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友胜握着手中的长枪,愣在当地。刚才那个身影从天而降的时候,他敏锐的觉察到这个人一定是这帮人的首脑,撇下战得正酣的对手,横枪就扫了过去,满拟将那人一枪扫下马。他的枪并没有放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兵刃已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然而就在下一瞬间,灌注在长枪上的劲力却突然不见了踪影。是,就是不见了,他的力量如同击在了一团虚空之上,然后,消散无踪。

“回去告诉你施州卫的郑克勤,叫他自己到京城领罪!”那个低沉淡漠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商友胜猛地打了个寒颤:那个人居然一口说出了自己所在的卫所…正三品武义都尉郑克勤,正是大武施州卫的指挥使…

等商友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周的浓烟已经散去了大半,借着地上火把的光亮,他看到自己的马前,掉落着一面乌黑的铁牌。

毫不起眼的外观,却雕刻着象征帝王的火焰朱雀图案。

御前两营,令到如旨。

御前侍卫两营的玄铁密令。

目光扫过满地散乱的车马和灰头土脸的士兵,商友胜抬手抹了把脸:兴许这次…不用掉脑袋了。

骑马穿行在密林当中,苍苍兴致依然高昂,双手抓着萧焕的衣襟:“骗我说你接不下来,那你刚才一指头过去,把那个大矛弹开了算什么?还有,还有,你既然有令牌,干嘛不直接叫那些兵掉头去赈灾,还领一帮人去抢银子这么麻烦?”

又一次被问的有些头疼,萧焕尽量简短的解释:“弹不弹得开跟接不接得住不一样…那是调人的令牌,不是调兵的虎符…”

如果能真如苍苍说的那么省力,他怎么会费这么大周章收复这群山贼去劫官银?

大武的军队调度,除非是手持调兵虎符,要不然就要一级一级的上行下令,如果不是上级命令,或者拿出传国虎符,无论是什么官员,都休想调动一兵一卒。就算是令如圣旨的御前侍卫密令,可以调一员大将进京,却不能调一队士兵改道。

苍苍也不知道是明白了没有,咯咯的笑着不依不饶:“说谎,骗人,装高深!差劲儿死了!”

头更疼了,萧焕又气又笑,索性不再理她,驱马前行。

这一帮土匪都是抢惯东西了的,用马驮的用马驮,用肩膀的就连抬带扛,一百多号人硬是把五多万两官银从马车上挪到自己手上,一哄而散钻入密林当中,真是连踪迹也难以找到。

不用多少时候,所有人就都跑到了事先约好的一片空地中,放下抢来的银子呼呼喘气。

这回又是用炸药又是放烟雾的,又是趁着那些官兵猝不及防飞快抢完就跑的,除了有几个兄弟负了点轻伤,还真是没损一兵一卒。

粗略的清点了一下人数,寨主常一雄突然一掀衣摆,单膝就向身旁的青衣年轻人跪下去:“我常一雄,以及黑水寨一百单八位兄弟,愿奉公子为主,上刀山下火海,入深潭捣黄龙,绝无二心!”

这次遵从这个年轻人的号令行事,眼看着他轻巧布局,把一桩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的大事,做的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仿佛本能中的什么东西被撼动了,常一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的眼界之外,尚且存在着另一重他不曾窥见过的天地。

他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来历,但是这种谈笑间胜敌的酣畅淋漓,让他心折。

有些吃惊的愣了一下,萧焕还没有开口,苍苍先大笑了起来:“小常你跟着他干什么?你想拥立他做山大王?”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去拍萧焕的肩膀:“也好,也好,我看你不用回京城了,就在这儿做个大寨主什么的,招兵买马,自立山头,很威风,很威风…”

常一雄觉出了不对,他性格豪爽,愣了之后马上就站起来:“常某是个粗人,一时冲动,也没想过公子究竟乐不乐意,为难公子了!”

