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谷雨跟许氏守在房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她看着小满提进来一样东西就翻看一次,然后想着能够派上什么用场,甚至把许氏坐月子用的东西都想到了,让许氏喜不自禁的点她的额头,“谷雨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又是细心又是财迷的,之前你娘跟我说还不信,你看你守着这些东西在这分派,哪里是个小姑娘做的事情。”

两个人正说话,小满抱着一个箱子进来,直直的把东西放在地上。谷雨有些奇怪,这村子里的人走亲戚送礼,一般拿着的都是竹篮子,里面放着的无非是些鸡蛋,布料,点心之类的,用箱子装的还真是少见。

别人的给主家拿下东西之后,主家自然会把一包点心一类的东西放在篮子里退回去给客人。

她也不问那么多,过去打开箱子一看,傻了眼,箱子里的东西满满当当的,一块上好的棉布软软的躺在里面,拿起棉布,下面又有一块绸缎,一块云锦,谷雨呼了一口气,自己家里哪里有这么阔气的亲戚呢,这还不算,料子下面是一个小匣子,匣子很是精致,里面是一些小玩意儿,其中有一对银质的手镯,看来是给夏至的,再下面便是一些吃食。

谷雨刚要问小满这是什么人家,就听见外面传来脆生生的声音,“这么多人真是烦,咦,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屋子里连坐的东西都没有,怎么会在院子里煮东西吃呢……”

她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冲了出去,“宁波,你又来我们家做什么?”

宁博有些委屈的道:“我叫宁、博!我可是你们家的上宾,知道什么叫上宾吗?哼,我还不是看你弟弟穿那么粗的料子不舒服,那些东西给他做小衣裳吧,既然桃子你们不满意,就送一些点心过来。”

说完,他很是得意的看着谷雨,谷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木箱子倒是他送来的,也不知道他家里的大人怎么想的,竟然也放心让他来。

这不用谷雨问,就听见王管家跟在门口的李得江解释,“这小少爷磨着非要来,本来老太太是不应的,说明天他姑姑们都来家,只是他倒是几天的不高兴,无奈老太太拧不过他,又寻思过来是来李师傅家,加上还有那么多的人都是相熟的,料想他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就让他过来逛逛,东西还是老太太叫人打点的。”

原来如此,谷雨不再理他,由着他在那里跳脚,“喂,你要陪我玩!我现在是上宾!”

“我管你上宾下宾的,你自己不长腿么?我是这里的主人,我要收拾东西的,那里像你那样,这么大了就知道玩。”

宁博不服气,却也不说什么,王管家给他拿来一个木凳,他也不坐,见谷雨在房间里清点东西,他倒是不好意思进去,蹲在房门口那隔着门帘跟谷雨说话,他问三句,谷雨勉强答他一句,语气还甚是不耐烦,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仍旧兴致勃勃的,倒是呆在里面的许氏有些看不过眼,觉得他甚是可怜。

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女人叫声,“哎哟,怎的这房门口蹲着个野小子,该不会是想着投东西吧!”

宁博背着手站起来,拦在门口,丝毫没有把这女人放在眼里,很老成的问道,“你说什么?”

谷雨隔着门帘偶尔动起来漏出的缝隙一看,原来是二姑姑玉娥回来了,此时正叉腰跟宁博对峙呢。

她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现在反倒是又坐了下去,反正都是不消停的两个人,二姑姑嘴巴一向不饶人,这个宁博虽然小派头却大,看看他们如何再说。

只听玉娥在哪里数落,“哪里来的孩子竟然也挡在门口,不要以为你穿着这么身衣裳就了不起,刚才蹲在门口做什么?这可不是你们家,啧啧啧,竟然还敢斜着眼睛看人,真是没有大人管教的么?”

宁博倒是沉得住气,任玉娥一直说,说完之后他才悠悠然道:“哪里来的刁妇。”

玉娥火大,伸手要过来拉,宁博大声一叫,“王管家-------”

谷雨以为两个人扯上了,赶紧挑开帘子,出门来看个究竟。

却见宁博朝着谷雨一笑,“这里有个不讲理的蛮妇,看我帮你赶走。”

玉娥见谷雨出来,也有些不得劲,“咱们家又没有这么个亲戚,怎么会在这里呢?难不成是谁招惹来的吗?”

