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轩彻夜未眠,本来就有些看不清楚,原来也只是看着谷雨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身后跟着一排的车队,车上还坐着人,刚说话的,正是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的黑子大哥。只不过身上披着一身紫黑发亮的东西,这才看得不明显。

“锦哥儿不要觉得为难,咱们穿上这一身还留个鼻子眼睛,黑子大哥那鼻子眼睛每一处地方不黑的,哪能看得清楚。”

说的大家伙的哈哈大笑,相让着进门。

谷雨踏上台阶的时候顺便交代虎子,“让人把这前三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放好,等会他们还要去别的铺子,你要是有空就顺带的给他们指指路,每个铺子最少放上一车,剩下的都拉到城北作坊里就是。

虎子先是一怔,接着看那些乌油油的东西一车车的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没来由的安定下来,反正再怎么样,也总比呆着什么事情都不做的好,他忙不迭的去后院招呼几个人一起出来搬东西,拦着黑子大哥不让他们插手,“你们这么老远的路,都后边去歇着,我们这些天一动不动的都快要长毛了,一天到晚什么事情也没,心里这憋得慌,就当动动筋骨。其余的东西就像谷雨说的那样安排,你们不用忙了。”

话说到这也就不再推辞,几天赶路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好在真没有人是抱怨的。

文掌柜的见这么多人,赶紧出门到隔壁的早餐铺子里叫上包子馒头米粉的一溜儿端进来,沿着后院厅堂之中坐下,好一顿的吃喝这才来得及说话,“成成成,包子什么的我就算了,反正不吃三碗米粉我这就是跟自己,热汤热水的好多天碰不上了……”

一旁的汉子见黑子大哥心急吃着米粉的模样,嚼一口馒头,“你叫什么苦,恨不得觉都不睡不是?哪天不是你最早起来,破嗓子在那叫着上路的,现在叫唤上了?”

“我这还不是心里着急吗,早一天到就早一天的胜算。”

安锦轩是何等样的人,听话听音,他隐隐的觉得这一次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一般,“你们运的这些东西?”

屋檐之下,刚才大家伙进屋的时候已经把那乌黑衣裳脱了下来,谷雨拿了一身进门,“这个啊,就是对付谢家的宝贝。”

一听这话,文掌柜的急忙上前,用手摸了一把,却不是锦缎不是丝绸更不是棉绸麻,有些吃不准了,“这摸着滑溜溜的又硬朗,怕是没有什么人愿意穿这个吧?花家那边已经有了新花样,这个就算是最穷苦的人家,也可以穿粗麻……”说话间,已经透出了浓浓的失望,或许是抱着喜悦的心思,此时竟然不知道掩饰。

“是不是想说素送都没有人要?”

文掌柜的苦着脸,算是认可。

黑子大哥吃完一碗米粉,把汤也喝得精光,吧嗒一下嘴,“锦哥儿,谢家究竟使了什么坏招?”

安锦轩对庄子里的人自然是实话实说,“本来他在云州并无买卖,哪知道半年前却尽数买下很多不起眼的铺子,四处开花,把各种料子的价格都拉低了一两成,我们铺子一点生意也没有。要是跟着降价,我们收不回本,而这一大摊子刚刚铺开各处都需要银子,要是不降,这边的匹料收不回银子,积压在这里,后面再有什么新花样我们也没辙了,再说……”

有人开始摇头,“这真是麻缠得很,谢家真不是东西,损人不利己,这样他有什么好?”

“就是让我们拖不起,拖垮了我们他再来。”

“真是的,他要是降价我们去买回来就是。捡便宜货!”

“到处都是便宜货你有多少银子捡!”

也不知道是这群的到来让他耳聪目明,还是经过一晚上的冥思苦想,就差点点的提点,安锦轩眼神开始发亮了,这么个笨法子,他怎么没有想到!“我真是!这回可是要靠大家伙了。”

黑子大哥并不明白安锦轩说的靠他们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他们运来的这些东西,“这可是谷雨的主意,都折腾了一两年了,这时候送来,原来我们当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就像刚文大哥说的那般,黑不溜秋的东西,可惜偏偏穿在身上不会湿,东西还轻便,比穿得像个渔翁一样的好多了。”

“油布?”安锦轩立马反应过来,“我以前听爷爷说过,也只是留下一小块,只可惜从来就没有做过,你们拉来的,全部都是油布料子?!”

