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罡气在这一瞬间暴涨,秦时月缓缓劈出一掌,招式中规中矩,平平无奇。

随着他的手掌袭来的,是一片无形无色的烟尘。

在瞬间遮蔽了天空,刹那间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这种纠缠盘旋的气息,如同蒙住了眼睛的漫天大雾。

让人颤栗的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矫若游龙,飞旋逼近。

气息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暴烈,这就是天神的威仪吧,容纳于万古不灭的长空中的纯血神兽,踏风而来,暴虐的呜咽,却又温柔的回旋。

那就是龙,历经过红日初生之所,阳乌覆灭之地,鳞片生金,五爪如刀,展开的身躯,就是垂天的云。

罡风越来越猛,萧焕头顶一根被吹离了发髻的头发擦上旋风,立刻就被碾为齑粉。

只是一瞬,真气就逼上了萧焕的眉头,塞满天地的无形之风合而为一,在这比电光一闪还要短上千万倍的时刻,萧焕也出了一掌。

丝毫不投机巧的平平迎击,无论何样的招式花样,在这一刻都没有任何意义。

两掌相抵,无数的落叶细碎成粉末。

暴烈的真气交错中,那一袭青衣猎猎当风,不见退避,只有迎击。

他们交手的时间也许并不长,所有的人却都觉得,仿佛是过了一世那么久——一掌如电,准确地落在秦时月的掌心之上,微微错步,一再退避的秦时月,已经站在了千人石的边缘。

无论是什么样的比武,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被击落到台场之下的那一方,是败。

没有再还击,秦时月就这么站在大石的边缘,微眯上了眼睛,垂着手,再也不动。

良久,他抬手拱起:“惭愧。”

几乎同时,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台下的众人,才开始意识到:流云山庄的秦庄主…败了!

退开几步,萧焕也拱手微笑:“承让。”

秦时月不再看他,转身走下高台,步履一如方才,缓慢而尊贵,只是略微躬下的背影中,有着一丝落寞。

人群中,这才慢慢的响起了稀落的惊叹声。虽然早就听说有一个叫萧云从的年轻人破了温昱闲的剑法,然而那惊心动魄的一役根本没有任何人看到,但是今天,确是被无数人眼睁睁的看着,秦时月败在这个人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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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好啊,萧大哥,太好了,把他们都打跑…”提心吊胆的看了半天,苍苍大叫着跳了起来,眼看着秦时月下石之后,那个高大黑胖的雷云山庄庄主楚惊鸿又铁青着脸要走上石,慌忙大喊,“喂,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欺负人啊!不准车轮战!卑鄙!”

“哦呀,没有出剑呢。”冷不防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道士我还想看一看那把难得一见的绝世名剑呢。”

“阿弥陀佛,宝剑是色相,色相是幻雾…”另一个同样懒懒的声音接道。

苍苍回头,这才发现坐在自己身后的这两个胡子一大把的武林耄老,一个一身挺括的道袍,一个一身袈裟,都正看向石上,兴致正好的样子。

看到苍苍回头看他们,那个花白胡子的老道士慢慢悠悠地问她:“小姑娘,你知道王风么?”

刚要摇头,苍苍就想起…王风好像是大武皇帝的佩剑。于是点头。随即才恍悟:那不就是萧大哥的剑么?马上警惕的看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老道士。又马上发现这老头儿还真有些面熟。

老道士继续悠悠然的开口:“那么你知道能克制王风的唯一东西是什么么?”

苍苍皱起了眉:“什么?”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场中,楚惊鸿的奔雷掌以气势见长,随劲风满场飞舞的落叶中,已经看不清那个青色的身影。虽然看不分明,但是他依然没有出剑吧。何况在这种肉掌相搏的比武中,一方如果拿出兵刃来,必定会被认为投机取巧。依照那个人的脾气,他应该是绝对不会拔剑出来抵御对方的肉掌的。

从场上的那个人身上,把目光移回来,苍苍带了些凝重:“是什么?”

“是另一把剑,”老道士优哉游哉的摇头,“当然是另一把剑喽。”

“阿弥陀佛,”一旁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依然看得认真,“楚庄主不出十招必败。”

话音未落,他的袖子就被猛然揪住。苍苍一手一个,把他们死死拉住,压低声音:“我想起来你们是谁了!武当的秋声道长,少林的雪真大师…你们武当山和少林寺,一年吃多少朝廷供奉啊?”

