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便是枢机卿,他们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因此要佩戴面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完整的枢机卿名单。

今夜的议题是审判,经堂正中间竖着一人高的铁十字架,军人们用铁铐把犯人的双手铐在了十字架上,令他跪倒在十字架下方,这才摘掉了他的脸罩。

如同黑色的的幕布被拉开,面罩除去后,那个紫瞳的男孩仰望高处,带着淡淡的微笑…那么淡的微笑,却带着刻骨的嘲讽,烛火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却让人误以为有灼热的火风从那对瞳孔中喷涌出来。

高处的读经台后闪烁着银色的面具,那是尊贵无比的枢机卿们,这男孩竟敢嘲讽那些掌握世界命运的人,这简直等同于嘲笑世界本身。

端坐在壁画下方的教皇挥挥手,军人们立刻撤出了经堂,黑铁巨门完全封闭,经堂中一片寂静。

经堂四面都是读经台,一层高过一层,西泽尔位于经堂的最底层,就像被束缚在一口幽深的井里。读经台上摆满了白银烛台,因为没有风的缘故,烛火笔直地上升,照亮了那些银色的面孔。

“三年不见,西泽尔你的模样变了很多,”居中的老人淡淡地说,“但我还记得你那双标志性的眼睛。”

“三年不见,西塞罗大人可是完全没变样子,隔着面具我也能轻易地认出您。”西泽尔扯动嘴角笑了笑。

枢机卿中的领袖之一,西塞罗大主教,西泽尔直接喊破了他的名字。这对西塞罗而言倒不算什么,他的身份对于“内部人”来说还是公开的。

“还是没改掉那个桀骜不驯的毛病么?”西塞罗大主教不动声色,“西泽尔,我们都知道你很优秀,但你首先得学会尊重神,尊重规则,尊重长者,尊重那些你不能逾越的东西。”

“简单地说我必须尊重你们这些枢机卿,你们代表了神,制定了规则,你们是长者,是我不能逾越的东西。”

“这么说也不算错。”西塞罗大主教说,“在接下来的审判中,我希望你配合,那样的话我们都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会配合,因为我清楚不配合的下场。”西泽尔努力地抬起头,拘束衣上的皮带扣的很紧,他跪在地上根本无法起身,抬头也很困难,军人们故意令他摆出这副俯首认罪的样子,“但我想知道,我的新罪行是什么呢?”

“三年前,也是在这件小经堂,也是我担任审判长,定了你的罪,把你逐出翡冷翠。从那一天开始你再也不是十字禁卫军的一员,是个连姓氏都不能提及的普通人,你不得泄露任何军事秘密,也不能利用你所学的知识对抗这个国家,否则的话我们有权把判决改为死刑。”西塞罗大主教微微摇头,“而在马斯顿王力机械学院的教堂里,你却穿上了我们最究极的机动甲胄,炽天使甲胄,把负责清场的军团全部毁灭,其中还包括了三具价值高昂的普罗米修斯机动傀儡。你岂止是在对抗这个国家,你这简直是在重创这个国家。”

“那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根据枢机会下达的命令,那天晚上在教堂里的人都得死,我也在那间教堂里。如果我不把冲进教堂的每个武装者杀死,那么死的人就是我。”西泽尔冷冷地说,“如果区别只是死在那间教堂里和死在翡冷翠的刑场上,那么我为什么不反抗呢?”

