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听说了秋生的过往,很是惊异,似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不由得低声问:“她…她那样子,秋生还非要娶她?她还不乐意?”
她指的是槐花。
杜鹃叹气,心想槐花白长了一副聪明脑子。
翠儿便替秋生惋惜,觉得他救人救出一身臭,真倒霉;又想不通槐花的行径,只管问个不停。
杜鹃却不想说了,正好黄雀儿进来了,才止住。
眼看就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杜鹃恢复以往形状,把黄鹂指使得团团转;黄鹂反而欢喜,于是就跟在自家一样,安排张罗起来,又呼兄唤姐,叫大伙吃饭。
因人多,分别在厅堂和厨房摆了一桌,都是三个火锅:一个香喷喷的焖牛杂,就这么吃,不烫菜的;另一个辣牛杂牛腩火锅,有浓浓的汤汁,专门用来烫各种青菜;还有一个则是用牛骨汤和鸡肉、菌子、笋等调制的清汤锅。
大家吃得热火朝天、额头冒汗,都喊有劲。
女娃们在厨房围着小桌子吃。
任远清见那牛肉和牛杂锅内红艳艳的,姐姐们边吃边烫菜,就这样杜鹃和黄鹂还不不停往里添,一副不够吃的样子,很是羡慕。她低头看看自己小碗里的清汤面,对杜鹃道:“姐姐,我也要那个!”
杜鹃顺着她目光看向烧得冒泡的辣火锅,吓一跳,忙哄道:“远清,咱是漂亮的小女娃,不吃那个,吃那个长一脸疙瘩,难看死了。你这个汤才好呢,是姐姐熬了一天一夜才熬出来的,吃了美容的。将来你长大了,比这屋里所有的姐姐加起来都要好看。”
远清对杜鹃描述的未来很向往,犹豫着就没要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又辣,眼泪都下来了。
杜鹃又瞅着黄鹂道:“你也少吃些。”
黄鹂急忙点头,不敢再吃了。
杜鹃吃了一会,和黄鹂一块出去招呼长辈们。
厅堂里更热闹,夏生、春生和冯志才冯志明几个陪着黄老实喝了些米酒,一个个面色红润,浑身暖烘烘的,遂连外衣都脱去一层。
杜鹃嘱咐黄老实道:“爹你少喝些,别跟他们拼。”
黄老实忙点头,接过杜鹃递来的面条,舀了些牛杂和汤拌起来。一边拌,一边对杜鹃呵呵笑道:“杜鹃,爹还是最喜欢吃你煮的菜。”
才说完就见黄鹂瞅自己,急忙道:“黄鹂煮的也好。”
说完见冯明英等人面色各异,又道:“火凤煮的也好。”
杜鹃看着老实爹东扑西堵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众人本来想笑又不敢笑的,见她笑了,也都哄笑起来。
黄老实也呵呵地笑了。
饭后,众人在外面廊下坐着说话,杜鹃沏了茶端给大家喝。黄鹂则和翠儿收了碗去水池边清洗。因感觉十分便利,边洗边叽叽喳喳说笑。黄鹂直嚷嚷家里也要挖一口井。
黄老实立即应和小闺女的要求,说明年开春就挖。
林春和杜鹃站在院墙边说话。
林春小声道:“后天再去回雁谷。明天大舅母他们走,二哥说送他们过黄蜂岭,我也去送一送。”
杜鹃点头,又问他自来水工程下午可能做完。
林春说,已经做好了,就剩李家还有些尾子。
“这些让他们自己做,我待会要和二哥去老宅。大伯先前来看了这个,也说要装呢。我想老宅门口河里水大,水车要是安好了,那可真是‘自来水’了。”
杜鹃道:“去吧。别整天待我这。这回回来,老太太都没看见你几次呢。过一天又要去回雁谷。”
林春看了她一会,又扫一眼廊下说笑的众人,点点头。
他觉得杜鹃今天气色好多了,因此放心不少。
闲话一会,林春便和夏生又出去了。
冯氏见黄老实还坐在那喝茶嗑瓜子,瞪眼道:“去帮杜鹃把后面的柴劈了。吃饭你一个顶几个,吃完也不晓得找些活干。”
黄老实听了急忙站起身,说“我不晓得呀!就去。”
于是颠颠地找杜鹃要斧子,去后院劈柴。
杜鹃也没客气,跟以前一样交代他做事。
这里,冯氏嗑了会瓜子,想起什么,说杜鹃一个人煮饭不方便,不如趁着今天人多,炒些芝麻、豆子和炒米,然后磨成粉,这样她干活累了懒得动的时候,用开水冲一碗喝,也省得点火了。
一言提醒了杜鹃,忙喊黄鹂翠儿忙活起来。
当下杜鹃几个在厨房炒,黄雀儿在廊下磨。
她用的是小石磨,直径一尺,就放在身前,独自用手就能推动,无需另外上架子推拉。
一时间满院子飘香,小娃们跑来跑去,莫名欢乐。
杜鹃在厨房忙了一会,出来对黄雀儿道:“大姐磨累了吧?让我来。她们几个炒就够了。”
黄雀儿脸上红扑扑的,抿嘴笑道:“还真累。胳膊酸。”
大舅母杜氏道:“瞧这磨子小,没一把劲甭想转动它。”
杜鹃等黄雀儿起身,就在她坐的凳子上坐了,磨炒黄豆。她劲儿要大不少,一边磨,还一边跟冯氏等人说笑。
冯氏看着她久违的灿烂笑容觉得恍然如梦。
任远明玩腻了,飞奔到杜鹃跟前问:“姐姐如风呢?”