“啊?什么?”秋声道长开始装傻。

“阿弥陀佛,少林寺蒙受国恩良多,老衲实在惭愧啊惭愧。”雪真大师也不差。

“别跟我啰嗦!”苍苍一点也不让,“吃了供奉,就要为朝廷办事,现在我命令你们两个…快去帮忙!”

“帮什么忙?”秋声道长不紧不慢的看她。

“当然是…”明知故问!苍苍左右一瞟,再次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知道,你们也不要装不知道,这是护驾!”

“噢?护什么驾?这里有驾么?”秋声道长斜了眼,神色依旧。

“就是…就是…”结巴了两声之后,苍苍突然泄气——她明白的,明白他之所以会抛头露面,不顾明明还没有休养好的身体,来参加这个明显很无聊的武林大会,一定会有他自己的理由。

没有试过劝住他,陪着他一路兴高采烈的过来,仿佛自己很期盼看这场热闹一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当转身离开他的那一瞬间,心底是涌上了怎样的酸涩。

“放心吧,”秋声道长看着她,懒散的声音里,竟然像是有了些安慰的意思,“能克制王风的东西,今天还不会出现。”

“啊?真的?不准骗我!”颓唐的气势一扫,苍苍立刻精神起来,“如果萧大哥有什么危险,你们两个敢不上去救人,我踹你们出去!”

德高望重了很多年的武当掌门和少林主持,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威胁。

破开如雷一击,侧身一转,就越过楚惊鸿,立在了他背后。萧焕的手掌,停在楚惊鸿头顶的百会穴上。大开大阖的招式,数十年的功力,直有雷霆万钧之势的掌法,顷刻间消散似云。

放下钳制住对方要害的手,萧焕退身,一揖:“承让。”

黝黑的粗犷面容上,退去煞气,竟然显出了淡淡苍白,雷云庄庄主楚惊鸿拱手:“惭愧。”

要转身的时刻,楚惊鸿听到他身前站立的年轻人,很轻的说了一句:“楚庄主,令郎是不是现任苏州知府的好友?”话声很低,有意只能让他听到。

有些讶异的停下脚步,四大山庄一向显赫富贵,除了武功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靠兴旺的绸缎茶叶生意,和朝廷官员的关系,自然一向都不错。楚惊鸿也清楚,自己的儿子楚觞月和苏州知府的关系密切。他停住问:“萧公子什么意思?”

“龙虎相争,该当明哲保身。”淡淡的话语,萧焕开口。

倏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楚惊鸿点头,同样是只能让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刚才我们大哥已经说过,四大山庄是迫不得已,如有失礼,还请萧公子体谅。”

大踏步走下千人石,楚惊鸿看似输得生气。

这个外界中传言粗鲁豪放的雷云庄主,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又有谁是简单的?淡然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武林人物,亭中端坐的,石下站立的,谁在幸灾乐祸,谁在唯恐天下不乱,谁在暗中盘算…

武林只怕就是这么个地方了——每一个人都有所求,每一种欲望都争相释放,于是就只有争斗不断,血泪横流。

凉亭中,有人向这边拼命挥手,是那个粉绿的身影。她好像在大叫着什么,隔得有些远了,听得不是很清楚,似乎是“杀他们一个溃不成军…”。

轻轻的笑了,他向那边点头,接着,迎上下一个走上大石的人,白云庄庄主燕离亭。

霞云庄的庄主齐天乐称病没有出战,如果没有意外,燕离亭应该就是四大山庄中,所要应对的最后一个敌人了。

深吸了一口气,萧焕的脸上,依旧是完美的礼貌:“燕庄主请。”

“这就是那个人了啊。”凉亭之上,视野更好的地方,一个一身淡绿纱衫的少女,盘腿坐在突出的巉岩之上,看着大石上,那个和白衣的燕离亭纠缠在一的青色身影,百无聊赖的打哈欠,“也不过如此么。”

“嗯,你觉得他不过如此,不妨一个人去和他过场手试试。”她的身后,同样一身淡绿纱衣的少女淡淡说。

刚刚还口出狂言的少女立刻萎靡下来:“舞水你也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我们的武功又不是练来和人单打独斗的…”

