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细细想了一会。又和冯长顺低声商议了一会,才对黄老实和冯氏教了一番话。又让他们换上走山路时穿的粗布衣,把头上身上一顿捯饬。原本清爽的两口子就略显凄苦狼狈相,匆匆跑出去了。

杜鹃又对黄鹂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话,黄鹂连连点头。

然后,冯长顺就带着黄鹂也出去了,暂时隐在客栈大堂通往后院的过道内,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栈大门前,姚金贵正顶着烈日,满含愧疚地匍匐在地上,艰难地一下一下将头往泥地上磕。额头上通红一块。

黄招弟跪在他旁边,冲着客栈内哭喊道:“大弟,是爹做主的亲事,你饶了金贵吧。大弟,姐姐求求你了…”

她心疼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毫不做作。

姚金贵身后,他的跟班正一脸无奈地对围观的众人解说缘故“…大人外公做主的亲事,大舅舅和表弟不认。闹到现在这样,还对簿公堂。大人心里难过,就过来请罪了。说都是一家人,要是能说和了。就不能打官司让人看笑话。”

“原来是这样!”

“爷爷定的亲,敢不依?”

“唉,可怜这外甥都当官了。跪了这么长时候,也没人出来理一理。这黄家还真是…唉!”

“这位官爷长得相貌堂堂,怎么他表妹还看不上他?”

“他表妹是什么人?”

“就是一个村姑。山里头的人。”

“什么?村姑这样跩?”

众人议论纷纷,对姚金贵充满了同情,对黄家很是不耻:不遵从长辈安排,有眼无珠,话语声引得更多人聚集过来,掌柜的急坏了,劝又劝不走。

就在这时,冯氏和黄老实从里面出来了。

两人呆呆地看着门口这一幕。

先前听说还不觉得,等亲眼见到这个景象,真是气得手脚冰凉。冯氏更是受不住,身子一软,就要瘫倒。亏得黄老实一把扶住,大叫“她娘,她娘!”

冯氏说不出话来,却死命地推他,示意他上前。

黄老实这才想起“身负重任”,加上本就一腔怒火——五年前的,五年后的,一齐聚集,老实人发飙了,把媳妇往地上一丢,冲姚金贵就扑了过去。

姚金贵见大舅舅和舅母出来了,大喜,慌忙就要过来。

可冯氏忽然晕倒了,他吓了一跳,赶紧跪着往门口爬,一边哀声道“舅舅,舅母,外甥对不住…”

话还没说完,就被黄老实给堵住了。

黄老实“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跟他来了个脸对脸,挡住了他的路;并且,庄稼汉子一把抱住外甥,放声哭求道:“金贵,姚大人,舅舅求你了!求你放过黄家吧!求你放过你妹妹!舅舅给你磕头了!给你磕头了!…”

他一边哭喊,一边要磕头。

可他手下紧紧抱着姚金贵,脑袋连连点动,就砸在姚的胸前,哭的鼻涕眼泪一齐擦在他胸襟上,两手环住他身子,拳头还在他背后猛捶。

姚金贵暗道不妙,想要挣扎起来,哪里能挣起来。

冯氏见黄招弟要过去拉扯他们,先努力镇定心绪,然后疯了一般扑上去,一头撞在大姑姐的怀里,也放声嚎哭道:“姐姐呀!祖宗啊!我求求你…放过你弟弟,放过你侄女,放过你侄儿,那是你娘家呀!你是黄家的闺女,不能这么坑害娘家人!公公是你爹呀,你怎么能骗他?祖宗姐姐,你绕过我们,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烧高香!我给你立牌位…”

她比黄老实可灵活多了,也下得下架子;况且这种撒泼哭闹也是乡下媳妇擅长的;再者,她又攒了一肚子气,新仇旧恨全堆在一处,嚎得那个昏天黑地,日光惨淡,人人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更有甚者,跟着掉起眼泪来。

第230章 再次交手

黄老实则牢记杜鹃教的:不管姚金贵如何对他,都不要听也不必理他,反复只嚎那几句话。——这是杜鹃怕教多了他记不住,再者容易被姚金贵糊弄。

姚金贵乃是斯文读书人,黄招弟更是绵软的性子,哪里能应对黄老实的粗野和冯氏的撒泼揉搓,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他们也跪了半天了,也累,不如冯氏和黄老实刚出来,精神抖擞,越哭声越大。

围观众人被这番变化惊呆了:怎么事情好像不对?