谷雨点头,一脸成就感,“可不就是!”

安锦轩顾不得那么多,大跨步的去了门口,见虎子几人正忙着把那一捆捆的油布往铺子里搬,上前抱着一匹,扯开来,恨这秋雨不够大,就拿起一杯水淋上去,“没有湿,真没湿……”这才反应过来是真的。这当口,文掌柜的也已经出来,“这……这东西……”兴奋得有些说话都不利落。

安锦轩递了一匹给他:“这是油布不像那些需要清油的费钱费劲,又是这样的季节,以后再也不要蓑衣斗笠了!轻便得很,最主要的是,文大哥,这油布,别的铺子是都没有的,真是我们的大救星。”

两个人相互握着手一起,又奔回去,这时候哪里还看得出来安锦轩彻夜未眠。

文掌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是眼拙,我就说你们怎么会弄来这么多的这些东西,实在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

黑子大哥已经开始吃第三碗米粉,打着饱嗝笑,“这东西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刚才锦哥儿不也是没认出来吗?”

安锦轩此时估算了一下,“这一共十六车的料子,我们整个云州城都够了!说不准的还能去平洲。”

“平洲那边再说,庄子里忙着呢,先把这些运过来卖出去再说

安锦轩望着谷雨,他从一开始的惊喜到此时稍稍冷静下来,“这么多的料子,不说怎么艰难才做得出来,这……费力不少银子吧,何况又刚刚赶到这个时候?何况,哪里来那么多的本钱?”

谷雨清清嗓子,想着也该解密了,“当年,你开始进城的时候,我们家具铺子那边来了一群人,用来浆洗料子,但是二叔公发现了用来做油布的笨薯,那时候一来还没有做出来,二来是想着不要让你有后路。这就慢慢的开始准备起来,从种植笨薯开始,上回我带着夏至回庄之前,大哥给过我一封信,他说了好几种情况,然后怎么避免,有的是他能够做得到的,有的是需要回庄子里的,这油布就是其中之一,我想着让作坊那边的人今日赶工,很快就能做出几十件,明日一推出去,我们的买卖怕是也可以回来了。”

“这么多的东西,该是费了很多银子吧?”

“这有什么,刚好上一回污了那么多的料子,不是也送回去了吗?等于就是不需要本,笨薯也种了很多年,这就不需要担心了,等把谢家灭了什么都好。刚才不是说谢家那些铺子特意降低银子吗?我们就去买多一些回去,做成油布,在我们铺子买料子超过一两就可以买这油布,这季节刚刚好好排的上用场。”

安锦轩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这些都好,不过现在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赶紧把东西做出来,然后让一批人穿着到各处人多的地方逛逛去,反正那些铺子不是人多吗?人都挤到街上去了,不去那晃荡去哪晃荡。”说着说着就笑得有些蔫坏,“这一次大家伙来了这么多人,我们就去各个地方买回来,他不是四两吗?我们买回来卖三两五,他那边亏二两我们亏半两,看谁拖到过谁,反正耗着,他不是喜欢亏吗?”

第三卷 第九十六章 回击

这个秋天,云州城各处乌压压一片。

一层秋雨一层凉意,却仍有很多人穿着油衣出来,甚至还去了更加远一点的郊外,油衣并非全部都是乌黑黑的,有的黑中透紫,有的泛蓝,只不过一点,实在是不好看罢了,好在方便加新鲜,总比蓑衣好太多了。

就连那些大户人家,也大批的买了料子进门,自己家的绣娘在那精缝细补,做出来的更是雅致罢了,因为这样,李得泉闲下来的生意又火了很多,不干别的,专门做木屐,雕花木屐。或许会有人说,这雕花木屐踩在烂泥之中不是全然浪费了吗?但是这木屐搭着油衣跟雨笠,凑成一套,价格自然是不低的,多半都是那些有些家底的买着,大院子里抄手游廊相连,地是青砖地,哪里需要踩着泥巴,不过是图一时间的风雅罢了。

