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苗凤儿往回赶的时候,其实碰见花千叶了,而且就在经过凉亭的时候,这个人自己撞上来的。

当时他微微眯著眼,似醉非醉的。苗凤儿走过的时候,他正要挣扎着站起身,脚下不稳,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摔倒。苗凤儿就势挽了他一下,阻止他跟大地的一场亲密接触。 男人眼神迷离,嘴唇也微微颤动,夜色下却显得分外让人心动,但是对着这样一张脸,却让苗凤儿背後连打了两个寒战。

因为这个人的眼神,她只是无法形容,说不清楚,如果她阅历浅,恐怕一定会醉进他流转的眼波之中——只可惜她是喜欢美人没有错,但是直觉却出乎意料的灵敏,这个男人的眼神,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有一种转瞬即逝的得意和阴沉,仔细去看,又寻不着了,还是醉人的气质,却叫她心里有一种异样。

他被她护住之后,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月夜下他的手修长漂亮,仿佛是用最好的丰脂白玉雕刻而成一般,像她以前所见的,钢琴家的手,苗凤儿心里想着。

两人的目光相触那一刻,花千夜仿佛触摸到这个年轻堂主眼睛深处的笑容与了然,转眼间却见她目光如水,对他笑容可掬…

仿佛被蛊惑一般,花千叶也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千叶实在不胜酒力,还劳烦苗堂主送千叶回房。”

苗凤儿看向石桌上,却见一桌子极精美的菜式基本没有动几口,倒是几个酒壶空的多,随便地倒在杯盘之间。闻着扑鼻的酒香,苗凤儿敏锐地察觉出来,这是一种喝起来略甜极易下喉但是后劲儿极大的桃花笑。依照这两人喝酒的状态,倒不太像饮宴,比较像拼酒,苗凤儿心里暗想。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这酒的名头倒是很美。只可惜,如果是这样喝,反而是把酒糟蹋了。

花千叶仿若不胜酒力,半靠在苗凤儿肩膀上,他比她还要高出许多,却身似无骨,让她没有太多的负担,只闻到他身上的阵阵酒香和隐约从他领口传出的一股麝香。

不过,苗凤儿恰好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所以她微微离他远了些。“花公子,你喝多了。”

“你身上有花香哪——”花千夜如同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拉住她的袖口凑近了去闻。继而向她露出惯有的笑容——

这种永远不代表真心的笑容,苗凤儿看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突然想起木塔的笑容来,才发现,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而展现出的笑容,是如此的朴实和可爱。温和而纯厚的木塔,如同一条清浅的小溪,一眼就可见底,心思单纯而且善良。尽管在他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不幸的事情,他内心的善良却从未动摇过,对她的信任也从未消解过,对她的爱意更是从不曾转移。

越是靠近木塔,她越觉得跟君玉函花千叶这样的男人相处是一种让人无法容忍的事情,因为他们心思缜密,富于心机手段,总是要反复的猜测他们的心思和想法,跟凡事都带有目的的人来往,她会感到疲惫。就连原音,她也懒得去猜测他在想些什么,既然他们不说,她就不去管了。所以花千叶这样的男人,再动人心魄,她也敬谢不敏。

苗凤儿在短短时间里,心思转了几转,忽然扬声道:“人都到哪里去了,没有看到贵客要回房吗?”

在凉亭不远处等着侍候的几位白衣侍子立刻现身,苗凤儿毫不眷恋地将怀中人推到他们身上,“送客人回房去。”

那几人应了一声,还没等花千叶开口,苗凤儿已经能闪多远闪多远了。离开凉亭,苗凤儿恶寒的感觉才好了一点,有点像刚刚从钓鱼的钩子上面蹦达下来的解脱感,但是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坐在君玉函的床边,苗凤儿心里还是感到有点后怕,总觉得,花千叶这个男人不太寻常,昨天晚上明明有人就在旁边,完全可以叫人来扶他,却偏偏那么巧合等她经过才跌倒,不能怪她多心,实在是很怪,太巧合也太刻意。虽然他没有什么太出格的表现,但是到底这个人来意不明,值得留意。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木塔忙完了自己的工作以后,回到自己的木屋。却看见床上放着一个包裹。