谷雨还没有回答她,王管家已经进门,见宁博站在门口,赶紧的道,“小少爷什么事情。”

而王管家一现身,玉娥先是一愣,这不是宁家的管家么,当初自己也曾去过帮忙张罗事情的,只是宁家的佣人也都是使惯了的自己又留不下来,要不哪里会像现在凄惨,现在夏至百日都能来,要是搭上这么一根线……

玉娥一脸巴结的笑:“哎呦,王管家也来这里,不瞒你说,今天是我侄子百日呢,我还想着一群庄子里的人都是苦哈哈的,哪里会有小少爷这般好的人物在这,这就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少爷吧,我看着就欢喜,多逗了两句,宁少爷小小年纪也真是有见识的。”

第七十五章 鹭鸶腿上也想劈下二两肉

原来谷雨是想帮玉娥说说话的,只是看着她见这个宁家少爷多半是家里的客人,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一时间有些不喜,也就由着她自己浑说。

宁博虽然也是孩子心性,只是孩子也有一个小心肝,自然知道谁对他好,也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要你逗着玩,再说刚才还说我是贼呢,现在就说我有见识?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见识?”

玉娥倒是没有想到这孩子会如此较真,一时间有些呆住,随即回转过来,“小少爷你也用不着跟我计较,想必你来也是为了夏至百日吧,我是夏至的亲姑姑呢。”

王管家自是有分寸的,毕竟也是客人,也就轻轻笑道:“原来竟是如此,当初李师傅为我们少爷打了这么个羊车,一直想着没有地方去,这桃庄不远不近的正好赶着羊车来。”

玉娥见这管家和颜悦色的,倒是心安。看样子又觉得这宁家对得泉也不错,心说如果以后要是求得泉说说话,让家里的那死鬼也有点事情做,就不用愁了,哪知道她在心里想好了要怎么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王管家就又抽身出门去了。玉娥一脸的笑像那还没有来得及绽放的花,**在脸上。

她见宁博还瞪着她,又是一笑,用手轻轻掸宁博的身上,“小少爷你也不太习惯这乡下地方吧,到处都是脏脏破破的,比不得你们宁家府上……”

谷雨虽然知道她的难处,只是自己还在眼前,她就这么巴结说话,也不怕寒了自己家里人的心么,说完有些不屑的扭头到一边。

宁博哼了一声,“难道这以前不是你的家吗,怎么会说脏啊破啊的,你在镇上的屋子就很好嘛,我就觉得这里很好。”

说完也不再理玉娥,自己跑出院子玩,谷雨摇摇头,生怕人多眼杂的他又出什么岔子,赶紧跟着出去看着他。

留着玉娥带在门口有些发愣,“真是怪性子的少爷,刚刚明明听见他说这里脏脏破破的,现在怎么又变了,罢了罢了,我倒是看看屋子里有什么东西。”

玉娥喜滋滋的跨进房间,却是一愣,见许氏端端坐在里面,又是干笑道:“我倒是以为谷雨他们孩子贪玩出去了想着近来帮着看会,哪知道原来二嫂你在这啊,这里人多污浊的,二嫂你还是回那边养身子的好。”

许氏平日里话不多,心却明镜一般,这玉娥是个什么人,燕子口中夺泥,鹭鸶腿上也恨不得弄下二两肉的,仗着李何氏当家,什么都是敢往自己家里搬的,现在又打发自己过那边,也不会安什么好心,只是她也不好说破。淡淡一笑,“我们这乡下地方自然是到处都脏脏破破的,哪里的空气不都是这么污浊,我呆在这听听人声心里倒是舒服一点,这里有我看着,你倒是出去帮帮忙的好。”

玉娥见许氏不走,自己倒是也坐下来,“二嫂,你肚子里的这个几个月了,可是要好好养着,你没生过的不知道,这第一次生是顶重要的,再说了明日就是六月节,今日不忙着归家,我们倒是多多闲话闲话。”

话倒是说着,玉娥手里却不停,从那堆礼品之中翻出一包点心,一边吃一边道:“不知道大姐是不是来了,我在这等等她,巧娥那个木头,这回倒是得了门好亲事,我们做姐姐的也跟着安心了。”

许氏一直忍着,见她嘴里吃得快,沉不住气了,“这个点心你也知道是要拿去回礼的,得泉家里什么都没有,哪里有那闲钱去买点心送回去。”

许氏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一般这些亲戚拿来的东西,不过是把东家的给西家的,调来调去罢了,哪里知道玉娥倒是好,一来就吃上了,这个谷雨都舍不得吃的,难不成她比谷雨还嘴馋么?

