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又找不出话。

打从杜鹃那回来,他们就失去了往日的相知默契。

两人都竭力当作无事一样,一个竭尽温柔照顾,一个曲尽心力回应。然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显得刻意,少了份自在,似乎是为了弥补什么。又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总不如先前灵犀相通。

这令他们很沮丧和颓然。

两人都明白症结所在,却都一致回避。

方火凤不敢提杜鹃,提了就会想起他当时对死去的杜鹃说的“今生今世都会陪伴着你”,然后心便揪作一团。

黄元更不愿提。提了就会听见一声孤雁哀鸣。

然后又看见那孤寂的眼神,他的心就会抽疼。

再想起杜鹃的决绝,更是心如油煎般难受。

可他又忍不住回忆起跟她的种种过往,不论是在黑山镇后山上天真无邪的玩乐,还是今年夏天在府城度过的岁月,越两小无猜,越诗情画意。就越让他痛苦。

其中尤以在府城渔家巷古街的经历深刻:绿色穹窿下,那个撑着粉色油纸伞的豆蔻少女转身对他浅笑,眸光流转,使夏日喧嚷的古街看去清凉舒爽,那情景就好像一幅古画。

后来,他就以当时情景为她作了一幅画。

那画。已经被杜鹃拿走了。

方火凤见黄元先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接着面现痛苦,然后神色转为沉湎和向往,她便知他又在想杜鹃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想。

于是她轻声道:“陈姑娘那,你去信问问哥哥吧。真要不得已。就接她过来也好。”

黄元听了一震,看向她。

看了好一会,才沉声道:“这件事我会想法子的。”

见方火凤似不解,遂叹气道:“我知姑娘因为杜鹃的话心里顾忌。但是,我是不会随意纳妾的,更不会纳陈表妹。她本是我定了亲的妻室,因为变故退了亲,若再将她纳做妾,我成了什么人了?你和杜鹃这情形,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我所愿。”

一句“不得已而为之”,方火凤眼圈就红了。

她望着他轻声问道:“你怪我吗?”

不等他答,自己接道:“你就算不怪我,我也后悔了。不是后悔私奔,是后悔令你这样伤心。我看着你这样伤心,我心里也万分难受。可是,若你问我,我还是要说:我不后悔来找你!既走出这一步,不论多苦,哪怕遭万人唾骂,我也不悔!一辈子都会跟在你身边!”

这话黄元听过一次,再次听来依然震动。

可是她没像上次那样说“除非你嫌弃我、不要我”如何。

因为他已经嫌弃过她、不要过她了,就在杜鹃死后!

但是,他却不内疚!

他坦然注视着她道:“我说过此生不负你,便一定不会负你!然那是我活着的时候。若是杜鹃今日真死了,我绝不会独活的。我便管不了你了…”

话未说完,方火凤就滚下了泪。

她哽咽阻止他道:“你无需再说!我知你心思!今日在她那,我也曾伤心欲绝,生过一死了之的念头,想看看你待如何。可是我很快就弃了这糊涂念头。因为我知道你必定也是一样痛心,定会以为看错了我。”

黄元深深注视她,没有说话。

他会不会跟着她死不知道,但他没有在杜鹃醒来后放弃方火凤,就是考虑这个可能:逼死方火凤,他和杜鹃一样无法幸福地生活。

这是一个死局!

杜鹃看得很清楚,他也很清楚。

所以,杜鹃冲出局外了。

剩下他和方火凤,还在局中左冲右突——

因为杜鹃埋了一颗棋子在他心里!

第364章 直面相对

方火凤含泪道:“你放心,我不后悔!”

她停下来吞了一声,又道:“今生今世我都会一心一意陪你,与你生死相依!只是你虽然心里难过,也要想开些。你连日忧伤,今日又急痛攻心吐了血,此后若不能平心静气调养,恐会落下病根。”

黄元点头道:“姑娘请放心,我已经想开了。原是我无德无能,不配享受你们两个。这样也好。陈表妹的事你也无需担心,更不必为了证明自己做出些什么。我会想法子的,总要安顿好她。”

他努力挣扎的同时,也运起生平毅力勇度情劫。

之前他反复思量此事,大姐刚才的话更是让他警醒:这山里长大的女子,是不适合妻妾共处的,他该放下了。

只是这回有些难,他每每想起杜鹃都心疼难舍。

方火凤听了他的话,忙道:“我也不是为了贤良要你纳她。我原是指的万不得已时,你不用顾忌我,我定会同意你的。我知道你性子,若不是不得已,不会随意沾惹这些的。”

黄元点头道:“就是这话!”

