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跟谁就跟谁成亲?哈哈。”宁希迈笑了,“这话听上去有赌气和吃醋的意思。”

说着,他伸手抓过她那双干瘦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暖着,柔声说道:“这个消息你迟早得知道,我不是存心要气你。放下前尘往事。以后只有我们两个。我等你接受我,我现在有的是耐心。”

宁希迈很忙,他每隔几天都会来看一看李竹,南玉精心地照料着她。她的身体没有好转,好在也没有变差。

李竹也见过一回王氏,她的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弟弟李辉也长高了。

王氏对宁希迈十分感激,见了李竹就不住唠叨他的好。

“阿珠,咱们家这次多亏了大当家的。娘不用嫁给那个朱横,你和你弟也不用挨饿受罪了。尤其是你的身体,若不是大当家照料,谁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你爹活着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你…”

李竹从王氏絮絮叨叨的闲话中也得知了原主的一些事迹。她的病是胎里带的,从小到大没少寻医问院。当时李家过得清贫,也跟她有很大干系。不过,好在爹娘从不嫌弃。姐弟三个相处得也和睦。李珠虽是个女孩,但由于体弱,在家里是最受关注的,李辉都比不上她。

王氏走后,李竹打起精神,跟南玉说了一会儿话。她故意将话题往京城那边引导。南玉知道的跟宁希迈差不多,毕竟消息来源一样。

南玉提到自己时,不由得幽幽一叹道:“她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希望她能快点醒来。”

李竹苦笑,她还能再醒来吗?

她陪南玉说了一会儿话,精神渐渐有些不济,再次陷入昏睡状态。

她已经好久没做梦了。这一晚又开始做梦了。这个梦比以前更清晰,更有触感。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呼唤说话。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擦拭她的唇,然后有个人在她身边轻轻躺下。

李竹醒来时,不由得一阵恍惚。这次又怎么了?她已经怕了自己的梦了。别人的梦只是梦,她的梦往往是某种预言。

第159章 最后的告别

李竹连续做了几晚同样的梦。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回去了。

她不由得一阵激动,她迫切地想回去,她想念自己的房子、鱼塘,想念大姑和杨云,还有小白和陈觐,想念从前的一切。

二龙山上的冬天十分湿冷,尽管屋里生了火盆,她仍然时常冷得发抖。这寂寞的冬日里,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南玉和原身的母亲王氏。

王氏的气色愈来愈好。她现在在山寨伙房里做工。由于宁希迈的关系,寨中再也没人也骚扰她挤兑她。

“阿珠,等你身体好些,就应了他吧。”王氏委婉说道。

李竹苦笑不语。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回去了。

可 是,她离开了王氏怎么办?原来的李珠会不会也回来?又或者是李珠在她的躯体内。就像陈觐和小白一样。一想到别人的灵魂可能在自己的身体里,李竹就觉得万分 地不自在。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她所得知的消息是自己一直没有苏醒,如果别人的灵魂在她的身体,此时应该是醒过来了。

李竹的身体时好时坏,时睡时醒,苏醒时,她就不停地在想这些问题。

大夫一波一波地来帮她看病。大部分的大夫都说她情况不容乐观。

李竹目光恍惚,表情沉重。王氏以为她听到了那些大夫话,便在旁边劝道:“阿珠你千万不要心思太重。凡事想开些,也别信那些大夫的鬼话,以前还有大夫跟你爹说,你活不过十五岁呢。你看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娘到时好好给你庆祝一下。”

原来她已经快十五岁了,看自己的样子,她还以为才十二三岁呢。

在卧病的日子里,南玉一得空就来陪她说话。

南玉带来了外面的战况和消息。

她说宁希迈一个月前带人偷袭了济州府,将州府的钱两洗劫一空,将潘知府一家全杀了。

这 个潘知府就是宁家的仇人之一潘太尉的侄子。李竹在京城也听人提过潘太慰的事迹,说这人很得圣宠,但为人阴险毒辣,睚眦必报。似乎陈家跟他也有过节。陈觐的 叔叔陈将军被贬也跟他脱不清干系。而他的儿子潘衙内是个有名的“花花太岁”。不过李竹当时仅仅是听说而已,两个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南玉说罢,幽幽叹道:“也许,恶战就要开始了。”李竹也有同感,潘知府被杀,潘太尉绝不会善罢干休,肯定要增派官兵来围剿山寨,说不定会亲自带兵前来。也许这正是宁希迈想要的结果,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亲手杀掉仇人。

两人对着叹息一阵,李竹突然问道:“南姐,你是如何上山的?——我听说你以前是做生意的。”这个问题,李竹刚来时就想问,但又觉得不方便。她一直很好奇南玉在离开清河县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南玉听到这个问题,神色不由得一黯,李竹这才想起自己可能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说道:“算了,南姐,你要不方便就别说了。”

