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只说在水里网鱼时捡到的。

宁希迈接过玉佩,慢慢揣回怀里。李竹一直在等着他说赏赐,然后自己推辞,再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不料宁希迈根本没提赏赐的事。

李竹也不好主动提,只能耐心等待。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三人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宁希迈醉眼朦胧地说道:“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明日要出门,回了。”他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南玉忙去唤几个侍从来扶他。

宁希迈却一指李竹:“叫她来扶我。”

南玉看了李竹一眼,李竹忙走上前,搀扶着宁希迈一步步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宁希迈突然睁眼问道:“你是谁?”

李竹以为她醉得不认得自己了,只好又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

宁希迈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是珍珠的珠?”

李竹解释道:“父亲取的,是掌上明珠的意思。”

“掌上明珠?你父亲?你父亲不是个混蛋吗?”

李竹摇头:“不,他不是混蛋。他是个很好的人。为了给姐姐报仇,杀了仇人才不得不上山。”

“我弄混了。”

他突然烦躁地一挥手,“你回去吧。”

李竹站住不动。

宁希迈脸色一沉,瞪着眼望着她。

“还有事?”

李竹说道:“我想说的,大当家不必给我赏赐了,只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便是。”

“哈哈。”

宁希迈突然纵然大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赏赐了?”

第157章 怀疑

宁希迈突然纵然大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赏赐了?”

李竹故作惊诧地说道:“哦,我还以为大当家的说了?那是我听错了。”

宁希迈定定地盯着李竹看了半晌,看得李竹心里直发毛,他才转身离开,一路趔趄着穿过街道,回房去了。

李竹想了想,打消继续恳求他的念头,准备请南玉帮忙。同为女人,南玉也曾当过寡妇,想必更能理解王氏的苦楚。

李竹见到南玉时,稍稍酝酿一番,便开始向她诉说自己一家的遭遇。李竹将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凄切动人。南玉听得心有戚戚。

她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难为你了。你娘也怪不容易的。”

那刘妈却不以为然地道:“这山寨里的人又有几个不是这样的?比你家的惨的多的是。不然,好端端地,谁上山来做什么?”

李竹没理会她,只看着南玉,说道:“二夫人我知道您一向宅心仁厚,换了旁人我是不敢贸然求情的——”

李 竹话没说完,就被刘妈打断了。她看了一眼李竹,对南玉道:“夫人,不是老身多嘴,此事着实不好办。二夫人新来乍到,可能不清楚六当家的为人。六当家的为人 悍勇,气性上来,那可是杀人不眨眼。当初,大当家他们上山时,原来的寨主不容他们,六当家的一怒之下就杀了寨主,然后推举宁大当家的坐头把交椅。老身说句 不好听的,别说是夫人您,就连三位当家的都得让他几分。”

南玉默然不语,看样子似乎听进去了。

李竹有些着急,她正要开口,刘妈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阿珠姑娘,依我说,你娘在这里是铁定守不住的。既然都上了山,就把从前的那一套都收起来吧。你娘不嫁六当家也得嫁别人。这嫁了六当家的其实也不错,你们母子三人好歹衣食无忧,有个安身之所。”

李竹懒得跟刘妈讲道理,只是淡淡说道:“就算守不住,我娘也想选个真心对她的。”说着,她朝南玉施了个礼道:“夫人,让您为难了,我再想办法便是。”

南玉沉吟片刻,对李竹说道:“你还是去求大当家的吧。”

“对了,我让厨房的人做一份醒酒汤,你给端过去,顺便见此事提了。看他怎么说。”

李竹点头称谢。

等到醒酒汤做好,李竹就用食盒装了,问了路,逶迤朝宁希迈的住所走去。

这山上的房子自然比不上别处,建造得十分粗糙。宁希迈的住处也跟其他地方差不多。他的住处掩映在一片树林之中。极其简单的一个小院落,院门前栽种着几根竹子。

门前坐着两个青衣小厮,两人正在闲聊。李竹认得其中一个,当初就是这人去向她来要玉佩的。

她向前说明自己的来意。那个小厮还打开醒酒汤看了看,并用银针试了试,见没有异样,才放她进去。

另一个小厮领李竹走了屋。李竹本来以为宁希迈此时正醉卧不醒,没想到他正在桌前看书,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态

“你怎么又来了?”宁希迈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封二夫人之命来送醒酒汤。”李竹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看我你喝醉的样子吗?”

“你方才确实喝醉了。”

宁希迈没再说话,他盯着桌子看了片刻,突然命令道:“端上来吧。”

李竹将醒酒汤端了过去。

“来求我?”

