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上房顶

杜鹃放轻了捶衣的动作,微笑倾听。

箫声在山村上空回荡,与天籁人声和谐地交织成一片,成了春夜奏鸣曲的一部分。

杜鹃告诉林春,做木工的手上功夫可以靠练习逐步提高,但有些东西却不是靠练习就能够提高的,比如对大自然的感知能力。

她觉得林春的手艺已经上升到艺术的层次,若要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必须对身周事物形成敏锐的感知能力,意会常人意会不到的内涵,因此建议林春学吹笛。

音乐可陶冶情操,有助于净化心境,达到空灵境界。

弹琴当然也可以,可是村里没人会弹,吹笛许多人都会。

恰好任三禾会吹箫,于是林春就学了箫。

刚开始的时候,吵得四邻不安。时间一长,大家就听习惯了,每晚伴着箫声入睡。要是哪天林春没吹,有人还不习惯呢。

当然,也有那粗鄙煞风景的。

比如就有汉子道:“这娃子,哪来这好的精神,天天吹!”

他累得半死,恨不得倒头就睡。

另一人接道:“十几岁的男娃,精神能不好?大了,想媳妇了。连猫都叫春呢,别说十几岁的男娃娃了!”

若是林春听见这话,怕是要一头从房上栽下来。

虽然在这样的春夜,少年确实有些情意绵绵,但跟“猫叫春”相提并论,想必他也无法容忍。

被和“猫叫春”相提并论的不止林春一人。他才吹了一会,村子中央就遥遥传来应和声,中气十足,十分急切高亢。

这是九儿!

这小子今晚吹得可卖力了,仿佛很兴奋。

二丫见杜鹃一边轻轻捶衣裳,一边注意听曲,连搓衣裳的黄雀儿都没了声音,遂也不敢说话。

她虽然听不大懂。也大概知道箫声因为杜鹃格外欢快。

对于林春和九儿,她不是没偷偷幻想过,只是她太有自知之明了,因此从不敢奢望。

她住在林家隔壁,林春从小就把杜鹃当心尖子一样,她看得很清楚,明白就算杜鹃不嫁林春,林春也不会娶她的;至于九儿,那是林家大房最有出息的儿子。也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但十几岁的少女,不可避免地要想这件事。

前些日子,就有人上门来给她提亲了。

她虽然不敢高攀林春和九儿那样的。可也有自己的期盼。只是她爹娘未必会顾及她的想法。她也没有杜鹃跟爷爷奶奶抗衡的勇气。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她便希望杜鹃帮她。杜鹃很有主意不说,一直都很照顾她。况且那个人跟杜鹃关系也不错。

因为心中有事,二丫无法静听曲子,过一会就忍不住了。

她轻声道:“林家兄弟几个都好能干,我爹今晚还夸呢,说他们比村里许多男娃都强。还说你小宝哥哥也好。又学木匠,又学打猎;又懂事,又能干,比他爹都强呢。”

她知道杜鹃家虽然跟爷爷奶奶那边不和,她们姊妹却跟黄小宝处得不错。几年前那场大闹。黄小宝还帮他们说话呢。

杜鹃也愿意帮堂哥说好话,便轻声道:“小宝哥哥很能干的。又肯动脑子,现在做出来的东西都比我小叔做的好呢。”

二丫顿了下,很随意地问道:“你大妞姐姐出嫁都两年了,小宝也快要给你们娶嫂子了吧?你家又要出一大笔银子了。”

大妞嫁去了梨树沟。成亲的时候,黄老爹命令大儿子拿五两银子给侄女添妆。

这几年过得安静,杜鹃也懒得跟爷爷奶奶争,反正黄雀儿过几年也要成亲,到时候小叔敢不拿相应的银子添妆,她有的是法子让他们丢人,所以就如数给了。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愿跟外人说这事。

因此回道:“小宝哥哥娶亲怕是没那么快。相了好几头亲事都没成呢。”

二丫对杜鹃家出银子的事也不感兴趣,不过是借这事说话而已,因此杜鹃的回答正中她心意。

她低笑道:“看不出你小宝哥哥还怪挑的。”

黄雀儿接道:“谁不挑?你哥哥要不挑,前儿相看的人家怎么没成呢?”

二丫跳过自己哥哥秤砣,继续追问黄小宝选媳妇的标准:“我哥哪里挑了,那是人家瞧不上我家。你小宝哥哥可说了想找什么样的女娃呢?”