他打开一看,包裹里面是几套颜色很深的布衣,正是他常穿的很粗糙的布料,他摸摸捡捡的时候却翻到领口,察觉到领口的布料跟外面的完全不同。他诧异地把其中一套反过来,“呀——”地惊呼一声。

原来这衣服却有两层,外面是极为普通的粗布做的,里面却嵌上一层滑软的触感极其舒服的上等布料,虽然他不懂得这料子摸起来为什么这么舒服,但是也知道这一定是好料子,却被衬在粗布衣服里面,从外面看一点都看不出来,可是当他把衣服披在身上的时候却和皮肤贴合的很好很软,跟以往穿的粗布衣服摩擦的身体生疼的感觉完全两样。

这么用心思为他的人就只有一个人而已——木塔一阵心暖,想想又舍不得地摸摸这衣服,心里喜悦,脸上竟然也烧的厉害。她平时都呆在宫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置办了这几套衣服…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时刻都还是记着他的?

………

苗凤儿最近其实特别忙,她整天忙着收集信息。侍从们呆的地方,一直为地宫效劳的仆人,乃至她熟悉的下属,从她们或多或少的信息中,她大致拼出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情节很简单。花千夜是地宫的老宫主的儿子,而且是独生子。原本应该继承这个庞大的地下宫殿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但是,君玉函自小就被送到地宫里,老宫主是老将军的故友,不但待他如同亲生儿子,有时候更是比对花千夜更好。不但把地宫传给君玉函,甚至还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远远嫁到异乡。一去就是很多年,直到老宫主病逝,花千叶也没有再回来过。宫里的人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花千叶嫁的是一个出名的武林世家的幺女,后来就再也没有过消息。直到三年后,他的妻主生了重病去世,他搬入了道观,半隐居地生活着。

苗凤儿拼出来的故事让她疑惑不已,既然花千叶是老宫主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不把地宫传给他?为什么又要把他嫁那么远?妻主死了之后,他明明可以回到这里来,却不肯回来。甚至于母亲去世也没有回来吊唁,偏偏事过境迁,他却千里迢迢赶回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尤其让她感到困惑的是,当初花千叶似乎并不情愿,甚至可以说是被迫嫁了出去。他的武功不弱,但是却硬生生被老宫主灌了迷药五花大绑塞进了轿子。到底是为什么母亲才能狠下心将自己的独子折腾成这个样子,不像对儿子,倒像对仇人。可是这个人回来以后,竟然还跟君玉函把酒言欢,到处都透露着一股不寻常的意味。

仰天长叹,好复杂啊…

她果然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啊,一点都不明白这其中的纠葛…(0!!!)

第 59 章

苗凤儿忙的事情没有丝毫头绪,想想觉得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好了,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还一定要穷根究底,如果变成是在挖别人伤疤就不好了,尤其是对自从花千叶来了以后就如同缩进壳子里面的蜗牛一般的卓玉兰。

虽然她已经不能把她当作信任的朋友,但是也还没有厌恶到恨不得去踩死她的地步。何况她现在的心思主要不在这个方面。

想着近期商堂在京都的几个最赚钱的馆子接连出事的情况,苗凤儿皱着眉头往卓玉兰的居所而去。一路走一路心思复杂,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总是有人暗地里在阻挠地宫的生意,虽说这里可以自给自足,但是要维持各部人员的日常开销,依旧是需要商堂的正常运作的,面对这种异常的状况,她也不免起了疑心,不像是竞争对手做的,倒像是什么布局的开端,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还要与卓玉兰商量一下,这种时候,关系到她现今的谋划,不能出什么乱子…苗凤儿想着这些烦心事,总觉得乱糟糟的没有头绪——

