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娘哪够她精明,又生恐委屈了孙子,无不答应。

于是,杜鹃和黄雀儿回来后,才有幸吃到现成的饺子,无需再动手帮忙烧饭。

在座的都是黄家骨肉至亲,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黄元吃了两大碗,说果然家里的饺子就是好吃,夸奶奶、大妞姐姐和妹妹手艺好,黄大娘老脸顿时笑成了菊花。

饭后。杜鹃姊妹收拾了桌子,另切了冰凉的西瓜来吃。

啃了两块西瓜,黄老爹便吩咐大儿子和大儿媳:晚上要请黄家族老、村里老人,还有林家的。点数了一串名字,少说也有两桌。

他端着架子道:“元儿回来了,请他们来坐坐,是拜见的意思。都在一个村里,往后少不得有打交道的时候,该礼敬的就要礼敬,不能让人说元儿读书人不知礼。”

又说等一切安置好了,再拜祭祖宗。

黄元忙起身,一一答应。

黄老爹很满意,觉得这才有长辈威严。

黄大娘心里。大儿媳是最不会做人的,生怕她不能领会老两口的苦心,因此用教训的口气对黄老实和冯氏二人道:“这省不了的!就算不请吃饭,元儿回来了,也该拎些东西上门拜他们去。都是出了力的!”

儿子找回来了。冯氏心里畅快,自然不会跟婆婆较劲。

但是,她委实听不惯婆婆的话,便低头一声不吭。

听听这话说的:都是出了力的!

可她想不出除了林家和妹婿,还有谁出了力了。

黄大娘一见她那副模样就生气,怪她在孙子面前不给自己尊敬。她与冯氏交手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让她不好过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因此说道:“说起来,数林家帮的忙最大,林家太爷他们一定要请的!就是我,把攒了几十年的银子拿给杜鹃,那都是为了我孙子,都是应该的。不图你们什么。三爷爷他们过后也都上门来问,说要银子千万开口,大伙儿凑也要凑齐。是我说先不急,也不晓得外头什么个情形,只叫老二把小宝娶亲的银子先拿出来给他带去了…”

黄老实和黄元一面听。一面不住感谢。

然而,冯氏脸上的笑却有些挂不住了。

杜鹃怕不好,赶紧道:“奶奶说的对。虽然咱们最后没找他们借银子,但人家有这份心,咱们还是要感谢的。还有一件事尤其要谢,就是村里人给衙门提供的证词,可帮了咱大忙。不是乡亲,谁肯出头帮这个忙?”

黄大娘急忙插嘴:“就是这个话!”

一面得意地看着冯氏。

冯氏心中一震,这才醒悟,这事确是要谢人的。

杜鹃接着道:“那天我们走的时候,奶奶给了我三十两银子,出了大力呢。这才是亲爷爷奶奶呢!还有小姨父和小宝哥哥都帮了大忙。”

她不提还奶奶银子,是因为这一趟出去花了几千两,都挂在任三禾头上呢。若单将奶奶的还了,不但爷爷奶奶没面子,且容易引他们疑心:大儿子家哪来这么多银子?因为卖茶叶的事,她并没有告诉爷爷奶奶。至于黄小宝,带出去多少银子,回来还有多少,并没让他花费。

黄元却不知她心思,忙说自己一天孝心未尽,却先用了爷爷奶奶的梯己,惭愧的很;说自己还有些散碎银子,先还给爷爷奶奶,等将来有进项了,再额外孝敬爷爷奶奶。

黄老爹脸就沉了下来,先对老婆子喝道:“就你啰嗦!”又转向黄元道:“为孙子花钱,那不是该当的。不许再说还的话!”

赎孙子花了几千两,大头全是任三禾拿的,他一想起来就觉得窒息,更别说有勇气提这事了——提出来他半点无能为力!因此只装不知道,又是心虚,又觉得没脸。这几十两虽不多,却尽了他的力,好歹让他在孙子面前有些底气,能摆爷爷的架子。

所以,他是万万不会要回这银子的。

想到这,他就在心里大骂杨玉荣祖宗八代,咒他到不了地儿,死在流放途中才好!

第266章 横生枝节

杜鹃见此情形,忙对黄元使眼色。

黄元就恭敬地应了,又宽慰家人,说将来未必没有出头之日,“就是爷爷奶奶要耐心些,等几年再想享孙子的福。”

这话黄老爹爱听,笑道:“我跟你奶等得起!”

