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见官兵又抓住远清远明,不禁大怒,连下杀手,两个官兵发出长长的惨叫落崖掉入水中。跟着,她扬鞭猛抽,逼得昝虚妄节节后退,一边大喊道:“等他血流干净了我再来收拾你们。”

一个官兵急喊:“姑娘快停手,不然我杀了你小姨。”

杜鹃高声回道:“你动她试试!我把你们全部踢下去。”

说着心里一动,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官兵吓得不敢出声了,甚至拖着冯明英退得远些。

昝虚妄也警惕起来,留心不被她缠住。

两人斗了一会,他也有些应对心得了,不像刚开始那样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就是身上伤痛难忍,加上脖子上血流不止,因此勉励支持。

这里激斗,前方也乱了起来。

原来,队伍前方已经和胡将军派来接应的人会合了,听见后面出事,杜鹃要逃走,均大惊,一面派人去禀告胡将军,一面想回头帮忙。可这路最宽处也就堪堪两人通过,来再多人也没用。

更麻烦的是,天空忽然下起雨来。

先是蒙蒙细雨,然后慢慢变大。

官兵们在山道上乱哄哄的一溜嚷过去,惊动了一个人。

在一处拐弯的山路下方,万丈深渊的悬崖峭壁上,有个借着原本崖石裂缝凿出来的凹坑,里面蹲着一个黑衣蒙面人。他两眼紧紧盯着前方一块突出的山石。原来在石头下卡了一面小圆镜子,正斜照见头顶上方山路上的情形,而上面却看不见这个角落。

正等待时机,就听见头顶上官兵乱嚷传话,说黄杜鹃已经脱困,正挟持昝指挥使要营救小姨和表弟表妹呢,他便蹲不住了,一个翻身就上了路面,接连对官兵出手。

山道上的官兵被突然攻击,纷纷摔下悬崖。

那蒙面人不过是借机活动蹲得有些麻木的手脚而已,待觉得身子灵活了,便不再耽搁,纵身跃起,脚下疾点,一路踏着官兵的头往山路后方奔去。

所过之处,官兵们被蹬下悬崖者不知多少,惨叫连连。

这动静自然引起昝虚妄注意,却无暇顾及。

然那蒙面人转眼间便到了他身后,正要对他下杀手,却被他感知危险,不要命地扑过去扭住杜鹃,近身缠斗。

这就麻烦了,蒙面人若要出手,很容易伤了杜鹃。

只一刹那间犹豫,他又看见前面官兵抱住远明远清、挟持冯明英往回跑,想是看他在这绝壁上如履平地、势不可挡,要退回山谷利用人多围攻他。

他便丢下杜鹃,踏着山壁斜飞了过去。

那些官兵在这地方战斗力打对半折扣都不止,面对他毫无还手能力,被他撵鸭子一样或踢或扔,都丢下悬崖去了,然后直奔任远明兄妹而去。

任远明兄妹喜翻了天,一齐大叫“爹!”

雨水淋湿了他们的头发,**地垂在面颊旁,加上湿透的衣裳,跟个小水鬼似的,却只顾眉开眼笑。

那蒙面人听了瞪大眼睛,身子踉跄了下,差点失足。

然见那官兵捂住小远清的嘴,哆嗦道:“别…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不禁大怒,抖手扔出一柄飞刀,正插在那官兵咽喉处,跟着飞跃过去,一把捞过远清夹在腋下。

抱着任远明的官兵见状急忙撒手,丢下娃儿转身就跑。

任远明迎着蒙面人笑道:“爹,他没害我,别杀他了。”

那官兵听了直叫“小爷活菩萨”,跑得更快了。一面跑一面催前面的官兵,大家就纷纷往来路跑。他们这会子倒不怕山路危险了。

蒙面人却不吱声,抄起任远明往背后一撂。

小娃儿便抱住他脖颈,牢牢贴在他背上。

蒙面人又赶上前去救冯明英。

杜鹃看得精神大震——看那出手招数分明就是任三禾,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大叫:“小姨父先带他们走,我自有法子脱身!”