萧焕笑了笑:“常寨主客气了。”他顿了顿开口:“事到如今也不瞒常寨主,我们两人,都是效命朝廷。今天晚上山寨的各位兄弟劫下的这些,本应是朝廷拨给庐州府赈灾的银子,却被贪赃枉法的官员挪走中饱私囊。如果各位不嫌弃,在下想请各位兄弟帮忙,把这批银两运到赈灾之所。到达之后,在下可以令各位地兄弟从征为军,此后世代享有军籍。”说到这里,他用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当然如果各位无此志向,在下也先道声不是,请各位兄弟海涵。”

树林中静了一下,常一雄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我们寨里的兄弟就不想寻个正经吃饭门路,生下来就是喜欢干这没本钱买卖的?”他说完之后,向着萧焕双手抱拳:“说不好听的,常一雄自从十三岁那年被家乡灾荒逼到这里落草之后,就再也不指望官府能给我片瓦遮头,一饭温饱。今日看到朝廷中还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在,我才信大武的天没有全黑。”

他回头大喝:“兄弟们,那些狗官办下的黑心事,是咱们给他们擦的屁股!大家伙说,这事痛快不痛快!”

一寨的兄弟都跟着大喝起来:“痛快!”还夹着几声笑骂。

常一雄接着振臂大喊:“咱们这就把银子送到庐州去,让那些狗官好好见识见识咱们黑水寨兄弟的威风。”

“噢!”这次群情激奋的呼喝,连苍苍也跟着挥舞手臂大叫起来。

德佑七年八月的某天,押送赈灾官银的统领向上司报告,说那批官银已经不见了踪影。

短短十几天之后,饿殍遍地的庐州城内,突然出现了一百多名自称是民兵的人,押送来了十万两白银。

这些人协助庐州府尹,用赈灾的银两向囤积余粮的当地富户征购粮食,很快缓和了灾情。

“哦?劫官银,救灾民。你的这位故交,这些天干得还挺风生水起的么。”杭州城灵碧教间柳分堂的院落内,一身轻绿纱衣的少女隔着一炉袅袅的檀香,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子。

白衣的俊挺年轻人不太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这个事情做得好,大快人心。”

“我也知道大快人心啊,”轻纱的少女娇嗔着嘟起嘴,一双杏眼亮亮的注视着白衣年轻人:“可是徐大公子,我这两天好心烦啊…”

“是么?”徐来更加不自在的拼命清嗓子:“艺柳碰到什么难事了?”

“不还是徐大公子那位故交么…”她很重的叹了口气:“我派出去的人,接二连三的被打发回来…我该怎么办?”她满含幽怨的看着徐来,就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我…我头晕。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徐来再也不看她,居然“噌”的一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连连摆手:“我回去睡会儿。”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踪影,唯恐赵艺柳叫住他一样。

愣愣的看他慌张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外,灵碧教间柳分堂的堂主赵艺柳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刚刚匆忙进来向她汇报事务的那个下属,看到这情形,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实在没见过这位潇洒倜傥的徐堂主这么慌乱狼狈的样子。

“斗草。”忍着笑,赵艺柳向属下挥手:“有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含着笑,斗草颇有些无奈的汇报:“不过是这次派去刺杀那人的两个姐妹,已经回来了。”

“这两个人做了些什么?”连刺杀是否成功都不问,赵艺柳脸上含笑:“又是找到人家,请人家坐下喝了两杯茶,接着就回来了?”

“不是…这两个丫头胆子比较大,”斗草叹口气:“除了喝茶之外,还一同去看了场戏。”

赵艺柳一愣,骂了一句:“两个臭丫头,真会占便宜。”脸上的笑意却更浓:“如果不是我去了不过两招实在太不像话,能让她们把好处都捞了?”

斗草认真想了一下:“堂主,要不然下次我去吧…”

赵艺柳瞪了她一眼:“你是堂里八分坛主之首,你去了要是还不动手,你想让教主把我骂死?”

