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听了虽疑惑,并不慌张,对林大猛等人道:“我去看看。大人定有事要问。”

杜鹃不放心,示意黄元陪他一块去。

黄元为难地说,他马上要出去找陈青黛。

杜鹃这才想起来,连他出去也不放心了。

最后,还是林大猛陪着林春去了书院。

这里,黄元才要动身,杜鹃忙说她陪他一块去。

黄老实冯氏也不放心黄元,黄老实说他也去;黄老爹则把目光投向任三禾——由他陪着黄元去是最妥的,可他却不敢开口劳烦他。

见此情形,任三禾不悦道:“他以前都是这么过的,你们现在倒不放心了。往后要怎么办?”

他可不愿像个随从似的护着黄家这个刚认回来的儿子,他只会守着杜鹃;再说,上午那个御史大人的态度很奇怪,让他心头有些不安。

黄元忙说他有小厮李庆陪着就行了,不用劳驾小姨父;又说一大家子住在客栈里,他还不放心走呢,有小姨父守着,他也能安心出去找人。

任三禾听了满意地点头,说男子汉就该这样有担当。

正在这时,昝虚极来了。

他特地带了许多随从来,说陪黄元一块去找人。

黄家人顿时感激不尽,杜鹃也忙谢他。

昝虚极看着她微笑道:“黄姑娘不用客气。我跟黄兄自来亲如兄弟,援手也是应该的。我也常有事情烦他呢。”

杜鹃听了高兴地笑。

不管怎样,有一两个至交好友,总是不错的。

任三禾见昝虚极目光闪闪地望着杜鹃,脸一沉,立即对黄元道:“既然这样,你们赶紧动身吧。再耽搁下去,陈姑娘跑得更远了,更难找了。”

黄元见他变脸,隐隐猜到缘故,忙起身和爹娘爷爷打了招呼,拉着昝虚极走了。

等人走后,杜鹃先伺候了爷爷休息,然后才和黄鹂去客栈厨房教厨师手艺,一面准备晚饭。

傍晚的时候,林大猛和林春回来了。

林大猛满脸喜气,林春也含笑,一望而知有好事。

第249章 小荷初露尖尖角

林春跑进客栈大厨房,叫:“杜鹃!”

正在灶台前忙碌的杜鹃转过身,见他眉目间漾着清朗的笑容,急忙问道:“怎么样?”

嘴里问着,心里已经猜到肯定是好消息。

林春正要说话,杜鹃却又惊慌道:“哎呀等一下,我在炒菜…”复转身看一眼锅里,“好了,可以盛起来了。”

一面说,一面右手挥动锅铲翻炒,左手接过身边厨师递过来的盘子,三两下将锅里的藕片盛了起来。

林春见厨房里油烟弥漫、热气蒸腾,杜鹃和黄鹂各自占据一个锅台,一面炒菜一面讲解,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两个中年汉子和掌柜的媳妇围着她们身边,指手画脚、问这问那;另外跑堂的风风火火进出端菜,还不停送上菜单,又催促,说几号房的客人点了什么等等,加上揉面的、切菜的、烧火的…整个厨房人来人往、热烘烘的,当即不高兴了。

他收了笑容,板脸对掌柜娘子道:“掌柜娘子,她们是教你们厨艺,不是帮你们做菜的厨子。怎么教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还要她们做?你们自己不动手,怎么学手艺?”

掌柜娘子忙道:“黄姑娘要亲自做…”

林春打断她话,提高声音道:“你们该亲自做!做出来,尝一尝,想一想:要是好,好在哪;要是不好,为什么不好。是油多了,还是盐多了;是没炒熟,还是炒老了;是火大了,还是火小了…等等。只有多想,下回才能改进。‘学而不思则惘,死而不学则殆。’不管学什么都一样,都要用心去琢磨、去练习,还要能举一反三。要是不勤加练习,一辈子也学不会!”

他很生气。认定他们不肯用心学,才会如此蠢笨。

因为他们蠢笨,才害得杜鹃姐妹如此劳累。

不管干哪一行,都是徒弟伺候师傅。哪有当师傅这样辛苦的?所以他很愤怒,将自己平日学习心得搬出来教训他们,很有些架势。

掌柜娘子和那两个厨子听了连连点头。

他们对林春能说出这么“内行”和有内涵的话表示十分钦佩,以为他也是个中高手。

杜鹃见厨师被林春震住,噗嗤一声笑了。

林春却没笑,对她道:“按规定,这时候你们该收工了。晚饭他们自己做。”一面朝黄鹂喊,“黄鹂,走了!”