黄老二和凤姑等人也凑趣鼓励,气氛才又好了起来。

杜鹃就笑道:“大福等以后享,眼下先看弟弟帮你们买的东西吧,算是享小福。”

说着喊黄小宝、黄元去搬竹篓出来。

那些行李昨晚都没来得及收拾,如今搬出来,小顺和黄鹂对着单子念,黄小宝姐弟几个一一点数分派,有吃的有用的有穿的,大家顿时欢欣鼓舞。

黄大娘见孙子买给自己老两口和老二家的东西很丰盛,真把他们当亲人待的,十分满意。她一面两眼放光地翻看那些布料和适用的小东西,一面口不由心地埋怨黄元乱花银子,又怪冯氏不拦着。

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银子啊!

杜鹃忙道:“奶奶,府城的东西比黑山镇还要便宜呢。咱们反正已经去到那了,拼着借钱也要多买些。不然下回就没那个机会了。”

黄鹂说得更直接:“这些都是以后要穿要用的。这次花了钱,以后几年就省得花了。奶奶,小婶,你们可别以为我们钱多才买的,看着多,就随便拿来送人。这得留着慢慢用,把花出去的银子省回来才划算。”

她这是预先防范:防范奶奶以后再向她家开口要。因为,她们自己买了更多的,至少以后几年的衣物家里都不用再买了。

凤姑听了笑容一僵。

黄大娘却连连点头,说她绝不会随便送人。

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她一面挑拣东西,一面绘声绘色对众人说:一上午不停有人来问,什么时候学堂开始收人。要多少束脩,有什么条件等等,那些人都心急的不得了呢!

黄老爹等人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黄老爹对黄元道:“既开了这学堂,就要尽心。都是一个村的。学费的事不能太苛刻了,不能让人戳咱脊梁骨。那些实在穷的,就别收了…”

唠叨了许多,黄元都应下了。

黄大娘正激动地看那块孙子特意给她买的锦缎,闻言赶紧回头道:“梨树沟那边,你几个舅爷爷都说了,要把小孙子送来念书呢;还有你小婶娘家的,大妞婆家的…自家亲戚,要多照应些,我就做主让娃儿住咱们家——老大家和老二家都分几个。元儿。这都是你表叔儿子,你要格外多费些心。咱黄家可就剩下这门老亲了。再说,亲戚将来出息了,也感激你不是!将来也能帮你。本来你大姑的儿子倒出息了,可又闹出这事。亲家成仇家了不算,可怜你大姑也…”

她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

然两房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无心理会她,都面面相觑;除了黄老实尚未转过弯来,正不痛不痒地安慰她:“娘,金贵外甥的事怪他自己,都是他自个作出来的,我们可没害大姐…”

他生恐老娘把大姐母子倒霉的事怪到自己父子头上。因此一推了事。

黄大娘道:“我哪说怪你了…”

她心里是怪杜鹃的,觉得都是杜鹃倔强惹的官司。

然而新孙子护着这姐姐,她不敢当他面骂杜鹃;且姚金贵自己也不争气,才当了几月官儿,就弄出人命来,使她没理由支持他——倘或杜鹃当初答应了亲事。如今可要跟着他一起倒霉了。

儿孙们却顾不得她复杂心思,只顾愁眼前事。

这一回,凤姑和冯氏这对妯娌的立场空前一致。

真是横生枝节!

杜鹃、黄雀儿、黄小宝等小辈几番交流目光,虽未开口,心意却相通:那就是断不能让这事成真!不然日子肯定得乱。

可是。既办了这学堂,亲戚间不说额外照应了,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吧!

只是这食宿问题…

黄小宝一个劲给杜鹃打眼色,要她出头。

杜鹃思忖再三,刚要开口,就听黄鹂叫道:“奶奶,哥哥不是一辈子都窝在这山里教书的。”

黄大娘正伤心呢,也没人安慰她,心里很不满,闻言一愣,道:“谁说他一辈子教书了?”

黄鹂道:“哥哥将来还要考秀才,还要考进士。开私塾是为了挣些费用养家,不然咱家供不起。要是为了教书,就不读书了,那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么!他白天教书,早晚自个读书。要说格外费心照应小顺还差不多,弄许多人在家里,哥哥还能安心读书么?”

