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大多拖着几个娃儿,除非特别有财势,想要娶个黄花闺女,当然难的很。只能找寡妇。

市井小民,不像大户人家规矩重,对名节看得就淡些。只要规规矩矩的,托媒牵线,寡妇再嫁、鳏夫再娶,都是为了找个依靠,没人会觉得有什么。

所以,冯长顺这回下定决心来的:若黄家还这样对他闺女,说不得他就狠心不管外孙女了,把闺女领回家再嫁。——人家爷爷奶奶都不怜惜孙女。他操心个什么劲!

也因此。两亲家吵着吵着。都把绝情的话扔了出来,惊得一屋子人都呆住了。

愣了一会,纷纷出言劝阻。

那两人哪里肯听,一个要儿子休妻。一个要闺女弃夫。

黄老实慌得“扑通”一声朝着老爹跪下,苦苦哀求道:“爹,别叫雀儿娘走。”

黄老爹毫不怜悯,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离了人家你就没法活了?你没听见,人家等着回娘家嫁人呢。稀罕你这老实坨子。嫌弃你爹娘兄弟拖累她过好日子呢。”

冯氏等人也听见闹了,从厨房赶来。

她听了黄老爹的话,眼前一黑,手扶门框方才站稳。

黄老爹见她那神情,显然是不愿意被休的。心里更得意,一个劲地催促林里正,请他居中见证,写一份休妻文书,双方摁手印。

泉水村。也就林家有人识字。

黄大娘本就恨极了冯氏,也在旁添油加醋。

总之,老两口今天一定要休了大儿媳,全不管大儿子磕头苦求;至于两孙女,有娘没娘一样长大。

冯长顺丝毫不惧,冷笑着对冯氏道:“都怪爹瞎了眼,把你嫁到这样人家。今儿就跟爹回去。咱们擦亮眼睛看好了:看黄家娶新媳妇,养大孙子,天天弄好东西孝敬公婆和兄弟。”

冯氏身子一软,顺着门轴就滑溜在地。

她望着冯长顺,嘴唇抖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鹃和黄雀儿手拉手站在门槛外,看着屋里这场闹剧。

黄雀儿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着妹妹的手,眼中净是恐惧。

杜鹃则气得胸口鼓胀。

身为独生子女而又长在都市的她,是怎么也无法理解这种乡土家庭的伦理观念和琐碎纷争的。

她死也想不通:她一家人招谁惹谁了?

怎么外公和爹就为了争一口气,非要爹娘分开?

虽然生气,她还真哭不出来。

她笑惯了的,又不伤心,哪能说哭就哭呢。

冯明英也不料有这变化,也怔住了。

忽然身边有个声音道:“把杜鹃和雀儿带走。”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任三禾,正满面寒霜地看着屋里。

她也担心两外甥女,于是点头,低声哄道:“雀儿,跟小姨去外边。大人的事,让他们说。”

杜鹃却甩开她的手不听,牵着黄雀儿走到黄老实身边,脆声问道:“爹,这是肿么了?”

黄老实伤心道:“爹…也不晓得怎么了。”

见两娃儿来了,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杜鹃又委屈地问道:“怎么我好听话的,小宝哥哥要把我推下水淹死;爹和娘也好勤快干活的,爷爷要赶娘走,外公要带娘走。爹,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我们招谁惹谁了?”

她再也顾不上别人怎么想她了,就把这话质问出来。

她不说,难道指望黄雀儿说?

别说黄雀儿了,就连黄老实和冯氏也未必能说得出来。没见两人都在哭吗!

听了杜鹃的话,冯长顺和黄老实都一滞。然互相看了一眼后,各自冷哼一声,马上又恢复冷漠的表情。

黄老实却放声嚎哭起来:“闺女呀!爹不知道哇——”

说着,一把搂住两闺女,抱头痛哭。

杜鹃听着他“哈哈”的哭声,十分的无语:这老实爹,连哭也跟人不一样,怎么觉得他在大笑呢!

