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碧教苏州分坛外。

雨淅淅落落的下,长长的青砖墙上,有雨水顺着墙头的瓦片滴落,打在街巷的石板上,也打在墙下淡黄的油纸伞上。

伞是三十六骨的紫竹伞,描着半开的丹桂,雅致而端丽。伞下的人一身藕色的罗裙,微侧着头,看向街巷尽头的红漆大门。

这是一扇侧门,挂了两盏扁圆的灯笼,在夜雨里照出昏黄的光。

撑伞的人就这样擎着伞静静的看着那扇门。

也不是过了很久,那扇院门终于开了。从门内先是跑出了一个粉色衣衫的少女,她伸出一只手接了接雨,哈哈的笑,提起裙子跳着就去拉随在她身后出来青衣的年轻人。

年轻人走得很稳重,却依着她的脚步,和她一起冲进秋雨里。

仿佛很高兴一样,粉衣少女拉着年轻人的手,跳起来走在他的前面,大声的笑着说话。

深夜的微雨里,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了,从头到尾,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只有青衣的年轻人在即将从巷头转弯的时候,略微顿了一下脚步。

“副统领,”黑暗中有人走过来单膝跪下,“是不是要继续就近护卫公子爷。”

“玄部的人继续跟随公子爷,黄部留在这里,其余各部暂时待命。”伞下的人开口,和干脆的下令相反,这个声音却是柔和而婉丽的,带着细微的江浙口音。

“遵令。”抱拳领命,御前侍卫的暗卫飞速撤走。

看着属下们退走,伞下的人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微微笑了起来,“我的爷,您可真会折腾我们这些人。”

“先生,依您看,陈教主是不是真的心软了?”离院落不远的另外一处地方,乌篷的马车内,一身白衣的文士合上手中的折扇,笑问身前的灰袍人,“不然今晚为何不就出手?”

“落墨?”灰袍的学士府幕僚摇了摇头,“落墨作出决断之后,就决不会心软。”他略停了一停,“远江,你不要跟我装傻,你不会想不到落墨今晚之所以不动手,是被院外那些层层围着的御前侍卫牵制住了吧?”

白衣文士“哧”得笑了起来:“我还道是情,却原来还是势。”他也停了停,笑着,“远江这不是想充次勤学好问的好学生么?先生都不肯给我机会。”

“给你机会?”也笑了起来,灰袍人悠悠的说,“凤来阁的风老板还需要人给你机会?”

白衣文士笑笑,又问:“这么说这几日,陈教主和那位真名提起来颇不方便的公子,又要有场恶战了?”

“依落墨的脾气,恐怕是免不了了。”灰袍人开口,“如今的情势,只怕过几天的武林大会,太平不了。十二连环坞已经是弃子,不必多作考虑。江南四大山庄产业广大子弟众多,主事者谨慎守成,除了明面里之外,应该哪方都不会真正偏向。看就只看灵碧教,究竟要掀出多大的风波来了。”

“暗潮汹涌,结局难测。”白衣文士笑着说了出来,“总归我们是隔岸观火了。”

“能够闲一闲也未尝不好。”淡淡说着,灰袍人想起什么来了一样,又开口:“远江,走到今天这条路,你可曾后悔过?”

用合上的扇子慢慢敲了敲手心,白衣文士把目光投向乌篷车外:“少年子弟江湖老,先生,路既然已经选定了,就不是用来后悔的。”

“很好。”眯上了眼睛,灰袍人笑,“很好,路选定之后,不是用来后悔的。”

他今晚的话似乎特别多:“你要万贯家产一呼百应,他要只手遮天炙手权势,所以你们手段尽出追名逐利,所以走在这样的路上,能够痛快地说,不曾后悔。我呢?我要的是什么?我过了一生,也还想不明白,我要得到底是什么?”他摇了摇头,今晚不曾沾过滴酒,昏然的眼里,却像是带了七分醉意,“不过远江,我还是喜欢嵩山脚下那个干干净净的小教书先生。”

白衣文士笑:“我也喜欢先生在嵩山逍遥谷里,每日醉酒的潇洒姿态。”

“罢了,我们总归都回不去了。”说完这句,灰袍人厌烦了似得,合上眼睛,再不说话。

隔了很小一会儿,马车慢慢地走了起来,驮着车里的两个人,清脆的嗒嗒马蹄声,走入到萧瑟的夜雨中,不停的,走向苏州曲折的街巷里,更远的地方。

默然的把目光投向车窗之外,白衣的文士任一路的小桥青砖碧瓦从视野里退走,再也不动。

嵩山下…如今早已没有几个人知道,一手创建凤来阁的白衣玉剑风远江,多年前会是嵩山脚下的书院里,终日低头整理文书,沉默平凡的教书先生。

昔日书院里的白衣青年,和隔溪相望的逍遥谷中,酷爱酿酒的隐士,有着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于是,造就了今日凤来阁和学士府之间隐秘的交易牵连。

只是当年嵩山脚下,那些如水一般,每日重复着流走的岁月,早就湮灭了,湮灭在决绝离开的一瞬间,湮灭在其后腥风血雨的江湖厮杀中,连在回忆里,都只剩下一张单薄的剪影。

后悔么?可曾后悔?