蒙面人也不知是听了她的话,还是另有打算,果然救了冯明英后,夹在另一边腋下,飞奔而去,再没回头。

后面道路上许多官兵,见他杀神一样来了,情知躲不过,干脆趴在地上随他踩踏,有动作慢一点的,就被他攻击落入悬崖。

从杜鹃发难,到蒙面人救走冯明英母子三个,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昝虚妄浑身是血,眼看杜鹃又要脱身,发了狠劲,一面攻击,一面喝令官兵射箭,违者军法处置。

杜鹃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论武功和打斗,她原不如昝虚妄有经验,不过是占了地利,凭借常年在山上行走攀援的灵活劲才占了上风;如今昝一旦放手不要命,她就吃力了。

瞄一眼悬崖下的湖面,她也拼命了。

两人一齐拼命,结果就是一起滚下悬崖。

“我讨厌你!更讨厌你妹妹!”

落崖前,她认真地告诉他。

昝虚妄对她在这样时候还不忘说这个有些愕然。

短短一天的接触,他便认识到杜鹃的性子。

这是个极出色的女孩,若他是黄元,也不能不爱上她。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他不禁猜测她的出身,什么样的人会养出这样的女儿?为何又会令那人如此慎重!

第393章 两世相望

“砰”一声,两人纠缠着一齐落水。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们迅速往水下沉去。

昝虚妄在下,杜鹃在上。

忽然他松开她,用力在她身下托了一把。

杜鹃以为他出手攻击,也挥匕向他划去。

今天,她是不会放过他的了!

丝丝缕缕红色在水中渲染开来。

昝虚妄举剑格挡。

两人在水下又打斗起来。

上面的官兵见指挥使和杜鹃一块落水,都惊呆了。不知谁先喊救人,大家便一齐看向下方。崖高无法攀援不说,细雨也越发密集了,湖面雾气蒸腾,仿若云海,根本不知那二人死活。

正不得主意的时候,胡佛手将军带人来了。

众军欢呼不已,以为有了主心骨。

胡将军也确实做了万全准备,居然带了绳索等攀援用具,当即下令胆大伶俐识水性的官兵下崖去救人。

就在杜鹃挟持昝虚妄、逼他放人的时候,对面半山腰就有个人借着雾气遮掩,顺着山壁攀着野藤下滑,很快下到湖中,然后一头扎进水底,往这边潜游过来。

到了这边崖底,那人露出水面,原来是黄元。

他悄悄摸索到一处凹陷进去的崖壁内,那里有杜鹃准备好的木筏。他将身上的背囊解下,放在木筏上,一面轻笑,仿佛为自己和她心有灵犀而喜悦。

杜鹃在上面的动静他都听见了,因此聚精会神在下等着接应远清远明。每当有官兵从上掉下来,他都迅速从水下游过去将他们杀死,以防有懂水性的造成威胁。等了一会。见二小未能如愿脱身,正要出面相助,蒙面人就来了,将小姨和表弟表妹一齐救走了。

他心定了大半,继续耐心在下等杜鹃。

没理由的。他就知道杜鹃一定会下来。

很快,昝虚妄和杜鹃从上落下来。

他目光一凝,迅速钻入水底,朝他们游去。

若在水底看,他就像一条游鱼,十分迅疾。

他睁大眼睛。盯着那个穿轻甲的军官,从腰间抽出一根极锋利的竹箭,用力往他腰侧插下。

然昝虚妄正和杜鹃对杀,身体不住摆动,无意中就让开了。但还是被刺中胳膊。他本就是拼尽全力在支持,被黄元背后偷袭,顿时泄气,再无力战斗,况且他憋的一口气息也到了尽头。

撒手前,他想转头看身后偷袭的是何人。

然不等他转身,就听上面“轰隆”一声震天雷炸响,跟着后背一阵尖锐刺痛。便晕过去了。

杜鹃到了水下,凭着熟练的水性又算占了地利,因此想杀了昝虚妄。可昝虚妄手持长剑。而她的长鞭在水下却甩不开,急切间不能得手,怕耽搁久了节外生枝,就准备脱身走人。

谁知昝虚妄忽然就坚持不住了,她又听见那声炸雷,即便在水下。也感觉到强大震动;跟着又听见“轰隆隆”巨响,暗道不好。迅速窜向水面。

一出水就听见崖壁上有官兵正往下来。

她便用力冲出水面,在湖面踏水而行。

她那轻功。直踩得水花四溅,双脚每每没入水下。

所幸她奔得急,轻功之外还懂水性,总算勉励支持住了。

不急不行,原来对面山峰不知怎的崩塌,一股巨大的洪流正如怒龙一般冲入湖中,平静的湖面掀起巨浪。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南山奔去。有时被水淹到大腿,跟着猛一提气,又从水中窜出。时时跃起的姿态,正是蝶泳姿势。只是那条怒龙却追着她来了,丝毫不放松。

她气得在心里喊“跟着我干什么?”