黄老实是真伤心迷茫了。

他原本就是个迟钝的老实人,每日唯知干活、吃饭、睡觉,加上黄雀儿又胆小,不敢在他面前撒娇,所以他不甚有儿女心肠。

可自从杜鹃会说话走路后,满院子就见她跟蝴蝶一样飞来跑去,早晚爹长爹短、围绕膝下;连带黄雀儿也变了,见了他都娇声嫩嫩地喊爹,端茶递水、有好吃的也留着孝敬他。

老实爹就变得柔情起来,感情丰富起来。觉得这日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在外干活回来,只要听见两闺女喊爹,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甜蜜欢喜,老高声音答应,嘴巴咧得跟荷花一样。

等进了门,就着乖巧的闺女打来的热水洗脸,浑身疲倦更是一扫而光;再等媳妇端了饭菜上桌,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饭,他便乐得找不着北了。

饭后,杜鹃叫他干嘛就干嘛。特别好使唤。

可是。这日子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杜鹃看了看外公和爷爷。便对黄老实道:“爹,别哭了。等娘走了,我们找鱼姐姐去。”

黄老实愣住了,眨巴两下泪眼。“鱼姐姐?”

“嗯。”杜鹃十分肯定地说道,“就是河里呀!鱼姐姐待我可好了。我们跳到河里去找鱼姐姐,就没人骂我们了。”

黄雀儿十分相信妹妹,忙跟着点头。

黄老实吓得又大哭起来,“闺女呀!你这是要寻死啊!什么鱼姐姐!你哪能回回有那好运气…”

杜鹃天真地说道:“死了就死了。跟鱼姐姐在一块,就没人骂我们了,也没人管我们了。”

众人听得惊悚不已,心里凉飕飕的。

所谓的“美人鱼”任三禾顿时脸色煞白。

冯氏再也忍不住了,也扑过来抱住两闺女放声痛哭道:“娘陪你们。咱娘儿们一块跳河。”

杜鹃禁不住要鼓掌。娘这话说得太及时了。

黄雀儿终于被这情景感染,仿若大难临头,也哭了起来。

就杜鹃没哭,她嚎不出来呀!

要是干嚎的话,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索性装作一副小儿懵懂无知的模样。反而更叫人心疼。

林春虽然不知“休了”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屋里这情形,直觉杜鹃又倒霉了。他急得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不知该骂谁,又该怎样帮助杜鹃,因此愤怒不已,小脸上神情十分狰狞。

九儿却不管是非情由,他看见杜鹃一家哭着跪在冯长顺和黄老爹面前,因此朝他们骂道:“都不是好人!”

林大头见儿子那模样,慌忙朝林大猛使眼色。

林大猛得了示意,咳嗽一声,对爹使眼色。

林里正便重重地一拍桌子,张口骂道:“畜生!你们都不是人!这是要逼死这一家子,是不是?瞧着儿女家破人亡,你们当爹娘的就好过了?”

一位村老道:“不错。闹得太过了!回头家破人亡,两家都不落好。”

冯长顺哑然,一句话也回不出。

黄老爹更是一句话回不出。

黄大娘想说话,看看抱头痛哭的儿子和孙女,张张嘴又闭上了。她再次发现,只要杜鹃搀和的事,总能让她憋屈到胸闷。

林里正高声对黄老爹道:“你大儿子已经单门立户过日子了,这家的事就该他自己做主。冯氏也没犯大错,虽然前儿骂了几句,那也是没找到闺女急的。今儿当着人也跟你们老两口子磕头认错了。你凭什么休她?”

说完,又转向冯长顺:“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你手伸这么长,都管到闺女婆家来了?”

任三禾忽然问林大猛道:“逼死孙女什么罪?”