“这位的风头这么健,待会儿我们四个打一个,估计也不会有人说过分吧。”又一个声音插进来,侧身依在另一块光整岩石上的绿衫少女说着,转动手腕上那根极细的银针,几乎无色的银针在她的指间上下翻飞,晃出蝶翼一般的银色圆弧。

“说就说吧,我们本来就是魔教,做这点事,算什么过分。”第四个少女接口,满脸不在乎。

明显是同伴的四个少女,互相拌嘴拌得正欢。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石上两个相斗的人中,燕离亭且战且退,已经呈现败相。

若有所思的看着山下,被称为“舞水”的少女,淡淡的叫那个在巉岩上的少女:“半乐,你说阿来,究竟会不会向那个人出手?”

“出手就一切好说,不出手,就得等着回到总堂之后,被教主废除武功,永远割除本教,”看了她一眼,半乐回答,“如果他不出手,只怕离傻也不远了。”

想起那日教主在众多教众面前斥责徐来,要他将功赎罪的样子,一贯冷静的舞水,也觉得有些心悸。教主的样子,不太像是玩笑,何况还要当着那么多教内弟子的面说,分明是不会再容情。

按照今日教主的安排,等燕离亭败落之后,就是徐来登场的时间了。

究竟会不会呢?向那个人递出长刀,性命相搏?

山下,白衣的燕离亭拱手一揖,转身下台。

四大山庄的高手,已经尽数败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跃上了一个挺拔潇洒的白色身影。徐徐走近大石的中央,那个人抬手拔刀,干脆利落。

面前这个白衣的年轻人,静静看过来,英挺的脸上,毫无波澜。他手中的长刀,正指向前。

四大山庄之后的第一个敌人,是徐来。

萧焕一笑,手指扣住袖底的王风。

真正的大战,这才开始。

第26章

群雄瞩目之下,白色衣衫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冷冷开口:“诸位好大兴致啊,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比武!我们教主前日说过,我教将要统领武林,诸位想必已经明白,甘愿俯首听命了吧?”

狂傲的目光,环扫全场。

寒烈的秋风吹动他的白衣,迎风展开的左袖间,富丽的金色花纹盘叠交错,围住左侧的衣襟上半轮灿烂明日。

没有了纯白,却总被揉得有些皱的长衫,没有了挂在眉间,疏懒洒脱的笑意。灵碧教光明圣堂的左堂主徐来,把视线收回。

一片死寂,静到让人窒息的虎丘山上,徐来微抬起头,他似乎是根本不屑与得到什么回答,也像是懒得再浪费时间等下去,他以指尖慢慢抚过手中的银亮长刀,傲慢的开口,如同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弹指就可挥去的虫蚁:“你就是萧云从吧,你可愿归顺本教?”

对面是一阵沉默,却隔了不久,就有淡然温雅的声音响起:“如果我说不愿,会如何?”

“不会如何。”徐来扬眉,狭长的双眸中杀气陡增,“不愿归附者,杀!”

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他手中的长刀挥出一个半圆,如镜的刀身舒展,银亮如月。

这是徐来的刀,横扫过关东十八寨、风华倾天的舒柳银刀,挟裹着那道被时空混沌了的银华倏忽而至。

青色的流光自袖口泄出,撕裂一样的,交错过灌满劲力的刀刃。

倾尽全力,生死相搏。

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银色的快刀,拖出第二道耀眼的弧线。

尘沙飞扬,剑气纵横。

看不清是谁,出了怎样的招式,甚至也看不出那闪过的光芒,那道是那个璀璨的银光,那道是那个温敦的青光。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如梦初醒般的后退了两步,撞上身后那人的胸膛。

没有人去苛责,也没人回头耻笑,笑这个人在观看比武的时候,居然会怕。

所有的人只是默然无语,看向高石之上,纵情厮杀的两个人。

递剑,拧身,交错,凌舞,刃接,腾空,横劈,刺攒…

每一个动作,奇异的和谐,每一次劲风飞散,波澜如海。

如同一海层叠而来的大浪,一波高过一波,你以为这道已经是极限,却总有更高的后一浪,咆哮着冲击而来,不能仰止。

徐来其实并没有被认为是顶尖高手,他的一柄刀,纵然光华醉人,却总嫌慵懒,每一次舒柳银刀出手,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他的刀,在好事的武林人士排出的刀剑谱上,甚至不在前三十之列。