他就是不想她们被掌柜娘子使唤。

杜鹃笑着解释道:“我是做给我们自己吃的。”

掌柜娘子也急忙道:“黄姑娘是做你们家的晚饭。我们就是看看,没让她做客栈的饭菜。客人的饭菜都是我们自己做的。”

林春听了这才脸色好了些。

他问杜鹃。可做好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杜鹃指着那盘藕片道:“你把这个先端回去。还有两个菜、一个汤,弄好了我们就回去。”

林春却果断道:“让他们弄,你俩先回去洗洗脸,歇会。我们也不是非要吃你做的菜。让他们做。一是给他们练习的机会,多练才能长进;二来呢,‘有事,弟子服其劳’,他们做给师傅吃是应该的;三呢,我虽然不大会做菜,最会尝的了。让他们做了我尝,我一尝就晓得好不好。”

杜鹃见吧啦吧啦,嘴巴不停开合,说了一长串,有理有据,不禁抿嘴一笑。

“也好。就把机会让给你们吧。”

她对掌柜娘子和那两个厨师道。

那两个厨师忙说这就做。黄姑娘只要在旁看着就成。

林春瞪眼道:“看什么!都看了一下午了,前面也看了好多天了,还要看?你就做,我来尝。多大点事儿!烧坏了还能砍头?”

一面端了菜,一面推杜鹃出去。又喊黄鹂。

出了厨房,杜鹃和黄鹂一齐发笑。

林春道:“笑什么?早该这样。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师傅!师傅,那可是长辈,让弟子伺候是应该的。我师傅说话,你可看见我有一回违命的?”

一路教导,回到他们包住的院子。

林春放下菜,去井边打水给杜鹃二人洗脸,说:“你们不用去了。我和小宝哥去盯着他们。做好了就端回来。要是尝了不好,就叫他们重炒。咱们就只管吃。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杜鹃擦了一把脸,凉津津的特舒服,笑眯眯地说道:“去吧去吧。反正几个重要的菜我都亲自做好了,剩下的都是一般的菜。”

于是,林春就拉着黄小宝去厨房了。

掌柜的这时过来,见杜鹃姐妹准时收工,忍不住抱怨说:“也不知这些人怎么回事。明明就是山里来的穷苦人,架子还大的很。两个小姑娘多做一点事,一个个都不高兴。”

可他又不敢得罪他们。

不说黄元和他两个好友,连林春也居然被书院的周夫子收为弟子了,听说御史大人也对他青眼有加,下午还派人来请他去呢。

后院,杜鹃等人已经开饭了。

大家一面吃饭,一面听林春说在学院的事。

原来,耿夫子被赵御史落了脸面,心里终究不舒服。既不敢与他对抗,便盯上了林春。他听说林春为赵御史雕了四扇屏风,直言要观看。为怕赵御史拒绝,特地将林春对他画的评价说了出来,意思要试试他胸中可真有些丘壑,还是根本胡言乱语。

赵御史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加上自己也有些别的想法,二话不说,便命人取了屏风送到书院,请那些宿儒名士一起观摩点评。

观摩结果,自然是引起震动了。

耿夫子不敢相信这屏风是出自十几岁的少年之手。

赵御史便又命人叫了林春去,当众分说他做这屏风的创作构思和见解,以及所用手法等经过。

他一面说,众人一面不停问。

本来只问有关木雕的,后来变成了考问林春学识了。

这一考问下来,众人都发现:这个山村少年不但极有天赋,见解独特,且学了满腹经史文章,并数理格物等知识。这使得他们大吃一惊。

耿夫子更是心如油煎,想要挑刺,实在挑不出来。

林春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和水准。且举止朴实自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毫无乡村农户出身的窘迫和粗俗,放在书院那也是拔尖的学生。

他又是后悔又是难受,然之前所为已无可转圜,因此始终对林春喜欢不起来。

荆州书院的山长朝周夫子投去赞赏的目光,似恭喜他收了这么一个得意弟子,一面询问林春,可否再做大幅“乳虎啸谷,百兽震惶”?说要镶在论讲堂的正堂上方。以鼓舞学子们。

赵御史立即道:“正是。本官也正要说此事。这屏风太小了,精致灵动有余,大气磅礴不足,乃格局太小之故。若将其展开,必是惊心动魄之作。你可有把握做出来?”