就是这样一股风,给云锦阁刮来了很多银子,顺带着卖出去的各色料子就更加多了,谢家算是栽了一个大跟斗。他那些铺子要是本白棉布四两银,作坊里的人跟桃庄来的乡亲轮流换地方去买,回来之后放到云锦阁三两五卖出去,接着谢家再降价到三两五,他们就三两,谢家咬咬牙还以为安锦轩死撑,降到二两的时候,安锦轩这边干脆卖油衣送本白棉布。

左右等谢家觉察出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云州城里的人家算是有了福,不仅下雨天不愁照样出门做买卖,上面撑着一个油布缝的大伞,伞下该卖馒头的卖馒头,该摆小摊儿的摆小摊儿,头顶上的雨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穷苦一些的人家也不愁没有衣裳过冬了,更有甚者,觉得捡了便宜,十足十的把料子买回来放着只待来年,还能沤坏了不成?

云锦阁这边,经过此事却毫发无伤,只要捱到秋丝出来,安锦轩便是过了这一关,烂摊子留给谢家好了。

损人不利己的谢家,这一次终于尝尽了自己种下的恶果,事先就太过小瞧锦轩了,以至于就放心的让廖元过来处理云州的事情,就是打算拖垮了安家,他好行事,孰料安锦轩这边有谷雨送来的油衣,还有花家的新料子,银子本身就已经不成问题。加上他自己那个蔫坏蔫坏的主意,七七八八的算下来,安锦轩还是赚了银子。

谢家得知廖元报信的时候,已经把多半家业放在这上头,此时骑虎难下。本来那些铺子只等着安家垮了之后把谢家的东西源源不断运进来,此时也不得不悬着。

正是惊蛰想到的那个局面。安锦轩也做到了。

谷雨在城里徘徊数日,本来想着回桃庄,那边需要开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夏至乐得不想回城,王氏王宁氏心里念叨得紧,却也无法。

但是她总是感觉这边的事情没完,心神不宁当中,却也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除了拜访卢二奶奶跟四下里走走,最多的时候还是呆在元织绣庄之中,绘声绘色的跟王氏王宁氏庙会桃庄明年会是怎样怎样的光景,“到时候要是车太多,路就窄了,姥姥你看着,等你回去的时候说不定我们临江镇到桃庄的那条路,全部用青砖铺地,保准比官道还要威风”

王宁氏实在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情景,只是谷雨这么说,她就这么信,“那是,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怕了那样,只是你这都什么好,今年可是也不小了……”

谷雨立马住嘴,确实不小了,夏至都七岁了,照着这个时候的算法她满了十六周岁可不就是十七了?二八年华已过,要是在庄子里已经是老姑娘,想到巧娥出门的时候,她有些无奈,“姥姥”

“怎么的,我看着也没事什么情了,倒是不如趁着没有过年先订下……”、

谷雨绞着双手,心里叫苦,姥姥呀,这怎么的也要等安家那小子开口吧,为什么把自己外孙女往外推呢。

王氏一旁吃吃的笑,似乎很乐意看到闺女这样的小女儿情状。

亭蛮又探头进来,谷雨找到救星一般招呼他:“亭蛮啊,夏至还总是念叨你呢,他还托我带了东西回来,走,咱们去后院。”

亭蛮却摇摇头,“等会再看,我夏至老兄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谷雨姐,你带我回桃庄吧。”

“嗯,这个要问问你母亲才行是不是?”

亭蛮也没有走,只不过舔舔嘴唇,眼睛亮亮的问道:“伯母跟我娘商量过了,说等你成亲的时候要做那些个点心,那你回来时候成亲?”

谷雨顿时满头黑线,“这个……”

“哦,我知道了,这个也要问你母亲,伯母,谷雨姐姐时候什么成亲?成亲的时候夏至老兄是不是会回来,上次他还跟我说有两老弟,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跟啊什么。

有人过来,却是文掌柜的,“谷雨,锦轩去了梧县,本来好好的没什么事情,却听所秋蚕出了问题,蚕农闹腾起来,锦轩跟段管事的已经过去看了,铺子里还有很多事情,怕是要你帮衬帮衬。”

铺子里的事情,怎么会找到自己头上?见文掌柜的明明一脸焦急的过来,却说这样一番话,她反应过来,“姥姥,娘,那我过去看一趟。”

“这丫头,瞧着这跟过门了有什么不一样。”