“是的。”

“说吧。”宁希迈说着,往椅背上一靠,半阖双眼。

李竹简洁利落地将事情叙述一遍。

宁希迈听罢,嘲讽地笑道:“这么说,你娘想在这二龙山上守节?你要知道,这山上全是土匪,都差不多的货色,她今日拒绝了朱横,还有刘横王横,她总得找个男人。”

李竹接道:“可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即便是同一棵树上长的,叶子也不一样。我娘只是想找个略合心意的。”

宁希迈不置可否,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李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良久之后,她抬眼向上一看,不禁气结。这个人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李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

她看看屋外的太阳,现在应该是未时左右吧。反正她回去也无事,索性跟他耗吧。

想到这里,李竹也不急了,她悄悄拖过一把椅子坐下,还顺便给自己找了本书看。

宁希迈看上去睡得很香,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李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地翻动着书页。

半个时辰过去了。宁希迈终于睡醒了。他伸伸胳膊动动腿,一脸地神清气爽。

李竹也站起身来,将书放回原处,默默地等着。

他看到李竹,一脸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竹声音平淡地答道:“大当家的没说让我走,我不敢走。”

宁希迈嘴角一扬,低声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李竹还是站着不动。

“怎么?”宁希迈扬眉问道。

李竹的耐心快消磨殆尽,她抬起脸,注视着宁希迈的目光飞快地说道:“大头领,我记得您曾说过,山寨中人不得强抢民女。难道我娘身为山寨中的一份子,连山下民女的地位都不如吗?若是在山上安全得不到保证,那人们又何苦抛下一切上山来?”

“嗯。说得好,继续。”

宁希迈用那双如寒潭一样的眸子凝视着李竹,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你可以走了。”宁希迈再一次下逐客令。

李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决定豁出去了,仍倔强地站着不动。

“好吧,我答应你,会尽快处理这件事情。”

李竹得到了这个保证,才放心离开。

李竹回到南玉处,向她大体说了求情的经过。

南玉对她颇为激赏,她笑道:“没想到你竟这么大胆。我听说山上的人都怕他。你怎么一点也不怕他?”

李竹敷衍几句,说自己可能是只想着母亲的事,连怕也忘了。

李竹今日是回不去了,她就托了人捎话给母亲,说自己在二夫人处。其实不用她捎话,王氏和李辉已经从文娟那里知道了李竹被选中的事情了。

第二天清晨,李竹正在帮南玉梳妆。就见刘妈走过来说道:“阿珠,方才大当家身边的阿四来了,说让你过去一趟。”

李竹只好向南玉告退,朝宁希迈的住处走去。

宁希迈正在查看账簿。李竹到时,他头也不抬地指指旁边桌案上。

“把那本账簿核对一遍,对完签上自己的名字。另外,再把那篇文章誊写两遍。”

宁希迈说到这里又补充一遍:“这山上识字的人不多,你先顶上几天。”

李竹不疑有他,应答一声,坐下开始算帐。

她 的算盘打得不怎么样,远远不如心算。于是她装模作样地拨弄了一会算盘,便开始飞快地心算。账本很薄,约有一刻钟的功夫,李竹便算好了。她磨蹭了一会儿才签 上名。然后开始誊抄文章。这文章是一篇写景文,文采有些不通。李竹也不管,他让抄便抄。她的书法练了几年,虽稍有起色,但仍谈不上美观。只是将就能看罢 了。

“写完了,拿来我看。”宁希迈伸手接过账本和文章。

他像是在看什么难懂的内容一样,时而皱眉,时而疑惑。最后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定定地盯着李竹看。

李竹略有些忐忑地问道:“大头领,难道是算错了?”

宁希迈嘴角一弯,目光闪烁,他弯腰递过账本,指着一处签名道:“你看这个。”李竹随意一瞄,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她由于惯性使然,竟然在其中一页签了“李竹”这个名字。

李竹压着突突的心跳,故作镇定地说道:“哦,我不小心写错了。”

宁希迈目不转晴地盯着她,扬扬手中她抄写的文章:“那么这个呢?我记得你父亲的名字有个‘齐’字,你母亲的名字有个‘香’字。这篇文章中,有八处‘齐’和‘香’字,你竟一处都没避讳。”

李竹心里不由得愈发紧张,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道:“我、我一紧张就忘了。”

宁 希迈缓缓站起了身,一步步地向她走过来,他的双手按在她的椅背上,压低声音道:“若是偶尔一处,你说忘也能说通,可是有八处呢。父母的名讳怎么可能那么容 易忘掉?你不但忘了父母的名字,连自己的笔迹也忘了吗?我手上有你以前抄的诗词,跟现在是判若两人。——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158章 处境。预言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宁希迈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李竹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没想到宁希迈竟会如此敏锐,这么快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宁希迈步步紧逼,眼中闪过一丝迫切,“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竹只好虚弱地否认:“我谁也不是,我只是生了一场病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说慌,你的眼睛,你的仪态,总让我想起一个人。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根本不是。”

