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刚走了几步,又听陈觐道:“还有,以后不要再我大人了。”

小春有些懵懂。她退到门口时,就听见青枫小声提醒她:“你笨啊,该叫姑爷。”

“哦哦。”小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陈觐的嘴角微微一弯。

不多时,饭便端进来了。

是一碗擀得极薄的鸡汤面片,冒着腾腾的热气。看到食物,李竹的肚子叫得更响了。陈觐解释道:“你刚醒,脾胃还很虚弱,先将就吃这些吧。”

“我最爱吃面。”李竹说道。

陈觐将一只袖珍型的小桌子挪到床上,放到李竹面前,将面放置上面,又在她身后,垫上一只枕头。

李竹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面。她的胃口极好,在经过李珠那个破败的身体后,李竹觉得能有个健康的身体真的太好了。

一想起李珠,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二龙山上的一切,王氏,李辉,南玉,还有宁希迈…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怎么样了。

李竹一边吃面,一边陷入了沉思。

忽然,一道目光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陈觐此时正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端详着她。

李竹被他看得发窘,她停下筷子,无奈地说道:“你别看我了行吗?再看就吃不下了。”

陈觐只好转过脸去,“好,不看了。你继续。”

李竹解决掉那一碗面后,身上暖和了许多,胃里也熨帖了。

她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烛光摇曳,夜色深沉。

孤男寡女,相对而坐。

李竹不觉有些尴尬。

两人的关系是既熟悉又陌生。

而且在李竹的认知中,两人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夫妻更不够火候。

李竹搜肠刮肚,字斟句酌地说道:“我、我其实是个慢热的人,尤其是在感情上。”

陈觐点头附和道:“我也不快。”

“那就好,所以…”李竹意味深长地拖长声调,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陈觐的脸上浮起一缕笑意,他从容说道:“我会给你时间适应。二十多年都忍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

“多谢。”

“嗯。”

“还有,陈公子——”

听到这句生疏的称呼,陈觐似乎很不满,他眉头轻蹙,出声道:“大少夫人,我能否提个建议。”

李竹说道:“请讲。”

陈觐看着李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管怎样,我们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了。你的称呼是否要改一改?”

李竹有些为难,在想称呼他什么好。

陈觐好心提醒道:“你可以叫我的大名,也可以叫我的乳名。当然,你叫相公夫君官人我也不反对。”

李竹沉思片刻,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我叫你陈小白吧。”

陈觐:“…”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抓门声,还有小白那兴奋的吠叫声。

“小白,小白。”李竹一脸激动。

陈觐黑着脸,起身去开门。

小白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要不是陈觐拦着,它这会儿已经跳到床上去了。

小白兴奋地摇头摆尾,哼哼唧唧地狂舔李竹的手。

李竹抱着小白柔软的身躯,说道:“小白,我好想你们。”

“汪汪。”主人,我想死你了。你知道吗?大黄也来了,小灰也来了。可怜的小虎没来。人家都怕它,不让它上船。

小白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它本想就睡在这里,而且还自己找好位置,就是靠墙的那个卧榻。

陈觐冷冷地瞥了它一眼,道:“回你的狗窝,我今晚睡那儿。”

“呜呜。”小白不满地叫了一声。

李竹温声劝道:“好了小白,我明天陪你玩,快回去吧。”

小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陈觐关上门,回头说道:“我建议你从我推荐的称呼中挑选一个,你这样叫,我怕你会把和某条狗弄混。”

李竹此时心情不错,她不觉又起了调侃的心思。当下便笑吟吟地说道:“不会弄混的。——因为我叫它时会比较温柔。”

陈觐:“…你随意。”

第161章 夜话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这时,李竹才有那么一点真实感,心下也觉得安定许多。

陈觐静静地打量着李竹,停了一会儿方说道:“你刚醒,不过太过劳累,有什么话改日再说。早点睡吧。”

“好的,小白。”李竹俏皮地接道。

陈觐宽容地一笑,并没和她计较。

他的脸上挂着浅笑,慢慢地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来。李竹被吓了一跳,她戒备地看着他,说道:“哎,你不是说要睡矮榻吗?我觉得咱俩还没熟到能睡一张床的地步。”

陈觐定定地看着李竹,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

他神态自若地说道:“大少夫人,咱们已经成亲半个月了。”

李竹微微低了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陈觐一本正经地道:“只是睡在一起而已,你根本不用做什么准备。”

两人大眼蹬小眼,对视半晌。

陈觐只好无奈地说道:“房间里只有一床被子。先将就一晚吧。——我保证不会兽性大发。”

李竹一听屋里没有被子,这黑天冷夜的,也不好再去叫人拿。也只好同意了。

陈觐吹灭了蜡烛,两人并肩躺下。

李竹只觉得身体无比僵硬紧绷,睡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强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脑中思绪纷纭,她根本没准备好嫁给身边这个人,更没准备好要面对他的一大家人。对了,明天她就得面对他们了。一想到这里,李竹就不禁又有些紧张。