林大猛“啊”了一声,脑子一转,便冷笑道:“不是砍头就是流放。还能好得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但任三禾的提点他当然不会放过,因此威胁起来。

黄老爹和黄大娘脸色就变了。

林里正又对黄老爹冷笑道:“这休妻不是你想休就休的。冯氏没犯大错,你要休她,难道就没王法了?”

第091章 求亲(一更)

黄老爹眼见闹得这样,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对林里正道:“家里闹得这样,给里正添麻烦了。换一天我给里正赔罪。”

说完,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背着手疾步走出去了。

众人忙喊黄老实和冯氏拦阻。

黄老实爬起来撵出去,他爹早走远了。

一转头,看见黄大娘也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忙拦住哀求道:“娘!别走!”

黄大娘尖刺道:“不走?这有我们坐的地儿吗?”

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管不顾地走了。

他们一走,黄老二自然也走了。

冯长顺却笑起来,喊冯氏起来拿开水来,重新给林里正等人泡茶。又向他们赔罪,说为了女婿家的事,连累他们受气云云。

林里正忍不住责怪他今天太鲁莽要强。

冯长顺并不辩驳,只反复赔罪,哪有一点之前的刚硬。

众人听了心里好过许多。

冯长顺见大伙面色缓和下来,这才道:“我也是没法子。要不这样,往后女婿一家日子更难过。你们都瞧见他那样了?根本不觉得自己偏心。我就要把话挑明。他不肯认错不要紧,往后再这样,总要顾忌村里人说闲话。不像先前,大伙根本不晓得。”

众人纷纷点头。

只有林里正摇头,显然不赞同他,不过却没再说什么。

爷爷奶奶走了,杜鹃姐妹也从地上起来了。

黄老实过来抱起杜鹃,问冯氏道:“可烧好了什么菜?先弄些给雀儿和杜鹃吃。闹了这长时候,怕是饿了。”

冯氏异常的乖顺,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杜鹃抱着,招呼黄雀儿和林春九儿去厨房开小灶去了。

杜鹃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想终于熬过这一劫了。

身后,林里正也叹了口气,知道冯长顺在这里。要再请黄老爹来,他也是不肯来的,只能换一日再做打算了。

众人都忙着的时候,任三禾将林大猛拉了出去。

于是,等吃过晚饭,村老们先散去后,林大猛便代任三禾向冯长顺提亲,求娶他的小闺女冯明英。

冯长顺只愣了下,立即断然拒绝,“我大闺女嫁进山里来。已经后悔得不得了。还要把小闺女再搭进来?这可不成!”

林大猛并不着急。呵呵笑道:“冯叔,任兄弟你也见过,那是什么人?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冯长顺并不动心,依旧摇头。

他小闺女长得好。性子又好,好些人家上门求呢,怎肯嫁进山里来。

若是大闺女过得好,这事还有一说。

偏大闺女家闹得这样,他才不会再干傻事呢。

回头小闺女要是也过不好,他这把老骨头未必还能像今儿这样,带着一大群子侄进山来替闺女撑腰。

林里正也跟着劝,说任三禾人品难得,几乎村里有闺女的人家。没有不想把闺女嫁他的,今儿不知怎么了,看上冯明英了。

他那意思很明显,觉得冯明英配不上任三禾。

父子俩轮番劝说,无奈冯长顺今天受够了亲家的气。对泉水村产生了抵触,死活不松口。因说实在隔得太远了,若是真嫁进来,闺女有什么事,丝毫不能借娘家的力。

总之,还是害怕闺女往后受气,娘家不能及时照应。

林大猛没办法,只好出去告诉了任三禾。

他以为任三禾会收了心思,谁知他却亲自上阵,直接进屋坐到冯长顺对面,跟他谈了起来。

“不管你想把闺女嫁什么样人,在下自信不会比那人差。便是在山外城镇立一份家业,对于在下来说,也是极容易的事。只是在下喜欢清静,不想出去罢了。你当初把闺女嫁进来,不也是图这山里日子安稳吗?”

