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皱眉,想起那个还没问就自尽的龙禁卫。

她看着青年,就算倒吊着,也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想了一会,忽然也笑了,用商量的口气道:“你别死了。不说就不说吧,我也不问了。反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就不说,他自己也会暴露的。这就是天意,说明他没那个当皇帝的命!要不然也不会在京城边上让我逃脱了;或许是我爹在冥冥中照顾我也不一定,他可是太子!就算死了,那也曾经是太子!”

这话成功地让青年变了脸色。

杜鹃心里很满意。

她又道:“一报还一报,你那天在山上打了人家一掌,我现在也要打你一拳。本来杀了你最干净,看你一路还算照顾本郡主,这才给了我脱身的机会;而且刚才你有机会打断我的腿,可你没下手,我感你手下留情,只打你一拳,生死就看你的运气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运气对准他的胸膛猛击一拳。

就听“咔嚓”一声,青年的身体跟荡秋千一样高高飞起,口中鲜血狂喷,撒出一蓬殷红雨花。

第436章 进京

杜鹃等他来回荡了几下,才扶住他身子。

青年已经昏过去,她没管他,却翻出匕首,在地上划了一行醒目的大字:“侄女敬告某位叔伯:就算你蹦上天,也别想登基!看到没?你没那个命!这就是天意!!!”

写完起身,青年已经睁开迷蒙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杜鹃走近他,道:“其实你人还没坏到家。你爹娘生你一场不容易,临别我再赠你几句话,能不能悟透就看你的造化了。”

青年不知她又要怎样羞辱自己。

杜鹃正色道:“不管你是为谁效命,但古语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你主子派你掳一个无依无靠、不幸遗落在山野的孤苦皇家孙女,还是他的晚辈,就冲这卑劣手段,他都不可能是明主。你为这样的人卖命,说轻了是葬送自己的良心和前程,说重了是遗祸苍生和天下百姓。你为他阴暗事干多了,将来就算他不卸磨杀驴拿你顶罪,到了地下你祖宗也不会饶你的。你造的这孽因,后果会由你的子孙来承受。”

青年听了这大义凛然的话,连疼也忘了,呆呆地看着她。

他很想跳下来告诉她:郡主,你真不谙世事!

哪个“明主”上位手段光明了?

哪个皇子手上干净了?

他主子好歹还交代别伤害她性命,比旁人好多了。

可惜他心里的呐喊杜鹃听不见,早走没影了。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屋里出来走了,趾高气昂!

青年胸口剧痛,眼前发黑。却恨不能扯她回来告诉她。

他忘了,他不该操心这事的,他该操心待会怎么面对来接应的人,以及他的主子;还有,他这样子怎么见人哪!

杜鹃脱困后。奔进暮色苍茫的山野。

自由奔驰的感觉真好!

跑着跑着,前面隐隐又见村庄;更远处,是京城巍峨高耸的城墙,在暮色中就像蜿蜒的巨龙,城楼黑乎乎的耸峙,如翘起的龙头。

接下来。她去哪儿呢?

回凤尾山回雁谷?

不,人家都免费把她送到京城边上来了,她要不进去逛逛,对得起这些天的颠簸吗?对得起人家一番苦心吗?这么苦心“请”她来,当然要大闹一场再落幕!

还有。回程一定不顺利,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往京城一钻,人海茫茫,让他们找去!

再说,她还要去看林春呢。

还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事关回雁谷的未来。

或者说,事关她的未来。

如今不光凤尾山上种了许多茶叶。连回雁谷周边山上她也让村民们种茶了,拓展了成千亩,将来会有上万亩、几万亩。山里路难行。差不多的东西都难得运送出去,就算运出去了,也难赚钱;但茶叶轻便又昂贵,正是赚钱的品种,所以她准备将来就以种茶为主要经济来源,辅以珍贵药材和皮毛等物。

她的茶叶品质好。要走高端路线。

所以,她该去京城搞个市场调查。

关于她皇爷爷说的贡茶的事。她也想出新的应对招数:就是由她亲手采摘和炒制的凤尾山的茶叶供给皇宫,其他山上由村民采摘、炒制的茶叶另外单独卖。这样也不算违背圣旨。

她这样处心积虑算计,可不是利欲熏心,而是自从她认祖归宗后,越发觉得日子艰难了,再没有从前的逍遥了,不得不算计。

都是因为那要命的身份和地位!