自杜鹃一钻出水面,胡佛手就喊“放箭!”

然根本没有人理他,官兵们看呆了眼。

在他们看来,那水就像被杜鹃牵引着,一路翻腾,所过之处卷起丈高的浪头,好像要吞噬一切。湖面的水迅速上涨,雨下得又大又急,却不妨碍他们看清那个女子,她半身没在水中,时起时伏,引领洪水前进

这异象令他们恐惧不已——

他们惹怒了谁?

“鱼娘娘!”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声惊叫后跪倒。

跟着官兵们呼啦啦都跪下了,面对水上女子叩头不止。他们自动将杜鹃下半身想象成鱼尾形态,因此才能这样。

因道路狭窄,好些人心神被夺,未曾看清脚下,一跪就跪下悬崖去了;而那人又恰是之前追杀杜鹃的,他的同伴们便以为遭天谴了。

胡将军也在心中哀嚎:他到底接了个什么样的任务?

正惶惶间,从他们身后的绝壁上扑下一只斑斓猛虎,只跳了两三跳,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越过他们头顶,穿过密集的大雨落向湖面,迎向那个女子。

众官兵顿时更加胆寒。

他们都知道杜鹃有一只虎跟在身边,也一直警惕,却始终不见踪影。谁知这时候出现了,还是以这样一种震撼的方式出场,一个个如见神明,磕头如捣蒜。

胡佛手心中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再说黄元,刺中昝虚妄后背,正要拔出箭来再刺第二下,就听见了那声炸雷——那正是他精心设计的,他便急忙放开手,想要催杜鹃赶紧走。

杜鹃很机灵,立即撒手冲出水面,他便放心了。

他也跟着她往上冲,却看见崖壁上下来了人。

心思一转,他忙回头往来处游去。

他挨着崖壁飞快潜游,虽不像杜鹃踏水而行,也是迅疾无比,很快就到了原来凹陷的崖壁旁,从木筏上拿起背囊背在身上,兴奋地冲向杜鹃。

然后就看见那只从天而降的猛虎,他就呆住了。

“云从龙。风从虎。”

可这只虎在水上一样气势不弱,踏波而行。

他脑海里浮现一头雄狮在屋脊上奔行,如履平地。

杜鹃大叫一声“如风!”

然后欢喜地迎向它,纵身跃上它的脊背。

那虎身子猛然下沉,杜鹃也“哎哟”叫了一声。跟着没声了,就俯下身子趴在它背上,那虎便用力划拉四脚,踏波而去。

黄元想要过去,然看着她抱紧他的欢喜神情,手脚如绑了巨石一般。再挪不动半寸。他仿佛站在前世今生的路口,眼睁睁地看着她随他进入另一个世界,一眼穿过万年,再不能将她拉回头!

那虎驮着杜鹃,冲到南山出水口。没有随水而下,却一头扎下水去不见了,悬崖上顿时一片哗然!

白茫茫的水雾中,黄元呆立。

忽然听见上面乱嚷:

“昝指挥上来了,还有气。”

“快救他!拿药来!”

跟着又有人喊:“刘将军来了。”

然后就是一阵喝问和回答。

“后军转回,往泉水村去,一定要抓住那个女子!”

听到这,黄元如梦初醒。再朝杜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毅然转身,飞快地游到靠近南山出水口的崖壁下。这里也有个向内凹陷的崖洞。他靠进去,从石缝中摸出一个火折子,低头吹燃了,然后点燃一根卡在崖缝中的引线。

看着纸捻的引线冒着火花往上燃烧,他迅速撤出崖洞。

此时湖面上已经波涛汹涌,好像涨潮的海水一样。

因他地处山崖附近。不在激流中心,所以尚未被冲击。

看看那翻滚奔腾的洪流。他牵起衣角吹气,前后胸便鼓了起来。随着身后连续三声轰天雷响。烟雾弥漫,碎石冲天而起,悬崖上官兵惨叫奔逃声不绝,他趁机随波往南山口漂去。

他的游泳技术很好,然应对能力比杜鹃差许多。幸亏身上背了好几个羊皮气囊,虽在激流中不住翻滚,却没被波涛吞没。这些气囊有的是杜鹃为冯明英准备的,放在木筏上;有几个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如今都被他一个人用了。