林春点头。说时间要稍长一些,十天半个月肯定要。

还有,寻到合适的木料也是关键。

赵御史便将目光投向昝巡抚。

昝巡抚立即表示,昝家还收了不少楠木,可供他挑选。

沈知府忙说沈家也有,也全力供应林春选择。

赵御史便吩咐林春再雕大幅“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说他要带回京城,送到国子监去。

昝巡抚和书院夫子们听后面色各异,再次打量林春。

赵御史恍若未见,又对林春说道,他明日要往岷州去,半月后返程。到时候经过荆州府城,再来取木雕。

于是,林春提了些建议,和他们商定木雕版面尺寸后,便亲去昝府和沈府选木料。

众人听完。还没来得及说话,黄鹂首先问道:“春生哥哥,你帮他们做这个做那个,他们给你多少银子?”

小女娃问得十分认真,也很关切。

林春听了一愣,很快答道:“没银子。”

黄鹂吃惊道:“没银子?前儿那屏风你就做了那么多天,还倒贴了木料;现在又要做大的中堂木雕,一幅就要半个月,都白做的?这不是欺负咱乡下人么!”

林大猛一个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连任三禾也笑了。

杜鹃捏着妹妹的脸蛋嗔道:“你就记得银子!人家让林春把他的作品放在书院、国子监,那是多大荣耀!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人就算肯赔钱,做的不好人家还不要呢!”

黄鹂听了疑惑,“真的?这事好有面子?”

杜鹃用力点头道:“当然有面子!那是天大的面子。”

说着笑看林春,满脸欢喜,比自己露脸还开心。

林春也笑了,道:“也不是白做的。书院山长说了,我在书院求学期间,食宿费用都免呢,叫我有难处告诉他。”

想必是那山长以为他家很贫寒,方才这么说。

黄鹂这才释然,又孜孜不倦地追问其他事。

林大猛看着侄儿,十分自豪。

他之前那样夸黄元,但他心里却觉得:无论是林春还是九儿,都不比黄元差。

此后几天,林春上午去学院听夫子讲课,下午回来,构思筹备木雕,做先期的准备工作。

他之前所学,大部分来自杜鹃。

因此,每听了新的内容,或者不同见解,回来后必和杜鹃讨论分析,以巩固发挥所学。

这日傍晚,杜鹃见他有问题要问自己,便早早放工,连自家晚饭也交给客栈厨子做,又喊了黄鹂去旁听,好长些知识。

第250章 师生之情(1)

他们聚在冯氏和黄老实住处的厅堂,杜鹃坐在椅上一面缝衣裳,一面听对面的林春说话;黄鹂在一旁,抱着一盘小点心在吃,这是林春归家时顺路买的。

林春对着杜鹃滔滔不绝地说起今日所学。

杜鹃见他双眼放光,知道那周夫子必定讲得很好,才引起他共鸣和强烈的兴趣,遂一边仔细听,一边不时发问。

听着听着,她有些担心起来。

遂停住手中针线活,插嘴告诫道:“林春,你要谨记:跟他们学知识不要紧,千万不要被那些知识束缚住了,失去自己的本色优点,那便本末倒置了。”

林春敛去笑容,端肃神情问道:“杜鹃你是说…”

杜鹃道:“你要明白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别失了本色。那赵御史为什么看中你,推荐你去书院;周夫子又为什么收你为弟子?若说你小有文采,书院里这种学生多的是。”

林春微微皱眉,似在思索自己的优势。

杜鹃便进一步解释道:“以你跟昝公子和沈公子相比:他们自小受严格教导,学习君子六艺,举手投足便带着优雅和贵气,并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完美的交际应酬能力,是咱们乡下孩子很难比得上的;但是,你身上的淳朴自然也是他们模仿不来的,又天生具有野兽般灵敏的感觉,和无与伦比的感知能力。因为你的这种能力,配合你后天所学,你便具有了独特的气质;所作的木雕更是空灵绝伦,仿佛随手从大自然中拈来一物,便能准确地融入木雕中…”

林春听着她的话,有些兴奋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杜鹃,心里觉得,还是她说的话最对他心性,总能切中要点。让他迅速捕捉到关键处。

屋外,黄元和昝虚极不知何时来了,顺着回廊走来,至窗边正好听见杜鹃这一番话。不自觉住脚,站在那聆听起来。

“…所以你进书院,要用学来的知识充实自己,而不可被他们的教育模式同化,失去你本来的特质。”

林春便问:“杜鹃,你觉得他们教得不好?”