摆出一副探听八卦的样子。

杜鹃也没疑心,因为她自己也喜欢听这方面的事。

这些百姓生活就跟故事一样,听着琐碎,细品起来很有嚼头。

她就笑道:“这怎么好说呢?大概总要有些缘分吧。又是长孙媳,我爷爷奶奶选人的时候难免仔细些。”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那就是有冯氏的前车之鉴,爷爷奶奶生怕娶回来的孙媳妇跟大儿媳一样,可不是要睁大眼睛挑了。

二丫就沉默了。

不知不觉,衣裳已经洗完了,她还在发呆。

直到黄雀儿问:“二丫你洗好了?”

二丫才忙道:“洗好了。我先回去了,家里人都睡了呢。”

端起木盆急急忙忙就走了。

等她走后,黄雀儿才小声对杜鹃道:“她老问小宝干什么?是不是看上了…”

杜鹃一愣,狐疑道:“不会吧!”

黄雀儿白了她一眼,道:“怎么不会!就你傻呵呵的。”

她一直觉得杜鹃很聪明,什么都懂。等大些了,忽然发现这个妹妹其实并不是什么都懂,有时候很天真。比如刚才二丫,那小女儿的心思她一听就明白了,偏杜鹃听不出来。

她不知道。杜鹃因为心理年纪长些,心里又有了个人,哪会在意这些,不过是当闲话听罢了。若是她用心的话,就会察觉出来。

见黄雀儿说自己傻呵呵的,杜鹃忍不住笑了。

两人洗好衣裳,转身进院。

在院子里晾衣裳的时候,夏生走进来。轻声叫道:“雀儿!洗好了?”

黄雀儿点点头,道:“你还不睡,干什么?”

夏生走近她,看样子有话跟她说。

这么美妙的时刻,杜鹃不想打扰他们。反正都定亲了,又在自己院中,眼皮底下,不怕有事。因此她抬头向林家西厢房顶看去,一边挥手。

箫声立即停住。林春手一扬,一条绳索飞下来,绳头系着飞爪。挂在黄家院墙的墙头。

杜鹃伸手挽住绳索。林春在上面轻轻一带,她便踏过自家院墙的墙头、林家院墙的墙头,飞身上了林家西厢瓦面。

来到屋脊,在林春身边坐下,轻笑道:“还是上面好,一上来就觉得心胸开阔。你怎还不去练功?”

说起这个她就禁不住佩服。这孩子跟自己学习的同时,又学木匠,武功也从未丢下,早晚练习,风雨无阻。多少年如一日。

林春看着她反问道:“你又不去了?”

杜鹃毫不羞惭地说道:“不去了。我今儿累得腰酸背痛,睡觉还来不及呢。我又不想做大侠。每天早上起来练一遍就行了。”

林春听了,便望着她笑。

随着两人年岁的增长,杜鹃对林春从原先的谆谆教诲,不知不觉变成跟他商量,最近又变成常向他讨主意,有些事上甚至开始依赖。

这种变化,连杜鹃自己都没觉得。

林春一直理所当然地护着她,也没觉得。

杜鹃又问:“你下午说的茶树在哪儿?远不远?”

林春道:“很远。我们这脚程,怕也要跑四五个时辰呢。”

若不远的话,那茶树怕是早就被人发现了。

杜鹃道:“那我姐就去不了了。我带黄鹂去吧。”

她不好单独跟林春出去,黄鹂正在习武,带她去正好锻炼一番。

林春点头道:“喊九儿一块。出去一趟,怎么也要弄些好东西回来。就后天吧。那地方山高,茶叶长得慢,去早了不成。”

杜鹃点头,一边四下打量。

坐的高,看得远。

月光笼罩下的村庄,薄雾轻荡,真美不可言!

静了一会,她侧头看向下面院子,夏生正拿个什么东西给黄雀儿看,低声说着话。她微笑道:“你哥弄的什么,神神秘秘的?”

林春朝下瞟了一眼,道:“石雕。他天天晚上琢磨,雕了好些天了,照着雀儿姐姐雕的。这会子拿过来,想是雕好了。”

杜鹃忍不住轻笑起来,道:“他还公私分明呢,不占用做活的时间。还是怕你爹看见了挨骂?”

林春小声道:“都不是,是怕人看见。”

杜鹃便捂着嘴偷笑。

两人虽然压低声音说话,还是对面东厢屋内的林大头发现了。

汉子望着坐在屋顶上的小女娃,嘴角直抽,竭力容忍。

也就是杜鹃,若换一个人,他只怕立刻就要跳脚臭骂了。

那可是屋顶!

