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果然是陈觐。李竹一阵激动,她怕吵醒其他人,也没敢大声说话。飞快地拴好门,带着陈觐回房。到了屋里,她重新点了灯,就着灯光,李竹才看清陈觐的狼狈模样,他的身上脏兮兮的,雪白的毛变成了灰色,上面还带着点点血迹和泥点。

李竹一阵心疼,蹲下来将他楼在怀里。刚抱一会,她又意识到不妥当。他毕竟不是真小白。

她赶紧推开陈觐,陈觐怔怔地看着她出神,方才那个怀抱很温暖,很软。

一人一狗就这么对视着,半晌之后,李竹方尴尬地说道:“我给你擦擦身子,再找点吃的。”

现在半夜三更的,也不好去烧热水洗澡。李竹只好用干衣裳帮他擦身,又给他包扎了伤口。

李竹看着陈觐喝完一碗水,吃了两块点心后,才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觐说他是被一群狗贩子给算计了,而且这群狗贩子是陆琨指使的。他们追着他跑了三条街,用网捕他,还用棍子打他。他最后咬伤了三人,又在很多野狗的帮助下才逃了出来。

李竹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可恶的陆琨,他为什么总和她过不去?连一条狗都不肯放过人。不行,她得想办法报复这个人。

陈觐像是明白李竹的心思似的,他用拽子轻轻拽拽李竹的衣裳,说道:“你不用管这事,交给我就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再耐心等一等。”

李竹很快冷静下来,她现在在京城人单势孤的,没什么依仗,同时还要顾忌杨云,做事一定慎之又慎。

“好吧,那就再等一等。”李竹无奈地说道。

“你去睡吧。”陈觐卧在地上的旧毯子上,蜷缩成一团。

李竹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上床去睡了。

陈觐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其实他讨厌别人碰他,尤其是自己的头,更不容人随便触碰。他方才似乎也一点也不讨厌,也许,是因为变成了狗的缘故。

陈觐回来了。李竹心口的一块巨石彻底放下了。她沉沉地进入黑甜的梦乡。梦中,她又回到了家里,桃花绚丽如锦如霞,一阵风吹来,落英缤纷。小白在碧绿的草地上欢快地打着滚。小白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人,她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

睡梦中,李竹嘟囔一声:“小白,别变了。”

李竹说着梦话,身子一翻,就到了小床边缘。她再一番,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躺着的陈觐身上。

李竹被磕得疼了,人也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倒头便睡,睡前还嘀咕一声,这床太小了。

陈觐被砸得晕头晕头的。

次日早晨,江家人看到小白时,也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失而复得的缘故,众人对他愈发和气。李竹对他也更加上心,陈觐自己也不敢再乱跑了。毕竟他受限于狗的身躯。

李竹又打发小秋去陈家告诉陈观说小白找到了。陈观要出去办事,跟过江家门口就进来呆了一会儿,也他盯着小白看了一会儿,突然对李竹感慨道:“阿竹,我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我大哥越来越像你家小白了。”

李竹:“…”这个陈观真是一语道破真相。

李竹心中惊讶,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也这么觉得,会不会因为我救你大哥的时候,小白也在场,所以就…”她话没说完,裤腿就被某狗拽住了。

李竹只好打哈哈:“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

陈观苦笑道:“是啊,怎么可能?我也就是发发牢骚,最近被家里的事折腾得够呛。”

李竹也十分同情陈观。

陈观说着,又欲言又止地看着李竹:“阿竹,你对我大哥…”

李竹忙摇头,说道:“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陈观本来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自家大哥如今的景况,又觉得时机不合适,因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观如今事务繁忙,他在江家闲坐片刻,便起身离开。

他离开不久,穆长倩便来了。

穆长倩一来,李竹就把陈觐轰出去,两人关在屋里说悄悄话。

她和陈观的婚事定在年底,现在时常被家人居起来,学管家,学规矩。因此出来闲逛的机会少了许多。

一提到婚事,穆长倩忽又想起一件事,对李竹神秘兮兮地说道:“阿竹,你要真对陈大公子有意,可就要抓紧了。”

李竹忙问:“什么意思?他这样的人难不成还有人抢?”