“人当然可以为了生存而对抗国家,但国家也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清楚掉部分危险分子,你就是这个国家的危险分子之一,你很清楚这个国家的运行方式,你还是个出色的军人,你甚至能够穿上炽天使甲胄…可你是这个国家的敌人,你这种人越是强大,对国家就越危险。”

“西塞罗大主教,我想我们今天来此开会的目的是弄清楚西泽尔对我们的用处更大,还是危险更大。”某位枢机卿插入了西泽尔和西塞罗之间的对话,“一个曾被宣布有罪的异端,却能驾驭我们神圣的炽天使甲胄,这才是让我们困扰的事。龙德施泰特毁灭了整个炽天使部队,我们想要重建那支部队的话,不光要重制炽天使甲胄,还需要能穿上甲胄的人,这种情况下西泽尔的能力对我们而言又非常重要。”

“仅仅为了他的才华,就忽略他的异端本质,这好比释放死囚犯,把他们武装起来,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可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调转枪口对准你?”另一名枢机卿冷笑着说,“我看西泽尔的能力越大,倒是越应该判他死刑!”

“真是科学盲的想法!”坐在高处的某位枢机卿蹦了起来,在这群冷静端庄的枢机卿里,他实在活泼得有点过分,发言之前他就已经扭动了很久,像只准备上场的斗犬,“那么重要的研究对象,怎么能判死刑?他可是能驾驭龙德施泰特那具‘光明王’甲胄的人!他和炽天使之间存在着绝对共鸣!”

“佛朗哥教授,我不懂什么绝对共鸣!但密涅瓦机关的责任是重制出炽天使甲胄,而不是来跟枢机会要人!”

西塞罗大主教摇了摇银质的小铃,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关于炽天使甲胄,还是应该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请我们的证人——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锡尼骑士。他是如今硕果仅存的炽天使之一了。”

一身戎装的李锡尼缓步登上被木栏包围的证人席,烛光中他的金发耀眼得像是火,可整个人却像是冰雕似的。龙德施泰特陨落之后,他大概可以被称作“教皇国第一骑士”了,他的证词至关重要。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紧,对这个永冻冰峰般的男人,他心里全无把握。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是很舒服的,但如果不是贝隆和庞加莱及时赶到,猩红死神的重型枪械已经轰开了西泽尔的心脏。

“李锡尼副局长,我希望你简单地描述一下当日的情形,讲你亲眼看到的就可以了,在座的诸位都不曾到马斯顿,他们需要直观的感受。”西塞罗大主教说。

“尊敬的各位枢机卿大人,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圣座,很感谢诸位对我的信任,但很遗憾,我并无太多的事实可以描述。”李锡尼根本不看西泽尔,向着那些戴银面具的老人微微鞠躬,“等我赶到教堂,事情已经接近尾声。”

“那就说说那个尾声。”西塞罗大主教说。

“我所见的其实只有一幕,燃烧的教堂中,犯人穿着龙德施泰特的甲胄,手持圣剑装具·Excalibur,助跑起跳,凌空砍下了普罗米修斯的头。”李锡尼缓缓地说。

经堂中一篇倒抽冷气的声音。枢机卿们都清楚普罗米修斯是何等暴力的机械,可派往马斯顿的普罗米修斯竟然是被这个看似孱弱的男孩砍下了头颅。

普罗米修斯的诞生对教皇国而言是个噩梦,因为在普罗米修斯出现之前,世间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就是机动甲胄,而机动甲胄的核心技术掌握在教皇国手中。为了压制普罗米修斯这种“邪道机械”,当时的炽天骑士团团长亲自出动,靠着炽天使甲胄加圣剑装具的力量,一剑毁灭了普罗米修斯的原型机。

这令“秘银之鬼”彼得罗夫认为自己的发明在炽天骑士面前不堪一击,于是开枪自杀。但事实上无论是炽天使还是圣剑装具都无法量产的,砍开普罗米修斯胸膛的那一剑看似优雅从容,却也是机动甲胄的极限。

教皇国就是要展现这种绝对的暴力,以压制巨型机动傀儡这种全新的事物,以免它挑战机动甲胄的地位。叶尼塞皇国停止研制普罗米修斯之后,密涅瓦机关却秘密地仿制了若干架,秘密地投入战场实验。

实战证明普罗米修斯并不强于炽天骑士,但装甲和火力使它成为绝佳的移动的钢铁堡垒。在马斯顿战役中,原计划是把普罗米修斯用作最终的决战兵器,但因为整备时间太长而晚到了,所以才被用于清场。

