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命中了他的软肋。让他心疼窒息!

黄元没有退缩,依然道:“杜鹃把我当成她前世的夫君,认对了也好,弄错了也罢。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对我是不同的,我也另眼待她,哪怕那年我们才九岁!”

他仰头,一口喝干甜酒,眯着眼回忆道:“在府城的时候,我就看出她待你不同,比对小宝哥哥还要关切。那时候,我隐隐有些嫉妒——你瞧,我是不是很龌龊?竟对自己的姐姐有别样心思。当时我可是吓了好大一跳。惊得魂不附体!”

林春咬牙道:“你本就龌龊!”

黄元不理他痛骂,自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无可抵御!后来,娘告诉我她不是我亲姐姐,我方才释然。我就说。真是血脉相连,无论如何不能兴起那样念头的。”

林春怒道:“别拿血脉搪塞!”

黄元认真地看向他道:“可是,我二人真是情投意合。从我知道真相后,我便不再嫉妒你,因我看得很清楚:杜鹃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可是因为林黄两家的牵扯,她又自小被婶子奶大,才对你分外不同。所以她对爹娘说。这桩亲事一定要征得林家同意,也就是你的同意,才能议定。”

林春听后没有高兴,反而心如重锤。

借着喝酒,他低头平复自己心绪。

可是黄元不肯放过他,依然在喋喋不休:“你要我证明自己是杜鹃的前世夫君。除非我想起前世的事。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生死轮回,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前世缘分如何且不去论,今生我与她情投意合,你定要用这个借口阻挡她?”

林春只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像刀。一刀刀扎向他胸口。

扎得他满身鲜血,兀自不肯停手。

他浑身伤痛,无力还击,便将目光对准桌上的菜肴,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如此方能转移心头疼痛;或者,吃东西可增加他的力量。只是,昔日的美味佳肴,今日吃在嘴里却一点滋味都没有。

黄元后来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一概不知。

再说黄家,杜鹃见黄元回来,忙扯他到无人处,轻声问道:“怎么样?”

黄元蹙眉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他好像听进去了,却没什么反应。总要让他好好想清楚,没那么快转弯的。”

杜鹃点头,觉得林春陷得很深,确实没那么容易放下。想想,她又不放心地追问:“你都怎么跟他说的?”

黄元轻笑道:“我告诉他:我觉得你对他真心好——”杜鹃神情一僵——“但是,我觉得那不是男女之情。所以,我才不嫉妒!”

杜鹃看着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他看透了这点,林春呢?

林春听了这话,会相信吗?

下午,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要当面跟林春恳谈一番,而不能任由黄元出面对他,这必定令他更难过。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去林家,却得知林春去看太爷爷了。

晚饭时,她又去了一趟,林春依然没有回来。

她想,他这是避着自己了。

也对,若他想见自己,怕是像刚回来一样,直接就上门堵了,绝不会躲着不见的。如此,她就等他吧。

这一晚,杜鹃没有听见箫声。

以前,只要林春在家,她都能在固定的时间听到箫声的。

林春入夜后才回家。

回家后,就将自己关入房中,也没洗漱就睡了。

奇怪的很,爹娘兄弟都没去问他。

半夜,当泉水村陷入万籁俱寂后,林家西厢的门轻轻打开了,林春走了出来,如风跟在后面。

西厢门口伫立着一尊黑影,是林大头。

林春仿佛毫不惊讶,轻声唤道:“爹!我要走了。”

林大头结巴道:“走?春儿,你哪天再回来?”

林春道:“不知道。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也许要过段时候。”

林大头嗓音黯哑,道:“噢,你…路上小心些!”

林春点头道:“我不吵醒娘了。你跟她说一声。”

说完,带着如风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身后,站了半夜的林大头哽咽道:“春儿…”

终究没有喊他回头,也留不住他。

甚至,看他双手空空,也没说要他带些吃的东西。只因对儿子的痛苦。他感同身受,觉得一丁点的东西也会增加他心里的负担。这会儿,无论什么东西对于儿子来说都是多余的,连他这个爹也是多余的。

春儿心里难受!