正想着,苗凤儿一个不防备,一个人一下子撞上来,力气之猛,让她后退了数步才堪堪止住颓势,差点被撞飞出去的苗凤儿恼怒地一把抓住这个闯祸的人,然后刚想对这个家伙的莽撞斥责一顿,却呆住了——

这个人披头散发,神智混乱,被她抓住的胳膊都有滚烫的感觉,苗凤儿过于惊愕,一时间出于职业习惯将手探向那人的额头,很快就收了回来,是发烧没错,而且还烧得很厉害,这人被她用力拉住,也没法儿反抗,似乎是烧糊涂了,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连手都在不停地抽搐着。苗凤儿仔细盯着他的脸,是很陌生的一个男人,从来没有见过。

他是什么人?

苗凤儿莫名其妙,抓也不是,放也不是,而这个人也似乎真的是神智不清醒,被人抓住了胳膊,竟然一口咬了下来,好在他生着病,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苗凤儿震惊之余只感到哭笑不得,他却还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哥哥——”一个男子疾呼而来,很快从远处飞奔而来,一把拉住这个男人。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站在一边的苗凤儿骇住了,怔怔望着她没开口。

苗凤儿的目光转向这个后来的男人,这个男人相貌很好,气质也很脱俗,虽然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却莫名有似曾相识之感。

“别呆着了,你哥哥的牙齿还咬在我手上,能帮下忙吗?”苗凤儿朝他点头,开口道。

男子这才注意到被他称作哥哥的男人正死死咬在苗凤儿的手上,他慌忙去拉扯,一急之下硬生生拉住了病男人的长发,后者却似乎无知无觉,仍然死不松口。心生不忍,苗凤儿用另外一只手隔开了他的动作,然后轻轻把这个病男人搂在怀里,对他说:“乖,张开嘴巴——”

她的声音异常柔和,如同奇迹一般,病男人真的慢慢松了口,但还是窝在她的怀里,近乎贪婪地用手臂抱住了她,高温的身体突然找到了清凉的物体,当然不会轻易放开。

这场景看得站在一边的另一个人目瞪口呆。

苗凤儿安抚性地轻拍怀里这个人的后背,对另一人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生了什么病?”

目瞪口呆的男人此刻才如梦初醒,“我是殷若柳,他是我哥哥,我是玉兰的——”

苗凤儿点点头,“我知道你。你哥哥生了什么病,为什么发烧不看大夫?”

殷若柳悲从中来,眼睛深处弥漫的的尽是无助,他垂下眼睛,很平静地道:“上次宫主派人找我去,哥哥怕我出事,就拼命阻拦,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就一直在生病。我怕哥哥病得太重,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今天我没有看好让他跑了出来,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领他回去。”

他说着就上前来拉那男人,可是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那人的衣襟,苗凤儿就感觉明明比自己高大的男人低着头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意思更强烈了,隐约觉得她的颈窝处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了。“没关系,我送你们回去。”

殷若柳好不容易把兄长从苗凤儿的身上强行拉开,病糊涂了的男人却换了一种方式缠着苗凤儿。明明不远的路程却变得特别漫长,折腾了半天两人才将病得神智不清的男人塞进被子里面。

苗凤儿帮他搭了脉,然后又把他的手塞回杯子里面。殷若柳急切上来问询,她摇了摇头,这个男人病得实在是太严重了,又拖了这么长时间,她擅长的是毒术而不是医术,恐怕是无能为力。如果从现在来看,可能是因为受了风寒之后没有治疗使得病情加重,寒气侵袭了他的五脏,长久的高烧使得他开始神智不清,如果能早一点看病就好了,苗凤儿心里想,面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殷若柳的心沉了下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苗凤儿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摇头,“如果早一点就好了。”