杜鹃道:“如风?去山上了吧。”
远明听了很不乐,要杜鹃喊它回来。
杜鹃对小娃儿道:“我又不知道它去哪了,上哪喊去?家里这么多人,它哪呆得住,不走给你们当猴耍?它也是有脾气的,不喜欢别人逗。人家可是百兽之王!”
远明听了无奈,只得罢了。
冯氏等人在杜鹃那吃了晚饭才回去。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东厢看望儿子,黄雀儿也去了。
因和杜鹃和好了,冯氏心头舒畅不少,进家的时候脸上还带笑的。可等进了院子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黄大娘来了,正在东厢屋里看黄元呢,见了她没好声气。
黄大娘上午也来了一趟,得知杜鹃叫众人去吃饭,居然没叫她这个奶奶,也没叫孙子,气得要命。
下午她特地瞅这个时辰又来了,见冯氏等人还没回来,只有方火凤照料黄元,满肚子火气没处发,就等着大儿媳回来发作。
这时看见冯氏母女满面笑容地进来,就管不住嘴了。
她哼了一声说道:“这真是怪事,把亲生的甩家里不管,倒往捡来的那边凑。人家又不给脸,还分新旧呢,喊一个不喊一个。这是成心要元儿不好过,成心叫黄家人不和!”
冯氏听得气闷,又不知如何回嘴。
她就想起杜鹃说的“爷爷奶奶总说我,我心里难受。”还真是难受,难怪她不愿回来。可惜她没地方去,要不然也走,让这老不死的自个唠叨去!
黄鹂就道:“奶奶,我哥哥生病了,不能吃油荤。奶奶是怪二姐姐没叫你和爷爷吧?你不是不喜欢二姐么,叫你也不会去的。”
黄大娘就干瞪眼了。
难道她要说杜鹃请她她肯定去?
或者说其实她很喜欢杜鹃?
那就是现场打嘴。
她便怒道:“你好的不学,净跟那个野丫头学,一张嘴没大没小,什么话都敢讲。你怎不跟你凤儿姐姐多学学?人家那才叫有礼。”
黄鹂道:“我说什么了?奶奶扯这一大堆?”
一面赌气坐到哥哥床前,问他可好。
自冯氏等人进来,黄元一直打量她们,根据她们脸色推测今日的相聚情形,这时温声对黄大娘道:“奶奶,别说‘捡来的’‘野丫头’,要是家里多捡几个这样的野丫头,黄家才真是有福气呢。”
他一说,黄大娘就不敢再说了。
这时方火凤和红灵端上茶来,一一奉给众人。
方火凤先问了冯氏身子还好,然后微笑道:“从我来了这,虽没见过多少人,可是人人都说杜鹃好能干,又和气待人,家里外面的活计都能做,待爷爷奶奶也是孝顺没话说的。黄奶奶嘴上说的狠,其实是念着她的。一家人不都这样,只有对外人才客客气气的。”
这是说杜鹃是黄家人,她才是外人,新来乍到的。
冯氏听了心里好过不少。
就是黄大娘也不好反驳,因此拿腔作势道:“她就是脾气犟,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话也气死人不偿命,她自个还跟没事人一样笑呵呵的。要说做事,也还说得过去,针线活、茶饭手艺也还好,就是比人会打猎,还会捞鱼…”
方火凤抿嘴笑道:“黄奶奶,别数了。光这些,就不是一般女孩儿能做到的了,再数谁比得上?像知书识礼,我在家还没她学的多呢。”
第366章 持久战(二)
黄鹂和黄雀儿看着奶奶那尴尬的神色,也都笑了。
冯氏很满意地看着方火凤,问她可吃了晚饭了。
方火凤便道,已经先给黄元吃过了,她们还没吃,怕的是黄伯伯和婶子回来吃饭,就等等看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手下不停,将黄元枕边的书收起来,柔声对他道:“晚上不能再看了。”说着将书放到床头矮柜上。
黄元看着她,微微点头。
黄雀儿就道:“火凤你们吃饭去吧。”
方火凤忙答应了,又问黄元“可要再吃点?还是等会?”