女人是不能上屋顶的,不然一家子都要倒霉的!

小女娃也不成!

长得好看的小女娃也不成!

可是,这个小女娃不是一般的小女娃,是他一心想要求做儿媳妇的杜鹃。好容易她跟儿子坐在一块,又是晚上,又在这么美的月亮下,他能这么不懂眼色,破坏这一对人吗?

当然不能!

他便说服自己:杜鹃不是一般的小女娃,那是鱼娘娘救过的人,有大福气的,所以她能上房顶!

找到理由后,他便睡去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自打他见到杜鹃那日起,他就没在这丫头面前占过上风,他都已经习惯了。

第175章 纯情

又坐了一会,杜鹃打了个哈欠,说道:“下去了。”

林春便站起来,顺势拉她也起来,带着她紧走几步,飞身跃下房顶,稳稳地站在黄家院内。

杜鹃低声笑道:“你这样进我家,都不费力气的。回头我家失了贼,你就是最大的嫌疑犯。”

林春正要说话,忽听前面黄雀儿跟夏生轻语,忙停住了。

就听黄雀儿道:“…家里那么忙,大屋子还没盖好,你还有心思弄这个?大头伯伯看见了又要说你了,说你不干正事。”

夏生道:“我怎不干正事了?我又没耽误干活。再说,我也不是白做的,我做这个也有好处的。我跟你说,雀儿,我想通了许多事呢。”

黄雀儿诧异地问:“想通了什么?”

夏生道:“从前春儿和杜鹃都跟我说,我做的东西死板的很,没活气,说我没灵感。我老也弄不懂那个灵感是什么。这回我可明白了。”

他声音略高了些,带着不可抑止的兴奋,“我给你雕这个像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你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样子,采茶的样子…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小时候胆小害怕的模样,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雀儿,哪天我再给你做个你小时候的石像…”

说着,似乎觉得扯远了,忙又转回正题,道:“我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我就跟着自己心里想的雕,觉得手顺的很。我这时候才明白。这就是灵感!你就是活的,我雕出来也是活生生的。我做其他东西的时候,都是照样子凿,所以是死的。”

杜鹃听到这,和林春相视一笑,都很高兴。

没想到夏生能领悟到这一层,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黄雀儿却嗔道:“瞧你说的,我不是活的还是死的!”

夏生忙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举起那石雕。对着月光向黄雀儿示意:“雀儿你看,我连你笑的时候,牙齿都雕出来了呢…”

许是觉得月色朦胧,怕黄雀儿看不清,又拉着她的手摸上石像的脸,“这里,凸起来的,是不是?我就喜欢看你那样笑。”

黄雀儿害羞了,夺手道:“哎呀你雕我的牙齿干什么?你…”她忽然不动了。摸摸夏生的手,皱眉道,“你瞧你这手。比老树皮都粗。不是给你做了手套了么。怎不戴?”

夏生呵呵笑道:“我一忙起来,就忘记了。”

黄雀儿叮嘱道:“要记得戴。不是说手弄粗了不好看。你做这个东西,也是个细致的活,常常要用手摸。要是手上都是老茧,好坏都摸不出来了。”

夏生忙点头道:“我下回记得戴。”

杜鹃都听痴了。

他们这也算是私会了,却没有说些肉麻的甜言蜜语。然夏生句句话都透露出对黄雀儿的思恋,心里无时不想着她;黄雀儿也开口就是关心…

好淳朴真挚的感情!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

林春一动,凑近杜鹃耳边道:“我走了。你早些睡吧。”

杜鹃点头,看着他飞身跃过院墙,依然从林家出门。微微一笑,转身进屋去了。也没叫黄雀儿。

爹娘房里还亮着灯。

听见声音,冯氏走出来对她道:“快去睡,都好晚了呢。明早又要起大早练功。”

杜鹃却问道:“娘又在做针线?都说了晚上不要点灯熬夜,你那眼睛也不经熬。熬坏了不是给我们添麻烦!”