光太监宫女嬷嬷就有四五十,她不得给人家发月银?

还有龙禁卫,他们的军饷从朝廷拨,可长期在她这当差,不得常打赏联络感情?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

更有一桩大的,那就是人情往来!

自从花嬷嬷提醒她八月十五是皇上万寿,要她准备寿礼送入京城后,她就开始觉得银子亲切了。

她问花嬷嬷,通常要给京城那些人送礼。

花嬷嬷便尽心尽力地教导靖安郡主人情礼节:皇上万寿、皇后千秋以及一年三节的节礼,还有勇亲王、顺亲王等一批叔伯王爷生日和府中婚丧嫁娶各样事…

杜鹃听了瞪大眼睛——

这认祖归宗认得实在太亏了!!!

她情愿还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省多少事!

总之一句话:她爹娘不在了,故太子,也就是威烈亲王这一支只剩下她一个孤女,她要把这个门户给撑起来。就算她不在京城,那些族亲的人情往来她也躲不开,否则就是不知礼、不孝!

她很想问花嬷嬷,她可不可以六亲不认?

然就算她率性,也不能真这么问。

所以她很诚恳地向花嬷嬷请教:“嬷嬷说得没错,可我爹娘都不在了,皇上就赐了这飞鸟难越、猿猴愁攀的几座山头给我,我穷得只剩下回雁谷了。在这山里我吃喝不愁;要说走京城富贵亲戚,怎么走得起?回雁湖里鱼倒多,若不是山路难行,我也能常常捞些送去给亲戚们尝尝,也算个心意。可我有这个心,也送不出去呢。”

花嬷嬷听了张口结舌。

她只知倾力教导该教的,这养家糊口的事儿…

看着靖安郡主明亮的眼睛,她觉得有些难以张口了。

没爹娘的娃儿实在太可怜了!

杜鹃见她蠕动嘴唇,抢先又道:“嬷嬷想说皇上的赏赐么?那我也不能就靠皇上赏赐过日子。再说照嬷嬷刚才算的,那些赏赐也支撑不了多少时候。我总不能去当铺当皇上的赏赐吧?”

花嬷嬷沉默了,也觉得此事严峻。

她想了想,道:“一般权贵人家都有田产庄子做收入进项。郡主这回雁谷也不是没进项的。就说那些田地和茶树,还有湖,都是郡主的。郡主让百姓在此居住。应当收租子。若是一点租子不收,天长日久,他们只当这地本来就是他们的,不但不感激,到儿孙辈要收回的时候。只怕还要心生怨愤。”

这个杜鹃也想到了,忙点头,说收租的事她记下了。

但她又掰着指头算了一回,觉得开销还是太大了。

她每算一笔,都要演示给花嬷嬷和风花雪月四女听。

五人听了忧心不已,点灯熬夜帮靖安郡主计算家务和收支往来账。为了缩减开支和增加收入。一个个越算越精细。

最后杜鹃规定:给京城皇亲送礼,一律以回雁谷土特产代替,比如茶叶、药材和各种山珍野味等。这不仅难得,还体面不失礼,今年正元帝的万寿她就送了一只大灵芝。

流风心疼道:“郡主。那些东西在外面都好值钱的!”

她觉得郡主真是太不懂外面世道行情了。

落花点头,斟酌言辞道:“郡主该在外面开间铺子卖这些。一能增加进项,二来也不至于白白糟践了。况郡主皇亲多,回头都打着由头来要,郡主送一家不送一家都不好;若要全送,那不是给人家做牛…”

说着觉得不妥,忙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花嬷嬷瞅了她一眼,却没出声。目光也十分担忧。

杜鹃已经听明白了,她可不想给人做牛做马。

脑中一一滤过这些,再看着眼前巍峨的京都。杜鹃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赚钱和发家致富,仿佛她不是被掳来的,而是专程来京城打理生意的。

其实她比表面想得更远,就是她和林春的未来。

她将来嫁给林春,这些也终究要落到林春头上。

也许正元帝就是看林家家世太单薄,才不同意她嫁他。怕将来靠不住。所以,她要帮林春奋起。

想罢。她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地奔向那个大城堡。

她并没有失去警惕,先奔北面。在京郊一个小镇的小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去镇上买了一堆需要的东西,并一面靶镜,一股脑包了,又钻进山里。