一面说,一面对小顺猛打眼色。

小顺就道:“奶奶,弄许多人来,咱家也住不下呀。大哥就要娶媳妇了,大伯家现在都不够住了呢。”

黄大娘急了,道:“小娃娃,哪那么讲究。再说盖一间屋子也容易。——老大昨晚不是说要盖屋子么!”

黄老实忙点头道:“盖了屋子就匀出空了。”

黄大娘道:“就是这话!都是小娃儿,挤一块也能睡,吃饭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老屋那边有我煮饭,老大这里杜鹃姊妹几个,煮饭更容易。老大媳妇,你别算那么精细账,你舅舅他们也不会让娃儿白吃咱们的,该出的钱粮少不了你的。亲戚得了你的照应,都念你的好,你儿子也受人尊敬。将来要是有一两个表弟出息了,对元儿帮衬就更大了!”

黄鹂的话很让她顾忌,因此费力解释和圆转,力图将这事对黄元的影响降到最低,把负担转嫁到其他人头上。

一屋子人,她单拣一言未发的冯氏说事,纯是习惯使然;再有就是,黄鹂和小顺虽是小娃儿,那嘴皮子却不是她能应对得了的,只好“吃柿子捡软的捏”,老规矩,拿大儿媳开刀!

没法子。谁让她已经在兄弟嫂子们面前答应了呢。

冯氏气得脸色紫涨。

她没想到儿子找回来了,婆婆对她依然如故,还一样拿她出气,不禁悲愤欲绝!

杜鹃一见娘的脸色。便急忙道:“奶奶,你这样为亲戚着想是应该的,谁这辈子还没个求人的时候——”黄大娘喜形于色,拍手道“可不就是!”黄鹂猛瞪二姐——“但是,这事还是要谨慎些。亲戚的娃儿住家里,可不单是解决了吃住就完事的,他们的好歹和安危,我们都要担负责任。这可不比自家的娃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黄大娘嘴硬道:“都是我侄孙。我怎不能打骂?”

凤姑见大嫂变脸,杜鹃插嘴,黄元也欲要开口,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缩头不理——怕侄儿对叔婶生嫌隙——忙笑道:“娘,就怕日子常了生是非。”

见小儿媳也反对。黄大娘很生气,梗着脖子道:“生什么是非?他们把娃儿送来这,我们费心帮他们照应,当然要听元儿和我的话!读书听元儿的,我管他们吃住。”

当日娘家人对她反复拜求、感激奉承,让她特别风光有脸面,她怎好反悔!再说。她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侄孙来了,就当自己孙子一样,不过多煮些饭罢了。

她不能忘本!

杜鹃头疼道:“奶奶,小娃儿淘气起来没个轻重,又不能把他们跟鸡一样关笼子里。万一有什么事。亲戚怪我们,我们都说不清。”

黄元急对杜鹃使眼色,命她住嘴。

可她根本没看见,自顾劝说。

黄大娘却固执道:“能有什么事?真有事也不能不管。就是怕有事,才托我们照应的。这才显得亲戚情分重。杜鹃,咱不能六亲不认!”

杜鹃皱眉道:“真有了事,只怕奶奶也担不起。”

黄大娘听了这话,赌气转脸。

见此情形,黄元便起身道:“奶奶,这事是该慎重。本来,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横竖我开私塾,想来读书的就来好了。亲戚家的孩子想来,若只是一两个也还罢了;人多了,照应难免力不从心。咱们是贫穷人家,日常劳作尚且忙不过来,替旁人照看孩子,总有疏漏的时候。若有一点闪失,谁不心疼儿子?到时候,只怕我们白费了精神还落得被亲戚埋怨的下场。”

黄小宝也跟着开口,他举出了小时候他把杜鹃推下水的例子,说娃儿们不懂事,要是玩闹的时候磕了碰了或摔坏了,家里人能干休?到时候他们肯定要遭埋怨。

黄大娘这才微微动容——

这还是一家子呢,当年都差点闹出人命来!

