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首先叫道:“怎还不收网?再晃,鱼都叫你吓跑了。”

九儿这才想起来,不禁尴尬地笑了,急忙将两根竹篙压在腰间,双臂用力往上提网。

许是第一网给了大家一个惊喜。对于这第二网,他们同样怀着极大的期待。杜鹃也顾不得兜虾了,和桂香黄鹂三人六只眼睛一齐盯着九儿手底下,恨不能射入水底。

并没有等很久,渔网很快离开水面。

水花四溅中,出水的鱼儿弹跳不停。震得渔网上下晃动。

黄鹂和桂香拍手大叫“又有一条红鲤鱼!还有大鱼!”

九儿迅速将渔网转到岸边的草地上,于是大家看清楚了:这一网又捞了一条红鲤鱼,还有两条大草鱼。还有几条鲫鱼。鲤鱼和草鱼都在两斤以上。

杜鹃瞪大眼睛道:“你今儿怎么这么好运气呢?”

这池塘又不在山里,常有人来撒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呢?莫不是漏网之鱼都让九儿给碰上了!

九儿激动的难以自持——

这是好兆头啊!

他一心惦记要过来找杜鹃,来了后连续网到两条红鲤鱼。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中想的事一定能成,这是喜兆!

喜兆啊,他看着杜鹃呵呵笑了起来。

杜鹃还以为他得意呢,便掰着手指道:“我数数,算上鲫鱼也有五条大鱼了,我这个干妹妹也该分一条了。”

九儿一个劲地点头道:“分,分!”

桂香也觉得这是喜兆。不过是她的喜兆。

她一边将鱼往篓子里装,一边笑道:“杜鹃你别急,等九儿哥哥再撒几网,说不定还能网到红鲤鱼呢。到时分你一条鲤鱼。黄鹂不是说要做糖醋鱼么!”

一言提醒了黄鹂,又开始催九儿。

杜鹃看得心痒痒的,埋怨九儿道:“都怪你,弄得我们都没心情兜虾了。你让开,让我来撒几网。我手痒呢!”

九儿把杜鹃上下一扫,无法想象俏生生的她将两根竹篙夹在腰侧用力抖动的情形,那太怪异了。因而哄劝道:“这网沉的很。你不够劲儿,拖不动。”

桂香跺脚笑道:“嗳哟杜鹃,你这么个好看的人儿撒网,像什么样子!”她也想象杜鹃撒网的情形,笑个不停。

杜鹃撇撇嘴道:“我又不是没捞过鱼。大惊小怪!”

桂香道:“那不一样。你那时候下了水的…”

九儿忙道:“别急,我多网些,分你鱼就是了。”

说着,感觉忙得身上燥热了,便脱了外面衫子扔给桂香,里面只穿着无袖的对襟短褂,露出两条结实有力的臂膀来。

他双手端着竹篙,轻轻一甩,那湿漉漉、沉甸甸的渔网在他手上仿佛轻若无物,被他一下子甩到水塘中央,铺散开来。

他一边抖动竹篙,一边笑对杜鹃道:“看这一网怎么样。”

正忙着,从村里飞一般飘来一个人。

等近些了,才看清是林春。

他已脱了干活时穿的外衣,只穿着灰色短褂和裤子,腰间束着同色布腰带,健步如飞地掠过来。

桂香见了他尤其高兴。

林春和杜鹃,九儿和她,恰是两双人。

因此老远就对他笑道:“春生哥哥,你快来看,九儿哥哥网了两条红鲤鱼呢!”

林春来到众人面前,先看看杜鹃,见她跟平常一样,才诧异地问道:“这塘里怎会有大鲤鱼?”

说着探头往鱼篓里一看,果然有两条红鲤鱼,大概三斤多的样子,因对九儿笑道:“你倒运气好。这‘漏网之鱼’也叫你捉到了。”

杜鹃道:“我也这么说呢。”

九儿哈哈大笑,十分高兴。

再拖上一网来,却只有几条鲫鱼和泥鳅,大家都说他好运气用完了。

林春转向杜鹃问:“兜了多少虾?”

杜鹃说还没得多少呢,都怪九儿,跑这来打渔,害得她也没心思兜虾了。

林春弯腰捡起虾爬子,帮她捞起来。

杜鹃便提着篓子,跟在他后面捡虾。

黄鹂依然盯着九儿,期盼能再网上来红鲤鱼。

然九儿却再也没有网到红鲤鱼了,连草鱼也没网到过了,都是些小鱼儿,大的不过半尺长。

他一点不在意,心想一对红鲤鱼正好,再多,就多了…

第177章 各有情思(粉红60加更)

忙了一会,因今天没太阳,也不知多早晚了,众人觉得累了,才坐下歇息。

黄鹂立即掏出一个包裹,拿了些笋干散给大家吃。

杜鹃笑问她道:“饿坏了吧?”

