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轩坐在车帮上,穿着油衣,想着刚从安家出来的那一幕,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躺着每天受苦,安锦林坑坑巴巴说是想让自己先成亲,不然她的债又多了一处,安锦轩当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叮嘱锦林要不然也赶紧。想到这他心里头有点乱,甩了一马鞭。

入庄了,刚过石拱桥,就有人来接,待下马车之时,周围更是围得满满的人,谷雨拉着王氏的手,想着几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一家子这么回来,心里忐忑不安,哪里敢想会有今日这番景象。

夏至牵着小桃,带着小寒大寒跟表妹小芹,小满顶着肚子望着他们小,小荷跟陈氏手里都抱着奶娃娃,又是一番热闹。

赶了这一路,二叔公那大大的1院落前面,打上竹桩,撑开大大的油布,就在院子当头砌灶黹.熊火苗烧着,滚滚热气四处窜,刺激大家的味蕾,而油布之下却摆着长长几溜儿桌子,上面碗筷已经齐备,看着就等人上桌了。

陈氏扑哧的笑了起来,“这就差锣鼓跟炮竹了。”

小满不解,“弄这些个做啥?”

“哪能做啥,锣鼓一敲,炮竹一放大红双喜字贴门窗……”

周遭的人同时笑呵呵的,望向谷雨跟安锦轩。

洗尘宴吃得红红火火,李何氏穿着簇新的青蓝色对襟小袄,正跟一旁的大脚说道;“一开始我就觉得锦哥儿这孩子不差,谷雨性子太拧巴……”

别人自然只有附和的份。

转眼间冬去春来。这桩桃庄的大喜事也热热闹闹办了起来。

汉子妇人俱是分成两拨,谁让这又是庄子里娶媳妇又嫁闺女呢,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迎亲的日子一日日逼近,谷雨端坐在家里,万事都不需要她操心。从当初的交换庚帖到过礼都是热心的大娘们办好就连嫁妆都是王氏王宁氏绣,小满这边也绣,小荷也绣,这时候一块儿堆在房中,凤穿牡丹、鸳鸯戏水、百蝶穿花应有尽有而那来来往往的人从回来之日起家里的热闹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王宁氏整日笑呵呵的,“早知道庄子里这般快活我就不住那城里了,也就是车马多一些,有个什么好的。”

夏至凑热闹,“就是啊姥姥等我孝敬你吧,到时候你就做老太君,我出去赚钱,什么都给你买。”不经然之间夏至的口头支票越大越多,债多更不愁,见人许诺。

在这热闹跟不舍之中,便到了要出门的前一日。

小寒大寒这几日都是去压床谷雨一直都以为这出嫁其实跟在家里是一回事,顶多的挪个地方住而已安家那些人她都认得,再说安锦轩又说可以长住庄上,但是这时日一近,她还是会有一些紧张惶恐小满跟王氏一天到晚都在她跟前。

照着庄子习俗,这头天晚上就开始宴宾客江氏手忙脚乱的分配那边是男方哪边是女方,到头来还是一个庄子来了大半的人新郎官那边明日才迎亲呢,今日这边可是要准备送嫁,总而言之都是一家人。

自家亲戚,谷雨出门跟大家吃这做姑娘的最后一顿饭,明日就是他家妇了。

好不热闹,热菜冷盘点心桌子摆满,许世和酒楼里一大伙人,本来桃庄这边要准备饭食也是要准备,这算是头一回派上用场,因此桌上的菜很多都叫不出名目,只管的往肚子里塞,又有人感慨当年要是能有一个肘子当大菜就是了不得了,稍稍舍不得的人家都是用木刻的浇汁代替。哪里会想到桃庄有今日,那些少爷官爷都想着过来吃的东西他们尝了先。