南 玉微微一笑,道:“没事,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其实也没什么好细说的。你也知道,一个寡妇,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寡妇,就像一只羊羔走在狼群中一样,到哪都不 得安生。那些浮浪子弟,开青楼的,时不时盯上我。就算我再刚强也不行,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后来,我被人调戏,我砸伤了那个人,他的家人来找麻烦,刚好遇 到了你郑大哥,他救了我。反正我也无处可去,——爹娘早死了,哥嫂容不下我,无家无业的,又打伤了人。干脆就跟着你郑大哥上山来了。你也看到了,他为人虽 然粗鲁,但对我很好。”

李竹笑笑,郑炎的确对她很好。南玉也颇有御夫之术,郑炎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为此,他还受到其他兄弟的奚落。

南 玉说完自己的事,看了看李竹,又正色道:“阿珠,咱俩处了这么久,我是十分喜欢你。可能是咱俩有缘分,有时候,我总觉得咱俩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似的。你 既然叫我姐,我就托大,多说你几句。既然宁大当家的喜欢你,你就跟了他吧。说实话,我还真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说实话,咱们寨子里的不少姑娘都 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你可得抓紧了。我知道你家是书香门第,喜欢讲穷个清高矜持,但咱们这儿,不是讲究这个的地方。”

“嗯,我记住你的话了。”李竹答得模棱两可。

两人说着说着,李竹又开始犯困。

南玉叹息一声,帮她掖好被子,转身走出屋去。

李竹只是浅睡,脑中还有意识。

南玉离开后不久,又进来了一个人。脚步匆忙急切,李竹知道是宁希迈回来了。

他问袁圆:“她又睡了?”

“刚睡。”袁圆小声答道。

“嗯,你出去吧。我来看看她。”

袁圆推门出去了。

宁希迈来到床前,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得到,他那两道灼热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脸上。

他温声唤道:“阿竹,你怎么总是在睡?”

李竹最近几天常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有时候她明明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有千斤重,她能听得到人们说话走动的声音,可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也许是这具身体的大限之日快来了。

宁希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深深地叹息着,然后将一块带着自己体温的玉佩亲手戴在她的脖颈上。

宁希迈自言自语道:“我祖母说,这块玉佩能保人一世安宁,我现在将它送给你,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它。”

宁希迈又等了一会儿,见李竹仍在昏睡,他只得起身打算离开。

刹那间,李竹终于撩开了沉重的眼皮,意识也蓦地清醒起来。

她小声唤道:“宁希迈。”

宁希迈停住脚步,一脸欣喜地返回床边。

“阿竹,你醒了?”他笑盈盈地看着她。

李竹动了动唇,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仗打得很艰难是吗?”最终,她还是问道。

宁 希迈微微一笑,回避了这个问题:“别怕,这里可不是南屋山,这里有几百里水泊,中间有两座关城,易守难攻。山上有空地可种田,水中有数不尽的鱼虾,他们攻 不得,也不能围堵。再多的官兵也奈何不了我们。不用操心了,好好养你的病。等我打退这帮官兵,回来好好陪你。”

他的神态十分温柔,深邃的双眸中含着笑意。李竹看着他的面孔,他和陈觐是同一类型的男子,轮廓深刻,五官英锐。许是环境造就,宁希迈身上有一股阴郁和杀气,而陈觐身上则有一股凛然正气。

如果宁希迈不是这等遭遇,他现在也应该是前途一片大好。想到他的悲惨遭遇,想到那封言辞恳切的信,再想想他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细心呵护,李竹对他的恨意已经烟消云散。

她用真诚恳切的声音说道:“我曾经十分恨你,恨你打破了我的平静和幸福。恨不得你死,但后来那股恨意渐渐消逝了。再见到你时,我已经想不起恨了。”

宁希迈听到这些话,亦是十分动容。他攥紧她的手,低声道歉:“阿竹,对不起。我当时像疯了一样。”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

“那你还记得我的那句话吗?”宁希迈的双目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地念道:“愿我来世,一生清白,得配于你。现在我们用不着等来世了。今生就可以。阿竹,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李竹看着他,微微摇摇头。

宁希迈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神色一片灰败。

李竹继续说道:“我的身体不行…”

宁希迈又燃起了希望,他忙说道:“没关系,我可以请大夫来医治。”

李竹苦笑,“我觉得我这次来,可能是为了彻底了却咱们之间的恩怨,无恨无怨,真正的相忘于江湖。”

宁希迈听到这种不详之方,突然脸色大变,他霍然站起身,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快,快去叫把山上所有的大夫都叫来!”

李竹虚弱地拦住他,“宁希迈,别折腾他们了。大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宁希迈六神无主地坐了下来,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深沉的痛苦。李竹主动抓起他的手,说道:“你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打退一波又一波的官兵,何时是个头?”