从他回来。他就看出来了。

想要问问,又不敢上前,怕儿子心烦。一家人都被他打了招呼,不许去烦儿子。可他还是不放心,彻夜守候在儿子屋外。这样,儿子想要找爹的话,一出来就能看见了。

可是,春儿还是孤单单地连夜走了。

上房和东厢跑出几道身影,是大头媳妇和秋生夏生。

“爹,春儿走了?”

“嗯。走了。”

“我去送他。”

“送什么送,你能跑得过他?”

秋生夏生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发愣。

大头媳妇则低头抹泪。

林大头更如护崽的母狼,面上露出又痛又凶狠的神情,在月下显得很是狰狞。

他的小春儿,早在吃奶也要等杜鹃一块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的就开始为他筹算,死缠着黄家定下娃娃亲,为的就是怕有一天儿子为情所伤。

可是,千算万算,儿子还是受伤了!

想到这,他就恨自己,为何当初不把亲事定死。叫黄家丫头抵赖不得?

哼,现在也不晚,就是麻烦一点。

他吩咐媳妇和儿子去睡,自己却往院外走去。

“他爹,你去哪儿?”

“老宅!”

林大头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匆匆跑去老宅。不管不顾地擂门,把堂兄林大猛叫醒了,连夜和他商议。

再说林春,出村后就在月下疾奔。

待他进山后,从村口闪出一个人来。原来是任三禾。

他看着林春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林春回来,按理怎么也应该去看他这个师傅的,他晚上也在等他,却没等到,这让他觉得很不寻常。他便亲去林家看徒弟。谁知却看见林大头跟木桩似的伫立在西厢门口。他心下疑惑,就退回去了。

后来,他一直注意前面动静,林春走时便惊动了他。

这情形,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林春黑夜疾奔,即便有月亮,也要专注脚下的路。

他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他的脑子就会空闲下来,就会想起黄元娶杜鹃的事,这便好像碰触到心上的创伤,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直奔跑,如风被激起性子,也大展雄风。

一人一虎狂奔到天明,精疲力竭,才停下歇息。

他们正停在一个山峰上,极目远眺,万壑千山、古木流水尽收眼底,又赶上旭日东升,光芒乍现,壮观之至。

如风兴奋不已,在山巅引颈长啸,声雷滚滚。

此情此景,林春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和“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忽然眉头舒展。

对了,他是少年!

少年就该锐气十足,怎可轻易颓废?

少年就该龙腾虎跃,怎可轻易退缩?

前世太渺茫,来生太飘渺,今生却在眼前!

眼前杜鹃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不等于今后没有;眼前黄元和杜鹃情投意合,不等于今后一直这样。

他,要和黄元赌,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修炼,就在今生,看谁能耐得久!

他忽然放声大笑,心头阴霾尽除。

因为,他想起一个人来。

就从她下手吧!

想毕,他拍拍如风,示意它转头,自己却纵身往山下奔去,脚步轻快之极,仿佛之前的彻夜奔波根本不曾有。

第287章 护短的爹

因家里有工程,杜鹃姊妹早上没去后面任家晨练。

但她想,依着习惯,林春肯定会去的。于是,她特意起得早些,往隔壁来看。果然,林家院门开着,林大头坐在院子当中埋头掰玉米棒子。

她问:“大头伯伯,林春呢?”

林大头手一顿,也没抬头,闷闷地回道:“走了!”

杜鹃大吃一惊,失声道:“走了?什么时候?”

林大头道:“昨个晚上。”

杜鹃便呆了。

林大头没听见动静,抬头看她。

见她呆愣的样子,想说什么,又生生的忍住了,低头继续忙活。

杜鹃愣了一会,才道:“那我走了大头伯伯。”

林大头没应,她也不在意,匆匆回头。

黄家门口堆满了石料木料和泥沙,杂乱的很。上房前的一块空地上,黄元正在练拳。一眼瞥见她从隔壁来,面色不同寻常,遂收了招式,待她走近才问道:“怎么了?”

杜鹃轻声道:“林春走了。”

黄元听了也一愣。

竟这样走了?