微微笑了起来,白衣的文士也合上双眼。

车窗外一蓬秋雨,寒凉侵骨。

十一月初七,在十二连环坞的血字战书出现了七日之后,苏州城墙上,出现了一纸俊挺字迹,短短的四个字,“恭领战约”,署名端正:“萧云从”。

当日,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公告之下,聚集了几乎全苏州城内的武林中人。

次日,彻夜商讨对策的十二连环坞决定,请德高望重的少林武当两派的掌门出面公证,主持武林大会之上的比武。作为此次武林大会东道主的江南四大山庄,同时声明将为十二连环坞助剑,共扶武林正气。

十一月十二日,一向不理中原武林事务的灵碧教,突然在苏州城内大批聚集教中弟子。

十一月十三,灵碧教的教主陈落墨,蓦然向武林大会东道主提出,武林分散已久,应当借武林大会之便,决选出一派掌管事务,号令各派,行盟主之职。

言中大有灵碧教将欲称霸之意,一经传出,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十一月十四,参会各正派掌门紧急到流云山庄内,闭门整整一日不出,连夜商讨。

十一月十五,苏州虎丘。

随着正午临近,虎丘也渐渐熙攘起来。

各派的弟子帮众来了不少,参会的闲散武林人士也到了很多,各色人等一直排到了千人石下的试剑石。

千人石往后,就是剑池,剑池旁的小亭中,少林方丈雪真大师和武当掌门秋声道长已经到了,正坐在亭中闲谈。小亭内,还有早已到达的四大山庄和十二连环坞的人手,不但各位庄主首领,两方门下的弟子帮众,也来了不少。

天气并不算好,阴沉的似乎随时都能下出雨来,已经带有寒意的秋风也一阵阵的吹送。

有几个胆大的小贩,看着这边又生意,就趁机拿了各色货物在四处推销,有个抱了雨伞的小贩也在人群穿梭着卖伞。

“哎,这个小哥,把你的伞拿来我看。”一个刚从山下上来的少女,边咬着手上的烤地瓜,边叫住一个卖伞的小贩。

见了生意,小贩连忙迎上来,把怀中抱着的伞亮出:“好喏,姑娘您看。”

少女一口叼住地瓜,一双手飞快翻翻捡捡,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等小贩略一愣的时候,她早已经伸手抽出了一支浅黄的伞,“啪”得撑开,同时咬下一大口地瓜,金瓜还手,嘴巴空出,摇了摇头:“笔意太差!”

小贩这才明白过来,她方才含糊的说出那句,好像是:“用色真俗…”

挑剔的客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小贩陪笑着伸出三根指头:“这位小姐,我这一把伞才买三十文钱,您要拿来和流玉坊三两银子一把的三十六骨紫竹伞比,是会差了点…”

“我没和那个比,”那个少女轻哼一声,“流玉坊每年运到京城去那三两银子一把的伞,也就比你的伞耐看那么半分而已。”

小贩听这少女口气太大,正想打趣两句,就看到她突然转了身,向站在她身后,一直被她拉着手不放的青衫公子笑靥如花:“萧大哥,你给我画个伞面吧!”

一下给噎了,小贩暗暗翻眼:你以为这是人人都能画得!

果然,那个年轻公子笑起来,声音温和:“我画得并不会比流玉坊的画师更好。”

“我不管了,反正我要你给我画,顺便再画个风筝屏风梁柱什么的吧。”随口不在意地说着,那个少女转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得十分得意,“住在我家里,画上一两个月就好了!”

小贩简直服了:这姑娘家的不懂矜持就算了,居然还这么露骨…忍不住上下打量那个青衣公子,一派儒雅斯文的,被拐了真可怜。

被少女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年轻公子摇头:“你还不如说让我给你画一幅山河万里长卷,这么我就要在你家里住上几年了…”

“哎呀,风筝屏风梁柱都是天天看天天用的,那个什么长卷除了每隔十年几十年拿出来巴巴得跟人献宝之外,还有什么用?我不请你去画那种废物东西,看我多看重你!”嘻嘻哈哈的说着,少女已经把手里的纸伞高高擎了起来,遮住他的头顶,“看这样子要下雨,你病还没好,千万不能再淋坏了。”

她嘴快手更快,转眼间小贩手里就给塞了三个一两的小银元:“跟你说啊,你伞除了没有流玉坊做的光鲜,骨架可比他们好多了,那些个名声在外的东西,不一定好到哪里!”