黄鹂也猛嚼两下,吞下嘴里的点心,问道:“二姐不是说,那些夫子都是有名望的大儒吗?最是有文采的了。”

杜鹃笑道:“我怎么敢说他们教的不好。只是他们在教授知识的时候,还有个任务:要为学生科举做指点。这科举制有一定的套路。加上每个夫子对经史理解不同,若不小心,很容易学成死板不知变通的酸儒,失了灵性…”

黄鹂便恍然大悟。

林春对她道:“周夫子很好。”想了下,又朝她眨眨眼睛。“和耿夫子完全不同。”

怎么不同,却没说下去。

他谨慎多了,便是这儿没旁人,也不随便说人长短,主要是上次吃的亏大了。

杜鹃意会,笑道:“这是你运气好。”

林春一笑,转脸见黄鹂已经吃了半盘子点心。眼馋,口内生津,也拣了一块吃了,又拿一块递给杜鹃,“尝尝。是咸的,不腻人。”

黄鹂不好意思地笑道:“甜的都叫我挑吃了。”

杜鹃接过点心吃着。一面吓唬妹妹:“你专门爱吃甜的,小心吃坏了牙,再长一身肉,急死你!”

黄鹂撅嘴道:“哪有吃许多?我天天累的很,吃的还不够用的。我昨晚半夜都饿醒了呢!”

杜鹃和林春听了失声笑起来。

等嚼完咽净。杜鹃又接着道:“尽信书,不如不读书。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失去随机应变的能力。比如你和九儿,心性不同,学的也不同,这叫‘因材施教’;你做木雕时,针对不同的木材材质和纹理,顺势雕出不同的景物,这叫‘量材为用’。”

林春沉吟道:“我这几天也见了不少学生的文章和书画,总觉的不那么…嗯,就是太死板了。文章言之无物,书画缺少灵性。看来你说的对。不然,他们学了那么些年,怎么还是这个样呢?”

杜鹃“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这么好的天赋?不过,教学的确有关系。”

她静心想了一下,组织了下语言,才道:“就拿做文章来说,通常人爱用典故,以显示自己学识渊博;或者直接抄录古书中的句子。看似高深,说破不值半文钱。而真正胸有丘壑的人,是忌讳用艰涩幽深隐僻词句的;若要引用,也大多选耳熟能详的词句,虽然出自古书,却与街谈巷议没分别,只要贴合自己需要就行。像李白、杜甫等人,很多诗句看似浅白,寓意却深远。除非特别的文章诗句,或者有大才华的人,尽量不要堆砌华美晦涩词句为妙。用的不贴切,就是‘说破不值半文钱’了,毫无意义。”

这是她前世从一本类似《世说新语》的杂谈书中看来的,好像是一位清朝人所著。

说到这,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更起了谈兴。

这是她的职业习惯:讲课的时候不爱照本宣科,常常把所看过的知识融汇到所讲内容中加以发挥,学生听了便不觉得枯燥。

她是想起金庸的武侠小说了。

金庸的小说雅俗共赏,上至高等文化人,下至庸俗市民都爱看,因为其内容不仅仅局限于快意恩仇和热血意气,还融入了佛道之理,和很多人生感悟。

她想起《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向张三丰学太极剑,《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向风清扬学独孤九剑,其理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便对林春道:“我刚才是提醒你:学文忌生搬硬套、不知变通。你本身很有灵性,我怕你被各家学说束缚住了思维。圣人的文字从古至今有不同解说,我们可观各家所长,却不能被束缚。其实不光学文,学武也一样。师傅教了你拳法或剑法招式,若是临敌不知灵活运用和变通,便永远不能提高;若领会其中意理,便忘掉一招一式,随机而发,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境界,甚至观看飞禽走兽,自创武功,那才是大成。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林春本就听得专注,这时眼中更加爆出神采。

黄鹂也睁大了眼睛,道:“二姐,不晓得的,还当你是武林高手呢。无招胜有招,这是真的?忘掉了,还打什么?”