两人一番对话后,均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虽然彼此还有些精力和心力不足,却比先前好多了,不再像之前,为了维持坍塌的坚持和崩溃的信念而刻意努力。

方火凤见他神色有些倦,便扶他躺下。

“你闭上眼睛眯一会。我回房弹一曲,远远地你听着,心就静了;若是搬来这儿弹,恐怕吵了你。”

黄元顺从地躺倒,对她道:“难为姑娘了。晚上不用再过来,早些安歇吧。让黄鹂来就成了。”

方火凤点头,说她一定早睡。

说完四处看了看,觉得妥了才离开。

黄元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床顶。

才一会。外面就传来缓缓的琴音。

他静静地凝听着,止不住又想起杜鹃…

迷迷糊糊的,他进入梦中,就想起杜鹃送他的画。那两个人坠崖的画,他就觉得身体急速下沉,往一个漆黑的深渊坠落…

“杜鹃,杜鹃!”

他惊恐地叫,心碎神伤又不顾一切。

“哥,哥…”

惶然悲怆中,有稚嫩的叫唤声在耳边不停喊。

他努力挣扎,终于挣醒过来,大口喘息。

那感觉,就好像刚从水底钻上来。憋闷不及要吐气;又好像从地狱间左冲右突闯出,终于得见天日。

黄鹂伏在床边,用块帕子不停帮他擦汗。

“哥,你做梦了?”

其实不用问,哥哥梦里叫二姐姐了。

她禁不住掉泪——

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在一块?

黄元喘了两口,才低声问:“我睡了多久?”

黄鹂道:“也没一会。我们把大姐送走,才洗了碗我就过来了。爷爷奶奶刚才也来了,见你睡着的,就走了。哥,你怎么样?心里可难受,可想吃东西?灶里煨的有粥呢。”

黄元闭了下眼睛。道:“吃!”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黄鹂便一手托住他后背,一手扯过旁边的靠枕塞在后面,小心扶他起来,靠在床栏上,再将被子往他胸前扯了扯,将胸腹都护住。掖好被角。

“你坐着,我去盛粥来。”

说完转身小跑出去了。

屋里静下来,黄元望着那一豆灯火出神。

接下来,黄鹂盛了粥来,黄元吃了一碗。才又接着睡。

这次,他没有想杜鹃,而是有意识地默诵《大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万籁俱寂中,他再次陷入沉睡。

再说黄雀儿和夏生饭后告辞回家,等出了黄家院子,夏生就拉着新媳妇小手,问:“春儿刚才找黄元什么事?”

雀儿道:“好像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没听。”

夏生又问:“他呢?”

雀儿道:“说过就走了。”

小两口手牵手亲密地回去,把回门礼给林大头夫妻看了,又问起林春。

林大头说春儿在他房里读书呢。

自从杜鹃走后,林春晚上不再吹箫。似乎少了她,他便没了兴致,不知吹给何人听了,因此只在屋里用心攻读学习。

黄雀儿便说他们明天和娘家人一块去杜鹃那里。

林大头听了心里馋,也想去。

夏生就道:“爹,等两天你再跟娘单独去吧。明儿杜鹃叫了岳父岳母和我们,还有小姨和大舅母他们,好些人呢,杜鹃那都挤不动了。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林大头听了生气,说“不去就不去!”

他媳妇见他不乐,忙道:“回头找一天我们自己去。再不叫杜鹃过来。哎呀,等过年我们喊杜鹃来这过年可好?”

林大头听了欢喜,瞪眼道:“怎么不好?就这样!”