忙互相询问怎么回事。

姚金贵的随从一看不妙,就要上前拉开黄家人。

冯长顺在后看了,冲出来挡住,大喊“干什么干什么,打人了,杀人了,当官的就能欺负人怎么的?那也不能当众打舅舅舅妈。你说什么?拉架!我看你想帮忙打人吧!这是人家姐姐和弟弟、外甥之间的事,你们帮忙打人,还有王法吗?这不是山阳县,这是府城,你们当众打人,眼里还有王法吗?哎哟,你打我!我老汉都六十多了,我也活够了,我跟你们拼了…”

他边喊边逼近,将那两个跟班逼得节节后退,退到街道中央去了,生怕他真有个好歹,赖在他们身上,那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原来姚金贵打听得任三禾不在,又要表诚心,不敢带多人来,只带了两个随从,因此,冯长顺一人就挡住俩。

这边,黄鹂也出场了。

洗得发白的红花粗布衣服裹着玲珑小身子,丫髻头上一丝饰物也无,怯怯的,眼神惊慌闪烁,仿佛受惊的小鹿,比起黄老实和冯氏,格外招人怜。

她跑到冯氏和大姑跟前,想要拉又无从下手的模样。于是也哭了,问道:“娘,大姑为什么要哄爷爷?爷爷不是大姑的爹吗?我爹不是大姑的亲兄弟吗?咱们跟大姑不是亲戚吗?为什么大姑和表哥要这么欺负我们?”

冯氏哭喊道:“他们是官!他儿子当官了!”

一面揪住大姑姐衣襟,凄厉地哭道:“求求祖宗姐姐呀——开开恩。给条活路吧——”

黄鹂也跟着哭得哽咽难平,茫然四顾问道:“当官了…就能…就要抢表妹做妾?当官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黄招弟完全不能招架,昏了头了。

围观的人看得不忍,都上前来问。

黄鹂哭哭啼啼地将姚金贵五年前挑拨爷爷奶奶抢大姐,大姐没抢到就要霸占二姐。因为没能如意,现在当官了,又使手段哄她爷爷,逼二姐做妾,“我二姐那年才九岁呢。”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看向姚金贵的目光简直如见鬼魅。

黄鹂又抽抽噎噎地泄露一则消息:当年他们不敢违抗爷爷的命令,就躲了出去,姚金贵就大摇大摆地在她们姊妹的床上睡了三天,全不顾廉耻…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读书人!

众人都愤怒了。

福祥客栈的掌柜觉得今儿倒霉透顶,被人堵在门口演了这一出戏。一肚子火气没处发,见情势转变,大喜;还有,他可是知道的,这黄家公子和知府公子、巡抚家的公子都是好友,他帮了黄家,想必能在他们跟前卖个好。于是,他就开口了。

他悄悄地告诉众人:这黄家是老实的庄户人家,乡下来的,山里人,可怜的很。这回来府城是认儿子的——他们儿子丢了十几年,就是元梦斋的黄秀才。人家闺女长得好看的很。又本分,一点不痴心妄想攀富贵,可这官的外甥硬使手段要霸占表妹。黄家这是被逼急了,没活路了呢。

“那个姓姚的官儿,把他舅舅告到衙门里去了呢。”

“原来是这样!”

“真是斯文败类。跑到表妹的床上睡,不要脸!”

“连九岁的女孩子也不放过,不是人!”

“这样人当了官,老百姓就没日子过。你想啊,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时没得手,过后再使手段,谁敢惹?”

“他娘也不是东西,连老子娘都敢骗!”

“要是我闺女这样,老子掐死她!”

“那不成,她都嫁人了,是旁人家的人了,你想掐也不掐不着啊!她儿子又当了官,她可不就威风了。”

一时间,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黄招弟固然无地自容,姚金贵也震惊不已,认定这是杜鹃的计谋,要陷他于不义,因为他来之前派人打听了,黄元出去了,不在客栈里。

这个表妹,还是那么难缠。

当年思虑不周,睡了表妹的床,这说出去可是有损他名声的。但他也不怕,量黄家人不敢把这事说出来,毕竟损了他的名声,也损黄家闺女的声誉。谁知杜鹃竟不顾忌这个。

他急中生智,高声喊道:“黄鹂,你姐姐呢?杜鹃呢?她就忍心指使爹娘给人下跪,跟我们闹,让人看笑话?”