杜鹃道:“当然是真的。我武功不高,比不了给你们看。我举一例:有人学舞蹈,长期观看孔雀姿态,最后创出了孔雀舞;五禽戏,据说就是华佗创出来的。但是,无论人还是动物,其姿态动作都是千变万化的,拘泥于固定的招式,肯定落于下乘;只有随心所发,临机应变,才是上乘。”

林春不知为何,嘴巴咧开老大。

杜鹃嗔道:“想到什么了,还不说?”

他便笑道:“我带如风上山的时候,我常跟它比赛,学着它一样奔跑、扑击、跳跃,我就感觉:师傅教的武功其实可以变化出许多样式。嗯,就是你说的随心而发。”

说完起身,也不见拉开架势,双臂前伸,一个虎扑,竟纵身从杜鹃头顶上窜过去了,轻轻巧巧落在她后面一丈开外的地方,手上拿着杜鹃的发簪。

杜鹃惊得叫一声,转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林春被她看得摸不着头脑,讪笑道:“我理解不对?”

杜鹃大叫道:“嫉妒死你!为什么你这样聪明?”

林春顿时呵呵笑起来,他特别喜欢杜鹃用这样的方式夸他。遂走回原座坐下,又将发簪还给她。

黄鹂心痒痒的难受,一个劲地追问林春,是如何悟出这些道理的,又怎样练习。

杜鹃没好气地说道:“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他教你,你还不如把小姨父教你的东西学透呢,没准哪天也悟出来了;要是贪多嚼不烂,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永远别想悟出来。”

屋外,黄元听得出神。

他怔怔地想,难道林春是杜鹃教出来的?

杜鹃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昝虚极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不知想什么。

就听屋里杜鹃又道:“天下大道是相通的,文学如此,武学如此,书画也是如此,木雕技艺也是如此,甚至厨艺都是如此。就说我教他们做菜,他们总是盯着我学配料、看火候等,学一个菜是一个。可我看他们用平底锅烙饼,上下同时加热,我当时就想出了好几个新菜和小吃…”

黄鹂不等她说完就跳起来,大笑不止。

原来,这客栈也是有特色小吃的,就是一种烙饼。

是用平底锅烙的,上面的锅盖也是平底、铁制的,还带有边沿,仿佛是另一层锅,上面燃烧炭火。做饼时,上下一齐加热,那饼的外层就焦香酥脆。

杜鹃见了这个东西,便将前世的铁板烧改编版弄出来了,又将烙饼的花色品种增多了,还创出好些新菜式,确是随心所欲。

林春望着她笑,“你也好聪明呢!”

他说自己做木匠的时候,无论大爷爷教他什么,他都能想到其他,所以不明白旁人为什么那么呆板不知变通。

第251章 师生之情(2)

杜鹃听后十分无语。

又告诫他,万不可把这话说出去,会引人嫉妒的,人家以为他故意嘲笑人呢。

因说起他正要做的木雕,杜鹃道:“你要好好酝酿。虽然之前做过,心里有稿子了,但做这大幅的,花费时间长,要长时间沉浸在激情的状态,就难了许多;不比那小屏风,可以一鼓作气完成。”

林春点头,说正是这个道理。

杜鹃又道:“就这个题目来说,这也许会是你这一生中做的最出色的,以后未必能做得更好。”

黄鹂奇怪地问道:“以后手艺提高了,当然能做得更好。怎么说做不出更好的呢?”