李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过份,快得她难以承受,她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痉挛起来,身上直冒虚汗,眼前发昏,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李竹一睁眼便看到了南玉那张担忧的脸。

南玉看着她说道:“阿珠,你有心疾怎么不告诉我呢?”李竹也是一阵惊诧,她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有心脏病。有这种病的人据说不能太过激动,不能大喜大悲,可能是宁希迈猛然戳穿她,她一时承受不住才犯了病。

“他呢?”李竹环顾四周,没看到宁希迈的影子。

南玉眨眨眼说道:“你还惦记着他呢?方才他真是急坏了,把全山寨的大夫都叫来了。还说若是你还不醒,他就下山掳来几名大夫。你们俩这是?”

李竹牵牵嘴角,勉强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他有没有说过我娘的事?”

南玉抿嘴一夏,想了想,说道:“唔,你娘啊。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养病吧。”

李竹就在南玉这儿开始养病,南玉把袁圆拨过来照顾她。

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宁希迈。

不过,她听说,官府派了大军来围剿二龙山。寨中的人们十分忙碌,男女老少一起动员起来,男人们打造兵器和船只,妇女和孩子则一起制造干粮缝制冬衣。南玉本人也很忙碌,相较之下,只有李竹是个闲人。

李竹歇息几天后,便开始下床活动。她一边干些力所能及的轻活,一边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

但 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这里根本没有办法与外界通信。寨子里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往山下寄信的,即便要写信,也得经过专人检查,看看是否透漏了寨中 的消息才准许通过。想逃走,也不可能,这里的水域辽阔,方圆数里都是水泊,前方还有两道险关,上面有重兵把守。而且,就她这副身体,又能往哪里逃?

宁希迈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她虽然仍在南玉这里住着,但身份已经不是南玉的侍女,她的身边不止有人服侍,还有几个人监视着。

身处这种环境之中,李竹无比怀念自己以前的身份。至少她还很健康,还可以自由行动。

现在别说她被困山寨,即便她能侥幸下山,也无法自由行动。因为当初他们一家上山为匪的事闹得很大,远近皆知。官府还曾经发出海捕文书。上山为匪,这真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当然乱世除外,可据她观察,这个朝代虽有一些乱象,但还没到了改朝换代和天下大乱的地步。

李竹就这么煎熬着,秋去冬来,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她的身子因为天气的原因变得更差了,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这天,李竹喝完一碗苦涩的药汤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迷蒙中,只觉得有个人用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李竹习惯地说道:“小白,别闹。”

“阿竹,阿竹。”有人在低低地呼唤她的名字。

李竹缓缓睁开眼睛。

宁希迈坐在床沿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他一脸疲倦,连披风都没脱,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两人四目相对,宁希迈的嘴角一弯,流露出一丝自嘲苦涩的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竹,声音沙哑,“阿竹,我以为我们此生再无相聚的可能。我没料到,上天再一次把你送到我身旁,让我了却这个遗憾。”

李竹忙说道:“不,我不是…”

宁希迈抬手打断她,“别激动,大夫说你的心情不能波动太大。”

“好好躺着,听我说。”

“你现在的身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即便放你下山,你也无处可去。所以,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不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当然,将来你愿意说我也很乐意听。你的母亲和弟弟,我会安顿好。阿竹,放下一切过往,什么也别想,慢慢地接受我,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宁希迈的眼中闪烁着一股狂热,他像是在克制住自己的某种热情。

李 竹的心头涌起一股钝痛,放下一切过往,她怎么可能,又怎么甘心?她不知道自己的原身怎么了?不知道陈觐现在又如何了?如果不出现这次意外,也不知道她和他 究竟到了哪种地步。她不由得想起两人在山洞中的那一幕。为什么命运总喜欢在她最高兴的时候再给她突然一击。上次是这样,这次又是。

宁希迈盯着李竹看了一会,眼中的热情渐渐隐去,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冷,半晌之后,他用略带讥讽的口吻说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

李竹没接话,她是想,是非常地想。

宁希迈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故意折磨她似的。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那我就告诉你最新的消息:陈觐要成亲了,跟他弟弟一起,陈家即将双喜临门。而你,不,是你的躯体还在昏迷不醒。”

宁希迈自嘲地补充一句:“我没有料到,你竟会和他搅在了一起。我终于知道什么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李竹的脸色一白,他成亲了?跟谁?跟陆姗?不可能。他说过,他不喜欢陆姗。他也不是一个容易受父母亲人左右的男人,他的个性那么强硬,不可能是被逼无奈。…那么,也许是有人在说慌。

宁希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淡淡一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

李竹舔舔干裂的嘴唇,扭过脸,用干涩的声音道:“他爱跟谁就跟谁成亲。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