这算是夸吧?小贩还没回过神儿来,那个一身粉绿的少女,也不把新买的伞合起来,就这么晃着画了丹桂的纸伞走了。她把没有拿伞的手从那个青衣公子的下臂里掏出来,低头一下下的从手里啃地瓜。

手里的银元凉晶晶的,小贩把沾了汗水的银子放到袋里,心想:这姑娘除了疯疯癫癫的,其实还不错,对那位文弱的公子很爱护嘛…

这么想着,小贩的肩膀突然给人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抬头,接二连三的人影却都从他身边转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挤了过来,本来就拥挤的人潮河水一样的,涌向不远处的一个方向。

小贩像被潮水卷动的石子,也身不由己的向前走去。四周的人群中零零散散的传出了低声地议论,有人说“来了,来了。”“萧云从。”

…什么人?

顾不上被挤得东倒西歪,好奇地掂了脚尖有些辛苦的向前看,这里地势低,小贩也只看到围成一团,却又奇异的空缺出不小一片罅隙的人流,而在那罅隙中央,依稀有一把张开的淡黄颜色的纸伞。【橘园制作 .jooyoo. 欢迎来访】

第24章

“来了,”悠悠抬头去看满山攒动的人头,凉亭中,一身宽带缓袍的秋声道长呷了口碧螺春,眯起了眼睛:“老和尚,你说来得这位,该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雪真大师在凝神品茶,随口道,“不就是那个新近成名,仗着把温昱闲手中的胜邪剑夺下,名声大燥的那个萧云从么,能是什么人?”

“就只这样?”

“就只这样。”

“老和尚,老道士我今天才发现,你比我还会装糊涂。”秋声道长悠然品茶,遥遥看着人群中,那个跟在青衣的年轻人身旁,揪着他的袖子乱晃的少女,“老道士我两年前到京城,在学士府中,有幸见过凌学士的那位大小姐。少林素来是佛门领袖,我记得老和尚你,今年年初时,刚刚进京面过圣吧?”

“龙颜威仪,老和尚我总不好一直盯着看。”雪真大师说完,居然合十,“阿弥陀佛,皮肉是色身,色身是宅舍…”

秋声道长一愣:“好个会装傻的老和尚!”哈哈放声笑了出来。

凉亭之下,骚动虎丘大石边缘,站出来一位白衣的剑客。

就像一条影子一样,他突然出现在通往大石之上的必经之路上,低头看着手中那把通体乌黑的长剑。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也绝对不老。他的脸上分明已经带上了挥抹不去的沧桑,他的眼神中,却像是还有着少年人一样的明亮天真。

他的神情很淡漠,仿佛他手中拿着的,是刚刚才随手捡起的兵刃,只不过因为适手,就勉强拿来用用,但偏偏在那淡到极致的神情里,却有着无法言说的伤痛,仿佛是江湖羁旅的游子,于车水马龙的闹市里,看到当年曾生死契阔的恋人牵着幼子从眼前走过,目光就此再也无法移开。

他就站在人群的正前方,挡在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公子身前。

晃了晃手中的纸伞,穿了一身粉绿罗缎的苍苍并不打算跟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客气:“喂,你别挡道啊。”

“听说,你败了温昱闲,”白衣的剑客开口说话,他终于把头抬起,看向他面前的萧焕。

“只是胜了一招。”萧焕淡笑。

“一招就已经足够了。”淡淡的说着,白衣剑客把长剑横到眼前,“我是风闪门夏辰雪,我一直想要击败温昱闲,不过你既然败了温昱闲,那么我打败你,也是一样。”

他说的很轻,随着他叹息似的尾声,乌黑的长剑活了,那抹皴法枯枝一般的墨团霎那间就遮蔽了明月。

风闪门掌门夏辰雪的剑很快,如果把那份好事之徒排出的兵器谱找出来看的话,夏辰雪的书愤剑最起码可以排到前十位以上,有武林耄老称赞他的剑法神姿奇丽,雄伟险秀。然而他们抛出如此溢美之词的真正原因可能是,他们根本看不清夏辰雪出剑。

死于夏辰雪剑下的蓬山四鬼一定会赞同这种说法,当年那四个练就了铁臂铜衫金钟罩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同胞兄弟意气风发的西来中原,踌躇满志的准备称霸武林,随便挑了一个剑派的掌门来决斗,这个倒霉的掌门就是夏辰雪。

据说,当时所有的人只看到空中似乎飘过了一道淡淡的烟尘,然后蓬山四鬼的四颗头颅就飞离身躯,掉落在看客足下,四张脸上,犹自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

现在这柄快的连影子都扑捉不到的剑直直刺向了萧焕,一记直刺,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也不藏任何后招,是夏辰雪有把握在这样的速度下变招,还是对于这样必杀的一剑,完全没有留下后招的必要?