黄鹂大哭道:“你故意跑来跪着,让姐姐丢人,姐姐说她不活了,刚跳了井被捞上来,还昏着呢…”

掌柜的听了大急,连声唤小二,“快去衙门叫人,要出人命了。哎哟我的娘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这店里要死了人,往后谁还敢来呀!”

一面又唤娘子出来哄黄鹂,这小丫头哭得他心里酸溜溜的,好不难受。

小二慌忙就挤出人群跑了。

姚金贵则郁闷得要死:杜鹃跳井?

笑话,就算全大靖人都死光了,那丫头也会好好的活着,还活得有滋有味!她怎么会去跳井!

他此时真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脱身也不能。

好在那两个随从还算机灵,一个对冯长顺跪下了——今儿两边人都特别爱下跪——另一个就跑过来,将自家老爷从他舅舅手下解救出来,自己挡住舅老爷。

姚金贵脱身出来,立即就要进客栈,说是要看看表妹。

黄鹂尖声哭道:“强抢民女呀——”

姚金贵被她尖厉的哭叫声吓一跳,再看看围观人愤怒的表情,知道不能如愿。遂后退一步,给黄老实跪下磕了个头,说舅舅想不开,他等外公来了再说。先走了云云。

然黄老实被他的随从拉着,还在跳脚大喊“舅舅求你了,舅舅给你磕头了!”冯氏又哭喊“祖宗姐姐”,人们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他磕完头起身后,便来解救娘亲。

冯氏一手扣住他左手虎口,四根手指有三根指甲抠进他肉里,一面揪住黄招弟头发,哭喊道:“祖宗姐姐…祖宗外甥,饶命啊——”

随着她一声大喊,生生揪下黄招弟一撮头发。

她恨透了这个大姑姐:看着最老实绵软无害的一个人。却几次三番害得她家闹得天翻地覆。上次是跟公婆打得两败俱伤,这次居然把她儿子都告到衙门里去了。她亲亲的儿子,才找回来的儿子,当了秀才的儿子啊!怎么丢得起这个脸!她真是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所以。她先还能记着杜鹃的话示弱,后来便压抑不住心中强烈的仇恨,手下不由自主地就用劲了。

黄招弟疼彻心肺,猛一推她,将她推倒了。

本来她也没这么大劲,因姚金贵也被大舅母抠得手痛,也用劲推了她一把。两下里合力,冯氏就受不住了,就势往后一倒。

黄鹂就扑到娘身上哀哀地哭起来。

冯长顺、黄老实都奔了过来,冯长顺喊“当官的外甥打舅母了”,现场乱作一团。

这时,府衙的年捕头带人来了。才止住混乱。

问起事由,姚金贵面色铁青,解释不清,也无法解释,因为黄家舅舅舅母依然在对他磕头。求他饶命、放过他们。

不到半日工夫,山阳县县丞姚金贵欺压舅舅舅母、欺骗外公、强逼表妹的事迅速在府城传扬开来。

福祥客栈门口闹哄哄的,黄元在元梦斋也遇上麻烦了。

发源于西南岷州的岷江横贯荆州府城,元梦斋就坐落在岷江岸边。前对街,后临水,在一溜贵气豪奢的店铺中间,显得极为清雅。

然而,这清雅的店铺门前此时却乱糟糟的:

陈青黛从元梦斋二楼跳了江。

幸而被人救了上来,送进元梦斋。

黄元让出二楼日常接待贵客的雅室,暂让陈青黛安置,一面派人去陈家叫人,一面命人去医馆请大夫。

追究起来,此事也与姚金贵有关。

当日,陈青黛从客栈黄元处归家后,失魂落魄,茶饭不思,终日只知哭泣,谁也劝不住。她自小就认准了黄元,一缕情思固缠,岂能说断就断。

正在这时,姚金贵被府衙传唤到府城,以杨家女婿的身份住进陈家。听说这事后,他眼珠一转,想出一个主意:要给黄元添堵,顺便将他捏在手上,再得杜鹃为妾,就容易了。

因此,他怂恿叔岳丈和陈夫人道:“那黄元如今已经没事了,杨家养了他一场,这就不管不认了?你们就不为自己,也要为陈姑娘想,她心心念念记着黄元,将来可怎么过?”