在一处隐秘的山壁后,她对自己进行改装。

也没装扮得怪模怪样,把眉毛描粗,眼角略作修饰,头发束起;再穿一身圆领宝蓝儒士长衫,足蹬黑布粉底皂靴,腰系丝绦,悬佩剑和洞箫;肩上斜挎一个青色锦袱,看去身形修长,面目俊朗,风采翩然。

虽未做遮掩,要想认出她是靖安郡主,还是有些难。

做完这些,她便直奔京城北华门。

来到城门口,近距离看高耸的城墙城楼,心中感受又不同,更加震撼。说真的,就算她前世见惯了高楼大厦,也不能不对这宏伟的建筑心生崇敬,心情也期待雀跃起来。

没法子,她在乡下待太久了,都成乡巴佬了。

这时候,她总算体会黄鹂念叨的“二姐,你要去京城一定要带我去。”那渴望,是她那个年纪小女孩正常的心态。

“唉,可惜了,怎没把黄鹂也掳来呢!”她喃喃道。

此时正是半上午的时候,城门口人潮如涌,十来个虎禁卫在城门口值守。

杜鹃含笑走过去,第一个虎禁卫被她风神如玉的仪表吸引,看得眼珠不转了;第二个虎禁卫却挡住她,朝她伸手。

杜鹃微微抬眼,盯了他一眼。

那虎禁卫有些疑惑,依然伸着手。

杜鹃转头朝后面官道看了一眼,似乎没看见要找的人,神情便有些不耐烦,懒懒地从怀里掏出一块血玉令牌,上面雕着五爪飞龙,对着那虎禁卫一晃,冷哼一声。

虎禁卫大震,急忙躬身延手道:“公子爷请!”

再不敢说一个字、问一句话。

 

第437章 触景生情(二更求粉)

杜鹃满意地收起血玉令牌,大步走进城门。

等她走过了,几个军士一齐低声问刚才那虎禁卫:“队长,那是何人?”

那虎禁卫板脸道:“我如何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你就放他进去了?

那令牌是正元帝赏给杜鹃的,原是故太子随身佩戴之物。赏给她,一是给她留个念想,一是作为她进出皇宫的凭据。她被掳来京城,身无他物,只有这令牌挂在胸口。

刚才她抱着能混进城就混,混不进就拿令牌出来。

结果混不过去,只得拿了出来吓唬守城军士。

她也不怕暴露身份,这些最低层的官兵,未必认得血玉令牌的真正来历,但稍有眼力的,也知道这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持有的,定不会为难她。试了一下,果然如此。

进城后,只见街道宽阔整洁,店铺林立,买卖秩序井然,百姓精神喜乐,一派太平盛世、繁荣安定气象。

她漫步在街头,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

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孤单起来。

是那种深处滚滚红尘,心境孑然的孤单。

她总算记起自己不是来京城逛的,是被人家掳来的。

说来说去,没爹娘的娃就是可怜。就算是皇帝的孙女也没用,被人掳了连个声响也没有。这要是她亲爹还在,堂堂太子之女被人掳了,这京城还不戒备森严?这些百姓和巡城官兵能跟没事人一样?

正满腹哀怨,就听身边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娘,前面是珍宝阁。咱们去瞧瞧。我要添套头面。”

她侧目一看,旁边走来一群人: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另有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和两个小厮跟在后面。

就听那妇人道:“你不是才置了头面衣裳,又买什么!”

那男人忙道:“娘子,瑾儿想要。买给她就是了。再过两日就是皇上的万寿,普天同庆,给女儿装扮体面些也是应该的。”

那妇人想说“皇上万寿跟女儿买头面首饰什么相干”,想着在街头,这话忌讳,没敢说。便瞪了少女一眼。道:“少买些!不是娘不舍得,买多了,回头有新样子出来,你又嫌那个不好了。”

少女连连点头,欢喜地笑了。

想是又有些不好意思。遂往四周扫视,看可有人留心他们。然后就看见了杜鹃,眼睛一亮,跟着脸儿就红透了。

杜鹃也定定地看着她。

小姑娘更羞,对男子道:“爹,咱们快去!”