穿着光明王甲胄,手持圣剑装具·Excalibur,一剑砍下普罗米修斯的头,这本来是龙德施泰特做的事,却由西泽尔完成了…想到那被束缚在下方的男孩可能是第二个龙德施泰特的时候,某些枢机卿的眼里闪过了隐约的鬼火…这样的男孩,确实不能留他活着。

“这太不可思议了,”某位枢机卿疑惑地说,“据我们所知,炽天使因为采用了古式的神经回路,会对骑士产生严重的精神冲击,只有万分之一的人能够忍受那种精神冲击,这也是它后来被雪藏的原因。难道犯人恰好就是那万分之一的天赋者?”

“不是万分之一,是十万,甚至百万分之一。”李锡尼说,“而西泽尔?博尔吉亚,恰恰是那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

“你的意思他比绝大多数炽天使更优秀?”

“是的,能够穿上炽天使甲胄的人,未必能驾驭龙德施泰特的光明王。而犯人穿上那具甲胄的时候,它已经严重损坏,几乎是废铁,穿着废铁般的光明王毁灭整支清场军队,说他是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应该并没有夸大。”

“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么?”西塞罗大主教看向李锡尼,面具下的瞳孔深处闪着微光,“据我所知还有两个人获得过这个赞誉,其一是龙德施泰特,而另一个正是您自己,李锡尼骑士!”

“是的,审判官阁下。”李锡尼微微鞠躬。

“非常好的证词,客观、详尽,完整地复现了当时的情况。非常感谢,李锡尼骑士,现在您可以在旁边休息片刻,让我们听听其他几位证人的证词。”西塞罗大主教再次摇动小铃。

“庞加莱骑士,感谢你从马斯顿赶来作证。”

“蒙各位枢机卿大人的征召,这是我的荣幸。”证人席上白衣佩剑的男人向着四面鞠躬。

“在马斯顿,你曾有一个用于隐藏身份的职务,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务长。”西塞罗大主教缓缓地说,“也就是说,在场的人里,你最了解犯人,你是看着他长大的。”

“西塞罗大人,这得把圣座排除在外吧?”某位枢机卿冷笑着说,“亲眼看着这个魔鬼般的男孩长大的人,难道不是我们的圣座么?说是圣座以双手扶着他长大也不为过吧?”

人们这才想起身居高处的教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就是端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戴着眼镜,缓缓地翻着一本《圣经》,烛火在他的镜片上闪动。

“格拉古大人,这话说得似乎很不合你的身份。”教皇背后传出温和而又威严的声音,“犯人确实曾经担任圣座的秘书,但自从他被逐出翡冷翠,圣座已经跟他断绝一切联系。圣座是神在世间的代行者,说圣座以双手扶着他长大,便如说神用双手扶着他长大?可您又说犯人是魔鬼般的男孩,神会扶持魔鬼么?”

那是侍立在黑暗里的高瘦人影,烛光中,那身殷红似血的长袍在微风中翻动——教皇厅厅长,史宾赛大主教。外人很少知道这位厅长大人同时也是一位大主教,很多人误以为他就是个为教皇提供服务的高级秘书。

而被喊破名字的那位枢机卿是格拉古大主教,大主教中权势最大的几人之一,但在史宾赛厅长面前,素来争胜好强的格拉古大主教完全没有反驳。

因为无法反驳,如果说神学造诣的话,史宾赛大主教堪称教团中的第一人。他在辩论中从不犯错误,而且总能抓住对手的漏洞。

他刚才就是抓住了格拉古大主教的语言漏洞,尽管人人都知道西泽尔是教皇的私生子,但没有任何文件能证明这一点,从法律上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教皇曾经雇佣西泽尔为秘书。