陈夫人无奈,只得将黄元的打算说了出来。

姚金贵摇头失笑,分析道:“那不过是黄元的托词。他怎会不出仕?我辈读书人,十载寒窗苦读,‘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无非是图谋将来出人头地。他说回家侍奉爹娘,也不过是暂时的,还能待在山里不出来?”

陈夫人恍然大悟。

姚金贵又道,这都是黄元不想续这门亲事,才耍的手段,可见他对陈姑娘无情;又暗示说黄元的元梦斋如何赚钱,这都是杨家的养育功劳,应该归杨家和陈家等等。

陈夫人便怒了。

第231章 情深不悔(二更)

她看不上黄元可以,所以之前一门心思想要解除婚约;如今黄元没事了,她女儿又放不下他,她便觉得,黄元就应该回头,重新上门求娶青黛,才是有情义的男子,才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可他竟然敢嫌弃青黛,这还了得!

陈青黛本就为情所困,听了姚金贵的剖析,就魔怔了。

她任性起来无所顾忌,便生出一番决然心思。

这两天她派人一直盯着元梦斋,今日一早黄元去了,她得了回报,便梳妆了一番,戴了帷帽,带了几个人赶去了。

为何她不去客栈?

因为她实在不想面对黄元的亲爹娘。

陈夫人正要摆弄黄元,便随她去,只派人好生跟着。

她想着等有了事,自己再出头,一举将黄元拿下。

来到元梦斋,陈青黛也不管店铺内三三两两看画的人对她侧目,直接上二楼展示画作的长廊找到黄元。她站在一幅仕女图下含泪问他,是不是为了躲开她,才故意要回山里。

黄元皱眉道:“陈姑娘,在下本就是山野人,不回山里侍奉亲长,去哪里?再说,前日在公堂上,令堂已经派人与在下解除了婚约,如今在下与姑娘毫无关系,谈何躲避?”

陈青黛听他称呼如此生疏,心如刀绞。

什么获罪,什么解除,她统统不管!

“解除了婚约可以再结。我只问你:你不肯留在府城,是不是知道我过不惯乡下生活,故意用这个借口打发我?”

黄元沉脸反问道:“照你这么说,你只想跟我过富贵的日子;若是我落魄了,回归山野,你是必然不会跟从的,对不对?”

陈青黛从小生在富贵人家,哪里会想这些。

她回道:“你已经是秀才了,只要留在府城继续攻读。将来必定是举人进士,怎会落魄!这是极容易的事。元哥哥,等你做官了,多送些银子回去给你爹娘就是了…”

黄元勃然大怒。回道:“请恕在下断难从命!”

他对这个前表妹最后一点怜悯之心都消散了,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不屑和鄙视,暗自庆幸退了亲。

陈青黛心中眼中都是情爱,根本想不到别的。

她听见黄元说“断难从命”,又见他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还有轻蔑和鄙视的目光,顿时芳心碎裂,精神崩溃。

她认定他在报复,因此哽咽道:“姨父姨母的决定,我有什么办法?我对你的心从来就没变过。你今日抛弃我。有你后悔的日子!”

黄元肃然回道:“多谢姑娘厚爱!然在下读的是圣贤书,做不来抛弃亲爹娘的不孝之举。难道在姑娘眼里,在下生身父母还不如姑娘重要?”

陈青黛已经神思恍惚,听不进任何言辞。

眼睁睁地看着黄元决然而去,对着那背影吞咽泪水。

忍着钻心的痛楚。她转身跑出长廊,来到外面露台上,伏在栏杆边独自低泣。丫头们无人敢上前劝慰,都知道她的脾气,这时候劝也是不会听的,只好任她去了。

谁知,一个错眼。她就纵身跳了江。

幸好下面有渔夫在,才能幸免于难。

元梦斋人来客往,都是文人士子之流。刚才的情形大家亲眼目睹,便是不认识陈青黛的,也由熟悉黄元的人口中得知其身份,从而猜测到部分内情。

众人不免私议。觉得陈姑娘对黄元情比金坚,宁可违背长辈命令,也要誓守婚约,想是被黄元拒绝了,才无颜苟活于世。只好投江自尽。

陈青黛成了多情女,黄元自然成了无情郎。

黄元面色难看之极,却并不解释。

这时候,解释也无用。说轻了显得心虚,找借口;说重了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更显无情无义,索性什么都不说,等陈家人来再说。

跟随在陈青黛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见他连雅室门边也不靠近,均恨极了——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给个准话,真真是无情郎!