上次,他不惜半夜嚎叫,把一个村的人都吵起来送他,虽显顽劣,然何等意气风发!这次居然无声无息就走了?

静默了一会,他安慰杜鹃道:“他一时半刻解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试想,若他随意听一番话就能放弃,你也无需一直为他担忧了。”

杜鹃没出声。

黄元担心地看着她。

然过了一会,她却洒然一笑,轻松地对他道:“是,春儿不会就这样颓废的。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很坚持的人,所缺的不过是历练而已。给他些时间,他一定能闯过这道坎!”

真的这样容易吗?

黄元看着笑灿灿的少女,不自觉同情起林春来。忍不住问“真的吗?”

“当然!”杜鹃很肯定地点头,盈盈浅笑间,目光变得悠长,“他还小呢。有什么闯不过的!在这世上,喜欢一个人很容易,爱上一个人有些难;爱一个人容易,爱得刻骨铭心难;爱得刻骨铭心容易,无可替代却难!”

九儿应该算爱上她了。

林春陷得有些深,有些刻骨。

但是,这都不是不可治愈的,时间会淡化一切!

黄元奇道:“既然刻骨铭心,当然无可替代了,怎么…”

杜鹃轻笑道:“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还有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甚至更多人呢。”

黄元一愣道:“不可能!纵有,也不能都均等!”

杜鹃却没有再跟他辩驳了。

这世上有无可替代的爱情吗?

杜鹃前世的闺蜜们都觉得没有,说当时觉得无可替代,也只是因为没有机会遇见那个替代的对象而已。

这想法太颓丧,杜鹃不愿苟同。

但她以为:只有承受住岁月磨砺的爱情。才能蜕变成璀璨的珍珠。想当年,她和李墩分手也很洒脱,没有悲伤,只有淡淡牵挂埋在心底。待李墩放下一切回头来找她时,她便磨成了她的珍珠。

他们是从繁华走向平淡的!

少有人能懂他们之间的默契,包括她的闺蜜。

她看向黄元,他还会如前世一样吗?

黄家公开了杜鹃不是亲生闺女的真相。却将儿子娶养女的想法暂时隐瞒着;林家虽知内情,也不愿对人说,依他们的想法,最好在这事传开之前打消黄家这个念头。

可是,却有人不愿他们如意。

也不知谁透露的消息,村人还是知道了此事。

一时间。古村人议论纷纷。

近日来,黄家接连爆出新鲜奇事:先是得知冯氏丢了儿子,接着又找回儿子;再后来,又说闺女不是亲生的;还没等大家缓过劲来,又传出儿子要娶这个养女了。

当时。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些人觉得太不像话,就算养女,也不能娶。

另有些心思简单的人却羡慕黄老实,说“老实兄弟你太好命了。捡了这么出色的闺女不说,养大了还不用送人,直接留家里做儿媳了,真是一点便宜不让外人占。”

黄老实深以为然,不禁洋洋得意。

黄元面对形形色色的目光,很是不知所措。

林家立即作出反应,说杜鹃和林春已经定亲了,黄家这想头不可能的,一面气愤地查访,是谁透的消息。

哪里查得出来!

就算小莲也不承认。

她那晚在河边听见杜鹃和黄元的对话,立即回来告诉了林大头夫妇。隔两天,她又在林家老宅将此事说给林老太爷和老太太等人听。当时屋里不少人,也许外边有人听见也不一定。

不管怎么说,黄家和林家终于直面相对此事了。

八月二十二日,槐花回来了。

她回来后,赶忙就来找杜鹃。

杜鹃道,“你这次在外住的长。都快两月了。”

槐花忙笑道:“表姐开了间铺子,我给她帮忙。”

杜鹃“哦”了一声,顺嘴道:“在府城开的吧?”

槐花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笑道:“嗳!我见了林春呢。真亏了他照应,要不然,我们在府城两眼一抹黑,也不能弄得这么顺溜。”

杜鹃不理她的试探,随意点头道:“都是一个村出去的,帮忙照应那是应该的。何况你们两家扯起来也是亲戚。”

槐花停了下,又问道:“林春回来了?他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跟我说。要不然,我们还能顺路搭伴呢。”

杜鹃点头道:“前天回来的,当晚就走了。”

槐花惊讶万分,失声道:“又走了?”