“哎,陈小白。”李竹闷声唤道。

没反应。李竹只好用手捅他。

“嗯?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陈觐问道。

李竹不由得嗤笑一声:“呵,你想得真美。”

“那什么,我明天该怎么面对你的家人?”李竹别扭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陈觐似乎有些失望,他慢吞吞地说道,“不用担心,他们看到你只会高兴。”

“可是…”李竹仍有些惴惴不安。她虽然见过陈夫人,觉得她很识大体,可是那时,她是做为客人的身份见的。做为儿媳妇,谁知道她会怎么对自己?还有他的祖母,他的父亲。李竹的脑海中不禁闪现出蔡家一家人的面孔。

“那你给说说你家人都是什么性情,我好有些心理准备。”

陈觐沉吟片刻道:“其实他们很好相处,父亲有差使在外,他只在咱们成亲时回过一趟,眼下不在家。祖母去叔叔家小住了。家里只有母亲和阿观长倩他他们。”

“祖母去叔叔家了?”李竹重复了一句。

李竹以前听说,陈老夫人似乎很喜欢陆姗,不知她到别的儿子家里小住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好了。别多想了。快睡吧。”他的声音难得地温存。

两人不再说话。

两人的身躯紧挨着,鼻息相闻。李竹不禁觉得面酣耳热。

为了掩饰尴尬,李竹只好又开口说话:“我真不太习惯与人共眠。”

陈觐轻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习惯吗?”

“那你还…”

“这是做为丈夫应尽的职责,你不想让人知道咱们刚一成亲就分床吧?”

“呃。我倒无所谓。”

“我很有所谓。”

话不投机,李竹只好说道:“我睡了。不跟你闲扯。”

陈觐低低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虽然有人在身旁很不习惯,不过李竹毕竟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没过多久,她便有了困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中,她又来到了二龙山。一望无垠的水泊寒波涌起,芦苇枯黄,天空中飘着细雪。大地、树木、房屋像披上一身丧服似的。

整个山寨气氛庄严凝重。她看到了李珠的母亲王氏穿着丧服的身影和李辉默默流泪的脸。

还是在那张床上,李珠直挺挺地躺着。宁希迈像一座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上。他的手仍紧紧地攥着她的小手。他的眸中饱含着深沉的哀痛。看得李竹心里一阵抽搐。

“阿竹,阿竹,你又回去了是吗?”宁希迈哑声说道。

突然,他犹如困兽一般,嘶声喊道:“你既然要离开,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李竹的心口像挨了一记闷拳似的,痛得难受。

“我要去京城找你——去找你——”

“别来,宁希迈,你别来…”

李竹情不自禁地嚷出了声。

耳边有个声音在轻声安慰她:“你做噩梦了?别怕,我在。”有人在轻拍她的背部。

接着,擦擦几声,是划动火镰的声音。漆黑的房间里亮起了烛光。

李竹拥被坐起,背上汗水淋漓。

陈觐点完灯后,慢慢转过身来,一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着李竹。

李竹先是恍惚,旋即冷静下来。她擦擦脸上的汗,缓缓说道:“对不起,惊醒你了。”

陈觐一言不发,他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片刻之后,方用冷静地口吻问道:“我能问问,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什么吗?”

李竹有些迟疑。

陈觐又道:“我本想等些日子再问,但宁希迈这个名字,我一晚上就听了两次。做为你的丈夫,哪怕是名义上的,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李竹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这么做。——事情很复杂。”

李竹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说了。

“跟你上次差不多,只不过是你变成了狗,我变成了李珠…”李竹斟酌了一下字句,便娓娓道来。陈觐凝神谛听。

听罢,他便提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你变成了李珠,宁希迈很快就认出来了?”

“是的。”李竹老实回答。

“他将你留在身边?”

“嗯。”

“安顿了李珠的母亲和弟弟?”

“是这样。”

陈觐的嘴角逸出一缕自嘲的微笑:“你呢?你什么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我只想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处境,不管你信不信。可是我处在那样的地方,身体也不好,连信都送不出去。”

“真的?”陈觐似乎有些不信。

李竹有些光火,“你那是什么意思?就跟你变成狗一样,这是你能左右的吗?”

“是的,我不能左右。但能左右自己的心意。”

“你——”

“算了,我们别吵了。睡吧。”

陈觐毫无预兆地吹灭了蜡烛。房中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中,他的声音冷凝中带着飘忽:“我猜,你这次济川之行,一定对宁希迈的观感有所改变吧”

李竹沉默不语。

“他曾说过,你跟他是同一类人,我当时觉得深以为然,所以那时,我有时会担心你会误入歧途,跟他走到一起。”

李竹咬牙接道:“我记得我曾说过,我跟你才是同一类人。”

“睡吧。我不想你回来第一晚就跟你争个不休。”

陈觐说完,摸索着离开了床。

李竹没理他,径自钻入了被窝。

她默默地等着,等了许久,也不见陈觐上床来,她只好问道:“你不睡觉?”

“我睡卧榻。”

“你不是说没被子吗?”

“现在又有了。”

李竹:“…”

尽管陈觐在不在床上,她仍然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屋外北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