杜鹃看着林春问“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春微微摇头,不解地看着她。

杜鹃道:“这四扇屏风,分别描绘四幅图景,但都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少年锐气’!在你这个年纪,正是满怀激情、朝气蓬勃的时候,所以很容易将这股朝气融入作品中。而随着年纪增长,经验阅历也增长,心性难免变得谨慎。与年轻时候相比,虽然技艺更纯熟,见解更透彻,但行事却喜欢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动,务必做到算无遗策。少年人就不一样了,有时明知没有胜算,也会凭着一腔热情,义无反顾地前冲。所以,以后你就算技艺提高了,也未必还能完美地诠释这种少年锐气,因为心态不同了。”

她脑中浮现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完整版的《少年中国说》有一系列少年和老年人对比的内容,深刻地剖析了两个年龄阶段人生的不同心态。

简单说来,人随着年龄增长,心思越发缜密,同时也会失去一往无前的少年锐气。年长之人很少还能保留少年人的冲劲,即便具备豪情和气魄,也必定是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那,便与少年的锐气又不同了。

林春听后肃然,沉声道:“我一定好好做。”

外面,黄元听到这。方才从遐想中清醒,整整衣衫,正要进屋,然这时又听见屋内林春说起别事,顿时又住脚,要听杜鹃怎么答。

屋里,杜鹃继续缝衣裳,黄鹂也开始缝枕套。

因天热,手上容易出汗,拔针的时候。一拔一滑,很费力。她只好掏出帕子不停擦试。正心烦的时候,一阵凉风吹来。抬眼一看,原来是林春手执一把大蒲扇,横着摇来摇去。帮她和黄鹂扇风。

林春一边扇,一边劝道:“别做了。歇会儿。天太热了。我下次不是要跟你们一块回家吗,我把冬衣包着带来就行了。”

杜鹃瞅着他笑道:“带来?你去年的衣裳还能穿?你也不想想,你比去年长高了多少。大头婶子年年帮你们几个缝衣裳,都撵不上你们长个子的速度,眼睛都要熬瞎了,背都驼了!”

说完重新低头缝制。

林春听了哑口无言。

杜鹃没听见他接话。抬眼一看,少年正凝视着她,一面轻轻摇着蒲扇。那黑亮的眼睛再不像以前单纯无邪,仿佛盛满了千言万语,无尽的情意充盈其中,晃一晃便溢出。

她心里“咯噔”一下。

少年长大了。开窍了!

她苦笑着想,幸好他被赵御史推荐进了书院。

除了暂时跟她分开,再学个几年,眼界开阔了,见识的人多了。想必不会再执着于她。

于是,她故意对他笑道:“你不用太感激我。我这么做都是因为婶子奶大了我。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听说你爹给我们定的亲事,觉得他算计了我爹。我当时就发誓呢,要把你家闹得鸡飞狗跳,叫你爹过不安生日子。”

林春忍笑问道:“那你怎么没闹呢?”

一边“呼啦”加快扇风,两眼闪闪地看着杜鹃,显见很喜欢这个话题。

杜鹃撇嘴道:“你以为我不想?我整天想祸害你们家,可是秋生哥哥、夏生哥哥,还有你,都那么好,我投鼠忌器,下不去手呢!”

黄鹂听了放声大笑。

林春哭笑不得地看着杜鹃,心里却很欢喜。

他往她身边凑近些,为大头爹说情,“我爹那个人,就是有点小气,其实人很好的。他是真心喜欢你。他常常说,要是能生一个跟你一样的闺女,他睡着了都能笑醒呢。”

杜鹃抱怨道:“好什么?你敢说他没算计我爹?”

她想起当年吃奶那段日子的事,那可是她亲耳听见林大头夫妻说的话。可惜不能把这事告诉林春,不然他要把她当妖怪了。

林春正要说话,黄元和昝虚极走了进来,笑问道:“怎么算计咱爹?”

黄鹂惊喜地站起身叫“哥哥回来了?”

忙放下手中针线活计,一面让座,一面走去桌边倒茶。昝虚极虽然是她见过的,到底不熟,又是少年男子,因此脸儿红红的,不敢看他。

杜鹃和林春也招呼二人,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姑娘找到没有?”

黄元摇头,接过黄鹂端来的茶,一气喝干,一面从腰间解下折扇,轻轻扇着,慢慢将这几天的事告诉杜鹃。

他们也问出了陈青黛主仆的行踪,是往东边去的。然追了两天,也不见她们踪影。这样下去也不是事。昝虚极便出头,找了江上跑船运的帮派老大,会同昝府在东面各地的铺子,一得了消息就传回来。安排妥后,他们才回来了。

杜鹃见黄元一脸疲倦,劝了他几句。

昝虚极看着杜鹃道:“刚回来,就听见黄姑娘高论,获益匪浅。姑娘小小年纪,竟有书院夫子讲学时的风采,真令人可敬可佩!”