玉娥不好意思的笑笑,擦擦嘴角的点心屑,“你瞧我这平日里也习惯了,闲时没有点东西在嘴里总是不舒服,得泉可是有个手艺的,怎么的日子过得这么凄惶啊。”

许氏不知道怎么应他,想着不说话让她自己觉得没趣出去算了。

玉娥却开始打听了,“二嫂,刚才那个宁家小少爷怎么来了,我在铺子里倒是听过一些事的,也不知道什么人,专门的去当铺那收罗旧衣裳,那些衣裳什么来路都有,有的就上过一回身两回身的,主家的生病了或者干脆就是没了,自然吩咐丫头老妈子什么的拿去烧掉,哪知道他们放到铺子里赚钱,而也有人专门的贩这些衣裳到庄子里卖呢,这些衣裳倒是便宜,也只有庄子里的人才会上这些当,我刚还以为是哪家孩子穿了这样的衣裳出来显摆,周围又没有什么大人的,哪知道竟然会是他。”

许氏也只好回答道:“是啊,宁家少爷早阵子还送来一筐桃子。”

玉娥眼神一亮,心里暗喜,果不其然的倒是跟得泉家关系不错,连桃子都送来了,就继续打听,“那二嫂,他为什么会过这里来呢,只是得泉在他家里干过活计么,我当初也去过的,只是……”

许氏有些不舒服,“玉娥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再说我大着肚子不好出去的。”

玉娥见许氏嘴巴紧,也不再说那么些,就想等会跟得泉说也是一样,又转了话头,“二嫂,听说酒楼最近的生意不得了呢,刚我二哥还说在那帮忙,是不是等扩大了店面也需要人手啊,买东西什么的还是自己人好,外面的信不过呢,买到的东西要是不新鲜的话,人家就不会来了,我家当家的别的本事没有,就一双眼睛雪亮,他倒是能够帮忙。”

原来玉娥打的是这个主意,许氏更是有些生气,这个玉娥虽然嫁在镇上,只是那人太不靠谱,平日里也就罢了,还是会出门做些事情的,这两年喝酒厉害,喝了酒就打老婆孩子出气的,要不是玉娥常常回娘家搬东西,那一家子怎么过得下去。所以之前许氏也觉得她虽然可恨,但是也算是可怜,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哪知道她又是个不感恩图报的,非得得了便宜又卖乖才行,也没有个限度,现在倒是好,主意打到酒楼去了,要真是把银子拿去给他买那些鸡鸭鱼肉什么的,怎么能够放心。

“玉娥,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了这些事情,不如你去跟你二哥说。”

许氏是知道李得江的,这酒楼的事情他在那边帮忙,是一点不肯让酒楼吃亏的,再说他知道玉娥的状况,几次三番的要去揍玉娥家的,玉娥平日里根本不敢跟他说。

见许氏如此说,玉娥也就有些懒懒的,估摸着得不到什么好处,又去厨房那边,见那刚刚炸好的肉放在那,吃了两块。

那干活的人也看不下去,“今天是夏至的百岁,这些都是招呼客人用的,你要是吃太多肥肉,这也不好搭着做菜啊。”

玉娥今天回来,一件舒心事都没有,连家里来帮忙的都说她,她就不高兴,叉腰说道:“我可是他亲姑姑,吃这两块肉怎么了”

别人不再理会她,倒是月娥来了之后把她弄走去说话,厨房里做事的几个汉子都舒了一口气。

很快便是开席的时候,因为明天六月节,月娥他们自然就不回家里,免得明天又走那冤枉路,所以也就不忙着吃头席,当作主家一样的帮忙。

头席吃过之后,妇人们赶忙的洗碗,准备下一轮,那宁博原来是要吃头席的,这次非要跟谷雨一次吃。

谷雨倒是不着急,屋前屋后的到处找,就是找不到安锦轩的影子,问惊蛰也不知道,还是不死心,一脸的焦虑。宁博跟在她身后甚是奇怪,“都吃饭了你找什么找啊,真是好笑。”