杜鹃点头道:“走了!”

槐花看着她,试探地问道:“怎么走这么急?”

杜鹃道:“想是学业忙,没讨许多假吧。”

槐花默然,好一会才问道:“杜鹃,我回来听说些事。你…你真的要嫁给你弟弟?”

她套不出话来,只能直言相问。

“还没定呢。”杜鹃微笑道。

槐花见她不避讳,受到鼓励。忙又问“那是真的了?”

杜鹃看着她认真道:“我说,还没定!”

说完,不等槐花再问,就起身道:“家里盖屋子。又忙又乱,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槐花。”

槐花赶紧道:“我给你帮忙吧。我闲得很…”

杜鹃摇头道:“不用。好些人帮忙呢。再说,这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女孩子在这也不方便,回头出什么事就不好了。我们姊妹也只在厨房打下手的。”

槐花笑容一僵,只得讪笑着离开了。

她一路走一路细想,越想越振奋。

到家后,立即跟娘嘀咕一阵,然后对爹说。要再出山,说表姐铺子里离不开她。于是,第二天早上,她在父兄的陪送下,再次出山了。

再说杜鹃。自传出和黄元的事后,烦恼就来了。

林大头逢人就说:“没有的事!别说我们两家定了亲的,杜鹃是春儿媳妇,就算没定亲这回事,黄小秀才也不能娶自个姐姐。不然,那还是人吗?跟畜生差不多了!你们不懂,读书人最讲究脸面名声的。杜鹃就算不是老实兄弟的亲闺女,也不能乱配。”

村人听后,纷纷转向黄家人相问。

黄老实听见骂自己儿子,当时就跟林大头吵起来。

哪里吵得过他!

黄家其他人却都忍气吞声,不敢分辨也不敢争吵,连冯氏也干受着。黄元更是不动声色,暗自想主意。

这有个缘故:林家父子族人都在黄家帮忙盖屋呢,林大头指桑骂槐的时候,秋生夏生等人都闷头干活,并未帮腔;林大猛又每每在堂弟气怒抱怨时。呵斥他一顿,并跟黄老爹道歉,老爹还能怎样?大头媳妇在厨房帮忙,也整天苦着脸,冯氏面对她,气焰矮一截,内疚还来不及呢,哪里敢摆脸子理论争吵!

最后,杜鹃受不了了。

这日她瞅了个机会,在门前水池边将林大头拦住,笑嘻嘻地问道:“大头伯伯,你究竟想怎样?不如我把这条命还给你,省得你算账算得累。”

林大头听了一滞,气呼呼地看着少女。

“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女娃子!”

“我要真没良心,大头伯伯非要娶我做儿媳干嘛?怕早就翻脸悔婚了!当年是谁说的,‘看雀儿娘能不能下奶。要是能下奶,咱再想别的法子;要是不能下奶,这事儿就好办了。’当没人知道呢?就真没人听见,老天爷也能听见!”

林大头惊得魂不附体,见鬼一样瞪着杜鹃。

杜鹃不理会他的惊怕,自顾道:“你这样闹,不管结果怎样,我还敢进林家门?”

林大头又怕又担心还生气,垮着脸一言不发。

杜鹃却知道,他这是服软了,遂劝道:“我都说了,不管怎样,不得你跟婶子点头,我不会自作主张的。你还担心什么?何必惹人说你小气巴拉的!”

林大头气道:“我这老脸皮厚,我还怕丢人?”

杜鹃笑眯眯道:“大头伯伯老脸皮厚,秋生哥哥他们皮可薄呢。走吧,我晌午做了你最爱吃的酸菜鱼,还有肉焖干蕨菜,还有笋,凉拌豆腐…晚上还有肉包子呢。大头伯伯你就别生气了。天天生气,吃不下饭,多亏本!”