“娘,这样不是更好,就在咱们跟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王氏跟王宁氏说道。

王宁氏嘴一撇,“我看她那性子,哪里有人欺负得了。”

谷雨跟着文掌柜的出了门,爬上了马车,这大街之上想问也不好问。终于等到了铺子里,却见里面站着好些人,拿着一张纸有些张煌,锦华两兄弟都在。见谷雨来就道:“谷雨,听说锦轩去了梧县,那边秋蚕出了点事情。”

谷雨一眼看了安锦轩留下的字条,顺手塞进衣袖之中,“那你们……”

安锦华此时却是有些着急,“他这一趟去,已经知道是谢家捣鬼,怕是……怕是有不好。”

自从得知锦轩爹娘跟自己爹娘大概都是谢家给害的之后,安锦华想着自己的愚蠢,倒是变化很大,再怎么样现在他也不希望安锦轩有事情,不然那样的仇他自认自己跟安锦林一起都没那个能力去报。

谷雨眼皮一跳,“不妨事,大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锦轩哥心里有数,他又不是那般冲动的人,再说我大哥也在那边,段管事的也跟着去。”这般说着,连她自己都有些紧张,“就是有什么,你们也劝阻不了,现在追也追不上,还不如把手头上的事情料理好让他不要分心是不是?”

这才把人劝走了。谷雨却站在原地,“文大哥,锦轩哥还说了什么?”

文掌柜的摇摇头,有些无奈,“什么也没说,就是说等他出门半个时辰再告诉大家,要是有什么就去请你过来。”

谷雨点点头,摊开手上那张纸条,上面果然是都什么没有,交代了今日的几件事情罢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到些什么,还是徒劳。谢家当年既然能够对他的爹娘下手,此时被逼急了,怕是也会恼羞成怒,毕竟他们也看得出来,要是安锦轩出了事,安家再也没有人挑大梁,以后哪一个主事,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安家呢?真是好笑,有这精力,他去发展成为平洲丝业巨头不好吗?何苦铤而走险?难道是赌气?他又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他们如何想,安锦轩跟段无为已经风尘仆仆的往梧县赶去。

骑马是赶路的样子,跑得却并不快,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悠然,从云州到梧县,要是这般走,赶三天的路也到不了。第三日的时候,路过茶铺,普通的茶铺,卖大碗茶跟馒头米粉等,却见人并不少,看来是要到梧县了,路上的人也并不少。

正吃喝着,见一胖墩墩的汉子过来请,“安老板是吗?我们当家的请你过去一叙。”

安锦轩朝着段无为眨眨眼,“你们当家的是?”

“平洲谢洪谢当家的。”

段无为代替安锦轩回答,“不熟。”

廖元哪里料到自己巴巴过来请,却是这样的冷脸,生意场上尔虞我诈看得多了,面上功夫却是也要过得去的,此时僵在那,他也不好走,“难道安老板不想知道梧县秋蚕为何出问题吗?”

安锦轩看也不看他一眼,哧溜哧溜半碗米粉下肚,“没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的你们主子会好心的告诉我什么吗?只不过要我这人不记仇,还是要劝两句,“这害人终害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还是少做的好。”

廖元一张脸紫涨在那,扭头走了。

茶铺之中又上上下下的来了好些人,两人丝毫不在意的继续吃喝。

也就是段无为低声说道,“该不会就这么算了吧?”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架势。

安锦轩挑眉,似笑非笑,“你说呢?”

第三卷 第九十七章 逆转

段无为见安锦轩一派安然的吃喝,全然不管那在屋子里的谢洪,心里担心那边该不会就此打住了吧?却又害怕对方出手,因为惊蛰说好的也没有,万一这……

尚在矛盾之中,刚才那个管事廖元又出来,“安老板,我们当家的很有诚意,想着邀你一叙,以前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段无为嘀咕一声,“有诚意怎么不亲自出来,他是当了官还是中了进士?”

廖元低下头,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道,“难不成安老板不想知道你们安家的雨过天青怎么到了我们手里吗?”

安锦轩脸色一变,立起身子,就往屋子里走。段无为手里抓着两馒头,“哎,哎——”跟了上去。

说是屋子,也实在是太给面子,不过就是一大间茅草顶的房子,四周也是扎上竹条用茅草围住。里面却没有几个人,光线更是不太好还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下的太久的缘故,他们走到最里面一小间,见里头坐着的果然是谢洪。

安锦轩也不客套,直来直往大喇喇问道,“谢家如何有安家的东西?”