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一剑刺到萧焕身前,就被两根手指轻轻的夹住了,逆着凛冽的剑气而上,迎住那柄长剑,把身后的苍苍和人群挡在剑气之外,那两根有些苍白的修长手指,夹在了乌黑的剑身之上。

夏辰雪点头:“很好。”他抽剑,空中闪过一道白光,那截乌黑的剑身却还牢牢的夹在萧焕指间。

原来夏辰雪的剑分为两层的,而这层白刃,才算是书愤剑的真面目。

书愤剑原本就比普通的剑窄上几分,白刃脱出黑壳之后更加狭长,重量也轻了不少,夏辰雪的剑势随之一变,若说他原来的剑势是奇巧的话,现在就是诡异,白剑倏忽就刺出了数招,连绵不断的剑招已经快的像一阵剑雨。

夏辰雪实在将窄剑的狠辣料峭发挥到了巅毫,他的每一剑,都是从你绝对也想象不到的方位刺过来的,偏偏这剑剑都险极的招式又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萧焕压来。

空中闪过几点荧光,仿佛一只萤火虫悠悠然的自此飞过,伴着荧光响起的那阵金戈相撞之声也十分清脆悦耳,脆响消逝,荧光止息,萧焕笑了笑:“江南书愤果然名不虚传,夏掌门这一招不多不少,刺了二十八个方位。”这急如暴雨的二十八记击刺,居然只是一招。

夏辰雪默默收剑,后退一步,笑了笑,语音中却有了掩饰不住的喑哑:“的确只要一招就够。萧公子技高一筹,夏某惭愧。”

说完转身就走,他出现的突然,消失的同样突然。

石下的人群一片寂静,不知道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剑风戾气所震慑,还是被还没有从刚才短暂却惊心的打斗中会过神来。

缓慢却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真是精彩。”千人石上缓步走出了一个一身白色麻衣的人,称赞的话语里,却带着讥诮的笑声,“在夏掌门刺出那招曾让无数武林高手血洒当场的弹墨无回时,出手夹住他的墨剑,却不过是要在其后的雪剑刺来时挡住那二十八次击刺,更是巧妙的在他最后一击落下时将墨剑套回雪剑,令夏掌门充盈的剑气就此被锁。迎击套剑,时机拿捏,分毫不差,萧公子好厉害的眼光,好俊的身手。小子今日有幸得见萧公子,实在是万分高兴。”

他把“高兴”两个字重重咬下,随即转身抱拳面向石下的众人:“承蒙各位武林同道提携,今日我十二连环坞得以在武林大会上,借诸位法眼,决战仇敌,一报义父深怨,尹南彤在此向各位谢礼!”

深深把躬鞠下,十二连环坞如今的主事,钟丰琰的义子尹南彤回身,抽出背负的长剑:“萧云从,尹某人不孝,剑法平庸,绝不能和方才出手助剑的夏掌门相提并论,但是尹某人大胆,今日和你一战,但愿血祭义父,虽死不退!”

悲恸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

“咯咯…”一阵清脆笑声突然不适宜的插了进来,惊动肃穆的气氛,苍苍摇头晃脑的从萧焕背后走出来,安静的广场中话声明快,“请问尹少帮主,你要报的这个仇…是个什么仇?”

蓦然被这个一身粉绿的小姑娘打乱气氛,尹南彤隐隐不快:“当然是杀父之仇!”

“再问尹少帮主,你的杀父仇人是谁?”苍苍笑眯眯的,十分天真无害的样子。

“这还用问,天下英雄有目共睹,小子的杀父仇人,正是萧云从!”尹南彤已经按耐不住要发脾气,“请这位姑娘不要再明知故问,这里不是你能捣乱的地方!”