斗草脸上立刻显出失意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

教主这次对那个叫做萧云从的年轻人的格杀密令,只下达给了徐来和间柳分堂,偏偏间柳堂两年前受敌人攻击伤亡惨重的时候,是徐来请了萧云从来替堂中的弟子医治。

萧云从来了之后,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为众人医治,整个间柳堂里,有一半儿人是受过他恩惠的,另一半儿则对这位年轻的大夫十分感佩。因此教主的密令下达之后,面子上赵艺柳虽然是频频派弟子前去执行任务,但是这些年轻的女弟子除了找到萧云从叙旧喝茶,再没干过别的事情。

似乎被斗草的沮丧情绪影响,赵艺柳也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气跟原来故意给徐来看的那声不同——真的是懊恼烦闷无比。

第11章

红衣的少女皱眉揽在客房的门口:“不见!不见!谁都不见!”两手插腰,堵在路上,气势汹汹。

这一幕,在近几天的庐州城官驿里,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和红衣少女对峙的,是两个绿衫的少女,其中一个掩嘴笑着:“碧茜,人家不要咱们见人啊,怎么办?”

那个叫碧茜的少女却没回答同伴,笑吟吟的看着面前一脸不耐烦的拦路人:“这位姑娘,我们真的是奉命来求见萧公子,还请姑娘代为传达一下。”

红衣少女轻哧一声:“我管你奉不奉命,不给见就是不给见!”

碧茜还带着笑:“不见到萧公子,我们不能复命。”

红衣少女似乎被她缠烦了,没好气地:“不是都说了正在休息不见人,你们啰嗦不啰嗦!”

碧茜没有说话,她的同伴呵呵笑了起来:“姑娘真会说笑,还刚午时不到,谁会在这时候休息?”

红衣少女睁大了双眼,正要反驳。

“小竹。”碧茜突然出声制止同伴。她们在门口吵了这么一会儿,按照那人的性格,不可能听到了动静还不出来见人,可能是真在休息。

门就在这时候“吱嘎”一声开了,青衣的年轻人带着温和的笑:“原来是两位姑娘来了。”他笑看着碧茜:“文姑娘别来无恙,”接着看小竹:“这位是…刘姑娘?”

小竹见他还记得自己,立刻高兴起来:“是啊,是啊,我是三分坛的刘小竹,萧公子给我们坛主治过伤呢!”

年轻人笑:“抱歉,刚才睡下了,让两位姑娘久等。”

碧茜连忙说:“不忙,倒是我们打搅萧公子了。”

红衣少女在一边十分愤恨的跺脚:“看!吵个不停,还是把人吵出来了吧!”说着狠狠地瞪小竹:“忙着给灾民治病,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今天早上天亮了才睡下的,现在知道为什么午时还在休息了吧!”

小竹愣了一下,马上诚恳道歉:“对不起萧公子,我们不知道。”

红衣少女还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打算再骂两句,自己的头顶就给一个温柔的手掌揉住了,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笑:“苍苍,待客人要有礼。”

萧焕向碧茜和小竹笑笑:“原本就该起床了,不怪两位姑娘。”说着还是笑:“这里简陋,不便招待两位姑娘,只好请两位到茶馆去了。”

碧茜裣衽行礼:“公子客气。”

苍苍不再说什么,还是嘟着嘴,拽住萧焕的衣袖。

庐州城里灾民虽多,茶馆酒楼都还照常经营,官驿不远的地方就有一间临路的茶馆,人不多,打扫也很干净。

他们四个人坐下后,萧焕就跟碧茜和小竹絮絮的说些闲话,苍苍不想插口,有些无聊的托着头向窗外看。

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年景不好,城里的殷实家庭过的也并不好,很多人脸上有淡淡愁容。

街上匆匆的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精壮汉子,看到窗户后苍苍露出的脸,就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