谷雨有些泄气,想必安锦轩是躲出去了,她暗笑自己前世活了二十多岁,却一直的跟外面的世界好像脱离一般,病房之中的日月甚是清静,现在自己就连一个十几岁小孩的心思都猜不透,但是为什么要去猜呢,谷雨自己也弄不明白。

安锦轩最终也没有找到,李得江特意的不让宁博上桌,单独的把各式的菜拿一些出来,给他跟谷雨在堂屋之中摆上一个小木桌子,他很是不满意,“喂,我是上宾,你去帮我盛饭,我要吃瘦肉粥,还有绿皮糕点,还有……”

谷雨被他使唤了两次,一次是去盛汤一次是去给他加那个瘦肉,拿回来发现他也不吃,继续变换花样的叫,就当没有听见,叫得多了,就道:“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丫头,你有手有脚自己去,一个人吃那么多做什么。”

宁博赌气扒饭,一点菜都不吃,虽然有点难以下咽,他还是吞下了半碗饭,剩下的往桌子上狠狠一放,赌气一般看着谷雨。

谷雨哭笑不得,这个小屁孩火气倒是不小,也不好让他饿着肚子回去,只好又去给他弄了一些青菜,他这才把剩下的吃完。

等把这小少爷打发走,谷雨就站在院子门口,一直等最后一拨妇人整理好了桌子,放好了东西告辞的时候,才见安锦轩慢悠悠的出现在眼前。

他见到谷雨很是吃惊,“谷雨,你怎么在这。”

谷雨一时之间有些委屈,“锦轩哥,你去哪里了,今天摆酒席呢,我到处找你吃饭。”

安锦轩脸色又是一变,淡淡说道:“我吃过了。”便头也不回的走进自己房中。

第七十六章 六月六

六月六,逢节。

这一日,是众多节日混在一起的日子,六月节,姑娘节,晒衣节,祭田节,这些是桃庄现在还在过的,而那些洗牛节,洗澡节一类也只是听听老人们说而已。

庄子里各家各户此时都热闹不少,因为嫁出门的姑娘都会在这一日回娘家,虽说是为了回家休息,给自己放的一个假,只是这些已经勤快惯了的女人们都不会闲着,多半的帮着家里的爹娘拆洗被褥帐子,还有那些该洗该晾的都统统的拿出来。桃庄前的清沙河也在这一天变得分外的热闹。

桃庄嫁出去的姑娘们回到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是熟悉的,在那洗衣裳,嘴里也不闲着,相互的说说喜庆的事情,或者是吐吐过日子的难处,难得的这天是按她们自己的性子过的,她们仿佛又回到自己做姑娘时候的日子,没有要侍候的公公婆婆,也不用想着家里那赤着脚到处瞎跑的孩子,更不用整天围着鸡啊猪啊灶头的转,连腰都直不起来……

清沙河旁,是年纪不等的姑娘,是的,她们都可以叫姑娘,即便是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回到桃庄这,在这清沙河旁,她们仍旧的可以把自己当做姑娘,洗着衣裳宛如回到自己还没有嫁出门的时候,而那些刚刚嫁出去的,更是念起自己刚刚逝去的姑娘日子,此时虽然略带羞涩,却也听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姑娘说着怎么侍候公婆,怎么与小姑子相处。

在这样的情状之下,这些老少姑娘们,即使把家里的东西都洗好,也都是有些不舍得走的。因为她们都明白,要再过这样放松的日子,又是明年今日了,谁又知道明年又是怎么的日子呢?所以常常在看见这些人站在河边,木桶里已经堆满了洗好的衣裳,但是她们不想走,甚至有的人,跟相熟的人说了一阵话,嘴里说着要走要走了,却仍然的站在那高声说着话。更有甚者,已经把木桶提在手中,却也仍然的停留了很久。

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晒满了这些粗布衣裳,经过这一天的暴晒,就可以放回木箱子里了,而有的人家人多些的,晾在院子里又没有那么多的竹竿的,干脆结伴的去桃林子里晾衣裳,桃林子似乎穿上了衣裳一般喜庆,有那运气好的姑娘,还能够找到几个遗漏在树上的桃子。