于是,林大头不甘不愿和她一块进院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还埋怨道:“杜鹃你白长了副聪明脑子,见识浅,一点不会挑女婿。我跟你说,那黄元根本比不上我家春儿…”

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杜鹃只是笑。

第288章 李墩的影子

自这天后,林大头再没在人前诋毁黄家。

可是,等黄家两溜厢房竣工后,林家三代长辈却齐至黄家,会合黄老爹黄大娘和黄老实两口子,对面交涉杜鹃的亲事。

林大猛还请来了任三禾夫妻。

黄家的厢房用料普通,工程也没林家那么讲究,布局都是重在居住舒服方面,加上帮忙人多,只花了五六天就完工了。然后,帮忙的人散去,剩下黄小宝等木匠和瓦工在,制作屋内家什、平整地面墙面、砌外院墙等。

林家就是在这时候,在傍晚收工后登门的。

黄家上房堂屋坐满了人,长一辈有:林太爷林太太、林大爷林大奶奶、林大猛两口子、林大头两口子,还有黄老爹黄大娘、黄老实冯氏、任三禾夫妇;晚辈只有黄元和杜鹃两个,连坐也不敢,就站在堂下。

林大头先说明来意,再提当年的娃娃亲。

大头媳妇也淌眼抹泪地说,林春小时候和杜鹃如何好、如何亲、如何处处照顾妹妹等,除了证明林春和杜鹃是天赐良缘外,还强调了另一层意思:若不是她喂养杜鹃,杜鹃肯定活不成,冯氏捡她回来也白捡。——黄家之前可是没了两个儿子,都是几个月死的。

黄家人顿时面色难看极了。

黄老爹早得了孙子嘱咐,说此事由他出面,因此闷头不吭声,竭力容忍;他不说话,黄大娘也不敢说;黄老实被勒令不准开口;冯氏则是无可抵赖,因此无话可说。

任三禾双目炯炯地看向杜鹃。

林大头盯着杜鹃催她给答复。

林太爷等人都盯着杜鹃,看她如何说。

杜鹃又一次面对这种阵仗,且又是因为亲事。

这一次完全不同于四月里那一次。那一次,林家虽也来了许多人,却是为林春求亲,气氛自然和睦;这一次,他们却带着凛凛威压。强势插入,与黄家争抢儿媳妇来了。

杜鹃立即就感觉到这压力。

自她来到这个地方,尽管农家生活辛苦,她却甘之如饴。始终笑着面对,唯有涉及她的亲事,每每平地起波折。就算她从襁褓中便开始算计筹划,也还是一次又一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想起种种过往,她心头忽涌起一阵悲凉。

到底天性乐观,这感觉一闪即逝,她又摆上笑脸。

正要说话,却被黄元抢先。

刚才她的神情被他捕捉到,没来由地心中一痛,加上他也早有谋算。便拦在前面开口了。

他道:“大头伯伯…”

才叫了一声,就被林大头不客气打断:“没问你!我问杜鹃的。这事得杜鹃说。”

林大猛也笑道:“黄夫子,这事得杜鹃拿主意。”

黄元却一抖长衫,朝堂上从容走近几步,正容道:“杜鹃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苦苦坚持。不愿随意嫁人,自有她的缘故,而不是故意忤逆长辈。今日她除去黄家亲女身份,已是孤苦养女。黄家也好,林家也罢,对她都有救命之恩。长辈们摆出这个阵仗,已经令她战战兢兢了。要如何再分辩?”

杜鹃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看见李墩站在面前。

黄元身上有李墩的影子,行事方式让她熟悉无比。她断定今日不会与林家冲突,他一定会处理好这事的,就好比前次处理奶奶娘家亲戚附学那件事一样。

任三禾望着黄元沉思,林家人则全都缄口不言。

黄元继续道:“此事涉及晚辈。不如由晚辈来回答长辈们的提问。若是不满意,再问杜鹃。当着人,晚辈也不敢弄私弊手段,各位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大头刚要反驳,林大猛拦住他道:“就听小夫子的。”