可是,她提出这事,被两个孙女一通拦阻不说,连几个孙子也跟着反对,她自觉脸上无光,心中很不痛快,板脸不语。

黄老爹昨晚到家就睡了,还不知这事。

这时听了众人的话,别的都不留心,却勾起他害得孙子丢了功名的隐痛,因此朝老婆子瞪眼道:“你呀你…怎那么好脸面呢!元儿教书是暂时的,考秀才最要紧!唉!这可怎么好?”

黄大娘动了动嘴,神情更为窘迫。

不经意间,小辈们便和奶奶对上了。

当下,黄老实和黄老二没主意,冯氏低头生气,凤姑委婉表示支持小辈,黄老爹一时间也难以裁决,事情陷入僵局。

静了会,杜鹃先道:“这事还是跟村里商量才好。”

黄小宝奇道:“这跟村里有什么关系?”

杜鹃道:“这种情形,肯定不止咱一家有,别家就没有亲戚想来读书了?这方圆几百里的山里可就两个村,咱村开了学堂,梨树沟的人必定都要想法子送娃儿来念书。”

黄雀儿立即道:“我前儿听二丫说,她姑想送儿子来呢。”

凤姑也道:“我也听好些人都说了。”

杜鹃道:“这就对了。跟村里商量,看能不能再建一个宿舍,单给梨树沟的学生住。当然,这个要交住宿费用的,不然盖房子的钱没着落。”

黄元笑道:“这主意可以试试!”

凤姑道:“我也觉得杜鹃这主意好。有了住的地方,他们愿来就来,不放心的就不送来;咱们亲戚能照应就照应,又不用担负大责任。”

黄老二便也点头说好。

黄老爹踌躇道:“要是村里不管呢?”

第267章 兄弟出头

黄元笑道:“这事先放着,待我问了里正再说吧。”

众人便暂丢开这事,将那些礼物收拾了,然后妯娌姊妹们杀鸡宰鹅,准备晚饭。只黄大娘一人郁郁不乐,被黄老爹叫进房里嘀咕。

杜鹃姊妹去溪边洗菜,黄小宝三个忙跟过去了。

这是他们特地寻机碰头,避开长辈商议刚才的事。

黄鹂摘着空心菜,首先撅嘴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答应的!大姐年下就要出嫁,二姐常要帮爹娘干活,就剩我在家做家务煮饭。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呢,还要添上几个皮猴娃子照应,帮他们洗衣煮饭。我成丫鬟了!”

一面愤愤地说着,一面丢下空心菜,把一双手掌摊开,递到黄元面前,“哥,《诗经》上说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你瞧我的手?”

黄元见那双小手虽也算纤细柔美,但比他见过的女子柔荑差远了,果然心疼,忙握住哄道:“别担心,这事哥哥来说。”

黄鹂这才满意,缩回手继续摘菜,小顺也蹲下帮忙。

黄雀儿和杜鹃相视一笑。

杜鹃打趣道:“咱小妹又多了个靠山!”

黄元却把目光转向她,见她正用剪子剪开鸡肚子,纤手从内掏出一嘟噜鸡肝鸡肫鸡肠来洗,不禁皱眉——

姐妹们已经这么劳累了,不知奶奶为何还要揽事上身。

“杜鹃,刚才你不该插嘴。”他郑重道,“黄鹂年幼还好。”

杜鹃愣了下,失笑道:“你以为我想插嘴?我差点忘了:我不但是闺女,还是你们家挂名的闺女,没资格发表意见!你跟小宝哥哥倒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惜都不肯开口。”

听见“你们家”几个字,众人都笑了起来。

黄小宝几个只当杜鹃说笑的,知晓内情的黄元心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他就是不想她再给祖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免得将来有一日公布她不是黄家女,被祖父母嫌弃刁难,才不想她插嘴的。

“你不说,我自然会出头。”他沉声道。

他是在等待时机。看小叔和小婶还有爷爷怎么说。

杜鹃抱屈道:“我也想忍着,小宝哥哥瞪我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奶奶又那样说娘,娘她…我能怎么办?”

黄小宝不好意思地挠头,讪笑道:“平常杜鹃你最有主意,所以我才让你说的。后来我不也开口帮你了么。”

黄鹂埋怨小顺道:“叫你说,就说那一句!”

小顺忸怩道:“我想不起来说什么。”

他是个乖娃儿,虽有心,却不是当刺头的料。

黄鹂教导道:“那你就坚决反对!你是幺儿,说错了奶奶也不会骂你的。不然的话,回头你家住许多淘气的娃儿。你能自在?”