穆长倩笑道:“那当然,其实陈觐除了洁癖和挑剔这个毛病,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其他的都好。——你记得那个陆姗吗?”

李竹点头:“记得。”她怎能不记得那如针一样的目光。

“她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陈觐,我们这些人都知道。但陈觐一直不理她。我上次听人说,她竟然要孤注一掷地想要嫁进陈家冲喜。”

李竹也惊住了,还自愿冲喜,这是多高尚的情操!对自己真够狠的。反正她是做不到。

李竹忙问:“那陈家同意了吗?”

穆长倩道:“听说陈老夫人大受感动。陈夫人好像正在考虑。”

“那陆家呢?看样子,陆家的家世也不错,他们应该不愿意让女儿来冲喜吧?万一陈觐一直这样呢?”

穆长倩道:“陆家应该是不同意的,但陆姗的性子执拗倔强,她爹娘又宠她,说不定最后会依了她。”

“哦,这样啊。”李竹心头不觉闷闷的,但她一想到陈家,再想到陈觐的种种怪癖,闷气渐渐烟消云散。他们之间没有可能,现在又有这么无私的姑娘要嫁他,做为朋友来说,她该替对方高兴才对。她可怜的小白。若真要成亲,它该怎么办?

穆长倩离开后,陈觐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

他用沉郁的目光端详着李竹,说道:“我都知道了。”

李竹嗤之以鼻:“你一个大男人偷听别人的话好吗?”

陈觐:“我现在是狗。”

“你终于承认你是狗了。”

陈觐不理会她的揶揄,继续说道:“你现在要竭力阻止这门亲事。”

李竹无奈地摊手:“你让我怎么阻拦?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拦?”

陈觐凝视李竹一会儿,别过脸,低声说道:“用咱们之间的传闻。”

“拉倒吧。你还嫌毁我毁得不够。 我还想嫁一个家人正常、门当户对、温柔安静的美男子呢。”

陈觐盯着李竹看了一会儿,用笃定地口吻说道:“你不适合这种。——你找丈夫不能只想着找好欺负的。”

李竹:“…”这是什么道理?她想找温柔的男子就是想找好欺负的,难道她非得找一个狂酷霸拽,天凉王破的才是正道?

李竹讥讽道:“陈大人,你改行当月老了?那你说说我适合什么样的?”

陈觐傲娇地别过头,“我不告诉你,免得你误会我的本意。”

“切。你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

李竹看着陈觐,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她说道:“其实我觉得那个陆姗很不错哎,毕竟人家钦慕你多年,现在又在这种时候拿自己当赌注,要给你冲喜。这种痴情的女人你难道不感动吗?”

陈觐瞥了李竹一眼,淡淡地说道:“若是我和她两情相悦,她这种做法,我自然会感动。可我对她无意,她的这种做法对我来说,就是沉重的负担。”

李竹叹道:“我怎么觉得你这种人很残忍。”

陈觐不屑地瞟了李竹一眼,慢慢说道:“我不喜欢吃的菜看都不看,不喜欢穿的衣裳立即送人。同理,我不喜欢的女人便会立即拒绝。我不吊着她,不是残忍而是仁慈。”

第148章 阻止婚事

李竹听到陈觐对番对于感情的高见,稍稍一想,觉得似乎略有道理。

李竹随即又想到,他让自己帮忙的事。

她斜睨着卧在地上的陈觐,说道:“哎,陆姗的牺牲对你来说是负担,那我的呢?我若是帮了你就毁了我的闺誉哎。”

陈觐:“…”他还没真没往深里想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心中早已认定他们应该会在一起…只是这个时候该怎么说?难道他用一只狗的姿态来表达心意?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能变回人身。还是算了吧。

李竹看他良久不语,稍一细想,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中似乎很容易引人误会,仿佛是在诱导他说什么似的。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不说这事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来阻止这门亲事。”

