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黄大娘心里却沉沉的,不知如何面对娘家人。

等日头高了,黄老二等人回来吃饭,见黄元坐在树下对小顺讲书,爹清理猪栏、挑猪粪,娘剁猪草,而大妞已经在端饭菜了,不禁笑逐颜开。

凤姑觉得这日子特别有奔头,尤其是小顺读书的样子,让她看了舒心畅意。

黄元在老屋吃了早饭,便带着小宝小顺去了私塾。自今日起,私塾就开始招收学生了,许多杂事,是以他兄弟都去帮忙,林春和杜鹃姊妹更是当仁不让,各处张罗。

才一天工夫,私塾就收了六十学生。

黄元在林春帮助下,现场考问每一个学生,将他们按年纪大小、资质高低和识字与否,分作三个班;黄小宝和小顺则分发书笔纸砚。

杜鹃姊妹在家坐镇:杜鹃坐在桃树下,负责登记名册,开写收据,学生们凭这收据去后面私塾领书籍和纸笔;黄鹂则专门登记欠账名录;黄雀儿收费,引导众人将送来的物资堆放各处。

傍晚时分,来报名的才渐止。

黄雀儿过来问道:“没有了?”

杜鹃点头道:“没了。总共收了六十二人。”

黄鹂翻了翻名册,数了一下,道:“有二十多个欠账的。”

杜鹃道:“人家也不想欠账。是我不收人家的东西,叫他们另换别的来。”

有些人家穷,却把家中仅有的鸡和粮食拿来了。杜鹃便对他们解释,说别弄得家里日子不得过,用别的东西代替也可以的;实在不行的话,帮黄家干活也成。来人很欢喜,在欠条上摁了手印,又把东西提走了。

黄雀儿看了黄鹂写的名册,道:“这钱寡妇儿子的束脩和书费就别收了吧。”

杜鹃点头道:“我是跟她说不收的。她不肯,跟我要了弟弟鞋子的尺寸,说要帮他做几双鞋。我想,她做鞋子不难,可哪有许多针线布料呢?我就找了许多碎布给她沾鞋底,还拿了一大块蓝布做鞋面子,她光出人工,也省些费用。”

黄雀儿同情地说道:“她要强的很,不想欠人情。”

杜鹃点点头,问“收了多少木料?”

黄雀儿抿嘴一笑,道:“你来瞧瞧。”

三姐妹一齐来到后院,见西墙根边码了长长短短几十根木料,最粗的直径有两尺,几乎把和菜地之间的小径都占据了;又有一堆石料,堆在菜地头埂,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家里多了进账,各种物资都不缺了;忧的是这些东西五花八门,要找地方存放,还要想法子处理。

唉,哪一行饭都不好吃啊!

当然,也有便利之处,比如她们今天就没下地干活,因为地里多了三四个帮忙干活的,都是用劳动为儿孙抵偿束脩的。

想一想,杜鹃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办学方式!

“笑什么?”

黄元走过来问。

杜鹃笑道:“真亏了你,咱家一天之内成财主了。”

黄元也不禁笑了,自觉能为家里做些奉献,心宽不少,问:“这些东西都能用上吧?”

黄鹂道:“能!不过还要麻烦人…”

黄元忙道:“还有什么要麻烦人的?我们自己来就是。”

“自己来?”杜鹃眼珠一转,笑指那堆石材道,“也成。就请黄少爷搬几块石板过来,铺在这路上。这样下雨的时候,我们来后园子摘菜,就不用踩得满鞋烂泥了。”

黄元看着她,一声作不得。

杜鹃和黄鹂见他那窘样,一齐大笑,黄雀儿也抿嘴笑。

黄元悻悻道:“你把秀才当兵使唤,用人不当!”

“谁用人不当?”

随着话声,林春大步走来。

杜鹃瞟了黄元一眼,把刚才的事说了。

林春便把袖子挽了几挽,俯身搬起一块石板,轻轻松松走过去。放下后,再回头搬第二块。一边忙活,一边对杜鹃道:“这木料可不能放这淋雨,得找个地方存着。放的地方还得通风,才好晾干它…”

黄鹂和黄雀儿已经低头偷笑了。

黄元对杜鹃道:“你是存心的,意思说我没用?”