“哦?”苍苍还是笑,清清脆脆的,“其实我真的不明白啊,到底是萧云从杀害了钟帮主呢,还是尹少帮主您希望大家认为是萧云从杀害了钟帮主?那么天下英雄有目共睹的,究竟是萧云从杀害了钟帮主啊,还是尹少帮主您一口认定萧云从就是凶手?”她说着,就蹙起眉来,做出一幅困惑的表情,“尹少帮主,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明知对方是在装傻,尹南彤却无法在天下群雄面前对这么一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真的口出恶言,不得不强忍着:“不管如何,萧云从就是我的杀父仇人,这位姑娘,请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啊?这还可以不管如何?”苍苍震惊一样的睁大双眼,“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不管如何,随便抓住一个在场我看得喜欢的大哥哥,告诉他,以后他就是我的相公了,如果他问为什么了,我只用说‘不管如何’就好了?”

她说得天真无邪,丝毫不显做作之态,身材相貌又娇小可爱,不会被误认为是放荡风尘,这话一出,千人石下立刻就有捧场的武林豪杰哄笑了起来。

尹南彤也不是口齿不伶俐的人,这一会儿却叫这个装傻卖乖的小姑娘搅得头昏脑胀,险些就要提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过去了,一张脸通红,气结:“你…”

场下群雄更加忍俊不禁,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早已所剩无几。

苍苍正得意洋洋的瞟着被她噎得狼狈的尹南彤,肩膀就被一只手温柔揽住,萧焕的声音带笑:“好了,苍苍,你先到那边凉亭里等着我。”

玩儿得正高兴,苍苍有些不满的回头,刚想说话,就听到前方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萧公子,比武可以开始了吧?”

说话的是从凉亭中缓步走上大石的一个中年人,略显清瘦的面容,然而他一步步走来,满场的喧哗居然一点点的止歇,直至鸦鹊无声。

江南四大山庄之首,苏州流云庄的庄主秦时月。

江湖中一向有着传言,如果四大山庄称掌法第二,那么就没有人敢称第一。显贵江湖的四大山庄,一向以各具绝技的掌法闻名,而流云庄主秦时月的蟠龙流云掌,是除去温昱闲的剑法之外,唯一被江南武林奉为巅峰膜拜的武功。

“秦庄主!”尹南彤的眼孔蓦然一亮,立刻拱手迎了上去,“得蒙相助,小侄感激涕零。”

“在我这里不用摆出这么一幅感恩戴德的模样,”丝毫不顾及石下的武林人士,秦时月冷冷淡淡的开口,“你也知道,如果不是这场大会开在苏州,我四大山庄连一根指头都不会出。”

尹南彤脸色蓦然变白,他握住手中的长剑,居然还能勉强一笑:“秦庄主之恩,小侄永记于心。”倒退数步,站在不会被波及的大石之下。

看着尹南彤退下,笑了笑,萧焕低头:“苍苍,去等我吧。”

明白现在不是留连啰嗦的时候,苍苍还是拉住了他的袖子,抬头看住他深邃明亮的眼睛:“我走开了…你不要再受伤。”

不久前在灵碧教分坛里那晚,他要她等着,她听了他的话,认真等着。等他终于出来,虽然还是淡淡地笑着,脸色却分外苍白。以为他没有什么,和他一同回到客栈,第二天一早她去找他,却看到他俯在床上不停咳嗽,苍白如雪的脸色里,透着一抹诡异的嫣红。那天他没能吃下去任何东西,喝一口水也要呛着吐出来,药丸也没办法喝,吓得她几乎要哭。直到隔天早上,在他身边守了一天一夜的之后,他才有些好转,淡笑着抚摸她的头顶,要她不要担心。当时她就红了眼睛。

眼眶一酸,差点就像那天一样,又要流出眼泪,苍苍尽量潇洒的甩头,主动松开拉着萧焕袖子的手:“反正我也帮不上忙,我去休息了。”

她说完,立刻转身跑开,人还未到凉亭,先就咯咯笑起来,活活泼泼:“各位英雄啊,我是凌苍苍,大家幸会,幸会…”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轻笑——明媚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寂寞,她似乎总是这样。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回,萧焕抬手,随意却绝不敷衍的行礼,唇角的笑容却依然没有散去:“秦庄主,久仰大名,荣幸之至。”

“你不必荣幸,”冷冷说着,秦时月垂手,漠然地站在大石正中,“我是因为迫不得已,才跟你交手,不像那位爱剑成痴的夏掌门,自己跑来要比剑。”

淡淡的一句话说完,他身旁居然有隐约的灰尘开始飞扬。如同被一道看不见的风吹起,大石上的落叶开始极慢的移动,越来越快的,随风移动的落叶,在平整的大石上分裂出条条沟壑,旋转着排列。

“嘁嚓”,十分细微的,一片正位于两条相邻的间隙之间的黄叶,从中间断裂开来,飞速的卷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