该怎么阻止呢?李竹左思右想,她曾想过让小白拒绝。可是小白至今仍然连基本的人话都不会说,他只会说一些单调的“嗯,啊”之类的字眼。让他来拒绝陆姗,恐怕只会:“汪汪…呜呜。”为了不必要的误会,李竹再三叮咛小白,绝对不能对人发出这类声音。

“你别发愁了,这本该是我的事,我自己来想办法。”陈觐说道。

“没事,一起想吧。谁让我是你的主人呢。”

陈觐无语地看了这位主人一眼,她耍无赖时似乎很理直气壮。

陈家人又开始到处请医问药,可是陈觐仍没有效果。

陈夫人又问李竹那个方子可否再用,李竹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以现在的情况,只能等两人换回来,谁治也没用。

在两人焦灼的等待中,江家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欣喜的事。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江老太的一只眼睛能看见到东西了。 江家人不由得欢呼雀跃,江老太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现在就等着好看她的曾孙子/孙女。这家人对李竹也是愈发热情。

陈觐知道情况后,却是一脸严肃。

这 天晚上,他们临睡前,陈觐对李竹说道:“我劝你最好莫要让江家人声张,你治好我的病,大家可能觉得是偶然,而且我如今那副样子,又抵消了治病的效果。但若 是加上江老太太的事,事情就不一样了。若是传扬出去。你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我现在做为一只狗,也帮不了你太多。”

李竹心中一凛,是啊,这里可是京城,权贵如云。万一被有心人盯上,她能怎么办?上次不就是被陆琨察觉到了吗

想到这里,李竹立即跑出屋去找杨云,杨云正好还没睡,李竹将陈觐的提醒加工一下复述一遍。

杨云听罢也是一脸严肃。她连忙回去告诉江惊雷。还好江家人并没有声张,江老太的眼睛也只是稍稍恢复一些,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李竹回来后,心头有些惴惴地,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陈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对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陈觐装傻:“我都知道,你不是用家乡的土方子治的吗?”

李竹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在装傻,尽管这些日子她一直小心谨慎,但这人的洞察力有时还是挺强的。

过了一会儿,陈觐又缓缓说道:“没事的,你握着我的把柄。我变成狗这种狼狈事,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人知道。”

这倒也是,李竹清咳两声,心情又莫名轻松起来。

陈觐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我发现你有一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心态。”

李竹不客气地回击道:“人都说狗随主人,我有的你也不缺。”

“哼,真是尖牙利齿。”

“我的牙有你的尖吗?你可是啃骨头高手。”

这句话深深地打击到了陈觐,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件让他想钻到地缝里的事情,他气哼哼地转过身,背对着李竹,一声不吭。

李竹斗赢了这只狗,带着胜利者的心态愉悦地入睡了。

在床下的陈觐恨得牙痒痒。他决定小小地报复一下这个可恶的“主人”。

于是,第二天天刚亮,李竹就被某狗用爪子挠脚心挠醒了。

李竹有一股巨大的起床气,闭着眼睛啪地一下扔出一个枕头。陈觐闪身躲过,继续挠。

李竹气得猛然坐起,披头散发地对着陈觐大吼:“你怎么比狗还幼稚!”

陈觐见好就收,他自己爪子拨开门拴,溜出去溜洗脸漱口去了。

江家人起先很惊诧狗会洗脸这事,起初几天,必全家一起围观、大笑。现在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狗 怎么洗脸?自然是把整个脸都浸在脸盆中,用爪子胡撸一把,然后不停地抖毛甩干。陈觐会自己漱口,但刷牙是不行的,他的爪子握不住刷子。于是只好求救于主 人。现在一般都由小秋代劳,江惊云也很喜欢这个差事。陈觐看着江惊云,他现在对这个小伙子印象很好,嗯,等到自己变回人身了,倒可以提携他一把。

江惊云正在帮陈觐刷牙,他一看到李竹出来,一双眼睛就不时地往那边瞟。李竹正当妙龄,长相秀雅,身材玲珑有致,再加上性格热情风趣。江惊云和她年龄相当,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久,难免会生旖旎心思。