他媳妇笑道:“等过两天我去跟她说。”

黄雀儿听了担忧不已,心想杜鹃真要来林家过年,娘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知道了就更难过了。

夏生见她皱眉,忙拉她往外走,一面对爹娘道:“爹,娘,我们睡去了。闹了一天,头都轰轰响。”

林大头鄙视地看着儿子,嘴里却道:“睡去睡去。”

再说杜鹃,晚上迎来了翠儿和两个小表妹,还有远清,听说小姨和大舅母明天都来,十分高兴。因为她趁着有新鲜牛肉和牛杂,煮了一大锅牛杂牛腩,就是准备喊他们来吃饭的。这样一来明天就省事了,不用另外准备多少菜。

当晚,姊妹们说笑玩闹,笑声远远传出去,给山边增添了许多人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住了好些人呢。

第二天早饭后。林春首先来了。

才说了几句话,他就和李大哥、癞子去弄水。

家里,杜鹃正和翠儿在廊下择菜,就听见坡下传来说笑声。远清从院门口飞跑过来。嫩声喊道:“杜鹃姐姐,大舅母来了。娘姐姐也来了。去春生哥哥那了。是哥哥。”

杜鹃听她说得糊涂,不禁笑了。

她站起来拍拍手,牵起她小手道:“走,接她们去。”

姐俩便出了院子,顺着石阶往坡下走去。

半路上,就接住冯氏和冯明英等人。

冯明英朝杜鹃眨眨眼,道:“你娘说身上不舒坦,不想来,是我硬拉她来的。这一路上都走不动呢。心里难受。”

杜鹃笑道:“我晓得娘哪不舒服,我一治就好了。”

说完上前挽住冯氏胳膊,笑嘻嘻叫“娘!”

冯氏板着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很别扭。

冯明英、杜氏和黄雀儿见了都抿嘴笑。

杜鹃扯着冯氏往上走,一面招呼众人跟上。

等进了院子,翠儿几个便张罗端茶端果,好像主人一样。

因为今儿天气好,有些花花太阳,大家就都坐在厅堂门口,或者廊檐下。大舅母和冯氏坐在火桶里面,大家说话。

杜鹃拿了一个苹果递给冯氏,然后在她身边凳子上坐了,笑道:“娘身子好的很。就是因为生我气了,所以心里不痛快。娘你生气就骂我一顿出气好了。”

冯氏哼了一声道:“我敢骂你?”

杜鹃无所谓地一笑,用手抚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表功道:“娘,叫我说中了吧?我说我会有个小弟弟的,瞧娘不就怀上了。”

冯氏道:“你能耐!还没生呢你就晓得是弟弟?”

杜鹃笑道:“就算不生弟弟也没什么。反正咱们家如今日子好过了,不如帮爹讨个小妾,专门帮着生弟弟。娘只要享福就好了。”

“噗!”

冯明英刚喝的茶就喷了出来,喷了黄雀儿一身水。

杜氏也愕然看着杜鹃,黄雀儿和黄鹂也傻眼。

冯氏气得差点把手里苹果砸向杜鹃。

她咬牙道:“你这是专门接我来出气的?”

杜鹃笑道:“出什么气?娘不想帮爹纳妾,那就不纳。好像我,不想嫁黄元,我就不嫁,我就出来了。娘自己不乐意的事,干什么怪我?”

冯氏高声质问道:“我怪你了?不是你自己走的!不是你要嫁元儿的?那么多年你都不嫁春生,你就答应嫁元儿,这么喜欢他走干什么?”

杜鹃也高声道:“我不走心里头难受!”

跟着又喊:“我嫁他是先前。方火凤来了我就不嫁了!”

冯氏骂道:“没出息!你不是能耐的很吗?”

杜鹃回道:“娘有出息!要是娘碰见这情况,怕要气死了,再不跑得比我还快。”

冯氏被她激得火冒八丈高,怒道:“走就走!连你姐回门你都不回去,你还叫我娘?你还认这个姐?你不是有干娘奶娘么!我们都不算数了。”

杜鹃很干脆道:“我不想回去!我看见黄元心里堵!我看见方火凤心里闷!爷爷奶奶总说我,我心里难受!”