黄鹂娇哼了两声,问林春“春生哥哥,你来的时候,我大姐饭可煮好了?”

林春听了一愣,道:“我没去你家,不知道呢。”

杜鹃笑着咽下嘴里的笋,道:“这还用问?林春都收工出来放风了,肯定已经到晌午了。这天怕是要下雨,咱们再捞几网就回家。你再忍忍吧!”

桂香看着黄鹂使劲笑,觉得她时时惦记着吃太好玩了。

九儿闲适地问林春,什么时候起屋子。

林春说,已经定了日子,四月初一破土动工。

之前,他和夏生一直在准备材料,砌墙裙的石板、承重柱石、大梁、檩子和椽子、隔板等,还有请人开窑烧的砖瓦,如今都筹备齐了。只等一开工,请足够的人手,只要四五天就能完成。

他就像总工程师一样,先测量出新屋占地的面积,绘制出图样,通过计算得出墙面宽高、所需砖瓦、柱子长短等等,因而才能先一步准备。

桂香听说盖八间上房,东西各四间,忙问道:“秋生和夏生表哥住上房,你和冬生住东西厢房,那大头舅舅和舅母住哪?”

林春道:“爹和娘想跟谁住就跟谁住。”

桂香道:“那房子也不够呢。”

林春明白她的意思,便解释道:“上房宽度只够盖八间,但后院还要盖厢房的。前院的厢房都有耳房。这样每个房头都有五六间屋子往上。就够住了。”

林春设计规划院落的时候,杜鹃也帮他计算过的,因此很清楚格局,倒没多问,只笑道:“将来你们四个都成亲了,再各人生几个孩子,那院子可热闹了。早晚的时候。就像——”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就像放出笼的鸡一样,一窝蜂挤出来。啧,啧,想想那情形就壮观!”

众人一下笑起来。

林春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没吭声也没笑。

九儿笑得最豪爽、开心。

杜鹃这番话意味着她没打算嫁给林春。否则,哪个小女娃会当着未婚夫君的面说将来生多少孩子…

她说“将来你们四个都成亲”,完全是事不关己的口吻。

桂香笑道:“哎哟杜鹃,你可真会比。”

杜鹃道:“我外公家就是这样,看着吓人的很。”

说着又问林春道:“现在这样住是够了,等你们将来孩子生多了。孩子也长大娶亲,要怎么办?”

因为据她看,林家前后左右已经没地儿再盖院子了。

林春道:“将来人多了。这地方就会作为祖宅留给大哥,我们都会搬出去。这是规矩。我爷爷我爹以前也是住在九儿那边的,后来才搬出来的。”

杜鹃恍然大悟道:“我说呢!”

接着,她故意对九儿和桂香道:“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本来那一排三户人家都差不多,现在林春家把屋子盖得那么好,正好竖在中间,弄得就跟大地主家似得,衬得我跟二丫家好像地主家的长工一样,寒酸得要命!”

众人愣了下,又是一阵笑。连林春也笑了。

九儿朗笑道:“你还怕将来没好屋子住!”

神情和口气都带着别样的意味,又不好说得太明白。

桂香则想的又是一样:她觉得杜鹃刚才的话,还有之前的话,都是故意对林春说的,其实大有深意和情意。就像她常逗引九儿一样,见面都要争几句、呛几声,若是哪天两人客客气气地说话,或者不作声,那一定是闹矛盾了。

女娃儿么,从来心里想的一样,说的又是一样。

她便笑道:“有春生哥哥,你还怕住不上好房子?”

杜鹃道:“那是,我早都跟林春说了,将来一定要帮我也盖一个精致的小院子,价钱还要便宜。”

九儿听得格外开心——杜鹃这意思太明显了!

要是她有意嫁给林春,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自然是住到林春家现在的屋里去,哪里会另外盖。

他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寻一处好屋基,盖一个泉水村最别致的院子,叫杜鹃喜欢。

桂香也暗笑:杜鹃要林春帮她盖“精致的院子”,却故意说价钱要便宜。等到时候成了一家人,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听了半天的黄鹂将最后一根笋干塞进嘴吃了,拍拍手,郑重对林春道:“春生哥哥,等过两年,我请你帮忙盖大屋。比不上你们家宽,也要比你家的屋子高——我要盖两层的小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小女娃目光神情都很坚定。

林春低沉地笑了一声,简短地应道:“好!”