冯氏轻声道:“瞎说!娘眼睛还好。娘不多做些,你们那么忙,哪有空做。纳鞋底子要一把劲,你们扎不动。我把鞋底子纳好了,你们做鞋就容易了。”

如今三个闺女撑起家业,娇滴滴的女娃儿,上山打猎下河捕鱼,连小黄鹂也跟男娃一样习武,她还能不用心!这眼看着黄雀儿就要出嫁了,衣裳鞋子、被褥等物都要赶紧预备,不然到了眼前,哪里做得及。

最近几年日子过得好,她心想的事儿也要成了,因此越发显年轻。在她看来,晚上做些针线活,真不算什么。

杜鹃劝不动,也就随她去,自回房间去了。

外间屋里,一身青色单衣的黄鹂正在蹲马步。

这个小妹子练武很有恒心毅力,但又很爱干净,早上练功完了洗头洗澡,清清爽爽;若是晚上也练一身汗,洗头就很不方便,所以,她晚上就练一些基本功,诸如蹲马步、倒立什么的,就在房里练。

杜鹃绕过她进入屏风里面,见小远清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半盖着薄被子,蜷缩着小胳膊腿,手指还塞在嘴里。

她忍不住抱怨道:“又睡了,也不等我玩一会。”

黄鹂听了噗嗤一声笑,泄了气,便蹲不住了,遂收工。

她一边活动蹲得酸胀麻木的腿,一边走出去。不一会就端了个碗回来,坐到圆桌边用小勺舀着吃。碗里是开水冲调的芝麻糊,香气四溢。

没法子,她又饿了,不吃的话,晚上饿得睡不着。

杜鹃看得好笑不已。

黄鹂也不在意,一边吃,一边盯着杜鹃脸上看,羡慕地说道:“二姐,你脸上都发光呢,都看不见毛孔。唉,我要是跟你皮肤一样好就好了。”

小女娃爱美的心思远超两位姐姐。

杜鹃换上宽松的睡衣,走到她面前,捏着她鼻子道:“你还嫌皮肤不好?知足吧你!前儿桂香还说呢,说你脸红艳艳的,比花儿还娇嫩。你还嫌不好!”

黄鹂一偏头躲开,笑道:“谁跟她比!”

桂香长得很好看,然青春期到了。脸上冒出几粒痘痘。她气得要死,直问杜鹃为什么不长,不但杜鹃没长,连比她们大的黄雀儿也很少长,问她可有秘诀。

杜鹃能有什么秘诀?

各人体质不同,有些人就爱生痘痘。

她也教桂香不可吃辛辣刺激和油腻的东西,然总不见效。

吃完,黄鹂又央求道:“二姐。我要洗澡。你帮我调个鸡蛋面膜,我洗澡的时候顺便好做。”

“好,好,好!”杜鹃认命地答应,“你快点,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遂用杏仁粉、鸡蛋清、蜂蜜调了半碗糊。

等黄雀儿进来后,三姐妹都糊了一脸,等半干才洗净上床睡觉,窸窸窣窣中。叽叽咕咕低笑声不断。

第二天天没亮,杜鹃和黄鹂就去后面小姨家练功。

如今,在任家后院练功的人有五个。除了九儿、林春和杜鹃外。又添了黄鹂和小远明。

没错,远明才五岁,就已经开始被他爹摧残了。

练到日头从山后钻出来,众人方才收功。

九儿走过来笑问:“杜鹃,你今儿做什么?”

杜鹃擦了一把汗,脸上艳光四射。看得少年呆了下,眼睛亮了不止一倍,心跳也加快了。

从前他喜欢跟杜鹃一块玩,除了喜欢她,还因为他、林春和杜鹃最投契;现在则不同。他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眼光看少女,满心萌动的都是甜蜜和期盼。像一根柔柔的软羽拂过心尖,痒痒的发颤,又有些急不可耐,不知想要怎样才好。或者,就这样一直跟她在一起,一直看着她,最好能牵着她的手。

杜鹃道:“我?我今儿准备去兜虾。”

九儿忙道:“我跟你一块去。我要在家歇几天再上山。什么事都不干,我又歇不住,不如去捞些鱼回来吃。”

杜鹃不在意地点头道:“好呀!我们吃了饭就走,你快点来。我不等你哟。”

泉水村四周除了山还是山,单独出去总不妥,是以大家总会约在一块。

九儿大喜,急忙点头转身跑了。

林春看着他的背影,感觉有些奇怪,又说不出为什么。

回家的路上,他对杜鹃说:“把如风带上。”

黄家姊妹单独进山的时候,林家兄弟总会有人陪她们一块。如风来了后,若林春没空,就会让如风跟着。因此就算知道九儿要去,林春也这么安排。

杜鹃点点头,知道他关心自己。

早饭后,杜鹃正和黄鹂收拾虾爬子和竹篓等物,九儿就扛着渔网来了,桂香提着大篓子跟在后面。

杜鹃笑道:“这么快!”