因为头日是办夏至的百日,所以陈氏就说好了今日过来一起过节的,再说陈永玉只有几个兄弟,并无姐妹,所以也就没有那些回娘家的姑娘,也就不用留着招呼,而老人家也已经故去,所以江氏就来谷雨这边院子,反正谷雨倒是有三个姑姑,只是一个没有嫁,另外两个也势必是帮着李何氏张罗的,两家的状况也就差不太多,一起过节正好。

大早上的,许氏在那边也帮不上忙,仍旧的过来,而许秦氏,在这边住习惯了,更是不想去那边院子,免得因为一点小事跟李何氏又呛上了,到时候小辈们在家看着也不好。

王氏把家里的东西都整理一遍,在桃庄他们也只是生活了半年多,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几条褥子,谷雨小满一人一身棉袄两身单衣的,小满平日里勤快,这些东西都洗得好好的收好,所以也只是拿到院子里晾晾便可以,也不用她多操什么心。

倒是安锦轩跟惊蛰那边,还是需要打理一下,他们的褥子也换了下来还没有洗过,虽然衣裳不多,王氏也不能让安锦轩跟惊蛰穿得脏兮兮的出去,只是安锦轩连连的摆手说是不需要麻烦他们,倒是让王氏有些尴尬。

安锦轩这个孩子,听二叔公说过也是可怜见的,只是他倒是有本事,也是个懂道理的,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般吝惜自己家的东西,凡是自己有的能够帮得上忙的他从来二话不说。就比如当初王氏生夏至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弄了只野鸡,却也给王氏做月子用了,这么点大的孩子,由不得人不心疼,只是他倒是不太习惯一般,平日里的缝缝补补的都已经推三推四的,这时候更是不想跟他们搅合一起一般。

惊蛰也劝,许秦氏也说了几句,到底他还是坚持,谷雨见他比平日里多了一些执拗跟忸怩,也有些不习惯,等大人们去帮着各自的事情的时候,她溜进安锦轩跟惊蛰的房间。

只见安锦轩傻傻坐在屋子里,手里抱着自己的破旧棉袄,也没有要洗的样子,谷雨笑呵呵的进门,“锦轩哥,棉袄什么的今天拿去晒晒不是挺好,难不曾里面还装着银子么?看你这么宝贝着。”

安锦轩虽然摇摇头,心里却有些讶然,这破棉袄里面,虽然没有存什么银子,却是有两张银票,那是他跟二叔公这些年存下来的,这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他心知这个秘密谷雨是不知道的,连惊蛰也不知道,只是她这么说,难免别人不会这么想,他就笑了一下,“好,我拿这个出去晒晒,还有二叔公那边的东西,只是我去叫婶子们都不用洗,二叔公喜欢自己洗自己的东西。”

晾好衣裳,谷雨跟安锦轩坐在那衣裳投下的阴影中,看大人们在忙碌着准备蒸千层糕。

还说蒸好了这些糕,是要拿去田边祭田的,之后才是自己家的人吃。

谷雨有些不明白,“锦轩哥,不能真的蒸到一千层,怎么会叫千层糕呢?”

安锦轩见谷雨那么望着她,心里一动,道:“千层糕只是一种叫法,有蒸六层的也有蒸九层的,磨好米浆调上糖,那蒸笼放好,上面铺上一层上好的棉纱布,倒是米浆蒸第一次,蒸熟之后,就打开锅盖放上另外薄薄一层,当时我吃过的,第一层就是这样的甜米浆,第二层放上红豆沙米浆第三层加上杏仁第四层搁上蜜饯,你不知道吃的时候还可以一层层的撕开来的……”

谷雨听得愣住了,这东西不用说吃,就连见她都没有见过,庄子里能够吃上米糕都了不得了,至于那些上面杏仁蜜饯一类,听安锦轩说着说着嘴角有了笑意,很是温暖,她心里一动,难道那就是安锦轩以前的生活?她没有多想,只是希望安锦轩就能够如此笑下去。

而安锦轩说完,却愣住了,不知不觉之中,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只是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梦一醒,就只有他自己。他神色有些黯然,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不堪回首当年事。”