杜鹃听了愕然。

她一直知道小妹子是个心气高的,也没觉得不好,眼下却有些担心起来,似乎她越长大,性子越要强了。

她认真对黄鹂道:“黄鹂,二姐刚才都是说笑的。其实过日子,只要家里和睦,住什么样的屋子都不要紧。像咱们家现在这样,难道不好?”

黄鹂道:“我也没说不好。我想把房子盖好一些,也没不对呀。我们家都是闺女,闺女就该住绣楼。我想盖个小楼有什么不对?”

杜鹃:“…”

九儿道:“对!黄鹂就是有志气!到时候我们都去帮忙。”

山里盖房子也不便宜。不说别的,那树长在深山里,它自己不会长脚跑出来。必须壮劳力砍伐后扛回来。

林家父子四五个壮汉,跟蚂蚁搬家一样,积年累月地寻找和劳作,才攒下了不少好木料,盖起如今的屋子;黄家就黄老实一个男人,如何能比?

黄鹂也不是空口说白话,她早想好了:花银子请人干!

不然她这么用心练功干什么?

那还不是为了挣钱!

这两年杜鹃制野茶托小姨父拿出去卖。也卖了几十两银子。因此她很有信心,觉得等自己学成武功后,撑起黄家没问题。

说话间,空中飘起牛毛似的细雨,田野里迷蒙起来。

杜鹃和黄鹂忙戴上竹斗笠。看去一派悠闲。

林春将手放在嘴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呼唤如风。

等待的空档,他和九儿又各自撒网兜虾,等如风疾如闪电般叼着一直狍子从山上下来,几人方才踏上归程。

穿行在雨雾中。心情也仿佛被雨雾洗涤滋润,透着清新和蓬勃的朝气。桂香十分快乐,一边走。一边跟杜鹃叽叽喳喳说话。

九儿要分鱼给杜鹃,她推辞不受,说自己也常捕鱼的,不必再刻意照顾她家了。

九儿对今天捕捞的红鲤鱼有特别的心思。便不再让,说道:“这鲤鱼难得,我拿回家放后院池塘里养着去。”

桂香立即赞成。

杜鹃嗤笑道:“这可不像你行事风格!你要心善想放生呢,就马上把它们放河里去;你要想吃呢,就拿回家杀了吃了,也算超脱它了。这么半死不活地提家去,从此困在你家后院那小池塘里。算什么?”

九儿听了犹豫,想着是不是回头,把这鱼放河里呢?

林春见他停住脚,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是真要放了这两条鲤鱼吧?你在娘娘庙许了愿了?”

九儿尴尬地笑了下,无可解释,只得罢了。

到了岔路口,和林春杜鹃招呼一声,自和桂香走了。

到家门口,他从鱼篓里拎出一条红鲤鱼和大草鱼,对桂香道:“给你!别说我小气不照顾妹妹。”

桂香笑道:“两条红鲤鱼,分开多不好。不如一块烧了吧,我晌午就在这吃好了。”

九儿一听,忙把鱼放了回去,“你去喊姑姑也来吃。”

他不是舍不得,而是桂香的话正中他心思:没能放生,也要叫它们(即两条鲤鱼)死在一块,一齐脱离畜生道(杜鹃常说的)去投胎。

桂香就高兴地回家喊她娘去了。

这里,九儿将鱼拿回家,他娘和老太太看了也说他今儿运气好,居然能捕到这么一对鲜亮的红鲤鱼。

九儿得意地说道:“那是。这是跟杜鹃一块才网到的。”

大猛媳妇听了,和祖婆婆交换了个目光,问道:“杜鹃也去了?你不是跟桂香一块去的吗?”