谢洪哈哈一笑,“金老板,不,安老板,我还以为你仍旧不把自己当成安家人呢。喝茶喝茶,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外面那些大碗茶怎么能喝。”

段无为口里还有馒头,正是口渴,伸手去抓,安锦轩一把拍过去,扯过来半只馒头,“你就不兴吃了这馒头才喝茶?”

段无为见安锦轩突然之间换了一副脸色,嗫嚅着应下。

谢洪等他们吃了馒头喝了茶,却晒然一笑,“安老板年少有为,倒是比令尊还要强上几分啊。”

安锦轩一听他提起自己的爹,“你见过我爹?”

谢洪笑得奸诈无比,“怎么说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算见过,当时吧我做买卖,也是经过前头的连云峰,令尊大人却没有你这般心眼,要不然的话,我当年能够拿到那个雨过天青吗?”

安锦轩有些怒,当初双亲确是在连云峰当中辞世,当年爷爷还以为是二房下的手,更是不让他打听,原来竟是如此吗?

胸脯起伏得很严重,谢洪摇摇头,“你这是何必呢,要不这么恼怒,多半还能多说几句。”

段无为却倒在地上,身上有些软,“你就不怕我们叫出来,外面可是有好些人。”

谢洪无所谓的一笑,“你要是叫就没法活了,我这碧螺春平日里可不常常给人喝,你们是觉得自己的命重要呢还是觉得扯上我重要,再说了你们凭什么扯上我,可是自己进来的。”

“这不是你家管事……”哪里还有廖管事的踪影。

安锦轩拿不准究竟谢洪在茶里动了什么手脚,“你要如何?”

“还是安老板实在,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不打不相识,我倒是看好你。只要你把安家那雨锦锻的秘方给我,以后便再无纠葛。”

安锦轩脑子急转,“你要哪个秘方有何用?反正我们已经染出来了,也送给了陆大人那边,这不是多余吗?哪怕现在给你,不就是一张纸?”

谢洪摇摇头,敷衍一句,“那不过是老夫多年的心愿罢了。”

言语之间安锦轩怎么会相信,只是现在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我们还是离开这里,道不同不相为谋,改日再见,只怕都不是今日光景。”

谢洪突然之间就哈哈大笑起来,“安锦轩啊安锦轩,你以为刚才我跟你说的是玩笑?你还想走出这个门去吗?要是还惦记你在城里头的那个丫头,就不要乱叫,不然也不要怪我不客气。还有,把秘方交出来,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

段无为此时当真莫名其妙了,“你个老东西,你傻了你?害死人家爹娘还说这等话,不怕天打雷劈?再说你打知州干亲的主意,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天打雷劈要当真有,我还活得倒今日吗?这世间的事情,就是一个你死我活,那是他们不识相,啧啧,也不要瞪着我,天要发怒我也奈何不得,虽说吧当时要是有人机灵一些,怕是可以找到一点证据,只不过现在也晚了,十几年,当年那蠢知县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你们休想拿这一点来告官,凡事都要有个证据是不是?”

安锦轩从怀里一掏,泛黄的纸张拿在手里,“你先把东西给我们,到时候这个再给你。”

谢洪眼睛发光,却强压制下来,招呼人进来泡茶,“这好说嘛,我就不明白了,安家那些人那样对你,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这般拼命为了什么呢,当年要是没有记错,你爹娘当日可是死得那个惨啊,死了之后你爷爷也气死了,一个孤零零的孩子哟,却又让那老太太赶尽杀绝才罢休,这又能如何呢,赖上了你这样一个灾星,就该一出生的时候就……”

“住嘴”安锦轩实在不愿意别人提起这段往事。

手一松,纸张却被进门泡茶的掌柜的给夺了,谢洪摇摇头,“真是不成器啊不成器,你以为我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跟你见面?这个铺子,一开就是十几年,我投下去的本,也该收回来了,不过一席话就能让你恼怒如此,终究是年轻气盛。”

安锦轩此时反而冷静了,“好了,方子在你的人手里,把东西给我吧。”