杜鹃笑道:“我这是告诉你:寸有所长!”

黄元指林春道:“他有‘短处’吗?”

杜鹃笑道:“他有没短处先不说,你有许多长处就行了。”

因前院小路本就铺了石子的,所以林春只搬了四五块石板,就与前路连接上了。

他拍了拍手,对黄元笑道:“你当初在元梦斋的时候,我不也干看着你忙,一点插不上手?这世上的事,总不能让你一人都会了。走,吃饭去吧。我大伯叫十斤来催了呢。”

黄鹂羡慕道:“哥哥天天赴宴。今天又接了好几家呢。”

黄元笑问:“你去不去?我带你。”

一面看向杜鹃和黄雀儿。

杜鹃摇手道:“我们不去。这么大姑娘了,跟去像什么样子。你们快去吧。别闹太晚了,林春明早还要赶路呢。”

他二人方才并肩去了。

杜鹃姊妹回到前面,一眼看见堂屋里也塞了许多东西,都甜蜜地抱怨道:“这么多东西,往哪放啊!”

于是仔细收拾整理,又分出黄鹂去煮饭,又要伺候归家的牲畜,等鸡进了笼子,又清扫庭院,一直忙到爹娘归来。

晚饭后,她姊妹三个又帮黄元收拾行李和屋子。

黄元带来的书籍,因没有书柜,依旧不动它;现裁出水蓝窗帘、帷幔,现缝边,然后挂上;杜鹃又说,她们房里有罗汉床了,把那张单人卧榻给弟弟吧,他读书累了也能歪着歇息,于是也抬过来了。

忙了一通,杜鹃退到门口,总览整个屋子布局,觉得还是单调,于是又从她们房里将几件小摆件和盆景搬来。

正摆弄的时候,黄元和林春回来了。

第272章 轰轰烈烈地离开

黄元见房内焕然一新,忙谢姐妹们辛苦。

杜鹃笑道:“还是觉得乱糟糟的。”

黄元四下一扫,道:“别急,看我的!”

说完,找到装书画的箱子,抽出两轴画卷展开。其中一横幅书法,写的是“宁静以致远”;另一幅是字画,绘的是深山古木、瀑布流泉,上题王摩诘诗“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落款和小印是元梦生,乃是黄元自号。

杜鹃欣喜道:“这个好!”

当下,大家一起动手,搭凳子、钉木钉,将这书、画分别挂在左右墙面上,屋子立即清雅起来。

林春随黄元进来,只在门口略看了一看,转身就走了。黄家姐弟正说话,也没留意。过了一会,他却和秋生、夏生、冬生各搬了一扇屏风过来。

四兄弟一齐涌入,屋子立即拥挤起来,烛火乱晃。

黄元见状,忙拦住林春,刚要推辞,眼光落在他身前的屏风上:只见雕的是春季耕种农景,极有田园风味;再往其他人手上一看,分别是夏秋冬乡景,顿时挪不开目光。

林春见他挡在面前,问道:“不要?”

黄元斩截道:“要!当然要!”

杜鹃等人愣了楞,一齐笑起来。

大家将屏风摆在帷幔后,隔出里外两层空间,林春进出走了两个来回,反复看了,满意道:“这下好多了。刚才空荡荡的瞧着不对劲。”

黄元更是欣喜不已,端了灯过去,仔细观看屏风。

杜鹃觉得好笑,道:“可见人都有贪心,不过要遇见喜爱的东西。黄元,你刚才那模样,是准备不要的吧?后来又要了。”

黄元装傻道:“我说不要了吗?”