九儿就把杜鹃兜虾的事说了。

听说后来林春也去了,大猛媳妇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鱼篓道:“晌午做糖醋鱼。你先洗洗去,头发都湿透了。”

九儿心情飞扬,转身一个虎跃,跨过门槛去了。

再说黄家,杜鹃姐妹到家后,略收拾一番就吃晌午饭了。

饭后,因雨天不用下地干活,冯氏赶了闺女去做针线,省得在厨房落灰,她自己则将兜来的虾米淘洗干净了,下锅用温火慢慢炕干。

雨天悠闲,杜鹃、黄雀儿和黄鹂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在堂屋门口做针线,黄老实则在一旁修补被老鼠啃坏的篓子,父女几个边干活边闲话说笑。

冯氏将虾炕干了,用个大筛子装了,放在一旁晾着,等冷透了再装起来保存。忙完后,她进屋去换了件干净衣裳,又拿了一只鞋底子出来。

黄鹂见娘也来了,赶忙端了根小板凳给她。

冯氏眼睛到底还是不如从前,嫌屋里暗,拎着小板凳直接走到外面廊檐下,放下坐了,和闺女们一块做针线说话。

她坐的位置面朝东,正对着林家的方向。

蒙蒙细雨中,林家上房虽然还没竖起来,然东西厢房也很壮观,自家屋子根本不能比,她就看呆了,一面心中又疑惑:为什么林家不上门给林春提亲呢?

第178章 嫁妆

林家的运道正旺盛。

乡村有说法:若燕子在屋檐下做窝,家业必定兴旺。

黄家屋檐下就有个燕子窝。

林家老屋的屋檐下有两个燕子窝。这次推倒上房重盖,那燕子不但没有被惊走,反而换到新盖的东厢房屋檐下重新垒了两个泥巢,可见对林家有多眷恋。

不但如此,林家还来了一只虎,撵都撵不走。

秋生上山打猎,就算有收获,还要费劲背回来;自从如风来了后,隔几天就从山上叼一只野味回家,一家人肉吃不完,常分送给亲近的人家。刚才林春还送了几斤狍子肉给黄家呢。

另外,林家四个儿子确实都很出色能干。

所以,除了已经定亲的夏生外,秋生和春生都被人紧盯着,上门提亲的不知多少,许多妇人一得了空就找大头媳妇套近乎,连十二岁的冬生也被人惦记上了。

反观黄家,已经到了说亲年纪的杜鹃却无人问津。

或者说,是不敢来。

首先是当年杜鹃亲口说的,她的亲事鱼娘娘有安排,因此一般人不敢来求。

再有就是林黄两家当年有口头定亲的,杜鹃和林春又走得近,差不多的人也不敢上前了。可是林春却被人觊觎,上门求亲的人很多,可见这社会男女很不平等。

第三就是杜鹃太出色了,也太强势了,连爷爷奶奶都降服不住她,所以一般人家根本不敢娶这样的。

最后,就是想娶又有自知之明的人。杜鹃对他们来说,有些可望不可即。因此也不敢来。

因此几点,加上黄鹂早放出话要招上门女婿,黄家就门可罗雀了,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硬是无人问津。

冯氏倒也无所谓,反正一般人家她也看不上。

她觉得这满村的男娃。除了林春和九儿,还真找不出配得上杜鹃的人,只奇怪林家怎还不上门提亲。看林大头和他媳妇对杜鹃亲热的样子,又不像想赖婚的模样,她就疑惑了。

然杜鹃告诉她:她的婚事鱼娘娘另有安排,叫她不要管。问什么安排,杜鹃也不说,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看了看两个小闺女。都跟花朵儿一样,心里就释然了,丝毫不担心她们会嫁不出去。真要是山里找不到好的,就请她们外公在山外给找个好人家。

还有儿子呢…

想到这,她抿嘴一笑,低头用力扯起线来。

母女几个都在给黄雀儿做嫁妆。

林家的家用器具都制作齐全,且很精致美好,黄家就算费心。也做不出更好的了,因此大家商量后决定:多做些针线活计,这正是林家欠缺的。其他的家用器具就不必装脸陪了。

于是这几年来,黄家陆陆续续购置布料、攒棉花,趁着空闲的时候,母女几个一点一点地给黄雀儿和夏生添置被褥枕套、桌布椅套、靠枕引枕等物,如今都攒了许多了。

衣裳鞋袜是从今年才开始做的。因为夏生和黄雀儿之前还小,都还在长个子呢。若是做早了,到时候不能穿了,白费工夫。

黄家这些嫁妆,说不值钱吧,还真不值钱,都是普通棉布,好些的也用绸布;说贵重,也贵重,一般小户人家还真弄不起,其中有许多毛皮衣物,都是用绸布做面子,狐皮等兽皮做里子,有袄子、坎肩、围脖、大氅等等,差不多的地主富户家也不一定能有。