谷雨不敢问他什么事情,只是过去拉着他道:“锦轩哥,吃不上那些东西不要紧,等我长大一点做给你吃。”

安锦轩看了谷雨一眼,摇摇头。

谷雨以为他不信,赶紧又说,“真的真的,等我想到了赚钱的法子家里有了钱,就什么都好办了。”

安锦轩有些恍然,虽然在这个地方,王氏他们对自己都很好,只是他总是觉得隔了一层,他们的热闹跟他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唯有谷雨似乎离自己很近,但是即使近,他也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许秦氏见他们两坐在阴影之中,有些好笑,“两个傻孩子,就算那有阴影不也是个热,去,帮姥姥摘点柚子叶芭蕉叶什么的回来,要做团子呢。”

谷雨一听见吃的就来劲,“姥姥,怎么的不是千层糕么,又有什么团子。”

“本来是要荷叶的,只是咱们庄子没有那么多那些东西,还是这芭蕉叶子好,大大一张的,你们弄两片回来也就够了。”

安锦轩回过神,“芭蕉叶子大是够大,只是哪里有荷叶的清甜之气,再说这个季节荷叶才是上选,你们等着我跟谷雨弄荷叶回来。”

谷雨犹自的没有信心,在桃庄她并没有见到荷叶什么的。

安锦轩跟她出门,绕过村道,又进了桃林子。

桃林子里花花绿绿的晒满了东西,安锦轩走的急,谷雨一边小跑一边喘着气道:“怎么会进桃林子来啊,这里哪里有什么荷叶的。姥姥他们怕是等得急了。”

但是安锦轩没有停下来,经过桃林,又沿着河往上走,谷雨有些奇怪,这个地方野草已经很长,离桃林子也有些远了,看样子不过是荒地了,还往上走么?

谷雨的疑问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在几棵树绕着的地方,清沙河的一条支流流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泥塘,左不过只有家里的堂屋那么大,只是那上面却是有荷叶,不止有荷叶,还开着几朵荷花,蜻蜓停在上面,跟那日看到的那么成片的荷塘又不同。

谷雨刚才走得急有些累,坐在树脚下看这安锦轩采荷叶,不由得问道:“锦轩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有人种的,不会被当成贼抓起来吧。”

安锦轩嘴角含笑,满不在乎的道:“这确实是人种的,只是我想什么时候摘就什么时候摘。”

谷雨听他话音又是一惊,这安锦轩总是会做出那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看来这荷塘也是他的了。

等他们把这些新鲜的荷叶洗干净拿回家的时候,见地上正放着一些芭蕉叶子。

许秦氏见他们两抱着荷叶有些吃惊,“两个小祖宗,你们倒是去什么地方了,我还以为这荷叶不容易的,这边要是等不及我就用这芭蕉叶将就,你们真的跑到那清水河那边去摘荷叶了?”

清水河便是柳坝子那边的那条河,谷雨他们那天去过。谷雨见他吃惊,也不好说破安锦轩的秘密,只好道:“姥姥,荷叶我们已经洗干净了,拿去包团子。”

许秦氏兀自还在那里念叨:“就算走水道也不能这么快的啊……”

谷雨跟安锦轩相视一笑。

第七十七章 夜游荷塘

陈江生见谷雨他们抱着荷叶回来,有些不甘的跑过来问,“谷雨谷雨,你们刚才去哪里了?也不叫上我,害得我自己去弄了芭蕉叶子。”

谷雨见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这个陈江生虎头虎脑有些胖乎乎的,看着倒是可爱,就是脑子总是慢半拍,她一直就使唤习惯了他,“凭什么要叫你啊,谁叫你上过两年私塾,连字都认不全。”

谷雨指着的是夏至百岁时候惊蛰写的对子,陈江生总是认得半拉子,见谷雨这么说,他又是挠头又是绞手指的傻笑。

千层糕已经蒸熟,荷叶团子也已经做好的时候,李得泉跟陈永玉也杀好了鸡,还有那些香烛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放着,见许秦氏把千层糕的蒸笼拿下来,荷叶团子也扑在案桌上,他们就开始动手把那一整只鸡放水里煮熟,拿上三个酒杯三个饭碗,准备好却让江氏领着王氏跟孩子们一块去祭祀田神跟土地公公。

谷雨有些奇怪,问许秦氏,“姥姥,为什么我爹他们不去?”