说完扯了丫鬟匆匆往前走,中间几次回头看杜鹃。

杜鹃却站住了,看着那一家人背影发怔。

毫无预兆的。她眼泪夺眶而出。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刚才她不过觉得有些孤独,所以自我解嘲;听了这一家人对话后。触景生情,悲从中来。

并非她矫情,是真的难过了。

她生下来就是孤女,被冯氏捡回家,这些年虽然磕磕碰碰,日子也算平安快乐。谁想凭空冒出一堆高贵亲戚。让她越过越艰难。

这京城有她的家,她却不能回;

有一堆亲戚。却不能投;

满街繁华,只有她一个人逛;

她被人掳了。也没亲人管,倒是猴子、蟒蛇、还有泉水村那些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拼命救她。

要是她亲爹娘还在,哪怕眼下只为她买个肉包子呢,她也会啃得开心;或者,当初她就不该谋划嫁黄元,那她就还是黄家闺女,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

痛撒了几滴泪,见旁边走过的人好奇地扭头看她,她也觉得无味,忙擦拭眼睛,继续孤单地往前逛。

一时的触景生情不会打垮杜鹃,她生就的灿烂性子。

这不,她一边走一边自我安慰:她也是有人疼的!

那年去荆州府城,老实爹不是还帮她买了糖葫芦么;

冯氏也很疼她,为了她跟奶奶对掐了好多年;

大姐也很疼她,为了她把槐花娘痛揍了一顿;

小妹子也很喜欢她,弟弟也…喜欢她;

还有她干娘、奶娘,都很疼她;

还有小姨小姨父、外公外婆等等,都很疼她;

对了,最照顾她的就是林春,从小就维护她!

她自我安慰一番后,幸福地笑了,想着是不是先去国子监找林春。然想到林春就想起那道圣旨,她又呆呆站住了。

就因为她那帮高贵的亲戚,这些疼她的人都不能跟以前一样和她相处了;昝水烟抢了黄元,她亲爷爷又拆散她和林春;那些叔伯跟榨油一样压榨利用她,让她发挥余热…

她再无法自我安慰,或者说自我欺骗,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她是任人揉捏的孤女!

就算她是皇帝的孙女也没用!

皇帝孙女多着呢,不差她一个。

他要真心疼她,就不会逼她和林春分开了。

当年她养爷爷不疼她,如今亲爷爷也不疼她。这两个老头儿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有个共同点:专门让她不痛快!给她带来无数麻烦!

想到这,她又气又怒又心冷。

哼,两世为人,她会任凭别人搓圆搓扁?

她也不逛了,大步往前赶去。

一边走,一边朝街道两旁张望。

走过好几条街,终于在德胜路的福缘茶楼门前停下了。看看里面一派热闹景象,她便走了进去。

跑堂的见来了这么一位风神如玉的少年公子,急忙上前殷切道:“这位爷,可约了人?”

杜鹃摇头道:“在下独自一人。”

跑堂的忙又问:“那公子爷可要雅间?”

杜鹃眼往里一扫,茶楼呈四方合抱式样。每一方前面有回廊,正对中间天井。天井里有个说书的正在说书,十分喧嚣吵嚷。她便对跑堂的道:“就在大堂坐。”

跑堂的听了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遂引她去了东面回廊下一个空桌边坐了,再问她要什么茶。“小号是百年老店了,大靖各地名茶都有,有名贵的也有普通的,随客人喜欢点。公子爷要喝什么茶?”

杜鹃道:“来一壶碧螺春吧。再来两盘干果。”

跑堂的高声道:“好嘞——”转身就去了。

杜鹃就四下打量,留神听茶客都说什么。

嘈杂议论中,说的都是皇上万寿和中秋佳节京城有什么热闹。还有兰桂会等话题。

这兰桂会杜鹃听花嬷嬷说过,乃是京都贵女一项比试活动,两年举行一次。因永平年间出了个女将军,后来英武年间朝廷又许女子投军,且效果卓著。所以大靖风气对女子并不特别严苛。英武帝有次偶然听说京都贵女集会比试琴棋书画,便戏说八月乡试放“桂榜”,不如女子也比试一番,也来个“桂(闺)榜”,扬闺阁之名,并命玄武女将军主持此事。后来兰桂会就一代一代传下来了,不过只限于京城女子参加。

这时,杜鹃要的茶果来了。她便喝茶听热闹。

正听着,外面又进来两个服饰光亮富贵的少年,带着两个随从。径直奔杜鹃旁边一桌坐下,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她。

杜鹃立即警惕起来,面上却微微含笑。

那二人什么也不管,任由随从点茶果。

等跑堂的走了,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黄衣少年才对杜鹃抱拳笑道:“这位兄台请了。”

杜鹃笑着回礼:“兄台客气。”

口气淡淡的,心里想。难道她人见人爱?