母女几个一边忙碌,一边说笑。

约莫做了一个多时辰,黄鹂就受不住了,起身去弄吃的,又给大家倒茶,让大家也都喘口气,吃些东西。

冯氏也放下鞋底子,去厨房将锅里焖的狍子肉翻炒了一遍。尝了一块肉,觉得差不多烂了,便把灶里的火都退了,用底火焖着,晚饭时也就能吃了。

正在这时,小姨冯明英来了。

打着暗红色的油纸伞,胳膊上挽着个小篮子,一手牵着小远清,从雨雾中袅袅走近,像极了一副画。看得杜鹃心情触动,磨不开眼。

黄鹂忙上前接着,笑道:“远清,我正想你呢。”

小远清脆声叫道:“黄鹂姐姐,杜鹃姐姐,雀儿姐姐!”亲热的小模样,好像多日不见一般,其实她早饭还在黄家吃的呢。

冯明英走上廊檐,收了伞,笑道:“她在家念叨表姐,闹得她哥哥也不肯好好写字,我就带她出来了。”

杜鹃端了个板凳来,冯明英坐了,从针线篮子里拿出一件衣裳低头缝了起来。

正说笑,院外又来了一个身影,却是大头媳妇。

她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连伞也没打,微微弓着腰,手上攥着一只鞋底子,怕被雨淋湿了,因此护着。

冯氏看得好笑,高声道:“忙什么?就不打伞,也要戴个斗笠。淋了雨,生病了我瞧你还跑不跑!”

大头媳妇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廊檐下,长出一口气,一面用手掸身上的水珠,一面笑道:“就几步路,费那事干什么。我好容易偷空出来一回,又想这又想那,我也不用出门了。”

众人都笑,说哪里就忙得这样。

冯明英道:“这样忙你还出来干什么?要不是你手上拿着鞋底子,我还以为你是来做什么急事的呢,哪想到你是来闲逛做针线的。”

大头媳妇在杜鹃递来的凳子上坐下,一面道:“要是等忙完了再出来,我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还不是他爹,瞧我累得直不起腰来,发狠说,你也别管了,你就出去逛去,晚饭也别急着回来做,看这几个小子饿不饿得死!我一想也是,我就出来了。连碗都没洗呢。”

众人听了都笑。

杜鹃看着大头婶子苍老的面容,心里不忍。

这几年下来。娘要比她容光焕发得多。

可见儿子多了真的很操心劳累。

她便笑道:“婶子,其实你煮饭不用费事炒许多菜的。家里有肉。烧一大锅,再把些干菜混着一块焖,这就够了。青菜也一样,炒到半熟的时候,把那焖熟的肉倒进去。再烧一会就盛起来。有这两盆菜吃饭就够了。”

大头媳妇忙笑道:“我现在就这么烧。什么都放一块,煮一大锅,不吃就算了。我哪有那工夫跟你似的炒这样炒那样。”

说话间,黄雀儿微低着头,端了杯茶来。

她忙接过去喝了一口,一面打量这个准儿媳妇,计算什么时候能娶进门。

忽见冯氏和黄雀儿手上都是大尺码的鞋子,杜鹃也在给一个大红枕套绣花。便明白她们在为黄雀儿准备嫁妆,这些将来都是要送进林家的,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三个女人一台戏,况都是有儿女的,又是亲家,冯氏几人就有说不完的话和事。

杜鹃姊妹就只有听的份了,又逗引小远清说话作乐。

做了一会,杜鹃抬头朝外看去。只见外面越发迷蒙了。

她心下一动,放下针线就跑了出去。

在屋檐下拿了顶斗笠戴了,顺着院子边沿的青石通路往东院墙边走去。这青石板是夏生帮着裁的。铺在院子中央和四边,形成一个“田”字,为的是雨天好走,不会踩得道场泥泞不堪。

走到院墙边,那青绿就扑面而来,逼入眼底。

她们姊妹沿着院墙边种了许多金银花。爬满墙头。一到春夏,三面院墙就完全被绿色爬藤覆盖,上面白色、金色小喇叭样的花,一对对、一簇簇,开得分外繁盛,且香气宜人。

墙根下种得最多的是月季,墙角也有几株美人蕉,凤仙花、紫茉莉也有,却是没人管的,自生自灭。

这个季节,也就金银花和月季开了,美人蕉刚抽出嫩绿的叶子,由一支卷筒慢慢舒展开来,凤仙和紫茉莉的植株也才长成。

所有的植物,都在细雨的洗涤下,展现滴翠的青绿,花儿也格外娇艳,含泪带露,不像下大雨的时候,被雨水打得零落不堪。

看着这青绿,那心情也绿濛濛的!