苍苍认得这个人是黑水寨的兄弟,他们和黑水寨的人送了官银到这里之后,因为庐州府人手很缺,因此就都留下来帮忙赈灾。黑水寨的兄弟力气大,搬运粮食、维持治安,出了不少力。萧焕和她则帮助州府医官诊治患病的灾民,病患的数目并不少,她做的是琐碎的杂活,还能抽空偷睡一下,萧焕却忙得几天都不能合眼。

苍苍也向那个黑水寨的汉子挥了挥手,那个汉子咧嘴笑了笑,跑开了,估计是在忙着什么事情。

这些土匪习气很重的汉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赈灾的得力人手,苍苍时常看到他们在做完事之后,骂骂咧咧的互相捶着肩膀说笑,带着疲惫的脸上却有着掩盖不住的满足和喜悦。

是谁毫不犹豫的把押送官银的任务托付给他们?是谁在一路上从不清点银两的数目,丝毫不怀疑这些贪财的山贼会私自窝赃银子?是谁在到达庐州之后,不顾府尹的质疑,把买卖米粮的任务分派给这些人,甚至连报账核对,都交给他们去处理?是谁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什么东西?

长街上的人依旧来来往往,街角还有蜷缩着的几个灾民,但是相比他们刚进城时,笼罩在整个城池上的浓重愁云,现在的庐州城,开始慢慢恢复了活力。

身旁的谈话还在继续,似乎是不愿打扰太长时间,这次那句必定要说的话很快就说过了,会面也快要结束了吧?

苍苍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那句话时的表情,那次也是这么一起坐着在喝茶聊天,两个灵碧教的年轻教众在说笑了一阵之后,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其中的一个就笑着开口:“萧公子,我们是奉教主的密令,来诛杀你的。”

还有比这个更骇人听闻的话了么?苍苍立刻就跳了起来,下意识的护在萧焕身前:“你们想干什么?”

那两个教众却笑了起来,接着起身,那个刚刚说话的人还是笑着:“那么我们的来意已经表明了,告辞。”

就这么客气的告别不见,留下苍苍在愣了许久之后,捶着桌子哈哈大笑。

此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两个不同的教众来,客客气气的说完“我们是奉命来杀你的”之后,再客客气气的告辞不见。

弄了几次之后,连苍苍这么玩心很重的人,都不再觉得这个游戏好玩儿。

是吗?这些人在这里乐此不疲的重复着这么一种游戏一样的工作?是因为命令难违,不得不来一个过场应付?还是因为宁肯违背上级的密令,面对那个人,也不愿把这么一个任务付诸行动?

“萧大哥!”谈话突然被打断,苍苍把视线从窗外的风景上转回来,她狠狠呲出满口贝珠一样雪亮的牙齿:“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略带诧异的看着她,萧焕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苍苍,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苍苍不管对面两个灵碧教众还在注视着自己,也不管茶馆内的客人听到响声后纷纷投过来的目光,跳起来抱住萧焕,咯咯的笑:“萧大哥,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近在咫尺的那张总是有着淡淡笑意的面容突然间染上了一抹微红,轻轻拍了拍苍苍的肩膀,淡淡的笑意毫不自觉地大了起来:“苍苍,这里人很多。”

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苍苍抬头得意的笑。

要一直在一起。

就这样,拉着手玩玩笑笑,跨过险恶崎岖的山山水水,就像跨过四季常春的阆苑仙境,就这样握住一双有着淡淡温度的手,就像握住了一把可以汲取无尽温暖的阳光,一直的,走下去。

金黄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苍苍毫不掩饰的笑脸上。

爽朗的秋风在城池的上空温柔吹拂,也吹过城池外茂盛的野草、和层林晕染的树木,这个时节,被称作金色的秋天。

第12章

黑色影子悄无声息的站在夜晚的屋脊上,人群喧闹着从他脚下穿行。

年老的驿丞,年轻的杂役,大嗓门的女佣,步履沉重的旅客。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嬉笑声,寒暄声,笑骂声,吵闹声。

所有的人和声音都离他很远,唯一近的,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长剑,乌黑剑鞘,雪白剑刃,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驿站外渐渐走近两个身影,红色纱衣的少女牵着年轻人的袖子,不知道疲倦一样的咭咭咯咯说着什么,年轻人微笑着认真地听。

他们走到驿站门口,和看守大门的老驿丞打了招呼,走进院子。

少女的笑语清晰了起来,她的声音明亮又清脆,听在耳朵里,很难让人觉得厌烦。

“萧大哥,”她生怕那个人不听一样,一叠声的叫他,“萧大哥,我今天一个药罐也没有弄翻,刘婶都夸我了!”