冯氏不料她就这样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倒怔住了。

娘俩见面就大吵,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想劝,又插不上话,也不知如何劝。

冯氏看着养了十几年的养女,听她红着眼睛嚷“看见黄元心里堵”,忽然心里一软,道:“就你会说嘴!浑身都是理!打小家里就听你一个说,横说竖说都是对的,旁人都是错的。”

杜鹃道:“那我从小就让娘生气了?娘这些年是越过越好了,还是越过越气得人都瘦了?我也没怎么地,就是出来住。要我说娘就是想不开,就当把我嫁了怎么了?还多个闺女走亲戚。大姐不是嫁了么?往后娘要是再跟奶奶吵架,三个闺女随便你去住,多好!我跟林春的亲事,还是爹和娘从小帮我定的呢,又不是我自己定的——我那时候还不会说话呢,娘现在倒怪我起来。”

冯氏哪里说得过她,听了这一大篇话,气得很,对杜氏等人数落道:“你们听听她这嘴——我是帮你定了春儿,后来不是你自己答应嫁元儿的么…”

口气已经软了下来。

第365章 收伏

杜鹃却忽然惊叫道:“哎哟,动了动了!”

她感觉手下胎动,满脸惊奇地叫了起来。

冯氏见她趴在自己肚子上,一手伸进袄襟内轻轻抚摸,仔细专注地感受胎动,板脸道:“这么大了,当然会动了。你就少见多怪!”

她先被杜鹃一激一气;再听她当人面说出心里委屈;又提起旧事,想起她小时候可爱的小模样;最后被她变相劝慰,一颗心被揉得像面团,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来之前的火气却消了,只是还有些别扭。

她别扭,杜鹃却跟没事人一样。

众人更觉怪异,仿佛母女俩刚才根本不是吵架。

杜鹃撅嘴道:“还不是娘你生少了,倒说我少见!”

冯明英再次咳嗽起来。

冯氏无可奈何地看着杜鹃,心里却好过多了。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杜鹃!

杜鹃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冯明英见她们母女停止了“战争”,这才笑道:“杜鹃,我带了些糖炒栗子和瓜子给你,还有糯米粉和粉丝,过年你都不用弄了。”

杜鹃忙道:“带这些做什么,我自己炒就是了。昨天二妮还给了我沙了呢,我准备下午就炒栗子。”

冯氏教训道:“用沙炒那些东西最伤锅了。你一个人能吃多少,还炒什么,从家里拿来不是一样!”

杜鹃笑道:“那我就不炒了。”

黄鹂急忙就道:“二姐姐,我也带了。还有南瓜,给你做南瓜饼。米糖你也不用做,咱家今年芝麻糖和花生糖都做,等做好了我送来给你;豆腐你也不用打,做好了送来;腊月二十五杀猪,你喜欢吃猪肝…”

她逐一点数,说得十分起劲。

不料冯氏道:“都送什么!她过年也不回?”

说着把目光对准杜鹃,威胁道:“你敢不回去过年!”

杜鹃不说话。看着她无辜眨巴眼睛,还瘪了瘪嘴。

冯氏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泄气了。

她颓然道:“不回就不回!我不管你死活!”

黄雀儿瞄了杜鹃一眼,忙凑近冯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冯氏面色复杂地嘟囔道:“我不管她!我也管不了她!”

一面愤愤地对杜氏道:“我跟婆婆吵了这么些年。也没服软;我就对她服软。她就是专门来磨我的!鱼娘娘专门送她来磨我!”

杜氏瞅着她笑道:“姑奶奶你就显摆吧!”