林春对他笑道:“我不白送的,我家那么多屋子。也没一幅对联,也没一幅画儿,我明天就要走了,就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黄元回身将灯放在书桌上。道:“你只管走,都交给我。等你回来,必让你满意。”忽想起什么来,又对他道:“我这里就有些画,你们不妨先挑几幅。”

林春笑道:“那我可就挑了。”

黄雀儿忙打开箱子,说“都在这。”

秋生兄弟几个听了都高兴,忙上前看画。

黄鹂赶紧叮嘱“轻点,别扯坏了。”

黄元便教他们如何展开,并一一为他们讲解。黄鹂和冬生争抢起来,一个说“我要这幅。”一个说“我先看中的。”黄元劝道:“画也不是乱挂的。得和居室相配。小妹,这画不适合挂在你们闺房,给冬生吧。”

黄鹂便让给冬生了。

大家看画,林春却没过去。

“木榻搬这来了?”

他见屋里摆着他帮杜鹃做的美人榻,因此一问。

杜鹃道:“我们房里有罗汉床了。把这个给弟弟用。”

林春点头,四下一扫,又道:“这屋里缺书柜…”

杜鹃回道:“小宝哥哥说等他有空了做。”

林春就没吭声了,笑嘻嘻地看着她。

杜鹃也笑,不知怎的脱口就道:“你在外要当心些。城里可不比乡下。在泉水村,你无论家世人品都出类拔萃,样样比人强;但在府城。你只是个乡下去的穷小子,很容易遭人嫉妒欺负。要是有人嘲笑你土气、穷酸,你别跟人斗气。跟那些人斗气、攀比,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

林春点头笑道:“知道了。”

杜鹃也一笑,觉得自己真啰嗦。

黄元听见他们对话,抬头对林春道:“林三哥有什么事。只管去找我那些朋友,他们都是极仗义的。书院也有些纨绔,你只别理他们就是了。”

林春依旧点头应下。

秋生忙向黄元打听,那些人可欺生,很不放心弟弟。

夏生恶狠狠道:“就算欺生。咱春儿也不是好惹的!”

黄雀儿急忙白了他一眼,对林春道:“别听你二哥的!春儿,出门在外,别惹事,别跟人打架。你只安心读你的书。没人管你,要记得吃饭、洗澡、换衣裳…”

她虽然未过门,但林春却是她看着长大的,两家娃儿又亲,将来她更是他的二嫂,因此不知不觉就端出大姐姐的架子,反复叮嘱他。

夏生见她关心弟弟,欢喜地笑了。

林春也呵呵笑道:“嗳,雀儿姐姐,我记得了。”

说着瞟了一眼杜鹃,心想这一个早叮嘱好几遍了。

黄鹂丢下手中的画,特地跑到林春跟前叮嘱道:“春生哥哥,你下回回家的时候,记得从渔家巷买些果子带回来。”

杜鹃忍俊不禁,道:“你对吃真是执着!咱们买回来的还没吃完呢,你又预订下回的了。”

众人也都笑。

一时,秋生几个各挑了画,便跟黄家姐弟告辞。

杜鹃对林春笑道:“不送你了。”

黄元上前伸手延请,笑道:“我送林三哥。”

林春却对众人挥手,道:“都别送。我明早才走呢。”

黄元赶紧道:“明早我就不送了,我可起不来那么早,我这一身倦乏还没歇过来呢。”

林春笑眯眯地扫了一眼众人,挥手大声道:“走了!”

似乎在道别,又似乎是叫冬生。

等他们兄弟走后,黄元回身看着新居微笑。

不知为何,明明浑身疲倦,然心中却轻松无比。

他觉得,他和林春掉了个个儿:林春出山去历练,而他,暂抛却红尘,来这深山中修身养性。虽则今日忙了一天,看似许多俗事,对于他来说,却是身心虑净的开始。

杜鹃也感觉到他心境变化,靠在桌边看着他笑。

冯氏在廊檐尽头喊:“你们弄好了没?元儿洗澡了。”

黄元忙高声道:“娘,我收拾完了再洗。让爹先洗吧。”

冯氏就没声音了。

杜鹃疑惑地问:“都收拾好了,还收拾什么?”

黄元走去墙边,用脚踢了踢一个木箱,回头笑道:“帮我把书理出来。”

黄鹂忙道:“没书柜。放哪儿?”