黄元精神一振。遂团团对大家施了一礼,道:“晚辈归家虽然才两月,过去往事也听了不少。诸位请细想:杜鹃有什么错?可曾做了对不起人、或者失体统之事?俗语说‘一家养女百家求’,若她真是那不安分守己,或者无品行的女儿,林家还会求她为媳吗?但她纵有千般好,于亲事上却一再违逆长辈,也为世情孝道所不容!——当日在府城,赵御史大人曾就此事下过判决。然而,林家却一再纵容怜惜她!为何?早知今日,何不早早下手逼迫,或者放手?果然那样,只怕杜鹃如今不知在哪里呢。晚辈观林家行事风格,祖上想必有些来历,非我黄家这等寒门小户可比。当日既肯放纵杜鹃,一是出于不忍心,二则不愿行霸道之举…”

林大猛截断他,笑道:“我林家可没小夫子说得这么好。这些年一直护着杜鹃,就因为当她是我林家媳妇,不然谁敢管她的事!你问问老爹,当年是不是恨极了林家插手?”

黄元见他敞开意图,不禁心一沉。

黄老爹面色也越发阴沉。

黄元略顿了顿才道:“既这样,何不干脆把亲事落实?”

林大猛解释道:“这有个缘故:杜鹃说她的亲事鱼娘娘有安排。我们都觉得春儿就是她命中的夫婿,所以想等她自己转过弯来,和和气气地结成这门亲。”

大猛媳妇忙嘻哈哈道:“大侄子,我们觉得林春才是杜鹃前世的夫君,你不大像!”

说完,还把黄元上下一打量,一个劲儿摇头。

林大猛垂眸微笑。

他知道媳妇嘴皮子厉害,小秀才怕要头疼了。

黄元道:“像不像,得杜鹃说了算。”

大猛媳妇拍手道:“所以我们才要杜鹃说呀!你偏要抢着说。”

林大头听了,也看白痴一样看着黄元。

黄元不为所动,回道:“杜鹃已经说过了,是林家不信而已。所以她才为难。依晚辈看,此事眼下急切间也没有法子解决,不如暂且放下,等将来有了证据再行定夺。如何?”

林大头气呼呼地问“你这是想拖着?”

黄元摇头道:“杜鹃说了,她的亲事必定要林家干爹干娘和乳娘点头,才能定下。大头伯伯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大头蛮横道:“既这么说,我现在就不点头。也不用等以后了,我一辈子都不会点头的!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杜鹃还是嫁林春吧!”

黄元无语地看着这汉子。

林太爷忽然问道:“以后要是还没有证据呢?”

黄元忙恭敬道:“晚辈觉得,此事玄妙,既然鱼娘娘给了杜鹃提示,想必不会坐视不理。许是不到时候。假以时日,此事定有转机。”

林太爷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就这样吧。”

说完,他转向杜鹃,温声道:“杜鹃,我们今日来这,不是逼你来的。只是怕你看不清,误了事。我活了一百多岁,自信这双老眼还算亮,不会看错的。既然你说等等,就再等等吧。横竖你还小,不急着嫁人。”

杜鹃笑道:“我先就这么告诉大头伯伯,是他不放心。”

林太爷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自然有些不放心!”

杜鹃尴尬,笑着上前帮众人又斟了一遍茶。

待斟完,又回到林太爷和林太太身边,恳切道:“太爷爷。不管怎么样,都多谢林家看得起我。可是,我不敢跟长辈撒谎:我一直没答应林家的亲事,并非不知好歹,而是心里有这个结。若不能解开这个结,就算嫁入林家。也不可能安心做林家媳妇,只会害了林春。”

林太爷和林太太一震,他们看见一直笑到底的杜鹃眼中涌现浓浓的哀伤和悲痛,仿佛刚经历生死劫难!

两位老人忽然就想起当年,杜鹃还不足一周岁的时候。就知道照顾九儿和林春玩;还知道用尿布帮八斤堵尿,为的就是怕他把老虎皮尿湿了,不禁骇然心惊——

联系眼前,杜鹃有来历是肯定的了!

鱼娘娘究竟在她身上施了什么手段?

她心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两人交换了下眼色,林太太便拉过杜鹃,柔声道:“杜鹃,太奶奶晓得你是好女娃。可你也别钻牛角尖,想周全些总没错。不然真要是弄错了,将来后悔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