冯明英也笑了,说她姐说话要反着听。

杜鹃急忙打岔,拉着冯氏问她最近睡眠饮食等起居情况,还有生产准备等事项。黄鹂帮着回答,拉拉杂杂扯得十分热闹,刚才的事不是导火索,倒成了润滑剂。

这是杜鹃昨晚想好的:

黄元被昝水烟抢去也就罢了,如果她再跟相处十几年的黄家人弄成仇人,她可真是败到家了。之前因为感情受伤,她整个人都昏乱了。丧失了常态,既敏感又别扭,就好像浑身是刺的刺猬。如今既然决定放手,就不该还那样,就该还回原来的杜鹃。

冯氏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所以今天安心收伏她。

看起来母女吵得虽然凶,但她始终拿捏着这个养母的心态,时软时硬,又讽刺又装可怜,总算化解了她的心结。

大舅母杜氏见气氛和谐了,便对杜鹃道:“舅母还没看过你屋子呢。听说好的很,带我上楼去瞧瞧。”

杜鹃忙起身。又搀起冯氏,道:“娘也出来走走。”

冯氏就叫黄鹂,说“去帮你二姐做饭。都只顾玩,回头这么多人都喝凉水呀!”

杜鹃忙道:“不用,一大锅牛杂呢,都焖好的。焖了一天一夜了。都入味了,香得很。还有煨的高汤。回头就用这几样烧锅子,所有的青菜都放汤里煮;菜也都洗好了,翠儿姐姐帮的忙。你们全不用操心。”

杜氏笑道:“还是杜鹃会安排。”

黄鹂欢喜道:“那我玩去了二姐姐。我看看水来了没有。”

说完就和两个表妹往院外飞奔,看林春等人引自来水。

杜鹃便带着众人前院后院各处观看。

大家见她把菜地伺候得井井有条。都夸。

冯明英惊道:“这白菜这么大!杜鹃,你不是说这新开的地不肥么?怎么你园子里菜都长这么好?瞧这黄心菜,还有这青蒜,这芫荽,这菠菜…哎呀看了就想吃,又肥又嫩。杜鹃,都扯些,晌午就用这个烫火锅!”

杜鹃笑道:“都扯了的。都有。”

声音不免有些小得意。

冯氏见她这样,悻悻道:“翅膀硬了!”

黄雀儿笑道:“都是那沟里的泥好,肥!”

一时看完了后园子,又转去到阁楼上。

大舅母被阁楼的精致给震住了,赞不绝口。

众人在西边平台坐了,四处看远景。

大舅母、冯氏和冯明英三人看了一会,走到前廊,朝河对岸的泉水村指指点点,说那是谁家屋顶,又说这边是谁家的后院等等。

感叹一番后,杜氏就低声对冯氏劝道:“他大姑,你别跟杜鹃置气了,瞧她这多好!都是林春弄的,好本事。你多这么一个能干女婿,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是赚了呢。”

冯明英也道:“就是。大姐,总不能好闺女都嫁给你儿子。元儿有了火凤,杜鹃不乐意就算了。”

冯氏听了生气道:“我逼她了?她不是喜欢元儿么。那天哭的那样,你们也都瞧见了,不是我逼的吧?我就嫌她太犟,还没出息,喜欢元儿怎么还走了呢?”

杜氏和冯明英听了都哑然。

杜鹃的想法和做法,不是她们能理解的。

她们并非被杜鹃刚才的话说服了,不过是心疼她而已。

纳妾,也要看什么人纳,黄老实跟黄元是不能比的。自来有身份地位和才能的人拥有女人多,仿佛天经地义。小门小户的闺女若能许给大家公子做妾,少有不乐意的;若是豪门贵族就更不用说了——想进那样的门,人家还不要呢;至于皇宫。就更加仰望了,只要能进去,谁会在意不是正宫皇后?

黄元十三岁即中秀才,是荆州年轻士子中的翘楚。连方火凤也倾心下嫁,杜鹃不肯嫁他为妻,实在让这些长辈无法想通。

杜氏就道:“那你也别怄气了。你就看见元儿难过心疼,杜鹃不也难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不是你亲生的,也养了十几年,她又贴心,跟亲生也不差了。”

冯氏伤心道:“我待她见外了?说得我多狠心一样。我有她狠心?说走就走,这么多天都不回家,连她大姐回门也不回去。瞧这模样,过年肯定也是不回的…”

冯明英小声道:“你要她回去干什么?”

杜氏道:“她刚才都说了。看见元儿心里堵。”

冯氏就不出声了。

杜氏又指着正在院外忙碌的林春道:“这娃真不错!夏生也好。你呀,知足吧!”