教皇仍然在读《圣经》,平时这位另类的教皇对神学书籍可没什么兴趣。

“让我们还是节约时间,听取重要的证词吧。”西塞罗大主教摇了摇小铃。

庞加莱的证词不像李锡尼的证词那样吸引人了,关键的几点李锡尼都说过,庞加莱能补充的只是西泽尔之前在学校里的表现,而枢机卿们对此并无兴趣。接下来的证人贝隆,他的证词更是乏善可陈。

不过在枢机卿们的脑海里,那天夜里的情景还是渐渐地被还原了,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人无法亲临现场,便只有通过别人的叙述来了解事情经过。

他们的意见也渐渐明晰起来。意见分为三派,以格拉古大主教为首的一派认为西泽尔日后必将成为教廷的麻烦,处理方案应该在死刑和终生监禁之间二选一。

另一派则犹豫不决,他们对西泽尔很忌惮,却又看重他的天赋。在马斯顿的战场上,炽天使几乎尽数陨落,传承到此基本中断,如果没有新的骑士出现,很可能这种神秘的初代甲胄会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而密涅瓦机关总长佛朗哥教授单独是一派,他以近乎撒泼打滚的姿态要求枢机卿们将西泽尔交给密涅瓦机关,由他的团队“好好地照顾”。

“各位大人!我实在没法跟你们这帮神学脑袋解释科学,但作为这座城市里最懂科学的人,我可以断定,小西泽尔是我们的宝贝!他是神赐给我们的百万分之一的适格者!通过研究他我们可以更深一步地了解炽天甲胄,甚至重现当年的技术!你们怎么能毁掉他呢?这种愚蠢的决定简直就是让翡冷翠最美的女孩为你拉车,却让最强健的马陪你共进早餐那样!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啊!”拂朗哥教授高声疾呼,就差声泪俱下了。

他的语言风格一贯是这样纠缠不清,但力保西泽尔之心显而易见,急切的程度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才是西泽尔的亲生父亲。

最镇定的依然是教皇,好像铐在十字架上的根本不是他儿子。

“佛朗哥教授,你说的好像这个犯人才是重建炽天使团的希望,”格拉古大主教冷笑,“可重建炽天使团的人难道不该是你们么?一百年前是你们制造了炽天使,至今为止炽天使的全套图纸依然保留在密涅瓦机关内部,你们不允许任何‘外人’看那些图纸,连枢机卿也不例外。可你们现在又说如果没有西泽尔·博尔吉亚,你们就造不出新的炽天使级甲胄,难道说你们的技术水平在不断地退步么?这是否要归因于这一代的总长能力有问题呢?”

“格拉古大主教!我刚才已经说了,你这种木头做的神学脑袋是无法理解科学的!”佛朗哥教授干脆抓下银面具往桌上一扣,“你只会带着这种神神秘秘的面具,躲在画满壁画的小经堂里开会!可我们机械师必须守着炽热的炼炉,浑身蹭得都是润滑油,一遍遍地调试,最后才能拿出完美的机械!百年前的图纸确实都保留下来了,可百年前的机械师们呢?他们就葬在这座教堂的后面!如果能刨开他们的棺材问问他们当初加工炽天使的细节,我一定会做的!可我们现在刨了也没用!只会看见一具具白骷髅咧着嘴对我傻笑!你们想要新的炽天使甲胄,我就得从零开始调试!但调试甲胄就得有骑士!我们需要那个百万分之一的适格者!现在适格者就在我面前,你却对我说要杀了他?”