许秦氏也有些说不上来,只是道,“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男人们是不能去的,多少年也是这么做的。”

惊蛰温润一笑,说,“我倒是听说过一些,这固然也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只是这女子自古便是孕育生命的,所以去祭祀田神,粮食才能丰收。那稻穗不就是禾苗产下的果实么?”

陈江生一愣,嘟囔道:“那我爹他们不去,他们去了就不能丰收么?”

安锦轩接着刚才惊蛰的话头,“不是的,以前祖辈们的日子,男的都是进山打猎的,打猎便是结束生命,而相对的女的孕育生命,所以这些种植采摘一类的事情才是女的跟孩子们一起去做。”

“孩子为什么又可以去?”陈江生还是不死心。

这个谷雨倒是自己在那瞎猜起来,“孩子去了,以后既可以打猎又能够种植,日子才过的好啊。”

许秦氏这下张大了嘴巴,看看惊蛰又打量一阵安锦轩,最后摸摸谷雨的头,“我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真不如你们几个孩子,惊蛰,锦哥儿,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就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些你们怎么会知道呢?看你们每日的关着门在里面读书写字,我原先还觉得那样太老成,看来真真的读书明理。”

陈江生有些不服气,“我也读书啊,先生又没有教过这些的。”

一句话让大人们都笑起来,江氏一拍他肩膀,“行了小子,你读那些书,我也只指望你认得几个字。”

出得门,到了田里,挑一个大一点的空地,摆好饭碗酒杯,鸡也供上,还有那些千层糕跟荷叶包,大人们作揖,小孩子磕头。

田野里的稻子已经有了稻粒,只是都还翠绿着,并没有灌浆,直直的竖着朝天,谷雨又想到刚才惊蛰跟安锦轩说过的话,想着这稻子的肚子慢慢的就会鼓起来然后由绿变黄,最后收割,不就是一次生命孕育的过程么,想到这里,谷雨由衷的觉得这些人可真是聪明,原来习俗什么的,也都是有理有据可循的,只是这些东西传来传去,最后只是剩下一个仪式而已。

空气之中有了喜悦的气氛,和风吹着禾苗,一边的河面上浮着几只野鸭子,出门的时候,安锦轩还把那剩下的几片荷叶拿出来,此时大人们戴着草帽,孩子们一个人顶着一片荷叶,田埂太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此时排成一排走着,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谷雨闲不住嘴,见这真是又是笑道:“我们小孩子顶着荷叶,就是那没有成熟的稻子,你们的黄草帽就是成熟的稻子。”

一席话让大家又笑,许秦氏戴着的草帽刚好有了些年月,看着有些泛黑,自嘲道:“谷雨,姥姥这个岂不是老稻子。”

祭完田神,又去庄子里的土地公公庙祭一回,之后江氏带着大家去了清沙河旁,祭祀了一回,说当初她就是在这里侍弄田地的时候生下江生的,一开始并不好养活,就认了这清沙河做干娘的,这才长得壮壮实实的不用操心,所以每年也祭祀一回。

陈江生听完,咬着嘴唇,等江氏收拾好手里的篮子之后,他便自己提着,一脸的认真。

一行人回来,李得泉跟陈永玉已经收拾好东西,只等切好那鸡炒了就可以开桌吃饭。

女人们自然就闲下来,也不再做那些刺绣啊什么的事情,在那里闲话着等着吃饭。

尽管跟那边院子来往不多,只是李何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月娥的劝,夏至百岁的时候虽然托病没有过来,却也是送了料子的,王氏便叫小满把自己家做的千层糕跟荷叶团子送过去一些。许秦氏跟江氏也说是应该。

等小满回来的时候,篮子里放着一些米团,用柚子叶垫着,已经蒸熟了,还染上了颜色,看着也甚是好看,说是月娥叫她拿过来的。

一家人便不再说话,围着开始准备吃饭。

人不多,李得泉跟陈永玉还有惊蛰他们三个男孩子一桌,剩下的女人们带着小满谷雨一桌,倒是夏至不消停,在那哭闹着怎么也抱不住,用摇床也不消停,王氏根本没有办法吃饭。还是陈江生说的夏至是小男娃要去他们那桌,大人们虽然不当真,只是抱过去之后夏至倒是真的不哭了,惹得一群人又是笑了一阵子。