冯氏看看那边正说笑的雀儿姐妹,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林春和夏生等人将毛竹一截一截牵到院子里来了,直通右手边的蓄水池,众人急忙都下去观看。

蓄水池昨晚就砌好的。没安在厨房里。

原来,杜鹃家地势太高了。不光院子地势高,正房比院子又高两尺。厨房是在西屋里,所以要引水进去很困难。

杜鹃就说,在院子里砌个蓄水池就好了。

林春还不肯甘休,还要想法子。

杜鹃便对他道:“你不懂,我前世用的都是自来水。早腻了,才不稀奇呢。我就喜欢看河水、瀑布山泉;像那沟里的水,只要清澈,我都喜欢,因为它们是活水。你别费心了。在院里弄个水池子,我下雨不用跑远。就够了。平常时候,我还愿意去河沟里洗东西呢,那才畅快。”

林春听了这才罢了。

于是,他就用石块砌了个大水池子。

池子很大,长宽各五尺。三尺深;池子里面用青石板铺就,水一灌进来,清可见底;又弄了大小几尾鱼在里面,游得十分惬意。

“做什么养鱼?”

“太小了,逮大鱼来。”

林春对着七嘴八舌的众人,解释道:“养鱼是为了试水。要是水不好了,鱼也不能活,人一眼就看见了。当然,回头捉些好看的鱼放里面,瞧了也好玩。”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

杜鹃见林春朝她看来,回之一笑。

她的眼神是很感激的,还有嘉许和鼓励。

这自来水来的可不简单,不仅需要心思巧,手更要巧,他竟然弄成了。他最近心思大开,每每出人意料,都是为了她,这让她十分感动。

她告诉他说,不用处处仿照她前世,这水放院子里就很好,若论环境生态方面,她更喜欢今生的东西。

为了强调这点,她也举出了许多前世不好的方面。

林春听了喜悦不已,心下也更有数了。

原来杜鹃前世里也不是样样都好的,他便可取长补短,使自然和人文结合,为她创造最好的生活。

大舅母用长辈的眼光打量林春,然后小声对冯氏道:“这娃儿好。闷声不吭的,只干活。”

冯明英道:“他也会说的。就是不大多话。”

大舅母看去,果然林春不大言语,倒是夏生呱啦呱啦说个不停,向众人解释水怎么来、怎么去,毛竹怎么弄等等,好像是他弄的一样,她便又对冯氏嘀咕。

冯氏还能说什么?

翠儿不住打量林春,两眼闪亮亮的。

待他和夏生又出去忙收尾活计,杜鹃也去厨房准备晌午饭,她便跟了去了。黄鹂也跟进去帮忙。翠儿就赶她走,说她年纪小,就让她沾光,不用干活,等着吃就成了。于是厨房就剩她和杜鹃两个。

杜鹃瞅着她笑道:“弄什么鬼?有话就说!”

翠儿瞪大眼睛道:“你怎晓得我有话?”

杜鹃差点学村人说“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好险忍住了,笑道:“我还不晓得你!”

翠儿嘻嘻笑起来,凑近她小声问“你喜欢林春吗?”

杜鹃听了不知如何回答。

“你问这个做什么?”

翠儿撇撇嘴道:“我就觉得他这么好,你们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你怎么就喜欢黄元不喜欢他呢?我要是你,我就选林春。杜鹃,你甭伤心了!”

杜鹃这才明白,她这是变相劝自己呢。

她就笑了,点头道:“听你的!”

第365章 持久战(一)

翠儿大喜,不敢相信杜鹃这么容易劝。

之前情形可是很不好的,黄雀儿和黄鹂都没法子呢。

这是好事,她就故意把话题往这方面引,问些林家的事,并对林家老大秋生的遭遇表示十分同情,还问他被放哪去了,过得好不好等等。

杜鹃看着刻意安慰自己的表姐忍不住笑了。

关于秋生的放逐之地,她没有详说,只说很远。但是关于他的人品,她却说了不少,从小时候说起。因为她听翠儿的口气,同情成分多,担心她误会秋生人品不好,才对槐花做出那样的事,所以解释了一些。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对翠儿解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