谢洪看着他们,似乎像看一个笑话,“你们命不久矣了,等着吧,从这过去,骑在马上,然后乱石砸死运气好,还有一个全尸。”

段无为笑了起来,安锦轩也笑了起来,就连那个提着茶壶的人也在笑,谢洪强撑着:“有笑就笑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你们发疯了吗?”“胡三,让人拖他们出去”

胡三一动不动,站直身躯,竟然高大了很多,帽子也摘下来,哪里有寻常时候见的伤疤,温润如水,星光水眸,“谢洪,真想不到啊,一个茶铺都要开十几年,难怪你没有什么心思做买卖,十几年了竟然也还是那样的光景。”

安锦轩扭头,“惊蛰你这死小子,来了不知会一声,吓我一声冷汗”

段无为嘻嘻一乐,“他哪有什么冷汗,早就应付好了。”

谢洪似乎不相信眼前这局面,来得实在是突然。

惊蛰扭头见他的样子,一脸沉稳,“谢洪,你自己承认了就最好,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为了得到安家的秘方是不是也不止想着做丝绸生意?原本就是冲着那个方子去的,结果安家当家的当初本来就当你笑话,却装作蹦山害死了他们,人死了,方子却不在他们身上,你得到的不过是雨过天青。当年不是你对安家仁慈,而是安家那些人都不知道方子在什么地方,后来你跟安锦华那一套,不也是订下奇怪的契吗?现在到了锦轩身上,还是故伎重演,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一个招数别用太多次了。”

谢洪摇摇头,“你说这些干啥,我听不懂。”

“听不懂不要紧,胡三在这,是为人证,我亲耳听见,加上你身边有人指认,你还能逃得了吗?可怜啊可怜,算计来算计去,没想到毁在自家人手上吧?你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让令公子呢,这一家人打一家人,我看着也不忍心。”

谢洪终于忍不住,“恩儿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只不过说他父亲,迷上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都听信一些,还有梧县的那些小动作,你也可以停止了。一个传言的藏宝图实在荒谬,你这种人竟然还惦记这么多年,实在是可惜了,要拿这样的心思做买卖,用得着什么藏宝图。”

谢洪突然轻蔑的笑,“你们懂什么大事?这纸上都以为是个方子,殊不知却是有人指名要用的,大用途,不过你们拿到这些也没有用,那茶终究是喝下去了,一拍两散,只是我已经老朽,你们却还有几十年好活的。”也就是他拉上他们不亏本,要不然就只能放了他。

惊蛰望着他,“你那茶就是有什么,不是还要有我这个胡三来冲吗?”

安锦轩补上一句,“就算是喝了,我们事先也吃了,要不然你以为还能好好的坐着,刚刚我为什么要抢他半个馒头?我饿成那般吗?”

谢洪见他们果真好好的,已经有些慌了,却还是抱着一线生机,“算了,你们就算不为自己打算,那么苏大人,你那干妹子的死活你也能不顾?”

他话音未落,就听生后脆生生的有个声音,“真是的,一整天被这不熟的人记挂着,不来看看都说不过去。”

谢洪终于瘫软在地上。

当日,谢洪比惊蛰带来的人拉回了府衙,梧县秋蚕被谢洪动了手脚苦不堪言。

隔日,几乎不需要盘问,谢洪就竹筒倒豆子。

这个有些荒诞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谢洪家业散尽,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里头还藏着当年花家的一些花缎甚至用过的花瓶。所得尽数变卖,所得大部分偿了梧县蚕农,剩余的安锦轩也没有伸手。

蚕农感念这些好处,在连云峰下立了一块碑,并刻下碑文,告诫来往之人。

第三卷 第九十八章 春暖花开(大结局)

由秋入冬,一日凉过一日。

已经穿上了夹袄。

短短时日,城北也有了新的迹象,一条宽大的青砖道蜿蜒铺好,再也不会一阵风一身土了,现在就算是刮风下雨天也可以从从容容的走。话又说就是以前的道又怎么样,木屐一穿上,油衣一披,那姿态还更加袅娜呢。

刚巧今日也是下雨天,城北的黄媒婆早早出了门,脸上细细抹了粉,绛紫色浣花夹袄穿上身,很是满意自己的行头,见外面飘雨,又把那自己亲手改的油衣套上身,紧紧一勒,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收腰的时候没有想到穿夹袄,接着踏上木屐,两指轻轻捻起蜜合色香帕,这才出了门。

路上行人不少,见她一脸喜色便纷纷打探,她就扯开细细的嗓子拖长声音说道:“也没啥,咱作坊里头安老板不也是老大不小了,这我们不好好说道说道,怎么的也是街坊邻居说不过去是不是?”