杜鹃也道:“我不知道你的习惯,怕弄乱了,才没敢动。我们的书柜也都是满的,塞不下了。”

黄元道:“你们房间的窗户底下不是有张条案吗?我看你们也没大用。就送给我吧。我把书垒在那上面,找起来还便宜呢。你们那里,回头我跟小宝哥哥画个样子,做一张琴案,把我的琴搬过去,摆在窗前正好。小妹要学琴也便宜。”

黄鹂顿时欢呼,连忙就要去搬,又喊老实爹帮忙。

杜鹃失笑道:“你别贪新鲜,学几天就不学了。”

黄鹂早跑出去了。

黄元问她“你不想学?”

杜鹃摇头,笑道:“我学不来。”

她前世试过古筝的。觉得没天分。

一时,冯氏和黄老实亲自将条案抬了过来,按黄元指点,靠东墙放置,然后他姐弟慢慢收拾那些书。分门别类排放。

每拿起一本书,黄鹂若是问起,黄元便能扯出一段书中故事,又或者与杜鹃讨论书中内容,还求大姐帮他缝书袋。摇曳的灯光下,细碎低语和窗外夏虫吟唱浑然一体,越显夜静。越显情浓,手足相亲。

黄鹂先撑不住,连打呵欠。

黄元和两个姐姐见了都笑。

快收拾完的时候,外面响起林春的箫声。

黄元手一顿,低语道:“还这么有兴致?也罢,我来陪他。”转对杜鹃微笑。“剩下的都交给你跟大姐了。我先去洗漱,待会为你们弹奏一曲。”

杜鹃巴不得听他和林春合奏,忙道:“你快去吧!”

黄雀儿忙洗手,为他拿换洗衣裳。

黄鹂也想听哥哥弹琴,因此抖擞精神勉力支撑。

待黄元沐浴后回来。他姐妹们已经将书都收拾完了,又将屋内清扫了一遍,桌椅都擦拭过了,还在墙角燃了一小束艾草,青烟袅袅。

黄元便在桌前坐了,须臾,叮咚音响,和着外面箫声徐徐流淌。箫声似乎极欢迎琴音加入,很快就与它交织在一起,随起同落,以不同的音色,演绎相同的悠闲和自在。

这是经典的《渔樵问答》。

若在今日之前,黄元未必能很好地诠释此曲意境,然来到泉水村虽然才两日,聪慧的他对此曲有了更深的领悟,且心境也有所变化,弹来自然不同。

这天晚上,泉水村的人都听见了这优美的琴箫合奏!

杜鹃听了两遍,便悄悄离去。

她洗漱上床后,琴箫声依然没有停止,一直伴着她入睡。

仿佛刚躺下,又似乎在做一个美丽的梦,忽然间,她听见绵绵不绝的长啸,夹着震天的虎吼,惊得一下坐起。

此时,黄雀儿、黄鹂也都惊醒了,都问“怎么了?”

杜鹃略一静听,便哀嚎道:“这小子!!!”

她咬牙切齿地起床、穿衣,然后旋风似地冲出去,跑到隔壁院中站定,双手叉腰,闭着眼,对天大喊道:“别嚎了!我——送——你!”

箫声和虎吼同时停止,林春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他走到杜鹃面前,正要开口说话,院外又冲进许多人,纷纷问“如风发狂了?吃人了?”

林春哈哈大笑,秋生、夏生和冬生也都大笑。

林大头似乎有些尴尬,不住对众人拱手,却不解释。

林大猛从外冲进来,对林春骂道:“死小子,皮痒了你?把一村子人都吵起来。你想干嘛?”

第273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林家院里点了好几只火把,照着院子当中几个大小不一的行囊,他兄弟也都一幅整装待发的样子,就等人来。

林春一本正经道:“叫大伙起来送送我!”

神情有些无赖,好像撒娇,带点顽皮,又十分强硬。

众人都呆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杜鹃也心神恍惚,觉得少年很陌生,旋即又觉这才是他本色,“要人送,昨晚怎不说?这样吵醒人家,真的好痛苦你知不知道!”

她声音里满是睡眠不足的哀怨,下床气冲天。

林春不好意思地笑了,低头小声哄道:“回头你再睡个回笼觉。明早多睡会,后天也能睡,还有大后天…”

唯独今天他要离开呢!