因故意问道:“二位常来这喝茶?”

说着眼光在嘈杂的大堂一扫。

那两个少年便明白了——这可不像他们常来的地方,就算来了。也会去楼上雅座。

另一个蓝衣少年大些,十*岁模样。见杜鹃神色警惕疏离,便诚恳解释道:“我兄弟不大来这的。先在前面看见兄台,觉得仪表不凡,待要结识说话,忽见兄台当街流泪伤感,便不敢去惊扰。谁知转了两条街,刚在门外又看见兄台,我二人就冒昧进来了。打扰之处,望兄台海涵!”

说着对杜鹃抱拳。

杜鹃忙说“不打扰。这茶楼又不是在下开的。”

一面心里更疑惑了,她真有这么大魅力?

不过这人说得很实在,不像坏人呢。

这念头才出来,她便鄙视自己:这可是京城!

皇子王孙、高官显贵不知多少,都是“高手”!

所谓的“高手”,是含而不露的工夫,要是把心思让人轻易看出来了,那不在天子脚下白混了?

想罢,她打起精神应对二人。

黄衣少年问:“听兄台口气不似京城人。从外地来?”

杜鹃说的一口官话,可她到底在乡下待了许多年,口音就不如京城人说得地道,因此笑道:“可不是。在下从荆州来。逢万寿中秋双节,专门来赶热闹的。若能有幸见识一二闺榜名媛,便不虚此行了。”

那两个少年便呵呵笑起来,看杜鹃目光更亲切。

因为杜鹃说了实话,她口音确实带些荆州地方味道。

这时他们的茶也来了,等随从斟茶后,挥手让他们下去,又主动告诉杜鹃,黄衣少年叫黄韦,蓝衣少年是其兄长,叫黄争,京城人氏。

杜鹃也笑道:“在下姓王名子规。”

第438章 兄弟

黄家兄弟见杜鹃对兰桂会感兴趣,就细细告诉她各种规矩和内情,还有历年比试精彩出名人物,其中就有昝水烟。当年她参加兰桂会,琴棋书画针黹厨艺六项她夺得四项第一:分别是琴书画和针黹。

杜鹃听得咂舌不已。

她没有不服气,真心佩服。

黄韦笑道:“子规兄不知,比试分文武呢。文有琴棋书画和女红厨艺;武分射箭和拳脚功夫,凡得一项,都有彩头。”

杜鹃兴致勃勃地问道:“今年是什么彩头?”

黄争道:“今年彩头是国子监一个叫林春的秀才做的梳妆盒。他木雕手艺是极好的,寻常人想得一件作品都求不来。”

杜鹃听了大喜,代林春高兴。

没想到当初戏言说他扬名闺阁,竟成真了。

她便笑道:“这人竟如此受青睐?”

双眼热切地盯着两少年,盼望他们说林春誉满京都。

“什么青睐!不过是个木匠罢了。”

杜鹃等人抬头一看,一个华服青年大步走过来,“两位弟弟好雅兴,跑到这来喝茶。也不嫌吵?这位兄台好风采!恕在下眼拙,竟认不出是哪位。”

他原冲着黄家兄弟去的,然沉沉目光扫过杜鹃,不禁眼神一凝。因见他们并未坐一处,心中猜想并不相识,应该是喝茶时碰上的。

黄韦和黄争都站起来,口称“二哥”,神色却淡淡的,并未向杜鹃引见他。这更确定青年猜想。

杜鹃便不动,只神色好奇地看着他们。

那青年心里有些着恼,对杜鹃笑道:“用林秀才做的梳妆盒做彩头,不过是令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再好的手艺,也只是个木匠罢了!有些东西。不是他该想的。”

黄韦板脸道:“二哥慎言!”