陈夫人得知女儿跳江,惊得魂飞魄散,急忙坐车赶了来。

路上,她问了跟随陈青黛的婆子,知道了事情经过。她认定都是黄元不对。虽然不知黄元和青黛说了什么,想必不是好话,才让青黛气得投江。因此,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怪到了黄元身上,发誓不放过他。

一进元梦斋,她便气势汹汹地指挥跟随的媳妇婆子们:“给我砸!把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画斋全砸了!”

众婆子得令,掳袖子上前,扯的扯,拽的拽,把画斋墙上挂的画幅、案上和青花大瓷瓶中堆插的画轴全扫落地上,转眼间画斋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可惜了那些画,让喜欢而又囊中羞涩的人痛心不已。

黄元闻讯赶来,怒喝道:“陈夫人这是干什么?”

陈夫人冷笑,头上戴的凤钗珠串不住晃动,指着他厉声道:“干什么?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脸问!我女儿有个好歹,要你陪葬!”

黄元沉声道:“你们要退亲,反说我忘恩负义。我若不放手,连累了杨家和陈家,你们不更要说我忘恩负义!陈夫人倒告诉晚辈,究竟要如何做才算不忘恩负义?”

陈夫人根本不理这茬,指着他鼻子骂道:“无情无义的东西,青黛对你如此痴心,你竟然气得她去投江。你良心叫狗吃了?”

黄元气得浑身发抖道“不可理喻!”

这才是秀才遇见兵呢,有理也说不清。

眼看画斋一楼大堂一片狼藉,无一幅好画留存,他忽然笑道:“砸吧!扯吧!放手砸!放手扯!”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清叱道:“住手!”

陈家婆子媳妇们一愣,就停了手。

陈夫人和黄元朝门口看去,只见从门外站着个戴帷帽的黄衣女子,在身周数名丫鬟媳妇围随下,袅袅走了进来。

陈夫人虽然不认得这些人,却从仆妇服饰上判断出是昝府的下人,顿时不敢放肆。

那黄衣女子走近她,在她三尺开外盈盈而立,清声道:“陈夫人请手下留情!还是先去看看陈姑娘,早些将她接回去吧。一来她经了水,要及早请医调治;二来在这闹大了,对她闺誉有碍;三来这画斋可不是黄秀才一个人的,其中还有知府公子和巡抚侄儿的份子,夫人一气都砸了,后果恐难承担。”

并不十分有气势的一番话,却让陈夫人忌惮不已。

但她不肯就此罢休放过黄元,因道:“黄元无情无义,害我女儿投水自尽,岂能饶他?这画斋损失,当然该由他一人承担了,与知府公子和巡抚侄儿无干。”

黄衣女子道:“夫人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也该去衙门分说,不该砸铺子。是非曲直,到了衙门自然见分晓;砸了铺子,有理也变没理了。”

陈夫人哪敢往衙门里说这事,也说不清啊!

可是,她却是会辩的,遂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悲切道:“若是能去衙门告状,小妇人还费神砸铺子干什么!只因我女儿是投水自尽,又不是黄元推她下水的,这个亏没法说。也不知这小畜生跟青黛说了什么,气得她不想活了。真是歹毒心肠,读书人杀人不见血呀!想不到我姐夫救了他一命,还送他上学读书,学了一肚子墨水,到头来却害了自己外甥女。哑子吃黄连,这亏我们算是吃定了,没法跟人说。姑娘想,我做娘的,能不伤心气愤吗!”

黄衣女子听了一顿,转头问黄元道:“敢问黄公子,当时跟陈姑娘说了什么,可方便透露?”

黄元昂然道:“黄元事无不可对人言。只因在下新认回生身父母,想着害他们忧伤挂怀多年,实在不孝;且近来在下不顺心之事颇多,遂准备随爹娘回山里,安心侍奉他们,略补孝心。陈姑娘便说在下无情无义,弃她于不顾,竟去跳水自尽。其中缘故,在下也百思难解。”

黄衣女子和围观众人这才恍然。

陈夫人怒道:“青黛待你情深不悔,你就这样对她?”

黄元道:“夫人,陈家已经和在下当堂退亲了。夫人想让在下勾引陈姑娘?”