灯下,任三禾盯着冯长顺,眼神十分锐利。

冯长顺张了张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他很不习惯任三禾用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他,这使他觉得有一种压力,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这可真是奇怪。

踌躇半响,他才干笑道:“任小哥是个人物。我不想结亲的是因为…”

任三禾打断他话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结这门亲,无非是担心小闺女跟她姐姐一样的结果。这个你放心,在下可以向你发誓:若娶了她,一定对她好。还有,若娶了妹妹,自然就能照看姐姐姐夫了。黄家再有什么事,在下便不会坐视不理。”

冯长顺这才动容。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又和大儿子低声商议了几句,才道:“任小哥可否容我想一晚,明天再给回话?反正我们明天才走。”

任三禾微微点头道:“也好。总归这不是一件小事。”

于是起身,招呼林大猛、林大头都出去了。

这里,冯长顺又仔细跟林里正打听任三禾的一切。

冯家小儿子冯兴业道:“爹,不能答应。这鬼地方,进来一趟这么难。小妹嫁在这,往后想来看她一趟都难。”

冯长顺没理他,依然低声询问林里正。

正说着,任三禾、林大猛和林大头又进来了,将手里捧的物事一一摆到桌子当中,道:“不管冯叔答不答应,小侄都要拿出诚意来求亲。这是聘礼。若是冯叔应了这门亲,下大定另有礼单奉上。”

不知不觉间,他说话的口气和用词都改变了。

冯长顺却被桌上的聘礼惊呆了。

他早年是收山货的,自然识货。

桌上摆的是: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两只老参,随随便便地挤在一块;另一个摊开的绸布,上面放了四只未处理的鹿茸;还有厚厚一摞狐皮,有白有红;还有几张不知是什么鼠皮和熊皮、一张虎皮和虎骨等;还有些珍稀药材…

这份聘礼,他们小户人家何曾见过?

冯长顺震惊,不是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而是弄来这些东西的人,显然是有大本领的。否则,当这深山老林子是寻常地方。里面的东西随便人采呢!

怔了半响,他才道:“任小哥不是一般人,能看上我闺女,那是她的福气。不过,这亲事不比别事,也要图个合缘。还是容我好好想想再说。”

任三禾点头,刚要答话,就听一声“不行”,不禁一愣。

众人转头朝堂下看去,什么也没看见。

正疑惑。冯长顺腿脚边挤过来一个小人。扯着他胳膊。仰头脆声道:“外公,我要上去。”

冯长顺这才明白是小外孙女来了。

他呵呵笑着将杜鹃抱到腿上,嗔道:“你懂什么!”

黄老实也急忙道:“鹃儿,别闹外公。来。爹抱你。”

林里正等人也都好笑地看着小女娃。

杜鹃猴在桌沿上趴着,一旁的油灯映照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大片阴影,也盖不住眼眸透出的亮光,黑幽幽的,正注视着任三禾。

任三禾却没有笑,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轻声问道:“怎么不行?”

杜鹃心想理由多着呢:

你喜欢我小姨吗?

是为了我才娶小姨的吧?

这绝对不行!

你来历不明,有什么意图?

将来会不会害小姨卷进斗争。沦为牺牲品?

等等,等等…

然万般疑惑,她都不能问出来,只得撅嘴道:“不许你娶小姨。”很霸道,很孩子气。

众人都哈哈大笑。

任三禾依然没笑。也没管众人打趣,仿佛面前只有杜鹃,专注地盯着她再次问道:“为什么?”

杜鹃心想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跟你说?

她眼珠一转,歪头问道:“你干什么要娶小姨?”

干什么要娶?

自然是为了过日子生娃,传宗接代了。

众人哄堂大笑,冲淡了刚才有些严肃的氛围。

刚收拾完厨房走进来的冯氏尴尬不已,忙上前来要从冯长顺手上抱杜鹃走,一边喝斥道:“你怎这么淘气?大人说事,你小娃儿插什么嘴?”