然而今天,悚然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想起——舒柳银刀,还没有败过。

就是那么一柄总被主人懒懒推出的刀,除了寥寥两次被围攻时,在每一次漫不经心一样的交手中,还从来没有败过。

无论对手是成名多年的大侠,还是盛名在外的名门新秀。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那道总是懒洋洋的银光,开始肆虐的,凛冽飞舞。

不虚此生——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同时冒出这个词。

这一幕绝代的风采,一生只看一次,就已足够。

“徐来?”似乎是有些嘶哑的,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苍苍有些失神的皱了眉头。

原本是要上前迎住萧焕的,毫无意义的比武进行了那么久,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回那个人,抓住他或许已经冰冷的手的。然而却在刚抬步的时候,就看到了手持长刀,跃到台上的徐来。

他应该是萧焕的朋友吧?苍苍记得在药店里撞见他们两个的时候,这个神姿风流的白衣年轻人,戏谑的和萧焕打趣。一面不停的讽刺萧焕怕苦,一面又在药包好之后,抢过来提在手上,仿佛几袋药,就会把人压坏一样。

明明是那么关心着的朋友,却为什么突然又在今天,刀剑相向?

她不能明白。

“王风。”一侧的席位上,秋声道长轻轻出声。

“是王风。”雪真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的看向石上,“老衲还以为,这一生再也看不到王风了。”

“王者之风,四海臣服…”缓缓的接口,秋声道长的目光,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原来就是这样。”

距离凉亭很远,虎丘山上的云岩寺塔下,站在一身淡色衣衫的女子身后,那个雪衣的年轻人终于轻叹了一口气:“老师,真要把阿来和萧兄,逼到这个份上么?”

轻淡的开口,在脸上蒙了轻纱的女子,并没有多少情绪:“自最早的相交开始,他们应该已经明白了,他们早晚有一天会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她的话声很冷:“早就知道结局的事情,却还是去做,是他们自己蠢。”

“蠢么?”雪衣的年轻人居然笑了起来,“我倒觉得,如果能跟他们一样蠢,此生无憾。”

一震衣袖,他微微躬身:“我也要去到比武场中了,怀雪不在老师身边,请老师自己小心。”

通报完毕,衣衫盛雪的年轻人转身,快步走往人群之中。

注视着他消失的身影,淡色衣衫的女子默然静立——这孩子的白衣上,马上也将沾染鲜血了吧。

就像徐来一样,这个总是温和笑着,女孩子一般秀美的孩子,马上,就会被鲜血染红白衫,浴血奋战。

微微合了合眼睛,女子挥手,淡淡的开口:“艺柳,人都布置好了么?”

淡绿纱衫的少女从云岩寺塔下慢慢走出,俏立风中,一笑:“回教主,间柳堂下八分坛的弟子以及清风堂下十三分坛的弟子,已经遵照老师的意思,围在虎丘山下的必经之道上,水月堂七分坛的弟子以及泽黛堂十一分坛的弟子,已经赶到了虎丘之上。至于武舞水李半乐景秋明宋霖风四位护法,和教主带来的总堂弟子,想必也已经蓄势待发。”

长长的通报说完,那少女又是一笑:“大致的情况就是如此了,请问教主,我们还是依计划行事么?”

“依计划。”再也不向千人石上,那两个殊死搏斗的年轻身影看上一眼,淡色衣衫的女子也转身,走向山下。

一条淋漓的血线,自剧斗的人影中溅起,落梅一样,倾洒白衣。

刀光和剑影再也不动。徐来胸口的前方,轻放着一只手,虚按在他的心脉之上。有一柄银亮的刀刃,正穿在手心上,鲜红的血顺着手腕,和修长的手指,一滴滴滑下,落在徐来的白衣上。

那是本应贯心的一剑,颠毫的交战中,徐来始终是差了那么一步,被迎面而来的那道青色的剑光击碎刀劲,无力回天。

刹那的时刻,那一记刺向徐来的长剑,被极快的收回袖中,于是他的长刀得以挥出。

没有挡住冰冷的剑刃,却刺穿了按来的另一只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