陈夫人气得发昏道:“你别狡辩。你若是个有情义的,就该再上陈家提亲。”

黄元忍无可忍道:“在下不敢妄想!在下现在不过是一山野农家子弟,岂敢妄攀陈姑娘这样的富家千金。”

陈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黄元的底细,因此在他面前从来就自觉高一等,听了这话,不以为讽,反以为荣,“哼”了一声道:“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更应该留在府城,用心读书,等考上了进士,就能配得上青黛了。作什么要躲回山里?你明知青黛过不惯苦寒日子,还要这么做,这不是无情无义是什么?”

黄元提高声音质问:“该不该去求亲先不论,夫人以为在下不该回乡侍奉双亲,应该为了陈姑娘弃父母谋富贵?”

陈夫人不耐烦地答道:“你当了官,你父母不也能跟着享福?眼下多给些银子他们就是了。你没有,我陈家不缺这些银子。”

满屋子人听了这话都张口结舌,满眼不可思议。

第232章 做什么来钱快呢?(三更)

黄衣女子道:“陈夫人慎言!自古以来孝为先,陈夫人这是强人所难了。若是黄公子真这样做,只怕全天下读书人都不会容他!”

口气比先时要严厉几分。

在场的多是文人,哪能容忍这等事。

内中就有人鄙视道:“原来是这样!真是笑话,逼人家退了亲,现在还要人家上门去求,还不准人家回乡侍奉爹娘,回乡就是无情无义。难道陈姑娘所谓的情深不悔只能经富贵?真乃奇女子也!”

众人也纷纷道,这样的女子,只肯共富贵,不能同患难;有事就躲,没事又凑上来,谁敢娶?

陈夫人一不小心流露了自私心理,招致一片讽笑,气得无话可说,只狠狠地瞪着黄元。

这时,昝虚极和沈望飞马赶来了。

踏入大堂,看见这满地狼藉情状,昝虚极怒不可遏,寒声吩咐道:“把那胆敢犯法的狗东西拿了,送去府衙处置。”

陈夫人惊呆,放声哭了起来。

沈望急忙靠近昝虚极,小声道:“你要真这么做,回头元兄弟又要多背一个骂名。不如算了。借这事让人骂陈家去。”

说着,对黄元使眼色。

黄元便上前道:“算了。让她们赔了画走吧。”

陈夫人止哭,瞪大眼睛道:“休想!要赔也是你赔!”

沈望气乐了,道:“那好,咱们还是上衙门说去吧。”

陈夫人吵着不依,黄元再不吱声。

最后,胳膊拗不过大腿,陈夫人还是赔了两千两银子了事,带着陈青黛走了。亏得砸的是一楼,若是二楼画廊的。两千两银子绝不能了事。

昝虚极忙碌中瞥见那黄衣女子,不禁一愣。

刚要说话,那女子朝他微微蹲身,摇了摇头。然后对身边丫鬟轻声道:“走吧。”

黄元早猜出她是谁,也不上前攀话挽留,只遥遥地躬身施礼道:“谢姑娘仗言相助!”

那女子还礼道:“无需客气。”

声音轻柔带着浅笑,又隔着帷帽轻纱打量了会黄元,才转身出去了。

沈望指着她背影道:“这…这不是…”

昝虚极横了他一眼,道:“是什么?还不去叫人收拾。”

沈望忙住口,一边叫人,一边埋怨黄元欠的风流债。

此事暂不表,且说黄元带着一肚子气回客栈,先往爹娘住的客房里去请安。进门却见爹娘坐在椅上。额头上血红一片伤痕,杜鹃和黄鹂正忙着帮他们敷药,旁边又有换下来的一堆脏衣裳,外公在一旁骂骂咧咧,急忙询问缘故。

待听说是姚金贵来闹了一场。顿时怒火中烧。

他面上忍住,先安慰爹娘,心内却急速思忖对策。

杜鹃和黄鹂忙完后,这才端来汤饮让大家喝,然后坐在冯氏身边,手执大蒲扇,一面在她背后轻轻的摇。一面百般劝解她,生恐她气坏了身子。——老实爹她就一点不担心。

黄鹂打从哥哥进门就发现他面色不对,悄问他可有事。

黄元犹豫了下,还是把陈青黛投水的事说了。

杜鹃听了满脸不可思议。

要是陈青黛说此生跟定了黄元,闹着要跟他去泉水村,她还比较能接受;这个结果。她真是想不通。

又一想,懊恼道:“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咱们这许多人住在这客栈里,每天坐吃山空,不能挣钱,还把铺子叫人砸了。日子长了可怎么办?”