黄元想了想道:“等会吧。我跟大姐说说话。等会让黄鹂弄给我吃。你别操心了,吃了就回去歇着,累了一天呢。”
方火凤微红了脸,道:“哪有累?又没做什么。”
说完就和红灵准备走了。
冯氏因不想和婆婆坐一屋,也起身道:“我去把那鞋底子粘出来。多粘几双,年底空闲多,多纳几双,省得到春上忙,没空弄。”
方火凤忙上前扶着她,道:“我下午粘了四双呢。我看那个草编的垫子很好,多垫一层,锁边紧些,纳了鞋底做成鞋子耐穿。这山里路好容易磨鞋。婶子来看看…”
两人边说边出去了,红灵跟在身后。
黄大娘看着她们背影,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嫉妒。
她嫉妒大儿媳这么好命,捡了个闺女能干不说,找回儿子来,又得了个能干的儿媳妇,真不知她上辈子怎么修来得。
黄元看着方火凤的背影,默然无语。
杜鹃努力调整自己。方火凤和黄元也是一样。
方火凤自来到黄家,从云端跌落尘埃,又有种种不适应。一直努力挣扎坚持。昨天在杜鹃那里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方寸大乱。回来更是满心煎熬。
然她终究是非常女子,等晚上静心为黄元弹曲时,自己也渐渐定下心来;入夜,她又仔细思索和黄元杜鹃之间种种,反复思量,终于拟出头绪。
杜鹃决意离开黄元,她无需跟她比拼,越存了比拼的心思。越要弄比拼的手段,越落于下乘;杜鹃人虽走了,然她的影子却永远留在了黄元心里,他随时会不自觉地拿她和她相比,若她稍有差池,他就会后悔看错了她。
她什么也不用想,只要按原来的初衷过日子就成。
她放弃一切来私奔他,不就是想与他长相厮守吗?
如今守在他身边,她根本不必被外物困扰,只需一心做好自己的本分。用一生来演示“不离不弃”!
她只要过好每一天,谁输谁赢,又怎能说得清呢?!
等她与黄元相守到白头。谁输谁赢,又怎能说得定呢?!
也唯有这样,才是对昨日杜鹃所言所行最好的还击,也澄清了她自己,证明了她对黄元的情义,更证明黄元没有看错她。
她和杜鹃的比拼是无形无质的,且要延续一生!
想清楚这些后,今早上起来她整个人便不一样了。
她又恢复了昝家四小姐的柔美和执着,成为在豪门贵女中鹤立鸡群的昝水烟!
就算荆钗布裙。就算改名方火凤,骨子里永远是昝水烟!
她没有被逆境压得堕落。而是变得更含蓄和高华。
她带着红灵忙碌家务,勤谨而又淡然。
她的变化。黄元立即感受到了,暗自点头。
他经过一夜思索,也有所蜕变。
昝水烟已经私奔,他也已经爱上她,一切都无可挽回。
他再不舍杜鹃,杜鹃也离开他了!
自苦失落非男儿所为,颓丧不能自拔更不是大丈夫行径。而且,他此次回来山中,本是要潜心攻读,并体验山水自然的,如今却被儿女私情缠绕,百般挣扎不起,实在不是长策。
想罢,他便丢开一切,于病中捡起书来细细揣摩。
因冯氏等人都走了,这一日,黄家十分宁静。
只是红尘炼心,少年男女注定要经受更多挫折和磨难,有些事,绝不是想丢就能丢得开的。这不,自午后开始,黄元就不自觉盼着爹娘姐妹回来。
为何这样?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等黄鹂她们一回来,他就明白了。
方火凤和冯氏黄老实走后,他便望着黄鹂,“吃什么了?”