杜鹃并不是只顾风雅,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在墙根下种扁豆和南瓜了。到时候,扁豆也爬上墙头,跟金银花争相辉映。紫色的扁豆花一落,就会结出弯月似的扁豆,随手就能摘到。南瓜藤则会沿着墙根蔓延,扒开大叶子,寻找南瓜是她最爱干的事。

见她出来放风,黄鹂也忍不住牵着小远清跑过来。

因粉色的月季花纯净,且带着晶莹的露珠,杜鹃心里爱的很,掐了两朵下来,分别簪在黄鹂和小远清的头上。

大头媳妇看了笑道:“小女娃娃就喜欢花呀草的。”

才说完,隔壁院墙内冬生大喊道:“娘,舅母来了。”

她听了一愣,忙问道:“哪个舅母?”

冬生回道:“大舅母。还有小芳表姐和小莲表姐。”

“哦,来了!”大头媳妇听说后,急急忙忙地将针插在鞋底上,线挽好,起身往外走,“你说我是不是没福,好容易偷空出来逛一会,家里又来人了。这才出来多大一会儿啊!”

冯明英笑道:“怎么没福,这不是现成的帮手来了么。”

大头媳妇匆匆跑了,也没接话。

冯明英低声对冯氏笑道:“又来了!”

眨眨眼,给了冯氏一个意味不明的眼色。

冯氏朝雨中伫立的杜鹃看了看,暗叹了口气。

林春的大舅母带着自家闺女和侄女来,是给小姑子帮忙的。因为林家就要动工盖上房了,这每日的烧煮洗刷活计多的很,小姑子一个女人,实在累得很。

当然,还有些其他的心思。

第179章 被青睐的烦恼(一更)

杜鹃赏玩了一会,又回去做针线。

一时堂弟小顺来了,她又丢下活计去给他和黄鹂讲课。

正忙着,忽听一声清脆的鸟鸣传来,急忙放下手中鸡毛管子做的笔,对两人道:“先把这道题算出来。”说着走了出去。

林家院内,林春站在西厢屋角的墙边,正朝这边看。

见她来了,喊一声“杜鹃”。

他没有打伞,也没戴斗笠,就那么光头站在雨中,发丝上、眉峰上落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连眼睫毛上也有,罩着下面黑玉似的眼眸,显得朦胧幽深。

杜鹃看了觉得别有风情,忍不住笑了。

林春见她笑得暧*昧,眉头一挑,问道:“笑什么?”

杜鹃摇头道:“没什么。你找我说什么?”

林春也不追问,道:“明早鸡叫就要走。你晚上先收拾好。别忘了带斗笠,穿上蓑衣。”这是说上山采茶的事。

杜鹃点头道:“知道了。”

正要再问,忽然看见他背后墙角拐出个浅紫色身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娃,好奇地对她打量。

她便对她微笑打招呼,又朝林春努嘴,问道:“那是你表妹?”

林春便回头看去。

小女娃见他转头,急忙羞涩地缩身躲到墙角后。

林春也没喊她过来给杜鹃介绍,又转过头,道:“嗯。我二舅舅闺女。”

说定后,杜鹃正要走,林春又叫住她。笑道:“你多做些吃的带着,我就不带了。”

他娘本就累得很。他不想烦她,加上杜鹃做的东西好吃,他也不客气,直接就要了。

杜鹃点头道:“嗳,知道了。”

二人各自转头回去不提。

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杜鹃和黄鹂洗漱后就出发了,同行的还有九儿、林春和冬生。

带冬生和黄鹂,完全是为了锻炼他们。

任三禾虽然没收冬生做徒弟,林春却亲自教弟弟武功。

既然是锻炼,当然不能慢慢走了。况且据林春说的,要是跟平常一样走的话,怕是要第二天晌午才能到。今晚就别想回来了。于是,几人一出村,就放开手脚疾奔。

越往山里去,越多森森古木参天,峭壁危崖高耸,随处可见飞瀑挂下,隆隆水声轰响,又有幽谷清泉。鸟鸣和着泉水叮咚。

如风跑在最前面。

在这大山里,它无论上山下山都疾快如风,尽显森林之王的本色。

跑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那天色才亮堂起来。

虽然没有下雨,然山中雾气濛濛的,跟雨天也差不多。

林春三人武功底子好些,自然撑得住,黄鹂和冬生就不成了,冬生首先叫道:“停…停一下。我受不了了。”

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喘气。

黄鹂也忙叫道:“我饿得头晕死了。”

杜鹃问林春:“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