她虽然还有银子,若除去借小姨的,黄家已经背债了。

冯氏一听急了,立即坐直了身子。

黄元忙安抚地对她道:“娘别急。已经让陈家赔了。”

又转向杜鹃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横竖有我呢。”

杜鹃失笑道:“有你?靠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没成家立业呢,就养我们这么多人,我们也吃不下去饭。我虽然没别的本事,做些吃的上街去卖,赚个糊口费用还是能成的。”

黄元听了断喝道:“胡说!不许去!”

又郁闷道:“我十几岁,难不成你过二十了?说得老气横秋的。虽然说坐吃山空,也吃不了多少日子,等这案子一了,咱们就回泉水村去。”

说着起身回房,取了自己所有剩余积蓄——有五百两银票及几十两碎银子,全部交给了杜鹃;又绷着脸说,元梦斋每天也有些进项,所以她根本不用急。

杜鹃也没客气,把银票接了过来,更为了让爹娘安心,送给他们都瞧了一遍,又道:“若是这案子一时半会儿不能结呢?一桩案子拖几个月、甚至两年的情形都有。不行,我还是得想个法子挣钱。”

要说这城里就是不如乡下好,在泉水村,哪怕一年没银子,只要你勤快,绝对饿不死。在家的时候,她根本不用想如何挣钱,而是整天想着怎样把家里的仓房装满;可在这城里,没银子钱却是寸步难行。

即便眼下手上还有银子,这么坐吃山空,她还是很没有安全感。因为她前世就是地道的城里人,知道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比攥着一笔存款更让人安心。

唉,做什么好呢?

做小吃卖她肯定行,就是来钱慢了,等把名气打响了,他们说不定也要走了;做服装,人家服装美着呢,且有文化底蕴,太过新潮肯定不行;做针线?画卡通画?…

她一面用细长的手指敲着腮颊苦思,一面喃喃自语道:“做什么生意来钱快呢?”

黄元和黄鹂看着她那样子,一齐笑起来。

黄元白了杜鹃一眼道:“你省些心吧!做什么也不能来钱快。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想当初我刚在街边摆摊卖画的时候,一幅画一百个钱还没人买。有天人家花了一两银子买我的画,我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呢。”

杜鹃瞪大眼睛道:“你摆过地摊?”

黄元微微一滞,点头道:“我也是为了提高作画技艺。这可是锻炼的最好法子。”

当年来府城后,杨家很少给他银钱,说住在陈家不用钱。他过得很艰难;而陈夫人又总是一副施恩的嘴脸对他,他也不愿跟她讨要。所以才去卖画。

又为了将画卖出去,刻苦用功,其中苦楚自不必说。

那天在堂上,杨玉荣跟杜鹃算他的抚养费。按每月十两银子算外,还另加一千多两费用,说得他好像过着多豪奢的公子哥儿生活似的。殊不知他从十一岁起就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银子,后来更是往家里送银子。

这话他没当堂辩,全当偿还救命之恩吧。

可恨的是,如今还是落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黄鹂忙摇着黄元手臂道:“哥哥,这叫‘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所以你现在才有这个成就!我们在家也是什么都学。现在,我跟两个姐姐又会做家务,还会打猎捞鱼种田。走去哪都不怕。我觉得二姐说的对,我们在这闲着也是闲着,能挣些钱吃饭也是好的。”

黄元好奇地问:“你也会打猎?”

黄鹂自豪地答“当然”,一面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她也是跟杜鹃一样,觉得在山里特别方便。吃的用的到处都是,只要你勤快些干活;在城里特别不方便,什么都得用银子买,每天花银子花得她肉疼。

黄元听得很出神。

杜鹃打断他们的话,说一定要想法子挣钱,跟着逐一说出自己的想法。然每说一样,黄元便否定一样。就是不许她们出去。

杜鹃哪肯罢休,心下想了个主意,也不告诉他。

第二天等他出去后,却开了清单,冯长顺和黄老实去市场买了菜回来,她和黄鹂大显身手。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还有各种饼、饺子、包子、炒饭等,将掌柜的和他娘子请来吃饭。

等吃完,杜鹃才问掌柜的道:“这饭菜好吃吗?”

掌柜的摸着肚子笑道:“好吃!”

转头跟冯长顺猛夸他外孙女儿能干,又夸黄老实有福气;掌柜娘子也不停附和。冯氏等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杜鹃笑道:“可我们没银子了。”

掌柜的正打饱嗝呢,闻言好险岔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