞进嘴,而是让她咬。这是怕她一口包不住,不容易嚼。
“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