那青年淡声道:“哥哥哪说错了?”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定一头雾水,然杜鹃听懂了。

她心中大怒,霎时千回百转。

强忍怒气,她故作一脸懵懂,问道:“木匠怎么了?中秀才的木匠在下还是头一回听说呢;在国子监读书的木匠更是前所未有,这还差了?还是这个姓林的犯了国法?”

那青年冷笑道:“再怎么样也是出生山野的木匠!”

杜鹃更诧异了。摆出一副死辩的架势道:“本朝太祖皇帝不还是打铁出身吗!赤手空拳打下大靖江山,这可是皇家最引以为傲的事。这林春是木匠也不算丢人吧?”

青年看她的目光倏然凌厉,盯着她不语。

这时从他身后闪出一个随从,对杜鹃喝道:“大胆,敢对顺亲王世子无礼!”

杜鹃听了一震。急忙起身抱拳道:“原来是世子爷,怪不得看着就器宇不凡。都是小民眼拙。”又奇怪地问那随从,“这位大哥别乱怪人,在下何曾对世子无礼了?太祖皇帝是打铁出身,想来没有人比世子爷更清楚,史书还有记载呢,怎么就不能提了?”她是要犟到底了。

黄韦也脸一沉,道:“城世子这是何意?”

黄争则冷冷地看着那个随从。

顺亲王世子秦诚对杜鹃手一摆。道:“兄台不必多礼。”

又朝随从瞪了一眼,那随从慌忙低头退后。

秦城这才又看向杜鹃,问道:“请问兄台名讳?”

杜鹃笑道:“在下王子规。”

这人是她五伯父顺亲王的儿子呢。

脑子一转。眼光瞥向那对姓黄的兄弟,也猜着他们的身份了:正是她八伯父勇亲王的长子秦诤和次子秦讳。

这下好,一家子兄弟姐妹都碰在一块了!

她笑眯眯看着三人,目光很亲切——

哥啊,弟啊,你们好啊!

秦城看着她暗暗纳罕。心想这好风采的人倒是少见,听见他身份也不慌张失措。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冷冷地盯着她,她却睁着那清亮的眸子笑望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差点崩裂一贯威严的形象。

秦讳见秦城盯着杜鹃,怕他为难她,忙道:“时辰到了,二哥咱们走吧。”

秦诤也点头道:“正是。若晚了四伯恐要不高兴了。”

一面又转身朝杜鹃抱拳,道:“王兄请慢用茶,我等有事在身,要先行一步了。”说完招呼秦城,秦城临去时还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

杜鹃忙回礼,看着他们兄弟出去了,才坐下。

顺亲王,五伯父!

这回是不是你请侄女来京的呢?

还有,林春…

她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又坐了一会,她便结账离开茶楼。

出去后,她飞快地在街上转悠,半天跑遍了京城中心地带,又买了些需用的东西,最后在清阳街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平安客栈住下。

天一黑,她便换了一身衣裳,直奔赵御史家。

赵府书房,赵御史面对一身夜行衣溜进他书房的靖安郡主,刚毅的面颊比平日更严肃三分,“敢问靖安郡主,夜入本官府上有何见教?”

杜鹃笑道:“赵叔叔——”赵御史浓眉抖了几抖——“我找你帮忙来了。你让外面人别进来,我再慢慢告诉你原因。”

赵御史先高声对外吩咐道:“刘二,今晚老爷要拟折子。你在前面守着,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是,老爷!”

外面人答应着走远了。

赵御史这才转向杜鹃,绷着脸道:“郡主请坐。还有,微臣当不起郡主‘叔叔’的称呼。”

杜鹃也不客气,就在椅上坐了。

又笑眯眯指着方几另一边座位对帮她斟茶的赵御史道:“赵叔叔也坐。赵叔叔说当不起就不对了。我算个什么郡主?不过是个没爹娘的娃罢了。我娘的娘的娘的姑妈,和你爹的爹的爹的大哥是结义姐弟呢,还有我爹的表姐的儿子可是嫁了你大哥的儿子…所以咱们也是亲戚。”

赵御史半天没算过来她数的账,脑中一阵晕眩。

脑子一迷糊。茶水就倾了出来。

杜鹃叫道:“小心!茶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