杜鹃瞧着这大男孩,又好气又好笑,终于忍不住照胸捶了他一拳,气道:“嗐!还以为你长大懂事了。这不,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林春受她一拳,纹丝未动,只是笑。

林大猛懒得骂侄儿,质问林大头:“你就跟他胡闹?”

林大头眼神瑟缩,讪讪地笑着。

忽然,他冲口而出:“黄家侄儿那天回来,那么晚了,你们都跑来接他;今天春儿要走,你们不该起早送送?”

众人气得纷纷骂他,说他跟个娃子一样不懂事。

这时,黄老实父子家人才赶过来。

等问明原委,黄元觉得头一晕,瞪着林春问:“送别?三哥,小弟昨晚陪你弹琴到半夜,手都弹麻了,那不算送别?你还不足,今早还要把我闹起来?我脚还没好呢!一身酸痛疲倦尚未消除…”

正指控,忽见杜鹃一身利落打扮站在一旁,顿时怔住。

耳中听见黄元声音“黄兄弟。我不在村里,你肯定觉得寂寞无趣,一定会想我的,还是再送送比较好。”他便又转向他。定定地注视着他,抱拳道:“小弟对三哥真是钦佩之极!”

林春谦虚回礼,道:“哪里!不敢当黄兄弟谬赞。”

人们见他二人相对作揖,口吐酸文,静了下来。

寂静中,一个汉子的嘀咕声突兀显示:“昨晚听了半夜拉锯吹竹管子,今早又被老虎吵醒,真叫人没法活了!”

林春和黄元:“…”

杜鹃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再无瞌睡。

这时,任三禾父子也进来了。

任三禾向林春问道:“要师父送你?”

林春忙赔笑道:“不敢劳动师父。徒儿估摸着师父已经起来了。才敢叫的。”

任三禾颔首道:“巧得很,今早为师准备多睡会儿的,亏得你叫,才没睡过了头。”

林春顿时尴尬,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小远明一点怨气也没有。这样的热闹他可喜欢了,仰着小脑袋对林春道:“师兄,小弟祝你一路顺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他爹低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众人都大笑起来。

随着来的人越多,大家最初的气恼过后。说起来又都觉得好笑,也不回去睡了,个个对林大头父子问长问短,当真的送别起来。

最后,连林太爷也来了。

他一句也没骂重孙子,倒拉着他叮嘱了许多话。

槐花也随家人匆匆赶来。

看着满院人影憧憧。人们或感叹,或笑骂,却不像出了大事的样子,诧异万分。等挤进人群,见杜鹃姊妹站在当地。正和大头媳妇说话,忙上去问道:“大头舅母,杜鹃,这是怎么回事?”

大头媳妇心虚又尴尬,忙道:“没事,没事!”

槐花狐疑地看向杜鹃。

杜鹃摊摊手道:“问春生去!”

槐花更迷惑了。

可林春正和黄元说话,她不好上前问的。也不用她问了,旁边早有先来的告诉后来的,后来的又反复追问先来的,一番对答,她便听了个*不离十,顿时心中酸意翻腾。

这时林大头大声道:“走了!再不走就晚了。”

于是,人们七嘴八舌地道别,喊“走好”,又什么“好好读书”“过年回来,别想家”等等,离别情浓。

小辈们见此情形,笑倒一片。

杜鹃和福生、夏生、冬生一块,继续给他送行。黄鹂也跟着去了,算是晨练;又对黄元说,回来的时候还能找些新鲜菌子,做汤给哥哥喝。

黄元反嘱咐她姊妹小心。

于是,林春轰轰烈烈地上路了,送行的人绵延不绝。

杜鹃道:“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众人大笑。

送出近二十里地后,林春便要他们回去。

杜鹃注视着他问道:“等我们走了,你确定不会再嚎了?”

林春一下子就笑出来,秋生等人也都笑了。

林春拍拍如风,示意它跟杜鹃走,又对杜鹃道:“不嚎了!连如风也送你了,还嚎什么。‘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别送了!”

后一句话说得十分诚恳。

杜鹃气呼呼地说“早不说这话!”