吃过饭洗碗之后,天色也还早,这夏天又天黑的晚,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王氏想着去绣花。

被许秦氏拦住了,“哪天没有事情做,索性的闲一日罢了。”

于是一群人围着许秦氏讲古,讲以前的六月六坐船赏荷什么的日子。

谷雨见大家有些兴致寥寥,不由得有了主意,“二叔公不是有几个木划子么,要不我们大家都出去玩,带着灯笼出去,到时候我们划船去清水河那荷塘,一来一回的用不了多久的。这么多人不要紧的。”

李得泉有些犹豫,陈永玉倒是抢先的拍掌说好了,另外小满那日听说他们去柳坝子的时候也有些心动,正好这次一家子都出去,也都想上船上坐坐。许秦氏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不去,“我还是去那边院子看看,你们出去吧,姥姥一上船就腿软的,正好看看我闺女在那边怎么样的,你们放心,再说我也要留着看家,这穷家破业的,被偷了一点东西就没法过。”

傍晚的风很凉爽,李得泉跟陈永玉抬一个木划子,江氏跟陈江生一头,惊蛰跟安锦轩一头,也抬了一个,这就比当初惊蛰他们两个人抬轻松了不少,小满跟王氏一个人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千层糕荷叶包还有那边拿过来的菜团子,顺带的把昨日别人送的点心也送上一些,陈永玉还特意的嘱咐江氏会自己家取了两个葫芦,去货栈打了各半个葫芦的酒,跟李得泉一个人一个的拴在腰上,谷雨也不闲着,手里提着两只灯笼,这样一来天黑也是不怕的。

村道上,树脚下,有那等吃过晚饭闲聊的人一伙一伙的,见他们弄这些东西,不由得也开玩笑的问,陈永玉头也不回的答道:“带孩子们去荷塘玩玩,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背后常常响起啧啧之声,“人家城里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家里穷成那样了,竟然还有这等闲心。”

“要我说这样才好,穷就穷,也用不着整天苦哈哈的吧,要不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无论他们说什么,木划子还是点开了水面。

在惊蛰跟陈江生的再三坚持之下,陈永玉他们也同意了,四个大人抱着夏至一船,惊蛰安锦轩陈江生小满谷雨一船,一前一后的在这慢悠悠的划。

这一次不用竹竿,改成摇橹,惊蛰陈江生也都是会使的,谷雨无事,把小满的腿当成枕头,斜斜的躺着。

傍晚的风也是舒服,偶尔的呆着一丝太阳下山之后的暖意,头顶上飞着不知名的虫子,河道两边的田禾随风摆动,这一切在晚霞的掩映之下,都变得分外美好起来。

那些劳累那些日子的苦似乎都已经不算什么了,谷雨甚至仰脸看着这红艳艳的晚霞,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么自己身上的那些所谓不顺岂不是更加不值得一提,她甩甩头,笑了起来。

之前大人们还是不太放心,隔着不远的总是在叮嘱他们,而看了一阵,觉得惊蛰跟安锦轩他们摇橹甚是老练,船也平稳,就不那么挂心了。

荷塘很快就到,他们找了一个地方把船挨着停了,把那些糕点一类的摆上,一边吃一边笑,这荷叶在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之中也似乎变成墨色,只是那荷花的香气丝毫不减,反而在这宁静之中分外的浓郁起来,偶尔还能听见青蛙跳下水的声音跟叫声。

陈永玉跟李得泉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当初他们像惊蛰这样的年纪时候所做的事情,王氏也跟江氏说笑不停,而谷雨他们这边是孩子,更是热闹得很。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挂在空中,星星密密麻麻的洒在天上,喝酒没有喝酒的,此时都有些微醺。

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大家的话却是还没有完,陈江生不想回去,在那跟安锦轩打赌要下水,抓鱼摸莲藕的,却见江氏已经要回去,甚是不甘心,一直到大人们答应下回过节的时候再出来才罢休。

回来的路上,夏至已经熟睡在王氏怀里,众人也都不再说话,都听着摇橹带起来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