“那他还能活多长时间?”殷若柳的声音微微颤抖。

苗凤儿的心情也异常的不好,抿了抿嘴唇道:“可能是熬一天算一天了。”

“怎么会——我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怎么可能?”不敢置信地突然跌坐在地上,殷若柳的脸上充满了自责,“都是我没有照顾好…”

不,这不应该是你的错。是我的错。苗凤儿心里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无缘无故被君玉函囚禁起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个男人可能还健康地活着,一直活到老。

虽然说君玉函也未必会放这卓玉兰这一对有情人去快活逍遥,但是也许没有她,事情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苗凤儿伸出手,轻轻落在蜷缩成一团的男人的头发上。

高烧的煎熬让男人渐渐觉得呼吸困难,虽然困倦,却无法入睡。他在床上难受地翻来覆去,被恶梦反复纠缠着,只能失控地不停用额头去磕墙壁,喉咙里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说不清是出于内疚还是什么,苗凤儿用自己的手阻挡住了男人的额头,让他不至于磕在冰冷的墙壁上。甚至于不顾及他们才刚刚相识,把男人连同被子抱在怀里,“去倒点水来。”

殷若柳的眼中隐隐闪着泪光,却猛地转身出去了。

难熬的黑暗和冷热反复之中,男人突然感觉身边有人,努力想辨认,但只觉得忽近忽远,听不真切。渐渐地意识又陷入昏沉中。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觉得有只手在摸他的额头,顿时清醒了一些。鼻腔里不再是冰凉浑浊的空气,只闻到淡淡的花香让人觉得很舒服。

男人的身体却突然剧烈的颤抖着,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苗凤儿猜测他肯定是恢复了一点知觉以后感觉到抱着他的是个陌生人,便也觉得很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有抱住他不让他再去撞墙壁的冲动。

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是因为她是陌生人吗?苗凤儿立刻松开了手,不敢再抱着他了。苗凤儿刚要从床边坐起来,却突然被男人的动作打断——

刚才还病泱泱的男人,突然疯了一样扑过来抱住她的腰,没有防备的她一下子整个人跌坐在床上,男人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死死搂住她的身体,力气大的快要把她的腰勒断一般,长发披散在他脸上,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苗凤儿可以感觉到他整个面部的肌肉似乎都在抖动抽搐,面目狰狞,她却狠不下心来推开他。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不可遏制的,绝望的…

苗凤儿觉得心疼,好奇怪——

但是不管她怎么跟他说话,男人都只是呜呜咽咽的,喉咙里面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是个哑巴。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苗凤儿回头一望,却是卓玉兰抱着手臂站在门口。

看她似乎很惊讶,卓玉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怜悯也没有惋惜,就只是没有任何表情,陈述这样的事实:“原来会说话的,可是发高烧完全就不能说话了,好像也听不见了,也不清醒,你不用管他。”

发高烧之后变得听不见了,还不能说话?苗凤儿心里为这个事实感到悲伤,男人什么也感觉不到,固执而用力地搂着她。

既然听不见,为什么她说话他会有反应,她让他松口他就真的松开了,莫非他只是损伤了一部分的听力,他其实还可以听见一点吗?

第 60 章

苗凤儿迈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没再开口,沉默地离开了。卓玉兰等她走出去,目光冷冷地盯着殷若柳,“我不是叫你看好他,不要让他乱跑吗?”

殷若柳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因为卓玉兰的责备而流露出明显的哀伤,“我不会再让他乱跑了。”

卓玉兰看了他一会,也跟上苗凤儿走了。

苗凤儿心里很烦,却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这么焦躁不安,所以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给卓玉兰之后就想走。

但是卓玉兰却未必放她就这么离开,“你最近在打听花千叶的旧事吗?”