问小妹子话,最好从吃的方面切入。
黄鹂立即眉开眼笑地说起来。
于是,他就看见了一场和睦温馨的亲人相聚场面,还有开怀大吃的情景,唯有不谐的一点是:林春弄的什么自来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他也不自觉被吸引了心神,仔细询问那水是如何被引往高处,又如何通往各家,再怎样出水。
黄鹂和黄雀儿一齐开口,总算让他听明白了。
听完后,他静静出神。
众人都走了,两个孙女又只顾跟黄元说话,没人理会黄大娘,她觉得很没意思。虽插了几句嘴,说“这有什么稀奇”等语,但三个孙儿女都不理她,她便赌气走了。
等她一走,黄元就看着黄雀儿,问“杜鹃还好?”
大姐和小妹都是他知心的,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话一问出,这才发现,他等了半天就为了这句。
黄鹂听了,不知如何答。
想要说二姐姐很好,又怕哥哥听了难过,心想他为了她病成这样,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开心;若要说二姐姐不好,又怕哥哥听了担心,好与不好之间,实在难以措辞,于是她便看向大姐。
“好的很!”
黄雀儿却毫不费力地说了出来。
见黄元静静地听着,又道:“杜鹃比我们都会哄人。也不是哄人,她人开朗,说话行事就让人喜欢。她从小就是这样的,爹和娘都听她话。就是爷爷奶奶也拿她没法子,骂她她也不生气。整天笑眯眯的。娘和她见了面就吵,吵着吵着就好了…”
黄元听了,觉得昔日的杜鹃又回来了。心下安定。
正出神,就见黄雀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苹果递给他。“给你吃。是杜鹃从山里摘来的。”
黄鹂见了眼睛一亮,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苹果来,兴冲冲地塞到哥哥手上,压低声音笑道:“我也带了一个回来。刚才奶奶在这,我没敢拿出来。”
黄元听了哭笑不得。
黄雀儿看着妹妹噗嗤一声笑了。
黄鹂见哥哥那样神情,撇嘴道:“奶奶那个人不好伺候。我要拿出来了,给她吃了还不落好。她肯定要骂二姐姐气性大、不孝顺,有好东西不送她。往年都是这样的。”
黄元摩挲着那果子。轻声问:“这季节怎会有这个?”
黄鹂道:“在山里弄来的。大山里面好东西多着呢。”
黄元心里似喜似悲,又苦涩。
他不自觉低声道:“她又没让你们拿。何必带回来。”
声音里满满都是失落。
说完惊觉:自己怎么像个满腹幽怨的女子似的?
是怨怪杜鹃没有主动让大姐小妹带果子给自己?
黄雀儿柔声道:“我跟杜鹃说了。杜鹃叫我带,可是没有了。我不晓得小妹藏了一个。”
黄鹂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吞吞吐吐地说她吃了好几个,又藏了一个。见大姐好笑地看着自己,她忙说不是她一个人吃的,翠儿姐姐也吃了几个。
黄元和黄雀儿都笑起来。
黄元听了觉得心里似乎亮堂了些。
他姊妹几个又说了几句,方火凤便托着一碗粥进来了。
黄元忙将果子放下,伸手来接碗,说道:“我自己吃。明天就该起来了。也没什么大病。总躺着不成,私塾里还有些事要交代。”
方火凤将碗递给他,又小心从床栏上拿了一条手巾铺在他面前的被褥上。才要说话,就看见枕边那两个红色的果子。
黄元觉得她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
他便道:“大姐和小妹从杜鹃那拿来的。”
他虽说得坦然,她却察觉出他安静外表下的波动。
她心中一酸,笑道:“这颜色倒好,哪摘来的?”
黄鹂忙道:“山里摘来的。方姐姐你吃一个。”
方火凤眼波微动,就拿起一个来,对黄元轻笑道:“本来要省给你吃的。可是瞧它红红的怪喜人,我就想尝尝。不如分我吃一半。如何?”