他便随波南下,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老天爷仿佛暴怒了,下起瓢泼大雨来。

悬崖上,幸存的官兵们呆立在雨中。

只听见哗哗大雨冲刷在崖石上的声音,还有从对面山上奔腾而下的洪水,一路咆哮着往东南流去,形成一条新的河流,将黄蜂岭这条通往山中的唯一通道隔断。

再要进山,就要从东西绕行,远不说,也没个正经路。

无奈之下,刘将军急忙传令过岭。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风雨交加的情形下,官兵们在绝壁上跌跌撞撞地行走,又有不知多少人滚落悬崖,人人心中沉重不已。

这且不说,且说槐花,她在胡将军带兵走后,正在营地附近采野菜,忽然被一个人捂住口鼻拖入丛林中。

待那人松开手,她才认出是秋生。

“你又来干什么?”她先一惊,接着板脸道。

“杀你!”秋生今日的肤色格外黑,还带着戾气。

“哼,杀呀!”槐花轻蔑地笑道,“你们家人早就想杀我了吧,还装模作样当好人。我最瞧不上你们家,明明一家子都歹毒,还说得自己跟菩萨一样;杜鹃也是,最不要脸的就是她,一会说嫁黄元,一会嫁林春…”

她愤怒地控诉,声音越来越大。

秋生咬牙,一把扣住她细细的脖颈,用力握紧。

槐花面色立即涨红,然后泛紫。

眼见她不行了,秋生却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松了松。

槐花当即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并放声尖叫。

秋生就听见林外有人喊“姑娘”,跟着有官兵过来。

他心里一急,想要捏断她脖子,却下不去手。

几番犹豫,林外官兵越来越近,他左手猛然抽出一只短匕,迅疾插入她胸口,然后狠狠地松了口气——

好了,就算后悔拔出来也不行了!

第394章 看沧海变成桑田

然看着槐花疼得佝偻身子,他又呆住了。

愣了一瞬,他俯身抱住她,流泪道:“你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一定要害杜鹃?你给官兵出主意,让他们拿黄婶子引她出来,你还是个人吗?你有没有心?”

槐花看着他,眼中有痛恨,有痛悔,还有疯狂。

秋生喊了两声,忽觉不对,转头一看,几十个官兵围了过来。他激灵一下,暗骂自己混蛋,都这时候了还心软,随即丢了槐花,拔脚就冲进深林。

官兵们赶来,见槐花倒在血泊中,都惊住。

当下一面派人救治,一面派人去追凶犯。

大雨倾盆中,秋生被官兵追得如同丧家之犬。正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忽然树林中射出一支竹箭,射中了打头的那个官兵;跟着又扔了一截花花绿绿的鞭子过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条蛇,正咬在一个官兵的肩上,众人尖叫躲闪。官兵们止步,不知前面有多少埋伏,不敢上前。

秋生忙冲那边跑过去。

射箭的人却是八斤,他也是来找槐花的。

却是知道她勾搭上了官兵,想来看看究竟。

谁知正好撞见秋生下手杀槐花,倒让他吃了一惊。

秋生杀了槐花,跟着被官兵追捕,他不禁幸灾乐祸,自觉一下除了两个仇敌,出了恶气。然脑海里忽然想起林春骂他的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懂不懂?不懂我告诉你…林家不好了了,你能好得了?”他就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秋生若被抓住,会不会连累林家?

太爷爷的话也想起来了“你要真有能耐,将来创下一份家业。也这样坐着,对你自个的孙子重孙子说,‘我那时候被老祖宗放逐到山里如何如何’,那才显你自个的本事。”

他越想越不能心安,一跺脚。就追着官兵去了。

秋生在明,他在暗,制造了不少响动,引开好些官兵。

最后,兄弟俩终于会合一处。

秋生看见救他的人是八斤,不禁怔住了。

八斤嫌恶地低喝道:“还不跑?等人来抓?”