苗凤儿重新又坐回原位,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总是觉得心神不宁,所以对花千叶这一次回来的目的非常疑惑。并不是刻意打听别人的隐私。”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可怜——被逼迫着嫁出去,然后还做了鳏夫,后来还进了道观?”卓玉兰的眼神忧伤,语气却冷淡无比,“就他们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我原先不打算跟你说这些过去的事情,但是既然你愿意知道,也没有关系。”

“舅舅他是不会跟你说这些的吧,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花千叶这种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卓玉兰提到以前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开始变了,她突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走到自已都觉得烦乱不堪的时候才开口,“他天生是个贱种,跟他爹一样是个烂货,他都是活该的——”

苗凤儿打断了她的话,“我来不是听你用这些下流的字眼去侮辱人的,卓玉兰,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哪种人!你知道我是哪种人,你了解他吗?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为了他自己,他什么都肯做,他就是个不要脸的男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帮他说话,我是哪种人,我是个蠢货,当初为什么要相信他…”卓玉兰突然爆发,与君玉函有些神似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恨意和愤怒,她朝苗凤儿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仿佛她再说一句话,就要打上苗凤儿的脸。

苗凤儿突然笑了起来,刚才烦闷的心情也一扫而空,她很轻松地拂开了女人的手,“卓玉兰,你跟你舅舅一样,明明自己很强势,却总是责问别人哪里对不起你们。”

卓玉兰的手明明使了很大力气,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苗凤儿微露嘲讽的脸,“你不明白——”,她突然感到颓丧极了,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苗凤儿微笑着摇摇头,“正常人的确很难明白你们的思维方式,不过如果你愿意说一说,我也不介意。”

卓玉兰盯着苗凤儿的脸,仿佛要用目光把她漂亮的脸烧出一个窟窿来。

“我一直以为你很爱很爱殷若柳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执着于过去。”苗凤儿看着昔日的好友充满警惕的目光,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毕竟你为了他,连我都出卖了不是吗?”

卓玉兰跌坐在地上,仰视着苗凤儿,很快低下了头,苗凤儿的视线落在地面上,看见了刚刚出现的珍珠大小的水渍。哭了?不会吧?她从来没有见过卓玉兰为了什么事情掉眼泪。

“你不是我,你不懂,你不懂,你这个人冷酷得很,你现在一定已经把卫可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心里只有现在的幸福,根本没有过去一点点爱过的痕迹…”卓玉兰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苗凤儿听,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我现在有时候还会想起他的脸,但是再过一段时间我肯定连他的脸都要忘掉了。”苗凤儿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你说的很对,我只在意现在的幸福,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知道他有自己的苦衷,但是既然他没有勇气和我共同面对解决这些问题,就没有什么回头的可能了。你知道,人不能总是回头看,我会担心失去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她用力掺起昔日的好友,“虽然我们并不相同,但是我想,道理是一样的。你跟殷若柳之间,是不是因为阻隔着你的过去而发展的不顺利?”

卓玉兰吃惊地看着她,似乎对于她洞察人心的本事很惊骇,“他很生气,昨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提到殷若柳,卓玉兰语气中的火药味也少了许多。

“我刚才看到他,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刚开始还觉得奇怪,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现在才突然想起啦,几天前刚见过,你说是吗?”苗凤儿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手执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是,我刚开始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像花千叶。我接近他,就是因为恨,我厌恶所有长得那么下贱的人,这些年在外面,我总是刻意收集长得像他的男人,玩腻了再送到妓院里去,只要有一丁点,眉毛、鼻子、嘴巴、眼睛、哪怕是背影相似,我也不会放过。”卓玉兰眼睛紧紧的闭上,眼眶红得厉害,茶杯被她死死握在手里,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微微颤抖。“可是若柳他明明知道,他明明都知道了,还不顾死活地靠近我,这个笨蛋,这个笨男人,傻瓜——”

苗凤儿眼神柔和,声音也温柔,仿佛在安慰病人,“那是因为他爱上了你,什么都肯为你做。”