面具下的佛朗哥教授竟然算得上令人神清气爽的男子,只是常年躲在地窖里研究,不见阳光导致脸色苍白。头发显然是没时间梳理,就在脑后乱糟糟地扎起来,额头上的润滑油还没来得及擦洗。

他螃蟹似的趴在读经台上,隔着老远死等着格拉古大主教,气势汹汹,薇若兰教授的话倒也不能说是贬低他,看起来西泽尔真的从他手里被夺走,他是会化身疯狗在每位枢机卿的大腿上咬一口的。

“百万分之一的适格者?夸张而已!你需要适格者,选拔就好了!如果整个西方世界都选不出能够驾驭炽天使甲胄的适格者,那么炽天使也就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格拉古大主教毫不退让。

证人席上,李锡尼、贝隆和庞加莱托着军帽站得笔直,三张英俊而坚毅的面孔在烛光中棱角分明。

“佛朗哥教授这次是充当教皇的打手吧?”贝隆把声音压得极低。

“能够请动那个疯子来当打手,教皇应该是付了不小的代价吧?听说上一次佛朗哥教授来参加会议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来他始终都是委托薇若兰教授代为投弃权票,可今天他看起来是做好了准备,要一个人挡住格拉古大主教那一派。”庞加莱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你怎么想?”

“我希望他活着。”庞加莱轻声说。

贝隆一愣。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学生…他现在站在悬崖的边缘了,但他无法也不会为自己求情,这时候老师该尽义务!”庞加莱今晚自始至终都没有笑过,那张英俊的面孔如同冰雕,乍看上去简直是李锡尼的翻版。

“喂,朋友!这可不是我们发话的场合!”贝隆伸手作虎爪,悄无声息地锁死他的手腕,传递过去的眼神异常凌厉。

他大概能理解庞加莱的心情。尽管庞加莱抱怨过那些矜贵的学生们是多难伺候,但那间白色的学院毕竟是庞加莱生活了几年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废墟上竖立着被枪火烤焦的月桂树,男孩女孩们被埋葬在废墟下。

枢机会远在翡冷翠下令,说毁掉那间学院就毁掉那间学院,好像在地图上抹掉一个小点那样轻松,而对庞加莱来说,死亡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作为军人他当然无法对抗枢机会的决定,但如果他把自己看作老师,那么下面的西泽尔是他最后一名学生。

可这确实不是庞加莱能说话的场合,他这位异端审判局中校,在别人眼里也许是高级军官,但在枢机卿们眼里,他仅仅是个小人物。

“很抱歉打断各位大人的谈话,但作为一名骑士,我不得不纠正诸位对适格者的误解。”经堂忽然出现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

这个声音并不很响亮,却很清晰,压住了佛朗哥教授那疯癫的声音,也压住了格拉古大主教的冷笑。就像是在水池中投入了石子,水声压住了满树的鸦鸣。

“李锡尼骑士?”西塞罗大主教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深不可测,“很意外啊。”

竟然是李锡尼打破了沉默,他抢在了庞加莱之前。这个男人绝少发表意见,只是高速执行,西塞罗大主教说很意外的意思就是,在场的人中最该置身事外的就是李锡尼,他出现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中,只是充当枢机会的清场杀手。

“我有资格发言么?审判官大人。”李锡尼向着西塞罗大主教微微鞠躬。

“当然,任何时候我们都该听听李锡尼骑士的意见,谁能无视我们新的骑士王呢?”西塞罗大主教用眼神压服了那些试图反对的枢机卿。

“适格者不是选拔出来的,是自行出现的,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呼,”李锡尼远远地看向格拉古大主教,“神授骑士。”

“神授骑士?”格拉古大主教一怔。

“因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能帮我们判断什么样的男孩能和炽天使级甲胄有共鸣,两个看起来非常类似的男孩,其中一个也许经过几次训练就能抗住甲胄带来的精神冲击,另一个却会精神失控死在甲胄里,而前者的数量远远少于后者,因此所谓的选拔根本就是漫无目的的尝试。和我同期进入炽天使骑士团的侍从骑士中,只有我最终穿上了炽天使。”李锡尼说,“所以天赋者又被称为神授骑士,意思是这种能力是神授的,无法通过学习来强化。”

“那么一百名侍从骑士中,大约有多少人能穿上炽天使级甲胄呢?”