陈觐斜了江惊云一眼,他决定收回方才的想法。

江惊云正好瞥到了陈觐的目光,他憨憨一笑,对着李竹献宝似的说道:“阿竹妹妹,你的狗在斜楞我,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竹接道:“这狗欠抽,狗该干的事一样不干,偏学个人样。”

江惊云忙道:“这多有意思啊,也只有你这样聪明的人才养出这样的狗。”

陈觐鄙视地白了江惊云一眼,然后闭目,不想看了那副蠢样。

李竹这几天受陈觐的委托,积极地打听陈陆两家婚事的进展。

这事被穆长倩猜对了,陆家起初不同意,但经不住女儿的磨缠,已经开始松口。陈家也很有结亲的意向。

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让陈觐十分焦灼。

李竹见他这样,只好拿话安慰他:“你放心好了,这不还没定吗?若真到那一天,我就算去抢亲也要把你救出来。”

陈觐才不信李竹的话,这事还是得靠自己。

而且他只要求过李竹一次,便没再提让她帮自己的事,他担心的是自己万一变不回来,搭上李竹就太亏欠她了,当然,若是能回来那就好办了。

过了两日,李竹从穆长倩那里打听到,陈夫人要去城外的明月寺烧香。

陈觐听罢,眼睛一亮,“我们要提前去明月寺,我娘肯定要抽签问我和陆姗的八字。咱们就从这里着手。”

李竹说道:“这好办,咱们溜进去,把签筒里的上上中上签都挑出来,只留下下签。”

陈觐接道:“嗯。跟着我也变得聪明了。”

李竹抬腿踹了他一脚。

陈觐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李竹,严肃地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应,若我能变身回来,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李竹唉了一声道:“我也不求你的补偿,我只求小白能回我身边就好。你一恢复我们就回家去。”

陈觐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气闷,那只蠢狗有什么好惦记的。又听到李竹要回去,不禁又有些怅然若失。他心头涌起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等他恢复人身时再提吧。

两人打听到陈夫人要去上香的确切日期,便准备出发去明月寺。

天刚蒙蒙亮,李竹就带着小秋和陈觐出发了。马车是昨晚就租好的,小秋赶车,李竹带着陈觐坐在马车里。

此时已是仲秋时节。太阳未升,山林间薄雾蒙蒙,像笼着一片轻烟。车行其中,有一种恍然迷离的感觉。黄绿交错的草丛上铺着一层淡淡的白霜,清冽的风透过马车的窗口,长驱直入。李竹微微打了个寒颤。

陈觐感觉到了,他往她身边蹭了蹭,说道:“自从不用穿衣裳后,我对天气冷热也觉得迟钝了。”

李竹摸了一把他那暖烘洪的毛说道:“你这身皮毛多好啊。小白总跟我抱怨他没毛没尾巴了。”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以后,朝阳方缓缓升起,如烟一样的晓雾渐渐散了。淡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树林和草地上,天空鲜蓝,白云如絮。

大概秋天是一个容易感伤的时节,李竹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思乡情绪。

她的果园现在正在硕果累累的时节,她池塘里的荷叶应该已经凋残,鱼儿变肥。

陈觐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某种情绪,在旁边说道:“其实京城的秋日也别有一番风味,再过些日子山上的红叶变红,满山一片火红,附近的人都来观赏。还有南山的菊花…总之各地有各地的景致,你不可能一直都呆在家乡。”

“嗯。”李竹敷衍一句没再说话。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山林。

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就听小秋说道:“姑娘,前面就是明月寺了。”

明月寺建在山上,马车自然不能上去。

李竹留下小秋看马车,她带着陈觐从后山攀爬上去。

第149章 恢复人身

后山上怪石嶙峋,杂木丛生。山路崎岖难行,对于陈觐来说不是难事,李竹攀爬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

她一边往上爬一边说道:“我觉得这个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陈觐闷声说道:“我自然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只希望我能快些恢复人身。”

又爬了一会儿,李竹累得面色潮能,汗水淋漓。她抬头看了看隐藏半山腰的古寺,腿肚子不觉一软。这得爬到何时?

陈觐抬头看了一眼,道:“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到寺庙前堂去换了签字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