“舅舅就是知道我的这种恶习,所以才不让我随便靠近男人。我也想改的,可是改不了,我把殷若柳骗到手了以后,也如法炮制要把他送到妓院里去。他哭着求我,跪着求我,我都狠心地不肯放弃。可是在路上,遇到了仇家,他明明不懂武功,还扑上来救我,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傻——”

“所以你放了他,送他回家了。”苗凤儿猜测着下面的结局。

卓玉兰咬着牙,摇了摇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还是把奄奄一息的他送到了妓院——”对上苗凤儿略带谴责的目光,卓玉兰坚持继续把话说完,“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么恨那么恨,你看,你对我其实并不了解吧,我不是什么善类,是不是后悔把我当成朋友了?”

“我迈出门就后悔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其他人欺负,心里突然很害怕很害怕,所以我又回头去接他。可是…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为了不受辱,竟然从二楼的窗口跳了出去,看到这一幕,我的心脏都吓停了——”卓玉兰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声音也微微颤抖,似乎无法再承受回忆过去的痛苦。

苗凤儿也没有安慰她,只是一直一直皱着眉头听着。

“好在下面的街市正好停着一辆拉着干草的牛车,但是,他还是流产了…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有了孩子,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然后我把他送回了家,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找我,重新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苗凤儿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其实上次我打探到他成亲的消息,是在他预备重新找个人生活之后?”

卓玉兰摇摇头,“不是,我听你的话去找他,他家族的人说他未婚先孕还被抛弃,要把他嫁给一个老女人做填房,我趁着婚礼之前忙碌的时候去把他抢了出来。他先是挣扎不休,我问他难道真愿意出嫁,他又突然抱着我大哭…”

山路十八弯啊,苗凤儿越听越觉得这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0!!),这两个人兜兜转转到现在,本来都要雨过天晴了,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真是乱七八糟,早知道不问了,这么麻烦,根本就是一团乱麻。

“可是,我没想到花千叶居然又回来了,一看到他,我就想到过往,无法再平静下来。昨天晚上还无缘无故对着若柳发火,其实他都知道,知道我因为别的男人而迁怒于他,我以为他什么都能忍,以前也是这样,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能原谅我——却没有想到,这一次他这么生气,他居然对我说,为了爱我,他什么都不要了,背弃了家族,豁出去性命,他什么都可以原谅,只有一件不行,我心里不管有谁,都不能看得比他重。如果有一天他发现,我心里有别人比他更加重要,爱也好,恨也好,他都情愿不要我了。”

呜——有个性,苗凤儿心里给殷若柳打了十分,对卓玉兰这种木头疙瘩就不能太纵容,蹬鼻子上脸的家伙。

“我当时心里很乱,害怕他真的离开我,所以一时冲动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他跑出去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到处找到处找,最后才发现他躲在殷离的房间里。”

“他说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苗凤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才问卓玉兰,“你以前,是不是爱过花千叶?”

卓玉兰的情绪已经很平静,跟最初的激动判若两人,“家里人都死了,舅舅把我带回了地宫。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很仰慕他,只不过他从来对我都不假辞色,笑也不会笑一下。”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才想要,苗凤儿想说些什么,还是憋住了。

“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所以从来没有过奢望。但是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我特别好,不但对着我笑,还屡次约我出宫去散心。我还以为他是被我打动了,开心得快要飞到天上去…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在欺骗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害我,更加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他亲手做了汤端来给我,更是没有怀疑过,谁知道那里竟然有药,我神智模糊,却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他当时鄙夷的神情,他说我这种女人,只配跟乞丐在一起。”

尽管只是语言上的侮辱,但这对一向自恃甚高的卓玉兰,的确也是很伤自尊心的一件事情,苗凤儿想想,觉得卓玉兰真是够倒霉的,花千叶莫名其妙示好,本来就不能轻易相信,只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容易被蒙蔽,人家说猪油蒙了心大概也是如此。