旁人纷纷附和,“可不是,瞧着咱城北,以前可是没有这样的光景,现在我家二小子就在里头,见月还能在家里闲几日呢?你说就是在官衙里当差能有这福气?又不用卖身为奴的。”

“我跟你们说,之前回城南我那哥哥家,原先就说好了他闺女嫁我家小子,我嫂子可不就是嫌弃咱城北穷吗?现在咱城北那作坊一串的连着出去,现在这边买卖也好做了,我们别的没有,家里宽呗,谁还像他们那样,院子没有一巴掌大!上回我回去,怎么说?巴巴的说起那事情来了,也该轮到我拿拿娇。”

“也不知道谁家闺女有福气,嫁给安老板,多少年的大户啊,整个安家都是他的,吃穿吃穿,整个城里穿的都是他家的衣裳,人又和气又俊朗的,以后还没有婆婆管着,一过门就是当家夫人!”

黄媒婆用手拂鬓角,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咳咳两声,“你们还是没眼色,我眼睛多毒,这回我敢打包票,安老板那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那如意都是我做的媒!再说了你们是跟谷雨姑娘不熟,她是稀罕那等富贵的闺女么?”

几个妇人凑近,一副凝心打听的样子。

黄媒婆心里头满足了,这才清嗓子继续,“别人我不敢说,谷雨姑娘跟他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再说这作坊要是没有她,能到今日的光景,家里也不差,等着吧明年春天你们就知道了,还有安老板就是几辈子的家业不也是商户?人家可是知州千金!有贵相呢,这才叫天作之合。”

紧接着又开始不停打听春天如何?那姑娘性情如何模样如何,黄媒婆正要说话,见一旁溜过去一个身影,却是住的不远的林媒婆。看她那急急的样子,也顾不得理会这群人了,“哎,哎——”

却走不快,林媒婆还扭头呵呵笑,“老姐姐,这给安老板保媒的事不是说好了吗?今日怎么又反悔!”

黄媒婆愤愤然,“你说的可是安家另一个公子!谁跟你说咱们这个安老板啊!”言语之间已经把安锦轩当成城北的人。

林媒婆不言语,一个劲的快走,这可苦了黄媒婆,木屐一点一点,袅娜在这个时候哪里派得上用场,她一咬牙,木屐一脱,反正地又不是很湿,这下速度快了不少。林媒婆见此有样学样,很快又不相上下,终于在作坊大门前绞缠一处,拉拉扯扯谁也进不了门。

好说歹说,终于有了个折中的法子,两人一块儿去。守门的老张头第一次遇见这媒婆扎堆儿保媒的情景,看够了这才呵呵乐,“锦哥儿前儿就回庄去了,你们过来怕是太晚了。”

黄媒婆林媒婆这下傻了眼。

而被争相保媒的人,此时全都坐在马车之中,往桃庄去。

元织绣庄跟铺子统统关门,门上竟然连牌子也不挂的,惹得众说纷纭。王宁氏王氏谷雨一辆车,李得泉赶车,师公老宁头两人一辆车,路上尽是感慨,黑子大哥赶车。

亲事定在桃庄是大家商议的结果,安锦轩跟这边虽然是亲人,但是那床上老太太怎么说也不太合适做长辈,二叔公在庄子里,他就回去,王宁氏一大家子更是没话说,反正庄子里天宽地阔的,买卖是做不完的,他们老了也不操心这事情。安家的事情交给安锦林打理,只待到时候喜宴之时告诉他。

宁博沁儿上回也帮了不少忙,这样的大好事情更是少不了。加上嫁娶所用的绫罗绸缎各色器具,所以路上浩浩荡荡的就排了十几辆马车,惹得众人驻足观望。幸亏的还没有跟作坊的人说是什么时候走,不然送来的东西还不知道多少车才拉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