三个姑姑回来见过了,亭蛮娘带着他一块儿来贺喜,沁儿在庄子住下,就连陆睿也过来。

柳坝子过来贺喜的也有几十人,人声鼎沸。

热阄到夜半时分这才安静下来。

次日一大早,王氏就叫谷雨起来不要误了吉时,小满肚子不方便就在一边陪着她说话,陈氏张氏许氏在一旁望着,三奶奶过来给谷雨梳头,文婶子硬说自己命格不好不凑前,好话说尽只答应上桌吃饭。

锣鼓声声,迎亲轿子已经在跟前。

王氏刚还有说有笑,一听动静她的眼泪不经然的就落了下来,谷雨眼睛也酸胀起来,打量着这屋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那一张张欢笑的脸庞,渐渐模糊“娘,您崩愁,以前我们不也是住在那边吗,女儿嫁过去就等于回家了,你瞧姐姐不也是这般……”

好说歹说,王氏终于止住泪水。对打扮一新的安锦轩交代起来,甭管说什么,安锦轩一一答应,很快的又让王氏放心下来,李得泉也在一旁叮咛几句,加上四周的人打趣,泪水不知不觉的收了回去。老李头点点头,接过茶给了红包,一脸慈祥,说的最多的却是李何氏,一句句的在那念叨,安锦轩躬着身子都酸麻了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直到外面的人催,“新娘子上轿——”

老李头这才拍拍她的手背,“孩子们都记住了,不要误了吉时。”

李何氏这嗔他一眼才住了嘴,又飞快的说了几句,满眼是笑的看着,“惊蛰,你就是做了官也是奶奶的孙子,抱你妹妹上轿。”

惊蛰上前,笑得清明,嘴角勾勾一只手拍一下谷雨的肩头,见那遮上盖头的头微微点了一下,他才稳稳的就把她抱了起来,一步步的往外走,谷雨遮着红盖头没有看清那双雾一样的眼睛,只是觉得他的手有些微颤。

花轿在桃庄晃了一整圈,这才往那边院子走。终于落下,谷雨身子挺直,却已经有些僵听吩咐坐定之后臀部不能移动,这下已经麻了。她被人牵出轿子,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心里又是甜丝丝的,炮竹声掩盖了人声给二叔公上茶,入洞房。

涌进来的人不少,也不知道都是要干什么,突然间就是眼前一亮,见安锦轩笑得很是满足大红喜服映得他更是丰神俊朗,周围全是熟悉的人,因此她反而轻松了起来,由着她们指挥着结同心结,喝合卺酒,又见′她们说着吉祥话散了。

剩下安锦轩跟谷雨,两张红突突的脸庞对着不约而同就有些紧张,安锦轩伸过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等曹我。”说完很是不舍的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谷雨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成亲了吗?怎么觉得像是一场梦一般,听外面安锦轩在应酬客人,时而传来哈哈大笑,她的嘴角也不由得翘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视线之中有人走来,酒味有些刺鼻,“娘子,我回来了,惊蛰那小子酒量差了,不然我还——”明显的有了醉意,脚步都有些踉跄,看来时没少喝。

她赶紧起身扶他坐下,起身去拿醒酒石,安锦轩拉着她的手不放,再一拉,壮实的胳膊把她圈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娘子,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谷雨枕在他肩膀,眼睛无处可放,张张口,“锦……”撞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这才觉得不对,却又改不了口,一时僵住,安锦轩却不肯,就那么盯着她。

好歹叫了一声浅浅的夫君这才罢休,安锦轩却叫得顺口,“娘子,我们歇息吧。”

手已经仲过来,谷雨羞得满脸通红,两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经验,却见他顺着那脖子的红线拉起一颗圆溜溜的石头,“这是在葫芦——”突然之间住了嘴,站起身,用脚踢踢床榻,“还不出来!”

的爬出来三小脑袋,也不理安锦轩,正在相互责怪,“都是你!宁大哥说了到时候送一匹马的,这下被你……”

“都是小寒打了喷嚏!”