说着当先往林子里跑了。

秋生急忙跟上。一面猜想他的用心,会不会害自己。

雨越下越大,两人仗着对附近地形熟悉,终于摆脱了追兵,一口气跑到黄蜂岭下。就要翻过山岭回去。然而顶头碰见刚撤过岭来的刘将军和胡将军,率领残兵,撑着油纸伞举着火把,将岭下山谷照得亮晃晃的。透过亮光,只见空中雨线十分密集,赶趟似的往下奔。这样的大雨下,官兵们又刚遭遇挫折,那是个个狼狈。再无平日的威风。

兄弟两个就傻眼了。

跟着又听见他们乱哄哄地议论,什么路炸塌了,过不去了等等。又说什么鱼娘娘显灵、天公发怒了,这山里要发大水了…

兄弟俩听了觉得不妙,然后就被人发现了。

原来有官兵回禀了胡佛手将军,说槐花姑娘被人暗害了,如今正追凶手呢。胡将军因为走脱了杜鹃等人,又折损了许多部属。本就一肚子火,闻言大怒。下令严加搜捕;又说若是林家兄弟干的,定要逃到此处过岭。然黄蜂岭的山路已经切断了,只要在附近搜捕,肯定能抓住他们。

所以,秋生和八斤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他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只知道不能从这里过黄蜂岭了。

八斤大声喊道:“分开跑!”

秋生用力点头,也大声道:“多谢你!”

八斤很不习惯,气呼呼道:“你欠我个人情!”

秋生道:“我记住了!”

说着立即转头,一个往东北,一个往西北,向山外逃去。

夜晚雨急,山路难行,兼又是春天,草木正繁茂,所以官兵虽然追得紧,还是让秋生逃脱了。不过,黑夜中也有坏处,他被流箭射伤了胳膊。

带着伤,他一路逃到山外,想去黑山镇林家铺子求救,然半路支持不住,倒在山边一户人家的菜地旁。

天明,大雨依然不止。

雨中有两个小姑娘打着伞,提着篮子去菜地摘菜,看见了昏迷的秋生,将他救了回去。

其中有个小姑娘就是翠儿,曾于去年黄元返家时在冯家见过秋生的。只是那时泉水村来了许多人,她不知他是谁,但是泉水村的是肯定的了。

这里是她舅舅家,她是来帮忙摘春茶的。

丢下秋生暂且不说,再说八斤,却没有逃往山外,而是在北面绕了一大圈,迷路了。他在山中整整钻了半个多月,才找到大伯给自己安置的地方。

这里地势很高,是位于高山上的缓坡和山谷,其中林木繁茂,虽然没有回雁湖那样大的水面,却有清澈的山泉小溪,还有一样得天独厚的东西——温泉!

八斤是被放逐来这的,又不会手艺,除在林大猛帮助下搭个小木屋,其他什么都没有。然不知为何,他一回来这,看见熟悉的场景,心情就轻松愉快起来。

快步赶到掩映在林中的木屋前,却被眼前情景惊呆了。

只见木屋破败不堪,门窗都被打烂,仿佛被巨人踹了几脚;更惊心的是:门前一溜暗红色的血迹,一直向屋侧林中延伸而去。

他惊恐大喊:“小莲!小莲!”

没有熟悉的应答。

他冲进屋去,屋里没有人。

他便沿着那血迹疯狂地往林中奔去。

奔到一处山壁前,看着那坍塌的土石,恍惚记起这里是有一个山洞的,于是更惊恐了。他四下寻找,砍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就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喊。

挥汗如雨地挖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挖通了。

然后。他从洞内拖出奄奄一息的小莲。

当发现她还活着,就是腿受了重伤后,长长松了口气。

待她睁开眼睛,他习惯性地放脸就要喝骂她,怎么这样笨。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

然小莲看见他如见救星,满眼的依恋和喜悦,哆嗦着揪住他胸前衣襟,用微弱的声音哭喊道:“八斤哥哥…你…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就愣住了。

慢慢地,他抱紧她,笨拙地拍着她后背。低声道:“瞎说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不要你,谁肯跟我?”