小顺不住点头,表示以后会再接再厉。

接着,他调皮地对黄元眨眨眼道:“从先,大伯家阴盛阳衰,拿主意的都是姐姐们。我和哥哥也常听她们的话。所以刚才让二姐姐出头。”

杜鹃三姊妹一齐朝他瞪眼。

小顺嘻嘻笑着,缩了缩脖子。

黄元则苦笑,方明白杜鹃出头担事是如何练出来的。

黄雀儿之前一言未发,对妹妹有些歉意,便解释道:“我觉得这事该长辈拿主意,就没吭声。”

杜鹃撇撇嘴,轻“哼”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这事该爹娘和小叔小婶出面。可你们没瞧见当时的情形吗?”

老实爹压根就没弄清事情轻重;娘还没开口呢,就被奶奶好一顿揉搓;小叔小婶说话倒管用,偏又圆滑不肯出头。她要是跟他们比拼忍耐的功夫,也不是比不过,奈何冯氏受气的功夫差,她再不出头。还不知会怎样呢!

黄小宝也知症结所在,不禁脸发烧。

黄元则紧闭嘴唇,望着那池水出神。

依照他的想法,杜鹃刚才实不该跟奶奶当面顶撞,有什么也该事后找个没人的时候。单独将厉害关系剖析给奶奶听,这是全长辈的脸面。可是,娘受了奶奶的气,逼得杜鹃不得不出头。杜鹃若不开口,只怕娘受不住——听说她以前被奶奶气晕过去好几次呢;可杜鹃一开口,就变成了顶撞奶奶,还有帮娘的嫌疑,让奶奶心里更不痛快,宁错也不转头。

奶奶果然不喜大儿媳,娘也太想不开了!

唉,这婆媳关系…

杜鹃瞅了他一眼,轻笑道:“如何,乡野农家的琐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理清的吧?清官难断家务事,从来不假!”

黄元微笑道:“明白。欲先治国,先要齐家嘛!”

因对黄小宝道:“往后有事,咱们兄弟多出头。”

黄小宝忙点头答应,说应该这样。

黄元又对杜鹃道:“这事你们就不要再管了,我和小宝哥哥回头跟爷爷商量定了,再给舅爷爷那边回话。接人也好,不接也好,我都自有主意。”

杜鹃含笑点头,心中大定。

当下,大家说起晚上请客的事,黄小宝见没有活鱼,便自告奋勇要去撒网,凑两碗鱼来。黄老实在院内听了,忙喊着要陪侄儿一块去。

两人扛了网子才出门一会,又转头回来了。

他们身后,跟了一个黑脸汉子,提了半篓子鱼,说是送给黄小夫子的见面礼,神态十分的谦卑和善。

黄老爹急忙招呼坐,又为孙子引见,说这是村北的张叔。

黄元便依礼拜见。

那姓张的坐了一会,把小儿子的将来托付给黄元后,满意地走了。

此后,一直陆续有人上门。

等太阳沉入山后,来的人就更多了,许多都牵儿扯孙,送来让黄元“品鉴”。为免他看走眼,事先必定要自我介绍一番:有说孙子乖顺听话的,有说儿子聪明能干的;有说娃儿记性好,能记得两三岁时候的事;有说小子机灵,上山下河、摸鱼逮兔。从来管不住的;还有说儿孙能言善辩、能打会揍,是继九儿之后村里的“大将军”…种种言辞,都竭力表明自家的娃儿与众不同,是可造之材。

杜鹃姊妹在厨房忙。偶尔去上房拿东西或者送东西,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学给其他人听,都笑得肚子疼。

杜鹃说,可见天下父母都一个心思:

谁的娃儿也比不上自个的娃儿好!

已经为人母的大妞微笑道:“那还用说!”