“没有固定的比例,最好的情况下能出一个。即使公开筛选,也未必就能找到我们需要的适格者。”

“因此西泽尔这样的可能是孤例?”格拉古大主教沉吟。枢机会还是想要重建炽天使团的,枢机卿们绝不甘心放弃这种究极武力,但真要为了重建炽天使团而留下这个危险的男孩?

“是的,格拉古大人,他这样的案例非常罕见,研究他甚至有助于了解炽天使的原理。”

“说的好极了!李锡尼骑士说的跟我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响亮的掌声从高处传了下来,那是欣喜若狂的佛朗哥教授,他好不容易在会场中找到了自己的盟友。

可惜在场的人多半不觉得他说的跟李锡尼说的是一个意思,他们都没太理解佛朗哥教授的逻辑,只看见他情绪激动了。

“也请允许我做适当的补充。”贝隆跟着说。虽然这不是他说话的场合,可好友已经决定要保住这个男孩,那他也没有选择。

“根据军部的情报,查理曼、君士坦丁堡和叶尼塞等国的甲胄制造水准正在快速提升,新一代甲胄的性能将和‘炽天铁骑Ⅳ型’相差不多。此外有情报表明,经历了马斯顿的失败后,楚舜华正在大量地招募机械师,显然是准备组建机动甲胄部队。”贝隆说。

“这不可能!东方人的机械水准至少落后我们五十年!”某位枢机卿显然是震惊了。

“恕我直言,您所说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夏国的首都洛邑,由皇室直接领导的冶金局和机械局已经成立了三年之久。我们有理由相信,楚舜华早已开始了对机动甲胄的研究,而在马斯顿战役之后,他大大地提速了。”贝隆看着那位枢机卿的眼睛,“如今在黑市上都能买到废品甲胄,仿造有什么难的?”

“无稽之谈!我们研究机动甲胄研究了上百年!东方人怎么可能在几年内偷走我们的技术?”那位枢机卿扭头看向坐在高处的某人,眼中满是怒气,“安东尼元帅!你们军部的人在枢机卿的面前也敢这么夸大其词么?”

那位坐在高处的枢机卿身形极其魁梧,连红袍也遮掩不住,脚下穿着沉重的军靴。谁都会想到那是一位军人。现在他的名字被喊破了,十字禁卫军元帅安东尼,教皇国中级别最高的现役军人。

“贝隆骑士并没有夸大其词,他的嘴虽然臭了一点,可他是公认的情报专家。随着冶金局和机械局成立,东方式的机动甲胄正在研究中已经没有悬念了。如果有人说楚舜华沉迷于机动甲胄,把自己的官邸改成了机动甲胄博物馆我也会相信的。”安东尼将军冷冷地说,“这些情报早已写成单独的报告呈给诸位大人,但我猜各位没时间读它。我们本以为东方人至少还得十年才能造出他们自己的机动甲胄,但现在看来,东方式的机动甲胄很可能已经有了原型机!”

经堂中忽然安静下来,枢机卿们面面相觑。

这消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他们刚刚在马斯顿附近摧毁了夏国的主力军团,可楚舜华已经开始试制东方式机动甲胄的原型机了,那么等他再来的时候,岂不得骑着斯泰因重机背后跟着钢铁的骑士团?那样的楚舜华,就算出动猩红死神又杀得死么?

“这是前所未有的危急时刻,这时候我们需要炽天使!当务之急就是重建炽天使,任何对重建炽天使有用的人都该被重用!”一名枢机卿忽然反应过来,“我想我们可以放弃讨论是否要处死西泽尔了。”

“愚蠢!你难道还想把这个异端引入军队,把致命的武器交到他手中么?”格古拉大主教高声说,“诸位,这是与虎谋皮!”

“但我们需要炽天使!格拉古大主教,我们需要炽天使!西泽尔是能威胁到我们的人么?不!我们真正的威胁来自那些不听话的属国君主,还有楚舜华!战争时期连死刑犯都能发给武器上战场,我们为什么不能给西泽尔一个机会呢?”