“我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道他竟然又把我丢在老宫主当时最宠的侍郎的床上,那么多人冲进来的时候,我不能辩解,老宫主心慈手软想放了我,却无奈舅舅不能容我,他当场叫人鞭笞我,还要赶出宫去。这时候,花千叶这个贱人,竟然装做好人来为我说情…他以为他做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可是我全都告诉了老宫主,所以他是罪有应得——”

不知道是不是花千叶自作自受,苗凤儿真的不明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花千叶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没有道理不是吗,为什么要对卓玉兰下手,这对他自己根本没有好处。

知道了这些,苗凤儿不觉得高兴,倒是很不解,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有人会傻到做这种事情吗,纸包不住火,引火烧身的男人到底为了什么?像是没有理智的人做的事情。

离开了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的卓玉兰,苗凤儿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遇见

离开了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的卓玉兰,苗凤儿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出院门的时候,正撞上殷若柳端着一盆水往里走。苗凤儿吃惊地看着他端着的水盆,那上面还搭着一块雪白的帕子。

他见苗凤儿的眼睛盯在那盆上,突然脸上浮起一层胭脂色,也不好意思说话匆匆就掀开帘子进去了。

苗凤儿无语凝噎问苍天,为什么卓玉兰这个坏到无可救药,欺骗感情,背叛朋友,性格暴躁,行为乖觉,除了长得还不错之外一无是处的女人居然过得如此幸福。有一个被她赶走了都会自动自觉回到她身边照顾她的人,为什么自己这样的好人却没有这种好命?

想着想着,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怨念顿生。想想君玉函的蛮横,想想闻人月的心狠手辣,想想木塔虽然很痴情但是笨得没有救的行为,她就觉得前途未卜…似乎自己的幸福还离她很遥远…

越来越觉得自己实在是衰神缠身,苗凤儿恼怒地一脚踹开前面挡路的石头,不行!她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气呼呼地往前走,一路上苗凤儿踢坏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宫人见她不高兴,纷纷躲避起来。

一路上黑着脸的苗凤儿委实吓坏了不少人,虽然黑着脸也无损于她的美貌,但是那脸上明显就是贴着生人勿近的标签。

君玉函最近似乎非常忙碌,很多时候基本没有时间管她,每天只要去报个道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但是她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上午出去巡查一下京城的总店,听一听她们的经营状况,分析一下各地分店送上来的账本就可以了。虽然是堂主,但是很多事情早就分派好了,她并不好过多干预,大家都明白,意思意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曾经有一段日子她确实很上心,什么事情都亲自过问,一切都井井有条,可是现在她根本没那心思,整理得再好,也跟她没什么大关系。君玉函一个不高兴,不定把她派到什么地方去呢,没有安全感。

胡思乱想着,空气中突然有破空之声,带着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苗凤儿心里一惊,身形闪动间,已退出一丈外。

可那人竟没有放弃,一个纵身,双脚在假山一侧突起轻轻踏过,已是跃上枝头,转身在半空中折下一枝树枝,一个回旋转身,轻巧地直逼苗凤儿额心而来,气势逼人却极其灵便得如同闲庭漫步。

刚才的一避,苗凤儿其实已经勉强,本来就丝毫没有防备,谁人敢在地宫下手…是以她对于突如其来的袭击完全没有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回避,却不料眨眼间那人已到跟前。

糟糕——来不及避开!苗凤儿实在不敢看自己破相的惨状,干脆也放弃挣扎,站在原地不动了。

君玉函远处见了,心中顿时一紧,电光火石间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中指和拇指轻轻一动,一个弹指,那石子便笔直飞向那人的手,直接将树枝打落在地。

苗凤儿还傻站着,袭击她的男子已经笑出声来:“苗堂主,轻功不错,可是应急反应不够快啊。”

她心跳如鼓,那松枝真的带给她极大的压迫感,这个人若然不是故意,那么武功定然不在君玉函之下。定睛一看,眼前这人,言笑晏晏,束手而立,不是花千叶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