杜鹃无暇与他客套,转脸瞪着黄元道:“你偷听?”

黄元微笑道:“不是偷听,是大大方方地听。觉得你说得精彩,就不敢进来打扰,省得惊扰了你的思路。”

说毕,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又接着道:“昝兄跟着我奔波了几日工夫。很是辛苦。我要请他出去吃饭,他一定要来这吃,说二姐和小妹做的菜好吃。怎么你们有工夫闲话,还没做饭呢?还是你准备晚上带爹娘逛街。想出去吃?”

杜鹃失笑道:“这真不巧了。这两日我们都没做晚饭,都是吃客栈的饭菜。”

一面将这几日教手艺的情形说了。

黄元朝昝虚极摊手道:“这可没法子了。现做也来不及了。昝兄不如回家吃去好了。”

昝虚极瞅着他道:“你老想赶我走是为什么?客栈的饭菜我也不是不能吃。既然碰上黄姑娘和林兄弟讨论学问,何妨我们也加入。在下虽然不才,好歹也懂些皮毛,或许能让黄姑娘和林兄弟有所收获也不一定呢。”

黄元轻笑道:“本是怕怠慢了你,才这么说的。你既不嫌弃,就留下来好了,我怎会赶你走呢?你又何必谦虚。若你也算‘不才’,书院便没有‘高才’了!”

杜鹃见状,忙起身道:“你们聊。我和黄鹂去厨房看看。准备要开饭了。若还有新鲜菜,就再做一个,免得昝公子吃不惯。”

黄元点点头道:“也好,我们也饿了呢。”

于是,杜鹃便和黄鹂收拾了针线出去了。

昝虚极看着她的背影十分郁闷。

他是奔人来的。不是为菜来的。

杜鹃这一去,直到吃饭后,再也没出现。

虽然黄元和林春一直陪着昝虚极说话,然少了杜鹃,他便觉得没有了之前的谈兴,饭后便怏怏地走了。

再说杜鹃等人吃了饭后,大家轮流洗澡。然后坐在院子里乘凉说闲话。

黄元说明天带家人逛府城,因提起开私塾的事,说要买些书、纸笔等物带回去;又问任三禾,山路是不是特难行,纸张是不是难以运进去。

一句话提醒了杜鹃,急忙道:“从外面买笔墨还行。要是全部学生用纸也从山外运进去,就太麻烦了。这个得想办法。”

黄元心里一动,道:“我来想法子吧。”

杜鹃疑惑道:“你有什么法子?”

黄元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等两天再跟你说。”

林春试探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要在咱村造纸吧?反正山里竹子多。我曾看书上说,一些土法造纸虽然费事。倒不是很难。”

黄元张大嘴巴看着他,半响才郁闷道:“杜鹃说的没错,真是嫉妒死你!你就不能藏拙一点?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呢!嗯,就是想自己造纸。”

他一边说,杜鹃黄鹂一边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林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就是猜的。可是造纸也麻烦,太费时费力了,咱们村又没有人做过这个。嗯,我可以改良下村里的水碓,用水力催动石碾子。”

杜鹃忙叫道:“水压机更好。林春,你做完了这木雕,别再答应人做其他的了,安心把水压机做出来。你将所遇到的问题告诉书院夫子们,他们大多都博学多才,或许有人灵机一动,就能帮你解决那密封的问题。这项发明完成,那才有意义呢,于农事和生活都大有好处,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呢。”

黄元听了,急忙问水压机是怎么回事。

林春便讲给他听。

因口述不形象,便拿了纸笔来描画。

为此,杜鹃点上灯笼,在旁给他们照亮。

等黄元全部听明白后,已经是晚上亥正(十点)时分了。

他摇着折扇呵呵笑道:“这个么,或许我还真能帮上忙。”

林春睁大眼睛道:“真的?我愁了好几年,都弄不出来;你听我说一遍,就想到办法了,真是嫉妒死你!”

众人见他也学杜鹃的话,一齐笑起来。

 

第252章 逛街

黄元笑道:“我不过是听你说了,恰好想起一物,或许能解决你的难题,怎比得上你精通整个水压机的制作。”

杜鹃问道:“你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