“是的,如果不能重建炽天使,我们的甲胄骑士就不再占据绝对优势。属国们会接二连三地背叛我们,那时候我们就会丧失对西方世界的控制权,谈何向东方进军?”又有一位枢机卿表示赞同。

“我不得不提醒诸位大人!当初也是在场的诸位宣布西泽尔·博尔吉亚为异端,把他从这座城市里驱逐了出去!”格拉古大主教的声音里带着凛然的怒意,“可三年后的今天,各位堂堂枢机卿,却要像迎接贵客一样把他迎回来么?”

“以他当年所犯的罪行,赦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我们只需考虑他的价值是否大于他带来的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只是个男孩而已,真正危险的是他的母亲…”这位枢机卿说到一半,心忽然一寒,只觉得极高处有一道冷酷至极的目光投下,仿佛一箭穿心。他猛地抬头看去,教皇博尔吉亚三世仍在缓缓地翻动书页,嘴唇翕动念诵经文,似乎根本没有动过分毫。

“是啊,格拉古大主教,西泽尔犯过错误,可他也曾对国家有功,是他指挥军队攻破了锡兰的王都,这种人合理使用的话对国家是有益的。”

“严加管教就是了,三年前他只是个少年犯,对少年犯我们可以给他洗心革面的机会…”

胜负的天平开始向佛朗哥教授一边倾斜,中间派纷纷发表意见支持佛朗哥教授和李锡尼的提案,格拉古大主教和他的支持者们的声音被湮没了。

枢机卿们确实不喜欢西泽尔,但跟那个号称大夏龙雀的男人相比,西泽尔简直可以算作“自己人”。他们也不喜欢现任教皇,但为了对抗楚舜华,他们需要强悍的男人,因此他们忍隆·博尔吉亚一直忍到今天。

充当证人的三位军官仍旧昂首挺胸地站在证人席上,李锡尼仍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每根衣褶、每根发丝都严谨得合乎雕刻准则。但就是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人。巧妙地利用了枢机卿们畏惧楚舜华的心理,加上贝隆那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完全逆转了局面。

贝隆极快地看了老友一眼,不得不感慨对方毕竟是堂堂的异端审判局副局长,高官阵营中的人,手腕愈见成熟老辣。

西塞罗大主教根本就没理会枢机卿们的争论,他缓步走下台阶,站在了十字架前,俯视西泽尔:“西泽尔,你是不是很得意?”

西泽尔冷冷地看着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者。

“为了你,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正争执不休。有人觉得你是希望,有人觉得你是魔鬼,有人想要保你,有人想要杀你。这也许就是你的魅力吧?你所到之处,必有腥风血雨跟随。”西塞罗大主教说。

西泽尔微微一怔…是啊,腥风血雨,他总带着腥风血雨,从锡兰到马斯顿,他把灾难从一座城市带往另一座城市。被囚的期间无事可做,他就反复地回想在马斯顿的三年。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不去马斯顿,也许那一切就不会发生,自矜的法比奥、骄傲的拜伦、漂亮贤惠的安妮…还有那个傻得冒泡的米内,他们都还快乐地活着,吵吵嚷嚷,无休无止。

他想象那场还没来得及举办的仲夏夜庆典,法比奥单膝跪下邀请安妮跳舞,安妮的脸色潮红,眼中的羞涩像是要化为水露溢出,蝉翼纱的轻裙在夜风中飞扬…美好得像幅油画。

“不想为自己辩解么?”西塞罗大主教问。

“不想,事实俱在,没什么可辩解的。”

庞加莱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想了一下忽然记了起来,那晚在教务长办公室里西泽尔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个男孩,你无论怎么嘲讽他鄙视他他都不会有所反应,可他的心里却桀骜得像只狮子,被逼到悬崖边缘也不会祈求什么。