黄元失笑道:“说得这样,就分你一半。”
黄鹂见了。忙说“我去拿刀来切。”一面飞快出去。
一时刀拿来了,将苹果切成两半,方火凤拿了一半吃着,黄元也吃完了粥,也拿起另一半吃着。
方火凤对他盈盈一笑,道:“好甜!还有点酸。”
这情形她很喜欢,深觉刚才吃果子的决定正确。
黄元喜欢杜鹃,这是她知道的;她也曾要求和杜鹃共事一夫,若是嫉妒杜鹃就是自讨苦吃,还验证了杜鹃所说的她终究会“醋海翻波”。所以,尽量以平常心态对待黄元惦记杜鹃这件事,才是最明智的。反正她人已经走了,是绝不会再嫁他了,也绝不会与他藕断丝连——杜鹃若是这样就等于打她自己的嘴,所以她绝对放心他们——她何必吃这无谓的醋?
若为此事偷偷自苦,她就输定了;
每天都与他情丝牵系,直至白首,才是她要的。
果然黄元见她这样,也微笑点头道:“味道甚好。”
又说笑一会,黄雀儿听见外面传来夏生说话声,是来接她了,她就起身告辞出去。这里他兄妹也收拾了歇息不提。
第367章 货郎(二更)
第二日是个阴寒天气,虽不像山外那么刺骨地冷,却也不好受,但古村人脸上却笑容不断。年关近了,大家忙些家里屋外的琐碎事,都与吃穿有关,心情十分好。
这时村里来了个货郎,四十多岁的瘦汉子。
他赶了一头驴,驮了两个篓子,自己背上也背了一个篓子,弄了些山里没有的各色杂货,与媳妇婆子们换山货。
他把摊子停在老秤砣家门前做生意。
黄鹂正和方火凤红灵将一扇糊了硬布壳的门板抬到院子里吹晾,干了好裁剪鞋底子的,听见外面人来人往地嚷嚷,也想去瞧瞧。
她对方火凤道:“也不知都卖些什么。我去看看有什么稀罕东西,咱们也换些。家里还有不少药材和皮子呢。”
方火凤便对红灵道:“你陪三姑娘去瞧瞧。”
红灵就和黄鹂手拉手出去了。
来到摊子前,只见围了一圈媳妇婆子,也有女娃儿,询问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生意十分兴隆。
好容易挤进去,红灵一看,不过几个篓子而已,那些布匹和针线头花簪饰等物都摊开摆在地上,供人观看挑选。小女娃和媳妇们最中意那些头饰耳环等物,一一拿起来问货郎如何兑换。
红灵是从豪门深宅出来的,眼光自然不同。
在她眼中,别说那些头花了,就是那银簪也比不上黄家姐妹戴的木簪有价值,那都是林春用上好的楠木雕琢出来的,光精雕细琢的手艺就绝非那些俗物可比。
于是,她拉住黄鹂,不让她买那些,只挑选针线。
挑了不少。跟货郎讲定用药材来交换,然后红灵便守在这,黄鹂回家取药材。
红灵就冷眼看着人们交换货物。
跟小媳妇大闺女不一样。婆子们是舍不得买那些饰物的,她们更讲究过日子。因问货郎“怎不弄些盐来卖呢?我想换些盐家去。”
货郎赔笑道:“哎哟,这位大婶说得倒容易!我还不知道这山里缺盐?钱再好赚,也要有能耐弄进来才成。那东西死沉,怎比得上我这些东西轻巧!再说,我来之前也打听过了,你们村里林家不是卖盐么,我就没贩那个货了,弄这些针头线脑的。换点山货出去卖了,赚些个零碎铜板过日子。要发大财,我们这样的可不成!”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
一时黄鹂拿了些药材来,换了东西就和红灵走了。
货郎看着她们背影,问一个媳妇:“刚才这姑娘是谁?看着不像山里人。”
那媳妇道:“她本来就不是。人家可是大家出来的。”
货郎“哦”了一声,满脸兴趣地问“是千金小姐?”
那媳妇嗤笑道:“她?她才是千金小姐的丫鬟!”