小莲就埋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八斤也不哄她,任她哭。

哭了一会,才背起她回家。

一路走,一路问她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小莲说。他老也不回来,她吃光了家里的存粮,就出去找吃的。因不小心招惹了一只熊,被它撵来家,砸了木屋。她逃进山洞,它又撵去山洞。因为洞口小,它钻不进去,一怒之下拍了几掌。生生将洞给拍塌了。

八斤听得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他直接背着她去了温泉,细心帮她清洗伤口。

山谷中。头一次回荡着少年男女笑声…

再说黄蜂岭外,刘将军下令官兵就地驻扎等雨停,再做下一步打算。然而老天好像发怒了,大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山洪暴发,山谷河水上涨,随便站在一个山峰往下看。脚下都是奔腾的洪流。别说进山了,连出山都难。

秋生到底还是没有杀死槐花。或者说她命大。

她醒来后,对林家的恨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因听说杜鹃跑了。又什么鱼娘娘显灵,便很肯定地告诉胡佛手将军,说没有的事,杜鹃肯定逃进山去了,一定是去了长凤尾茶的山里。那茶叶据说卖一千两银子一斤呢。那地方就林春兄弟和杜鹃姊妹去过,只要再去泉水村找林家,要他们带官兵去,就一定能找到杜鹃。

两位将军听了大喜,且是意外之喜——

如此好茶,谁不想要?

这时节又正采茶的时候,于是他们一心等雨停。

然雨停后,他们找了附近山民带路,绕道南边,却发现那里道路一样被炸塌了,真真叫人心惊。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撤军。

回去后,迎接他们的却是降职处置。

因为赵御史在朝堂上弹劾了五皇子,而此次行动正是五皇子奏明正元帝,然后秘密调集西南禁军进山的。面对赵御史关于“天怒人怨,以至于山崩水泄、大雨倾盆、山洪爆发、黎民百姓遭难”诘责,正元帝既不能说出真相,又不好对朝臣交代,只得罚刘、胡、昝等三人。

正元四十四年,皇子争储由暗转明,激烈非常。

朝堂之事暂且不说,在黄蜂岭以南一座山上,半山腰有个山洞,大雨期间,黄元就住在这里。

他每日冒雨去山下捕猎捉鱼、采摘野菜,用以果腹。

淋一身雨回来后,他先生火。燃起火堆,又将湿柴放在火边炕着,然后烤肉烤鱼,十分熟练。

他坐在火边,专注地盯着石头上的烤肉。

是的,他不是将猎物穿在树枝上烤,而是支起一块扁平的石块在火上烧,等石块烧热了,再将肉放在石块上烤。

火光映着他从容的神色,淡淡的。

有时想起什么,就微微笑。

他不是默默地笑,而是对着旁边笑,仿佛身边坐了个人,他不时都要看她一眼,跟她说话。肉烤好,他先尝了,然后说“好了,能吃了。”就搛在一张绿叶子上,放在身边一块石头上,再烤鱼。

等烤好后,终究还是他一个人吃。

他就坐到洞口去,望着外面瓢泼大雨冲刷绿色的森林,一边吃烤肉烤鱼,一边低声道:“瞧你惹的祸!”埋怨的话,听去却毫无埋怨的口气。

雨终于停了,天空好像倒尽了存货,所以格外明净;山野也被洗刷得青翠新绿,被打压的树枝和草木又挺起来,阳光照耀下,山川宛如翡翠雕琢的世界。

黄元走出山洞,走下山坡。

在一块山石上坐下,静静望着山谷中的洪流。

因见下面有一块巨石阻挡,洪水冲过时,激起浪花四溅,忽然心里一动,记起不知在何处看过的场景“中流砥柱”,忙跑回山洞,从背篓中翻出画板和炭笔,再回来坐下,画起画来。

任尔如何凶猛,我自岿然不动!

他很快就画好了,仿佛胸有成竹。

画完,习惯性地温和一笑,轻声道:“果然不同!”

画中,稳稳屹立在洪水中的巨大礁石巍然刚劲、气势雄浑,千百年几万年不变,看沧海变成桑田。默默凝视此画,会不知不觉被感染,胸中涌出刚毅豪迈的情绪。

灵感,果然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似乎觉得意犹未尽,沉思一会,就用炭笔刷刷写了起来,须臾,便为此画作了一篇辞赋,名曰《礁石赋》。

将画和文章收好,他心头更澄澈明朗起来,对未来有了清晰打算。

到了晚上,天空一样澄净如洗,月亮大而圆,星星又亮又密。黄元坐在洞口仰望天空,有时微笑,有时低语,又像在跟什么人说话;夜深了,他却吹起了洞箫,悠扬轻柔,听得鸟儿都不惊,整个山林陷入沉睡…

第395章 雁南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