任三禾急忙拦住,道:“嫂子让她在这。怪有趣的。”

冯氏只得住手,却警告地盯了杜鹃两眼。

杜鹃对她嘻嘻笑道:“娘,我不淘气。”

任三禾认真地沉吟了会,才对杜鹃道:“你小姨…是个纯良秀气的小家碧玉。从她待你和雀儿就能看出,她很温柔贤良;从她教你们做虾酱肉酱也能看出,她擅于持家理事;先前你外公和爷爷吵架的时候,你小姨也说了几句话,有情有理,柔中透刚,极有自己的主见…”

这下,不但众人听住了,连杜鹃也听傻了。

这番话,明显是经过深思的,绝不是随便搪塞奉承;很好地概括了冯明英的容貌、能力和秉性人品,足见他很用心地观察了那女娃儿。

冯长顺父子听他这样赞冯明英,都十分高兴。

杜鹃也没辙了。

本来她就人微言轻,又不能明着指责,还能怎么办?

任三禾见她愣神,心情很好,笑吟吟地看着她。

杜鹃见不得他那样子,眼珠一转,又撇嘴道:“我小姨才不要嫁你呢。这山里有什么好的。小姨说,山外边可好玩了。”

任三禾就郁闷了,不无埋怨地对她指控道:“你那天还说这山里多好多好…”

杜鹃得意地笑道:“我喜欢山里。因为爹在这,娘也在这,姐姐也在这。小姨的爹娘都不在这,所以她不能在这。”

林大猛媳妇见她小嘴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虽然有些不讲理,但胜在口齿伶俐。心里爱死了,笑不可仰地对冯氏道:“嗳哟,我这干闺女,这小嘴怎这么会说呢!任兄弟,看来这门亲你先要求外甥女答应,然后才轮到冯叔。”

众人都大笑。

任三禾却想,冯家肯定会答应,关键是杜鹃。

想毕,他柔声问杜鹃道:“要是你小姨答应了呢?”

杜鹃很警惕地看着他——怎么,打算凭外表勾引“萝莉”?

第092章 定亲(二更)

杜鹃能怎么回答?

只好点头。

关键是,事情如何进展恐怕不是她能阻止的。

冯长顺就轻拍她的头,嘲笑道:“你娘嫁来的时候,我跟你外婆也不在这呢。”

杜鹃无言可对,故意笑问:“我跟姐姐也不在?”

果然,大家又轰然大笑。

冯氏忙过来,不许她瞎搅和,喊她去洗脸睡觉。

杜鹃只好从外公身上跳下来,跟着娘去了。

厨房里,冯明英带着黄雀儿和杜鹃烧水洗脸洗脚。

她先前就在东屋,已经知道了任三禾提亲的事,也听见了杜鹃说不许她嫁的话。这会儿脸红红的看着杜鹃,含羞带笑,不知该骂她还是怎样。

杜鹃也对着她傻笑。

天地良心,她可是为了小姨好,不是想棒打鸳鸯。

黄雀儿和杜鹃坐在小凳子上,在一个木盆里洗脚。

她看看妹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杜鹃,任叔好好的,你怎不要小姨嫁他?”

冯明英蹲在盆边,帮姐俩搓小脚,闻言瞅向杜鹃,看她怎样答,到底是什么心思。

杜鹃低头想主意。

她也想从冯明英这下手,劝说她别嫁给任三禾。

没理由的,她就是不安。

想了会,她才道:“任叔家就一个人,一点不热闹。”

这就是提醒冯明英了,这个人来历不明。

冯明英却噗嗤一声笑了,白了她一眼道:“你奶奶家人多、热闹,今儿差点都逼得你们一家去跳河了。”

杜鹃听了很郁闷。

小姨这样说,是看中任三禾了?