九儿道:“还快?要不是桂香吵着要跟着,我早来了。”

桂香得意地笑道:“谁要跟你了?我听说杜鹃去兜虾,我才要来的。你就不来,我也一样来。你再这么说,我们还不带你了呢!”

杜鹃忍不住笑了。

桂香那点小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喜欢九儿,偏又口不随心,把小女儿的娇憨、任性和天真烂漫表现的淋漓尽致。若不是性子活泼,倒有点像林妹妹的脾气,恰好九儿也是她的表哥。

杜鹃觉得她很可爱,她自己就学不来。

等收拾好,众人便出发了。

出了院子,杜鹃朝林家喊道:“如风!”

站了一会,如风从林家院内小跑出来,把大脑袋挨在杜鹃胳膊上蹭了蹭,还对着九儿吼叫了一声,十分高兴。

九儿笑骂道:“叫什么?上次喊你上山,都不给面子!”

杜鹃嗤一声笑了,道:“走吧!”

他们去了靠山边的田野,九儿和桂香在泉水河里撒网打渔,杜鹃姐妹则在池塘、水沟里兜虾,如风撒着欢儿到处跑,泅水过河,奔到山上去了。

春天,兜虾是最容易的。

将虾爬子放在水草下用力捣腾,每提上来,虾网里面一层小米虾,欢蹦乱跳,十分热闹。

黄鹂就蹲下身去,两手不停将虾往篓子里捡,嘴里还念叨“晚上用虾米蒸鸡蛋,再烧个火腿虾米白菜汤。”

杜鹃听了忍俊不禁。

她这么热衷兜虾,主要还是为了养鸡。

虾比小鱼儿容易弄,不需要清理肠肚。

山中多雾,每兜了虾回去,她们直接在锅里把虾米炕干,然后磨成虾粉。这可是高钙高蛋白粉,掺杂其他东西喂鸡,鸡最肯下蛋了。人也可以吃,煮汤的时候放一点,味道也很鲜。

因此,她们姐妹从来都是把兜虾当正儿八经的事做。

每网上来一层密密麻麻丰盛的虾,姐俩就禁不住开心地哼着歌儿捡。捡完了,换个位置再兜。累了就站着歇一会,看看四周的山,远处的村庄,近处的流水,十分的惬意!

跟她们比,在河边打渔的九儿和桂香就不同了。

第176章 喜兆

九儿根本无心打鱼,他出来就是想跟杜鹃说话的。

桂香只要跟着九儿表哥就开心,一会问他在山上打猎的情形,一会告诉他家中的趣事,一会丢下鱼篓去掐河边的柳枝,说编个帽子给九儿哥哥戴。

九儿心不在焉地应着,不时把目光投向杜鹃那边。

上河埂的时候,桂香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九儿手快,从后面一把扶住她,皱眉喝道:“走路也不好好的!叫你别来,你非要跟来。要是跌了怎么办?”

桂香借着他强有力的臂膀站稳,被骂了也不生气,因为知道他是关心她,反对他做了个鬼脸,道:“又没跌倒!”

九儿无奈,怕她真跌倒了,索性拽过她手上的鱼篓自己提着,让她空手走。

桂香更欢喜了,笑眯眯的跑在前头。

九儿见她扭啊扭的,故意问道:“要不要我背你啊?”

桂香羞涩地嗔道:“我就那么没用?”

九儿肩上扛着渔网,手上提着鱼篓,听了这话,低头看着鱼篓诧异地问道:“你很有用吗?你有什么用?”

桂香装作没看见他的动作,得意地说道:“等你打鱼上来,我帮你捡鱼啊!”

九儿哼了一声,拿她没法子。

自从大姐水秀出嫁后,他家里剩下兄弟几个。好容易大哥娶了大嫂回来,大嫂头胎生的就是儿子。娘就把这个讨人喜的外甥女当闺女一样惯着了。他也很疼这个表妹,轻易不会惹她生气伤心。

兄妹俩你来我往地斗嘴,又换了个河段撒网。

撒了几网后。九儿实在忍不住了,对桂香道:“走,去杜鹃那边。塘里也有鱼的。”

桂香也愿意,因为她觉得没有杜鹃在,九儿兴致不高。

她心底隐隐觉得九儿喜欢杜鹃,却不愿意正视,反正杜鹃嫁给林春是一定的了。她没必要瞎想。

两人来到杜鹃兜虾的池塘边,杜鹃正拉了一虾网上岸,让黄鹂捡,她则质问道:“你们怎么又过来了?”