上房堂间的黄元却笑不出来。

他不过是个少年书生,读书还行,却毫无教学经历。面对高矮胖瘦、黑黄美丑各样村童,污衣赤脚,甚至有的抠鼻吮指、吸溜两管浓稠鼻涕的,他委实不知如何应对。

都是他心中先以林春为主。自家姐妹更不用提了,是极出色的,因此觉得泉水村山美水美人更美,在心中给乡村孩童定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印象;次后见了黄小宝也还不差;等回家来后,又见了小顺、冬生和林春的堂弟十斤。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丝毫没想到这都是杜鹃和林春“加工”以后的“半成品”,所以,等见了这些原汁原味的乡村孩童,他就傻眼了。

幸亏有几个看着伶俐、且收拾干净的,让他好过不少。

他便思忖:孩子怎样,还是同家中长辈教导有关。由他们身上,便可想见其爹娘行止如何。忽又想起自己爹娘,又觉此理似乎不通。

听着那些爹娘的自荐,他感叹贫寒人家爹娘珍爱子女、望子成龙之心一样旺盛,便不肯轻视,且耐心容忍陪坐。又找出话来问小娃儿,以考察其心性。

“你都会些什么?”

“我会爬树,还会捞鱼!”

黄元顿了下,点头道:“活泼天真,乃小儿本色。”

接着又问道:“你为何想读书?”

那娃儿笑着扭身道:“我爹叫我来的。”

黄元听了一笑。

另一个娃儿胆大些。正好奇地研究黄元的折扇,闻言鄙视道:“笨!读书好了,将来能住大屋,挣好多银子,天天吃肉,穿新衣裳…”

一面说,一面两手用力掰开折扇,想学黄元潇洒地摇几下。却不料“嗤啦”一声,那扇无辜被分尸两半。

黄元:“…”

娃儿爹顿时大跌脸面,冲过来大巴掌扇儿子。

那娃儿见事不妙,转身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

黄元忙拦住,说一把扇子而已,不值什么。

黄老爹却不高兴,觉得孙子的扇子可不是蒲扇能比的,上面还有画儿呢,又不好说什么,笑容就有些勉强。

其他人忙打圆场,将这事糊弄过去。

因太阳下山了,屋内显暗,且不如外面凉快,大家便动手将桌椅和竹凉床都搬去外面,等会晚饭也在外面吃。

搬出来后,人就更多了——新来的不断加入,先来的舍不得走。男人们和黄家祖孙坐在桌边,婆子媳妇们同黄大娘挤在竹床上,一边摇大蒲扇,一边高声阔论。

夏晚清凉,大家却热情高涨,对黄元办的这私塾满怀信心,对自己的娃儿更是寄予厚望,觉得泉水村将来“书生多如狗,秀才满地走”,出几个状元宰相也不是不可能。

黄元听了不禁汗颜。

正热闹间,林春一身劲装,拎着几只五彩花鸡走进院。

黄元眼睛一亮,忙问道:“你上山了?”

林春点头笑道:“去了一趟。猎了些野味回来。”

说着,将手中猎物交给黄老实,“老实叔,我爹在收拾獐子,等下去砍一条腿来。”

黄老实喜滋滋地接过去,连声道谢。

那些娃儿一窝蜂围住林春,争相跟他要看老虎。

林春喝道:“天天看,还没看够?”

瞅瞅他们,又瞅瞅黄元,忽然一笑。

他拉着其中一个小娃儿的手,牵他走到黄元身边,又对另一个小娃儿喊道:“小虎,把那椅子搬过来。”

第268章 林春、黄元和九儿(二更)

小虎就是撕了黄元折扇的娃,极不安分好动的。

他忙不迭跑去搬了一把竹椅过来,放在黄元身边,殷切笑道:“春生哥哥坐!”

林春坐了,招呼四五个小娃儿近前,问“都拜老师了?”

大家胡乱点头,喊“拜了”“磕头了”。

林春皱眉打量他们,斥道:“瞧你们这身衣裳!来见夫子也不换身干净的。记好了:读书人首先要衣容整洁,穿破衣都不要紧,就是不能脏。既然上学读书了,再不能像从前满地滚了。”转向黄元,“他们就像山上的猴子一样,一刻闲不住的。要是早上见就好些,这时候都在外面疯了一天,身上哪能干净。”

娃儿们被他一说,也知羞耻,或低头或转脸。

黄元则含笑道:“住乡下,此免不了的事。”

林春忽一眼看见一个娃儿正歪头吮手指,赶紧又喝,“黑子,你都多大了,还吃手?那乌龟爪子到处摸,又放嘴里,不得病才怪呢!瞧你那鼻涕流的。”

黑子赶紧把手指从嘴里抽出来,在裤子上擦了擦。

黄元见了好奇,因问道:“他们都听你的话?”