货郎听了更惊,急忙问怎么回事。
于是,人们一边换东西,一边把黄家的事说给货郎听。
说着说着,货郎没怎么样。她们自己却争论起来。有的说方姑娘好些,有的说杜鹃好;有人说黄大娘喜欢方火凤,有人说冯氏喜欢杜鹃;更有人说黄元是喜欢方火凤的。可是杜鹃有鱼娘娘撑腰,黄家人不敢得罪她,才闹得这样,众说纷纭。
货郎瘦脸上含笑,兴趣盎然地听着。
他有时也插一句,比如“老祖母喜欢,肯定听老祖母的。”
别人就解释道:“他们家分开了,大儿子不跟爹娘过。”
货郎就恍然大悟道“不跟祖父祖母住一块呀。”
村人道:“黄大娘他们住村子里面。”
人们虽然议论此事,出于对黄元的尊重。却没乱说。
因此闲话一会也就算了,换了别的话题。
等这一波人走后。货郎就将剩下的东西拢了起来,放在驴背上。往村里走去。
边走边叫,好巧不巧的,来到黄家老宅门前。
这里,他又被人围住了。
黄大娘也拿了些山货来换针线和棉布。
争吵还价声中,货郎对她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有福气的大娘,捡了两个孙媳妇的。哎哟你老这么大福气,还有个能干孙子,还跟我算这些小账?”
哄笑声中,黄大娘也不免得意。
货郎便恭维黄大娘,说她得了两个好孙子媳妇。
黄大娘虽然没见过大世面,然被孙子叮嘱,也知道方火凤的事不能随便乱说,因此没敢再像前次那样吹了,只说杜鹃不是她孙媳妇,她没那个好福气云云。
挑挑拣拣、言来语去的,就说了许多杜鹃的事。
不知不觉中,她怨怪的语气就出来了,说黄元如何对杜鹃,坚持以她为妻,可杜鹃不识好歹跑了等等,扯出一大串来。
货郎听得两眼光芒闪闪。
正赶上年关,货郎的东西很好卖,午后就卖完了,换成了几大篓子山货。他便赶了驴子出村,说回家过年喽!
在山里走了几十里地,天色晚了,他便四处寻找山洞或者避风处过夜。在一个山沟里,他找了一处断崖底,把驴子赶进去,自己走到溪边洗手。
弯腰的工夫,猛然回头喝道:“谁?”
在他左手边,有一片萧索灌木,此时寂然无声。
他却走过去,盯着一处灌木道:“出来吧。”
然后,一个浑身裹得十分臃肿的人在树丛后站了起来,头上缠着包头巾。虽然看去像个老婆子,他却发现那眼睛十分水灵活泛,分明是个小姑娘。
货郎心下一转,道:“你是泉水村那个槐花!”
槐花听了一惊,戒备地看着这汉子。
货郎用怜悯的神色看着她,叹道:“可怜!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山里怎么活?你爹娘也真忍心,就没来看你?”
槐花不答,想走,又怕他跟着自己。
货郎度其神色。明白她的心思,主动解释了他的身份,又说在泉水村听了她的事。十分同情等等,说林家太不是东西了。这样对人大闺女。
槐花始终不说话,戒备地看着他。
货郎便叹了口气,说他待会就走,去路边过夜。一面说,一面问她,为何杜鹃是她好姐妹,却不帮她;又问杜鹃是捡来的,怎么林家这么护着她。黄家小夫子也这么护着她。听起来是好奇,却很不解杜鹃为何会得到这般待遇。
槐花依然戒备,却开口说话了。
她并没有说杜鹃的坏话,相反,她说自己做了错事,怨不得旁人不帮她;接着,话锋一转,就说起杜鹃来。
货郎一边听,一边还插话问。
这令槐花心中疑惑更深,遂从杜鹃小时候说起。事无巨细都说了:是怎么被冯氏捡回来的,在哪捡回来的,怎么被黄家和林家养活。今年多大了,会识字读书等等。其中特别提到杜鹃画出了鱼娘娘像,因此泉水村盖了娘娘庙,依样子雕了鱼娘娘石像等事。
槐花越说越详细,因为那货郎再不问她半点被放逐的事,只问杜鹃的事。她心想不管这人什么来头,她又不曾说杜鹃坏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有什么要紧。
那货郎听得很满意。又问杜鹃跟黄元之间怎么回事。
槐花说得更详细了。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人是来打听杜鹃的。
而且不像杜鹃的亲人。
天色已经很暗了。那人对槐花笑道:“这闺女别怕,我这就走。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了。”
说完便赶着驴子往回路上走。
等他走远了。槐花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爬到一个山坡上,继续盯着那人,直到他拐入前面山后不见,她才转身往林子里钻去。左拐右窜,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槐花住在一座高山半山腰的山洞里。
这是她爹和哥哥帮她找的地方,将她安顿了,又送了些被褥衣物等日常用的东西和食物,以后就随她自己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