林春又笑起来,看着她有些羞涩,还有些调皮。

槐花在旁见了,忽然笑着建议道:“杜鹃,你不如送我们出去,到你外公家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说着看向林春,有些怂恿他的意味。

林大头和林春同时出声,林大头说“这主意好!”林春急道“不用!不用送出去。杜鹃你快回去睡回笼觉吧。”

杜鹃失声道:“槐花你当我彪形大汉呢?要送,也该是他们送我这个弱女子才对。”

槐花不好意思地笑了,对林春吐了下舌头。

林春转向福生、夏生道别,又嘱咐冬生“别淘气,多帮娘干活,跟黄家大哥好好读书。”等语,冬生连连答应。

话毕,林春催他们转头,看着他们隐入树林深处不见了,方才和林大头等人继续上路。

且说杜鹃一行。回到村里已经是天色大亮。

黄家院里静悄悄的,只厨房有些响动。姐妹二人走进堂屋,却见黄元站在正中桌前,正专注地磨一池浓墨。桌上铺着大幅白纸,上方用镇纸压着。

黄鹂眼睛一亮,大声问“哥哥,你做什么?”

黄元闻声抬头,见是她们,停手微笑问道:“回来了?”又答黄鹂问话,“我觉得有些兴致,趁着清晨凉爽,想画一幅中堂,再写几幅对子。先把家中装点一番。”

黄鹂大喜,道:“我来帮你磨墨。”

黄元便侧身让开,令她手执墨条,又教她如何用力、如何添水等等,嘱咐完了。才看向杜鹃。

杜鹃笑望着他,等他说自己。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也没问。

杜鹃只得先问道:“你去过爷爷那了?”

黄元点头道:“去了。爷爷也说要对子,我这不趁机一块写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画挂房里?”

杜鹃忙道:“就画清晨时候,雾气笼罩下的泉水村。这图景用水墨渲染最合适。还有,我们这里没人会裱画,这么直接把画贴墙上。很容易坏怎么办?”

黄元笑道:“裱画我就会。你先去洗漱吧,待会就吃饭了。等吃完了饭,我还要你帮忙呢。你说的那画,等明后日我再慢慢画。有的是日子,不急!”

有的是日子,不急?

杜鹃怔了怔。醒悟过来:他们已在一处了,一切都可慢慢来,确实“有的是日子,不急。”她心情便灿烂起来,笑着对他道“我先去洗脸”。转身便出去了。

看着她背影,黄元微微一笑。

杜鹃才洗漱完毕,黄老实挑了一担洗净的野菜回来,歇在院里;冯氏腋下夹了一大捆带叶黄豆,手上又拎了一扎山芋嫩叶,一股脑放在桃树下。

见状,杜鹃急忙从厨房搬了一张大晒簸出去,和老实爹将那野菜摊开在上面晾晒。

一面忙,一面问道:“爹,地里活还有多少?”

黄老实得意地笑道:“还剩一亩多地没弄了。今天再锄一天就完了。也不瞧瞧昨儿去了几个大劳力,那干起活来,真没的说!”

这有儿子就是好啊!

杜鹃瞅着爹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把野菜全晾上了,黄老实直起腰问道:“元儿呢?”

杜鹃朝堂屋一努嘴,道:“画画呢!”

黄老实一听,急忙跑进屋子去看。

厨房里,冯氏洗了一把,便和黄雀儿张罗吃早饭。因堂屋大桌子被黄元占用了,便将饭菜摆在厨房小方桌上,团团围了一圈小凳子。

冯氏去堂屋喊儿子闺女,“元儿,吃了饭再画。”又嗔怪黄老实,“你跟着看什么?你能看懂?”

黄老实呵呵傻笑道:“他娘,元儿画中堂呢!就挂这——”他转身指着正中墙壁。

冯氏听了满面笑容,也瞄了一眼画,又催儿子。

黄元才画了一半,见人都等他,忙搁下笔去吃饭。

匆匆吃了两碗玉米粥,又回头去画。

饭后,冯氏夫妻依旧下地去了,杜鹃和黄雀儿收了碗,就去桃树下剥豆子、摘山芋叶,一面轻声说话。

“今天还有人来报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