九儿莫名其妙地问:“我们不能过来?”

杜鹃道:“当然了。你那大网子一撒,再‘咕咚咕咚’在水里捣几下。虾都惊跑了,我还兜什么虾,光看你打鱼去了。我先前就不肯跟你在河边兜,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桂香立即撇清道:“是九儿哥哥要来的。”

九儿忙笑道:“那我让你在前面,我跟在你后边。”

杜鹃纳闷道:“你们干嘛一定要跟我抢地方?”

九儿不好意思了,道:“不是跟你抢地方。咱们在一处,说说笑笑的热闹些。我跟桂香在那边觉得没劲呢!”

黄鹂将网里的虾捡干净了,在水边洗了把手。道:“二姐,别说了,这塘又不是咱家的。桂香姐,咱们换换。我跟九儿哥哥打鱼,你跟我二姐兜虾。”

她正想看打鱼呢。

桂香也嫌闷,要跟杜鹃说说话,求之不得,忙答应了。

于是,两拨人又忙起来。

杜鹃一边拉虾爬子,一边埋怨。说九儿惊跑了她的虾。

九儿嘿嘿笑,也不理她。

说话间,他拖了一网上来,里面老大一条红鲤鱼,顿时大喜,叫道:“怎么样?我要是不过来,这鱼就网不到了。”

桂香和杜鹃立即奔过去看。

黄鹂盯着那鲤鱼两眼放光,失声道:“糖醋鱼!”

另外三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桂香喘着气道:“这塘里长糖醋鱼了!”

黄鹂撅嘴道:“就会抠字眼!”又惋惜道:“就一条。要是多,我还能厚脸皮跟九儿哥哥要一条回家煮糖醋鱼。”

杜鹃笑道:“你趁早歇了这心思。九儿打的鱼,要先孝敬太爷和太奶奶、爷爷奶奶,还有爹和娘呢。顾了家里,这还有个桂香妹妹呢,肯定要先送他桂香妹妹。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先给旁人。这么一算,至少要网四五条鲤鱼上来,才能排到我这个干妹妹。”

一番话说得桂香听了心里很受用。

最难得的是,九儿居然没反对、解释,认可了杜鹃的说法。就是说,在九儿心中,她是排在杜鹃前面的,相对于她来说,杜鹃算是“外人”。

她飞了九儿一眼,又喜又嗔道:“他才不给我呢。”

黄鹂则做了个失望的表情,催九儿道:“九儿哥哥,那你赶紧再撒网。多网几条鲤鱼,我姐排着队呢!”

杜鹃和桂香失声笑了起来。

九儿也笑,他可没想那么多,更不会分亲疏。

他将鱼网翻过来,将里面的杂物抖干净,然后朝杜鹃眨眨眼睛,又笑对桂香道:“我哪敢!就算不孝敬老太爷老太太,也要先紧着你。要不然,你哭起来,姑姑还不得回娘家找我算账。我娘也肯定要揍我。”

说完用力将网撒开,丢进池塘,等它下层慢慢沉入水,才轻轻上下摇动竹篙,将鱼向网中驱赶。

桂香跺脚不依,说自己是那不讲理的人吗!

看向九儿的目光水盈盈的,娇嗔薄怒,可爱的很。

杜鹃也笑道:“九儿你真冤枉桂香了。桂香就是性子直些,其实很通情理,说起来跟干娘的性子有些像。也像水秀姐姐。嗯,好像你们家的姑娘都是爽利真挚的性子。”

桂香听了更喜欢。

这也是她跟杜鹃好、不嫉妒杜鹃的缘故:杜鹃真的对她很好,教她许多东西;她做的不对杜鹃也会直接指出来,但在人前从来都是夸她的,因此她格外喜欢她。

杜鹃是村里最出色的女娃,她跟着杜鹃学,也很出色;将来。她们还会是妯娌呢。

九儿点头,很“公正”地评价道:“这丫头还算懂事。”

他觉得跟杜鹃一块纵宠桂香表妹,更显亲近了。

可不是吗,要是…那杜鹃就是桂香的嫂子呢!

他禁不住咧嘴笑了,心里十分愉悦,把竹篙上下摇动不停,搅得水花四溅。让等他拖网上来的几个女娃诧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