竹青单衣的年轻人看着她笑:“是么?苍苍可真了不起。”

少女扮了个鬼脸:“哼!我知道你在看我笑话,我明天一定能干得更好的,干得更好给你瞧!”

他们就这么一边说笑,一边通过不大的庭院。

接近中堂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脚步微顿了一下,看似不经心的抬头。

目光没有对接,庐州官驿中堂上的夜色,是一片混沌的纯黑。

年轻人低头,继续笑着和少女斗嘴:“嗯,我要好好看着呢。”

“啊?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一定不行?”少女愤怒的大叫,“我绝对要做好!啊,气死了!”

他们穿过中堂,身影没入客房的昏黄灯光中。

中堂的屋脊上,黑影动了动,他像以往无数次执行任务前一样,慢慢的在宽阔的屋顶上坐了下来,然后扣紧自己的剑,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击剑身。

半弯月亮一点一点的升上了中天,院子中的吵闹开始低了下来。一些声音开始消失,最先是杂役的抱怨,接着是客房中旅客的谈笑,再接着是落锁关门的吱嘎,直到最后,除了远处不时地犬吠和秋虫的啾鸣,就只剩下夜风细微的呜咽。

手指间的错落的节拍渐渐有序,合上隐约的节律,那是嗜血名剑的凄厉低吟,只有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在那些被吞噬的灵魂开始躁动呼啸的时刻,才会冲破坚冰一样的桎梏,顺着如水流淌的寒冷剑气,飘溢到持剑者的身体内。

剑气满盈的那一刻,那根打着歌唱一样旋律的手指停了下来。

月亮温柔的银光像是在蓦然间被遮蔽起来,铺天盖地的冷光扑洒下来,卷起无数暗黑的魅影,如同有无数凶暴叫嚣的冤魂一起涌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血一般粘稠的杀意。

黑暗而残酷的光影刹那间汇集成了一道雪白的剑影,极致的残忍和极致的血腥之后,是比月光还清澈的极致冰冷。

三尺无华,三生冼血,万金不出,非杀不回。

“叮”的一声,亮到几乎能穿刺天地幽冥的雪光碰上了一道温敦柔和的青光。

兵刃交错而过,映亮了两张年轻的脸庞。

细微的叮当声密集的响过,仿佛是一缕远来的微风,不经意间吹动了檐下寂寞的风铃,淅沥悠扬。

随着这样近乎温柔的声音,碎锦裂肤的剑气一股股的铺散开来,剑剑相交,杀气纵横。

院落中的一扇窗户突然开了。“萧大哥”,有个女孩子略带惶急的叫,“你在哪儿?”

在空中翻了一下,那道黑色的影子退身,长剑还鞘。

剑光温和到几近平庸的青色短剑闪了一下,也被收回袖中。

“你是干什么?”直接从窗口中跳到院内,只穿了中衣的女孩子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她的眼睛很尖,立刻恍然大悟:“啊,是你!我在盐帮的围墙上见过你!”

面容俊秀的黑衣年轻人轻轻笑了一声:“你倒好记性。”

女孩子很得意的扬头:“那是当然,我对漂亮的脸一向记性都很好。”

“是么?”黑衣年轻人笑了笑,他接着转向手剑站在一旁的年轻人,“我虽然不喜欢和疲累过度的对手打,但是杀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喜欢碰到一个快要油尽灯枯的暗杀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