“听半天就听到一葫芦,也不知道这葫芦能不能换匹马回来。”

“那我就自己去买,反正……”

谷雨失笑,这三个小的也不知道藏在床底下多久,也亏得他们呆得住,被发现了也不慌张的,手拉手嘻嘻笑着躬身出门,安锦轩四下检查一遍,又在窗外头赶走一拨儿,这才放心的回来。

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起来,大红喜服落了一地,接着是绸衣,安锦轩把这绵软的人儿捞进怀里,两人同时一僵。绵软的舌头在初雪般的肌肤之上掠过,朵朵梅花灿然开放。

还是紧张,谷雨咳咳一声,“安……锦轩,你……要勒死我么?”

他晒然一笑,捏捏她的脸,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在那碧波般的眼睛之中看到另一个狂喜的自己,“为夫怎么舍得。”突然发现没有那般紧张了,嘴又凑上去,变得狂热起来。

谷雨刚被勒得死死的此时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呼吸困难,用手去推那身躯,却被抓住,她心慌意乱却又有些意动,试探着回应他,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了他的脖颈。安锦轩大喜,更是激烈的回应,直让谷雨急急喘着。

终于,两个合成一体,谷雨嘶的叫了一声,眼角有泪渗出,怎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事情会如此撕裂般疼痛。

安锦轩动作轻柔了不少,只觉得自己奔着那美好而去,有些不受控制的进出,又生怕弄疼了身下的人,就这么试探着,厮磨着,好一阵之后,轻轻抬起谷雨的腰,一阵奔腾,最后喘着粗气伏在她身上,喃喃醉语,“谷雨,真好,你……真好。”

窗外清风春月,寂静恬然,唯有虫鸣之音。

新婚的人总觉得日子过得快,眨眼间已是一年。

仍旧的桃花繁茂之时,整个桃庄的人脸上都有酡颜,是这花映的,也是这好日子给的,去年分的红利就够庄子里的人好一通欢喜的了,家家户户几乎不见茅草房,鳞鳞大厦又宽敞又亮堂,不说临江镇,怕是整个云州城,再也寻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庄子。

今年,阵阵涌入桃庄的车马变多,上上下下已经很有气派,而很多远道而来的人,从桃花林里到了荷塘到柳坝子,无一不喜。

谷雨手里拿着针线,徒劳的做一件小衣裳,一会儿就放了下来,嘟囔着,“做衣裳怎么胎教,还不如让我帮算账,以后生的孩子才聪明。”

屋外脚步声传来,小荷小满跟沁儿相约而来,正热热闹闹说话,“夏至嘴甜,最是会赚银子,看他那样以后定然比他姐夫还要厉害。”

谷雨要起身,小满赶紧过去扶着。小荷望着她嘻嘻笑,“这灯笼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小女娃儿啥时候出来啊!”周围的人都点点头,盯着谷雨的肚子,似乎要看里头那小人一般。

谷雨有些无奈,“就不兴是个儿子!”

小荷摇头,“别别别,我们进哥儿还有穆哥儿,沁儿家平哥儿,小桃弟弟瑞哥儿,还没有算上陈嫂子家博哥儿,都等着这小媳妇呢,你这要是再生个哥儿,难不成一大伙哥儿都打光棍?”

谷雨苦笑,摸着自己的肚子,“儿啊儿,你这命苦啊,还没有出来就被嫌弃上了。”

(全文完)

番外之惊蛰

桃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一年年间,便就这么流了过去。

桃庄在这花开花落之间,已经变得越发不一样,年年归来的少年在这花海之中越发沉静悠然,淡淡来又缓缓去。

就连惊蛰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每一年,都要回到桃庄这处才觉得心里有底,一如以前谷雨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个故事,那个强大的人只有接触土地才有力量,桃庄,便是自己力量的来源吗?为何自己觉得一辈子都离不开一样。

他永远都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个萧瑟的庄子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派荒凉,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当时是什么情状,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活下去,但是那个救了自己的男人,一个憨厚的木匠,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这般归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又怎么能放弃。