难道她看中任三禾一个人自由自在,嫁进门没有公婆管束?

她想了想,又提醒道:“任叔的爹娘要是找来了,跟爷爷奶奶一样,不喜欢小姨怎么办?”

冯明英诧异道:“他不是一个人吗?”

杜鹃也诧异道:“任叔没爹娘?”故意提醒。

冯明英耐心地解释道:“人都有爹娘。他的爹娘大概是不在了。要不他怎么会一个人在村里呢。”

杜鹃颓然闭嘴。

什么叫“大概不在了”?

这个问题能用大概吗?

那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她想不出再说什么话来提醒。小姨若是精明的,就该让外公问他家里情况。因为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任三禾的父母是不是死了,他的家事来历都很神秘。当然,其中肯定也牵扯到杜鹃本身的身世。

唉,真是麻烦!

可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就嫁给他呀。

冯明英白了她一眼道:“这事哪要你操心。”

连她都要听冯长顺的呢,这娃儿真是“咸吃萝卜操淡心”。

堂屋里,林里正等人已经都走了,就剩下冯长顺那一堆人,正低声商议刚才的事。

冯长顺十分踌躇。

要说任三禾确实人品难得,不是大女婿可比的,但他就是举棋不定。

叽叽咕咕到半夜。也没拿定主意。

第二天天没亮。冯长顺一行人就走了。

临走的时候。让冯氏替他回绝这门亲事。

他思来想去,依然不舍得小闺女。大闺女已经这样了,若是小闺女也不在他眼前,他不放心。

杜鹃就安心下来。

谁知任三禾却不是那容易放弃的人。第二天就出山了。

五天后回来,笑嘻嘻地上杜鹃家认亲。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最后冯家居然答应了这门亲。没说的,他即将成为杜鹃的小姨父。

杜鹃看着面前的青年,或者说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纪,头发束得很清爽,戴着酱红色头巾;椭圆脸,脸部线条柔和,然修直的剑眉和锐利的星眸将这部分属于俊美的感觉弱化了。感觉更多的是冷峻。不过他很注意收敛,因此平常看去还算随和。

一身暗红色短装,衬得他英姿矫健。

杜鹃忍不住腹诽:这是专门换衣打扮过了?

他这副品貌,小家小户的,哪能抵挡得了。

任三禾看着小女娃略带鄙视的眼光。微笑,弯腰,注视着她道:“你不喜欢?我保证,会对你小姨好的。”

杜鹃翻了个白眼,心道亲事都定下了,说再多也没用了。

再说,她也不敢无限制地展现自己成人思想灵魂。

还有,她担心归担心,但这也是冯家自己的选择,她是不会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以至于耿耿于怀的。

所以,她装作很不情愿地对他道:“你不能欺负我小姨。”

任三禾见她没再出惊人语言,松了口气,笑道:“我怎会欺负她。既娶她为妻,自当一辈子相守。”

杜鹃就问他什么时候娶小姨。

任三禾微笑道:“要到明年。先请你干爹干娘任冰媒。”

于是,林大猛和他媳妇就成了保媒的,接连往山外跑了两趟。取了冯明英的庚帖,合了八字,然后行聘书下小定,十分讲究规矩。

而任三禾也忙碌起来,木匠和石匠都进了家。

木匠是林里正亲自带几个侄子,用的木材都是林家收储的上好香楠,要帮他制全套家什;石匠请的是王家。

任三禾自己却常不在家,一出去就是好多天。

他进山去打猎去了。

小定,以及接下来的大定,制作家用器具,还要盖东、西厢房,都需要银子。光林家那一笔木工费用就不是个小数目。

一直忙到年底,任家的活计才全部完成。

杜鹃去看了,未来小姨家十分整齐精致。

不仅盖了东西厢房,连上房也重新修整过了,房上换了瓦,加了两耳房。为此,任三禾特地请人开窑烧了青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