宁希迈低下头,低声说道:“阿竹,自从我上山为匪的那一天,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反抗到底。”

“不能招安吗?我听说过这样的先例。”

宁希迈脸上流露出一个凄凉悲愤的笑容,他沉声说道:“招安?害死我全家的不光是那两个奸臣,还有那个昏君,他们是同谋。——我不能欺骗我自己,认为我宁家七十余口的性命跟那个昏君无关。阿竹,唯独这个我不能听你的劝。”

“我明白。你要保重。”李竹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眼睛又闭上了,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阿竹,阿竹…”宁希迈着了慌,悲切地呼唤着李竹。

第160章 回魂后的第一晚

“阿竹,阿竹…”李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宁希迈悲戚至极的呼唤。

那道声音轻轻撕扯着她的心,声音从强到弱,渐至消失。许久许久以后,李竹才渐渐恢复意识,她十分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身体仿佛不是她的一样,疲塌无力,她的头像是受了重击,昏然混沌。

喉咙里又干又涩,她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宁希迈,给我水。”

她听到屋里有人在走动,先是扑到自己床前,接着是手忙脚乱的声音,茶杯碗碟噼里啪啦地相碰撞,还有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水来了。”水很快凑到了她的唇边。

李竹阖着双眼,喝了一口,由于喝得太猛,她呛得咳嗽几声。

一只手扶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刚醒,慢点喝。”

李竹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像是猛然被冷水一激,顿时睁开了双眼,明亮的烛光刺得她的双眼隐隐作痛。李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回来了?她的灵魂又回到原身了!

李竹此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陈觐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直到这时,他的脸上仍流露出克制后的激动和狂喜。

两人对视良久,陈觐嘴角扯起一缕笑容,说道:“大少夫人,你终于醒了。”

“大少夫人?”李竹一脸懵懂和困惑。

陈觐走上前来,用白色的软巾,熟练地拭了一下她的嘴唇,轻声说道:“此事我慢慢和你解释。”

“重新躺下,你的头部受过重创,还不能乱动。”

“嗯。”李竹从善如流,听话地躺好。

就听陈觐解释道:“我们半个月前刚刚成亲。”

李竹问了那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不是跟别人成亲了?”

“嗯?跟别人?”陈觐疑惑地打量着李竹。

“你一直昏迷不醒,如何得知这个消息?难不成在梦里?”

李竹闭上眼睛,一时心乱如麻,更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一切。

好在陈觐并没有再接着追问。

李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纷乱的心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陈觐见她又睡了过去,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用不安地语调唤道:“阿竹,我去叫大夫来。”

“别,不用。”李竹连忙重新睁开眼。

这时,她才有闲心打量屋里的一切。这是陈觐的房间,她以前跟还是狗的他一起进来过。

房间一如既往的宽敞空旷,仔细比较,还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以前的天青色的帐幔变成了红罗帐,新添了一架梳妆台。房间里贴上几个大大的囍字。屋角靠墙处多了一个卧榻。

陈觐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慢慢适应这一切。

李竹喃喃问道:“你为什么要娶我?我还在昏迷中啊。”

“因为把你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娶了你才更方便地照顾你。”

“可是你可以我送到我表姐那儿,或是大姑家。他们对我不错。”

陈觐的声音缓慢而平静,“久病床前无孝子,连子女都不能指望,何况是表姐。——我并非对她不满。只是在陈述事实。”

李竹的鼻子微微一酸,问他笑了笑。

旋即她又接着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你家人的”

她健康时都觉得他们之间会有障碍,更何况是她昏迷不醒,前途无卜时。

陈觐淡淡一笑,“你只需知道结果就好了。以后也不要问别人,我怕知道得太多,会影响你对他们的观感。

李竹难得的通情达理起来,“不,我能理解,换了我是你的家人恐怕也会反对。”

“理解跟接受是两回事。”

“嗯。”

两人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又同时停下了。彼此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一时又不知该说哪一句。

陈觐先打破了沉默。

“你饿了吗?”

李竹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夜色,摇头道:“一点也不饿。”她的话刚说完,肚子便开始高唱空城记。

陈觐轻笑了一声,接着出去吩咐青枫让小厨房的人做饭。

青枫似乎从陈觐的脸上看出了端倪,他试探着问道:“大少爷,大少夫人醒了?”

陈觐笑着点头。

“谢天谢地,我去告诉小春他们。”

陈觐吩咐道:“嗯,快去吧。记得先别惊动别人。”

不多一会,门外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春欣喜若狂地跑进来了。“姑娘,你可醒了。”

李竹见到小春也是一阵惊喜。

小春扑到李竹床前,又哭又笑的。

李竹这才得知,原来,她昏迷后不久,陈觐就派了两名退役老兵和几个小厮去杨家集接人。他们把小春接了过来,警告了蠢蠢欲动的李家,并留下两个老兵帮着看守宅院和田地。

“姑娘,幸亏陈大人派人回去了。不然咱们家就麻烦了。”李竹自然是知道李家那一家吸血的蚂蝗。特别是得知自己昏迷不醒后,绝对要来霸占自己的家产。而且,最可恶的是从律法上来讲,他们确实也能接收她的财产。

小春有无数的话要说,“姑娘,姑太太一家和蔡——”

她话没说完,陈觐就打断她,“小春,大少夫人人刚醒,这些话以后慢慢说。”

小春只好打住话头,毕恭毕敬地低头说道:“是的,大人,都怪奴婢欢喜过了头。”

“嗯,下去吧。”

小春万分不舍地离开了李竹,李竹也笑着让她回房休息。有话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