住柴房,吃稀粥,最难的时候,自己也是能够念书的,想到偷偷的自己退了被打一顿的滋味,他嘴角一翘,一辈子,估计只有他会这般带着心疼打自己了吧。

谷雨那时候还很小,先是整日窝着窝着,到了这庄子就像活过来一般,这庄子,是她的力量来源,也是这样吧。

“舅舅,舅舅!”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转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从那桃花深处之中转出来,已经早早的张开了双臂。

惊蛰′心一化,赶紧把这小人儿抱起来,“谁欺负咱嘟嘟了?”

嘟嘟一如往日的嘟着嘴,斜眼望着林子一处,挑眉一笑,吐吐舌头,突然转而为笑,抱着惊蛰的脖子,“大舅舅,我们过去一些。”

惊蛰便心下了然,这小丫头哪里是被人家欺负,多半是自己惹了什么事情又不能善后跑来避难来了,这丫头跟她那鬼精灵的娘一般,又从小的被众人宠着,活得哪个恣意,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这下谷雨生了一个闺女,第二胎生了儿子,不知道多少人觉得可惜。

他抱着嘟嘟绕过那林子,有些好奇这阵子怎么人突然间少了很多,难不成的是因为上回夏至说的,不让那么多的人来,不然反而不珍贵了糟蹋东西?这林子,只让爱惜之人入内?

嘟嘟勾着惊蛰的脖子,“大舅舅,小舅舅上回给我带了掐丝的镯子,在永州还给我带回来了那样一面铜镜,什么都看的清楚,还有一个好大好大的盒子,里面什么稀奇的东西都有,差点儿就让小寒舅舅抢了我泥人······”

惊蛰一怔,这夏至跑出去的这些年,竟然让全家什么都不用干,他赚的银子够大家安安心心的过几辈子了,甚至还巴巴的跑去他那里说:“大哥,你有什么要打点的就去我那支银子······”就是一个财主模样,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教训他,这个夏至!

惊蛰看着嘟嘟撅嘴,“好好好,那咱们嘟嘟下回要舅舅给你带什么 回来?”

嘟嘟这才甜甜的笑了,“嘟嘟什么都不要,就要舅舅带舅母回来,不然以后有了表弟表妹,我就不能带他们玩了。”操的这是什么心……

惊蛰没来由的就怔住,一时间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上到姥姥下到嘟嘟,没有一个不操心这事情的,他动动嘴唇,莫名的脑子里就撞进一个人,那脆生生的声音,“惊蛰,你这里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惊蛰,这梧县也只有你这么甘之如饴的呆下去?”“惊蛰······”

调皮的一直跟着自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出来了,那神情那语气跟那有些操心的姿态,怎么都会感觉很熟悉一般。他竟然翘翘嘴唇。

嘟嘟一旁吃吃的笑。

惊蛰赶紧摇头,晃晃脑袋,想这些做啥,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嗯,是萍水相逢,就是相逢的次数多一些而已。是这样。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却又被嘟嘟拉拉耳朵,“这边,走这边。”

惊蛰对这个外甥女一点法子都没有,由着她带着拐这边拐那边,在这里折一枝花,在那边观鱼,又往林子里走去。

终于,嘟嘟叫道:“舅舅放我下来吧。”

惊蛰的手一送,嘟嘟就钻不见了,他倒是也不担心,在这里的人哪个不认得她的,就算是不认识,她也吃不了什么亏去。但是刚才她叫的那句话什么意思?“舅母快出来!”

“惊蛰,你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啊,怎么不带我来······”来了来了,这钻出来那个艳如桃李的容颜来。

“惊蛰,我今日才知道你这名字真有意思啊,原来你们家还有夏至谷雨小满,大寒小寒,以后怕不是还会有叫寒露小雪的吧?”

“惊蛰,你傻了?是不是在这里见到我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