林春道:“他们不过是见我养了一只虎,才想跟我套亲近。这些淘气鬼,顽皮的很,你往后有的头疼了,不过他们都还聪明机灵。”

小虎脆声道:“春生哥哥最厉害了!能降龙伏虎。”

黄元听了“噗嗤”一声笑,林春则满脸尴尬。

说话间,请的客人陆续都来了。

林家来了六七个,还带了一群小萝卜头。

黄元见这群娃儿明显不同:一个个面色健康,衣裳也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才换的,形容也梳洗过,特来拜见他的,可见林家家教。

他们见了林春欢呼雀跃。冲上来扯胳膊抱腰,“春生哥哥”叫不停,还有说跟他去府城,要给他当书童的。闹得林春手忙脚乱。

黄元便上前见过林家长辈。因林太爷是林春太爷爷,所谓“长者为尊”,他当即朝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并感谢林家之前援手,他才得以顺利认祖归宗。

林太爷略打量他一番,眼中流露赞赏之意。

叫起他,侧头对黄老爹道:“你家老大要出头了。”

黄老爹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谦虚道“早呢!”

见人都来齐了,厨房也已准备停当。杜鹃便出来请示爷爷:是不是趁天亮先吃,省得摸黑。如今快月底了,又没月亮的。

黄老爹忙点头,遂张罗开来:黄老实和黄老二去隔壁借了一张桌子来,开了两桌。男人一桌,婆子们一桌。

林春的堂兄弟们早在黄家摆碗筷的时候,都一窝蜂避开,往隔壁去了。因为林春家今晚也请客,大猛媳妇、桂香等都在那帮忙。这是林大头为了儿子要出远门,专门请本家子侄过来吃饭,为他助兴。也是践行的意思。

黄元还不知,还只顾让林春入座。

林春便将家里也请客的事说了,道“先回家吃。一会再过来,给长辈们敬酒,再为你接风敬酒。”

黄元这才笑着让他去了。

当下,林黄两家院子都吃喝笑闹起来。

黄家这边要斯文许多。黄老爹引着黄元,向村中耄耋挨个敬酒,黄大娘也热心招呼婶娘们;隔壁却闹嚷嚷的,就跟鸟儿炸窝一样,连狗儿们听见那边热闹。都兴奋地窜那边去了。

杜鹃在廊下摆了两张方凳,并两张小木椅,端上汤饭,给任远明和任远清兄妹两吃。她手持一把野鸡尾羽扎成的五彩羽扇,坐在一旁轻轻为他们扇风,一边关注席面上,要东要西的,立刻送上。

不一会,黄雀儿和黄鹂也来坐下。

姐仨都望着院内,主要看黄元,一边小声说话。

黄元周旋在诸位长辈间,喝得脸颊都红了。

一转身,见三姐妹在廊下坐着看自己,并两个粉雕玉琢的童男女用餐,好一幅温馨美丽图画!

他不自禁笑了,招手扬声道“快来吃饭。”

黄鹂大声回道:“等会再吃。”

贫家也有规矩:有重要客人时,女眷和娃儿是不能上桌的,等人吃过了,收拾了碗筷桌子,才在厨房吃。

黄元没再说什么,笑着对她们点头,似在道辛苦。

杜鹃姊妹也一齐对他笑。

黄大娘和冯氏妯娌正忙着招待婆子们,忽见小顺从院外飞跑进来,忙转头对廊檐下喊道:“雀儿,盛饭给小顺先吃。”忽想起刚才黄元的话,怕人说自己偏心,又补一句“黄鹂也先吃吧。”

黄鹂撇了撇嘴,没吱声。

小顺忙道:“奶奶,我等会跟姐姐一块吃。”

黄大娘问道:“你不饿?”

小顺道:“不饿。我才在冬生家吃了一碗。”

黄大娘听了嗔道:“这娃儿!怎么跑隔壁吃去了?”

林老太太笑道:“小娃子喜欢凑热闹。”

小顺跑到廊檐下,伸出手来,却有几大串烤肉,分给姐姐们,一面兴奋地对黄鹂道:“那边也两桌呢!喝甜酒。夏生哥哥还弄了这个烤肉。叫我送几串来给姐姐吃。”

杜鹃接过肉,失笑道:“真有好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